论海德格尔关于语言的划分
——以《走向语言之途》为中心
2011-03-19徐照明
徐照明
(中南民族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4)
论海德格尔关于语言的划分
——以《走向语言之途》为中心
徐照明
(中南民族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4)
语言问题无疑是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的核心。而对语言的划分亦标示了其思想行进的站点,具体表现为自然的语言、形而上学的语言、诗意的语言。自然的语言首先是诗意语言的开端,但却成为遗忘并被耗尽的诗歌。形而上学的语言首先表现为陈述,其次表现为生产和设定。根本上却是对自然语言一种形式化的强迫。诗意的语言一方面在现实中遭遇语言的沉默,另一方面却是试图对作为纯粹语言的自然语言,亦即家园的回归。
自然语言;形而上学语言;诗意语言
语言问题无疑是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的主题,在此,作为道说的语言既不同于其思想第一阶段世界中的语言,即显现为言谈,亦不同于第二阶段历史中的语言,即把语言理解为存在之家,建立历史的真理,而是一种具根本性转变的语言的本性。这种语言作为语言走向语言,并在根本上是一种诗意语言,“语言本来也是这样,它在其真实的起源上即是诗”。[1]此种转变不仅与海德格尔自身相区分,而且作为一种重要的现代思想与传统作为工具的语言,即形而上学的语言思想相决裂。因此,语言思想的转变即投射出不同时期思想的光芒,一方面,作为工具的语言随着形而上学传统的亚里士多德直至洪堡相始终。另一方面,这种语言思想的穷尽及被质疑,直接为一种新的语言思想开辟了道路,开启了“把语言作为语言带向语言”的语言之道。[2](1130)
一、何为语言
语言首先作为有声的言说。“是舌口之方式”,[2](1124)“有一种陈旧的看法认为,人本身就是会说话的动物,从而是具有语言的动物。而且说话能力远不是人的其他能力可以与之比肩的一种能力。说话能力标志着人之为人的特性。这个标志包含着人之本质的轮廓”。[2](1121)在此,从肯定的角度,语言能力成为人之为人的重要的不可或缺的能力。一方面和动物相区分,因为动物不具有语言能力。另一方面和自身相区分,只有语言才能使人是其所是。从否定的角度,“倘没有语言能力,倘人不能每时每刻地就每个事物说话——以各种方式,并且更多的时候是无所道出地以‘它是’的方式说话——那么,人就不成其人”。[2](1122)在此,不具有语言能力的,无法表达的人就失去了其本性。由此,人的本性植根于语言的本性之中。但此种语言的本性具体化为清晰的发音。因此,“说是一种表达。也可以把说理解为人的一种活动。”[2](1132)洪堡亦认为语言是一种作为言说的整体。在此,语言就是一种人类的表达。凭借此表达,语言区分于植物和矿物,因为它们无法表达。凭借这种专属人的表达,语言又区分于动物的鸣叫。这种表达通常被解释为语音学——声学——生理学的现象,并具体为唇、齿、咙等器官的配合。在此言说中,说话者是作为主体的人。被说者是所说的话,即所表达的意思。说话过程便体现为人的身体动作。作为言说的语言可以分为独白,对答等形态。
语言其次作为无声的文字,即清楚的符号。在此,此种语言就是作品。一般被认为是有声语言的符号形式。在此,有声语言是无声语言的来源和基础,无声语言则是有声语言的发展和成熟。并且,这种语言所处的历史时期和空间位置直接标志着人类的童年、成年等各个时代。是人类学研究的对象。
语言在西方思想中有着鲜明的历史轨迹。在西方思想的开端体现为缪斯的歌声,在中世纪体现为基督的话语,在近代体现为人性的诗篇,现代则体现为语言自身的言说。但总体上,这种语言可以分为三种类型,即自然的语言、形而上学的语言和诗意的语言。
二、自然的语言
自然,与人工作为相对,即自然而然。依据海德格尔,自然的语言是指传统的语言,即一种日常语言。
