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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本怀恋

2011-03-18张映芳

图书馆学刊 2011年6期
关键词:纸书图书馆学载体

张映芳 钟 东

(1.广东药学院图书馆,广东 广州 510006;2.中山大学中文系,广东 广州 510275)

1 引言

图书文献的载体在中国曾经走过甲骨、金石、简牍、缣帛与纸书的时代;自上世纪末叶,图书文献载体形态出现了诸多变化,而随着第三次科技革命的展开,现代化技术的影响,由磁盘、光碟等新载体的出现直到数字图书馆的建立,图书文献的载体开始走入了读网时代。

回顾历史,纸质图书在中国占据了很长时间,古代藏书学与图书馆学也主要是在纸书时代发展起来的;直到目前,中国的图书馆藏书也还是以纸书为主要载体形态。读网时代的到来,人们不出家门就能利用图书馆各种文献资源,逐渐疏远了传统纸书。这表明:图书馆功