一方面,海德格尔认为,自然语言对诗意语言具有开端性的意义,“只有自然的语言在其传统中才保存了语言的开端。那在自然语言中所长存的,是不道说的道说,它作为尚未言说的已经向人劝说了。”[3](153)并且在与信息语言相对中论述了自然语言,海德格尔认为自然的语言即语言的自然,“此自然是古希腊意义上的自然,从它那方面而言,它基于生成并由此到其激动中去。信息论认为自然性是形式化的缺乏”。[3](152)在此,古希腊基于生成的并充满激情的语言成为自然的范例。并且与这种语言相对的信息语言,正是对这种自然语言的一种形式化的强迫。“‘言说遭到了挑战,它要依照各种方向去对应存在者的可定做性。’由此,语言丧失了其自然,凭借于不道说的神秘的力量消失掉了”[3](151)。不仅,信息语言所要求的形式化是对自然语言,亦即语言本性的侵犯,而且,由于人的本性基于语言的本性,实际上也是对人的本性的威胁。因此,“语言的技术化最终是人的存在的技术化,它排除了对于开端性语言的倾听。”[3](153)
但,另一方面,海德格尔认为作为自然语言的日常语言,就其本性而言,其自身已被耗尽,因此不再呼唤在场与离席的来与去。“实际上,诗作从不是日常语言的较高样式。相反日常言谈不如说是一被遗忘并被耗尽的诗歌,因此不再响有任何呼唤。”[3](112)在此,自然语言不仅和技术语言相区分,并且与诗意语言亦有着程度上的不同。由此,海德格尔总结:“日常语言和技术语言是语言诗意本性的遗忘和扭曲。”[3](112)因此,二者都不是纯粹语言,但是二者却必须回到其纯粹的本性。
在此,海德格尔标明了其思想的一种典型特性,即反的经验。具体为,作为开端性的自然语言与现实中耗尽了的自然语言的反离。并且以“宁静的排钟”作为其语言思想的标示。
尽管海德格尔的自然语言思想是一种被耗尽的、遗忘的诗作。似乎对此评价不高。但,这种思想毕竟与诗意建立了开端的联系。因此,海德格尔从中汲取思想的营养,并由此把语言作为语言带向语言。其中,其直接否定的思想,即是作为生产和设定的后期形而上学的语言思想。
三、形而上学的语言
在此,第一问题是,何为形而上学?显然,形而上学既非字源学意义上的物理学之后,亦非马克思所谓的机械、片面、静止之学,而是追问、设立存在者之存在,亦即万事万物之根据的学说。形而上学有一根据作为其必然的开端,亦有一目的作为其必然的结果。
与此相应,立于形而上学之中的语言亦有一内容或目的,即所要表达的意义。意义是这种语言的根本规定,语言则是意义的表达符号。
形而上学的语言表达的根本方式是:作为主体的言说者言说作为客体的对象。在此,这种主客体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突显,并作为形而上学的典型形态与之相伴随。在形而上学的历史中,前期,这种语言体现为陈述。后期,这种语言体现为生产与设定。
在形而上学语言的开端处,亚里士多德清晰地指出了这种语言的本性:“有声的表达是一种对心灵的体验的显示,而文字则是一种对声音的显示。而且,正如文字在所有的人那里并不相同,说话的声音对所有的人也是不同的。但它们(声音和文字)首先是一种显示,由其显示的是对所有人来说都相同的心灵的体验,而且,与这些体验相应的表现的内容,对一切人来说也是相同的。”[2](1125)在此,语言不管是有声的声音,还是显示声音的文字,都成为对心灵体验的显示,而心灵体验的对象是万事万物,由此,语言即成为对万事万物的显示。万事万物亦从根本上决定语言。这种语言的工具性的意义在此得到清晰的显现,并且成为之后一千多年形而上学历史的真理的语言观。
但值得注意的是,洪堡的语言思想一方面仍然是形而上学语言观的延续,另一方面亦对语言的转向有着重要的启示。洪堡认为:“就其现实的本质来看,语言是某种持续地每时每刻消逝着的东西。即使是文字对语言的记录也始终只是一种不完全的木乃伊式的保存,但这种保存却一再需要人们在那里寻求活生生的转化。语言本不是产品,而是一种活动。它的真正的定义因此只能是一个发生学的定义。也就是说,语言乃是永远自身复现着的精神活动,它能够使分音节的声音成为思想的表达。直接地和严格地看来,这是对任何一次说的定义;但在真正的和本质性意义上,人们也只能把这种说的总体当作语言”。[2](1127)在此,洪堡关于语言的定义很明显是持留在传统的视域内,并且突显其言说的本性。但言说自有其自身的特性,因为它是“某种持续地每时每刻消逝着的东西”,也因此造成了言说中的最重要的思想的表达方式的特性,由此,“语言乃是永远自身复现着的精神活动”。因此,一方面,语言表现为言说,并且此言说与思想不是分离的,静止的、而是与精神密不可分的、运动的“内在语言形式”,“我们不应把语言看作僵死的生产品,而应把它看作一个生产过程,不应只注意语言作为对象之描述和理解之中介的作用,而更应谨慎地回到语言的与内在精神活动紧密交织的本源和语言与这一本源的相互影响上去。”[2](1128)另一方面,作为无声的语言,文字在此仅仅是一种无法表达语言全貌的符号,是一种“不完全的木乃伊式的保存”。显然亦与语言所表达的思想有着隔阂。
洪堡的语言思想是对亚里士多德以来一千多年来形而上学语言思想的深化,使语言与思想之间分离的、外在的、静止的联系变为融合的、内在的、运动的联系。但,这种语言思想没有撼动形而上学的语言之树。他仍然是基于主客二分,从观世界的角度,来论证作为言说的语言,从而,把“语言当作在人类主体性中制定出来的世界观的一种方式和形式带向一系列陈述”。[2](1129)在此,语言归根到底仍然是一种观世界的方式,是一种人的主观设定。作为主体的人是探索和描绘人类精神发展的主人。由此,语言在本性上独立于人,并在根本上被人所规定,所指引。或者说,被人所强迫。语言在何种意义上才能摆脱被强迫的命运呢?那就是作为道的语言。唯有语言之道,才能根本性地达到语言的自由,乃至万物的自由。
四、诗意的语言
“但是,什么是这个纯粹的语言?它只是诗意的语言。”[3](111)此纯粹的语言可以依据诺瓦利斯的话:“语言仅仅关注于自身,这就是语言的特性,却无人知晓。”[2](1145)“纯粹已被言说的是那种,那里,那已被言说所特有的言说的完成,就它那方面而言是一开端,纯粹的已被言说是诗歌”。[3](112)由此,诗意的语言亦即纯粹的语言。走向诗意语言的最根本的道路是把语言作为语言带向语言。此句中,第一个语言标明了语言的本性,即语言之道。第二个语言标明了立于语言之道中的道说。第三个语言则指一种表达。
一方面,道说基于语言之道。另一方面,道说又是语言之道的显示。“语言之本质现身乃是作为道示的道说”。[2](1134)在此,作为指示的语言的道说召唤任何层面上的在场者的在场与不在场。语言的道说凭借于语言之道,但此语言之道却是虚无。由此,此虚无与根据相对。即它既不为自身建立根据,亦不是它物的根据。或者说是一种无根据的根据。此种无根据的根据在根本上是作为“一种让自行显示才先行于此种作为指示的显示”。[2](1134)这种作为虚无的让显示由此规定了语言的本性。因此,语言与人的关系发生一倒转。不是人在说话,而是,人在倾听语言之道 。“只是由于我们一向已经顺从语言而有所听,我们才能从语言而来说。在此,我们听什么?我们听语言的说”。[2](1134)
语言的道说即显示,而显示则意味着一种召唤。道说召唤着在场者的在场与不在场。把“在场者释放到它的当下在场中,把不在场者禁囿在它当下的不在场中。”这种显示“处处让被显示者持留于其本身”。[2](1137)
但显示何以可能?海德格尔认为这种显示来自于东方的黎明。在此时刻,是昼与夜,光芒与黑暗,时间与空间游戏之地。“在道说之显示中的活动者是居有。”[2](1138)由此,这种不能容忍探讨,只能被命名的无根据的根据是“生成”。与形而上学的语言相对,这种语言之道既不是原因的作用,亦无必然的结果。而是一种允诺。“从道说之显示来看,我们既不可能把大道(Ereignis)表象为一个事件,也不可能把它表象为一种发生,而只能在道说之显示中把它经验为允诺者。”[2](1138)
那么,语言如何道说?语言的道说即生成自身如何自行去蔽或自行遮蔽。一方面,道说是生成的方式。另一方面,生成是道说的本性。并且二者处于一种内在的联系中。在此,生成是语言本性的根本规定,由此,语言生成自身,并且生成万物。
但,语言的道说却以沉默作为其本源,“沉默应和于那生成着——显示者的道说的无声的寂静之音”[2](1143)在此,道说的本源在于无道说的道说。
道说却显现为独白,独白一方面是单一地本真地说,另一方面体现为孤独地说。这种单一和孤独并不体现为一种纯粹的匮乏,而是一种最有约束力的关联。在此关联中,语言的本性得以显现 。凭借此,语言召唤天、地、人、神四元的游戏。
由此,语言的本性是自由的,并且它让人自由,也让万物自由。但是,基于现实的境遇,语言亦在回归家园的途中,如同人、物一样。
五、结语
海德格尔将语言划分为自然的语言、形而上学的语言以及诗意的语言,在根本上体现了其语言思想的根本转变。在此,自然的语言一方面是被遗忘的,被耗尽的诗歌,另一方面,自然的语言又是诗意语言的开端。形而上学的语言则体现为初期的陈述以及后期的生产与设定,这种约定性的符号,因其非指示性,而有待于回归诗意语言。
诗意的语言,作为语言之道,它既不来自何处,又不去向何方。其本性是一种无根据的根据,具体为宁静的排钟。由此,道说说道,凭借于不道说。而道说自身却立于生成之中。由此,诗意的语言召唤人、万物进入在场及离席。语言自身是自由的,它亦让万物自由。诗意的语言在根本上作为林中空地,此林中空地聚集了世界性、历史性、语言性的纬度。作为世界性,“它不是许多之中的一个地方性,而是地方性,……此地方作为一底盘,允许了光芒、黑暗和它们的游戏。它也同样是历史性的,它同时是最早的和最古的,作为如此,它派送自身,凭借于它自身反离而去。它最后是语言性的,亦即这样,它是宁静的地方。其心灵是宁静,并沉默于道说中。”[3](128)诗意的语言凭借于道说,言说出了天地人神四元,此四元体现为镜子之游戏,并最终体现为天地人神的统一。因此,诗意的语言在根本上规定并统一了作为理性对象的天地人神及其世界性、历史性、语言性等纬度。并经验为一种虚无的虚无化。由此,理性之“思的时代就是诗的时代”。[4]
诗意的语言在此亦成为人的家园。“人不仅要居住,而且要诗意般地居住”。[5]但,海德格尔在现代世界所经历的却是非诗意的语言,即无家可归。“乡愁源于无家可归,却不仅包括了无家可归之烦,而且也包括了家园的欢乐,在这意义上,乡愁正是还乡。”[3](162)亦即诗意的居住成为可能。
[1]邓晓芒. 西方美学史纲[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8.167.
[2]海德格尔. 走向语言之途[A].孙周兴译.海德格尔选集[C].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
[3]彭富春. 无之无化——论海德格尔思想道路的核心问题[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0.
[4]刘放桐. 新编现代西方哲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356.
[5]李醒尘. 西方美学史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406.
On Heidegger’s Classification of Language
XU Zhao-ming
(South-Centr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Wuhan Hubei 430073,China)
Obviously,language problem was the core of late Heidegger’s thoughts. And the classification about language which contained natural language,metaphysical language and poetic language marked the site of thoughts. Natural language was the beginning of poetic language,but then,it became a poetry forgotten and depleted. Metaphysical language was firstly as statement,secondly,it was as producting and setting. At all,it was force based in form. On the one hand,poetic language met silence of language in reality,on the other hand,it tried to return to natural language as a pure language or own home.
Natural Language;Metaphysical Language;Poetic Language
B516.35
A
1009-5160(2011)-0022-04
徐照明(1977-),男,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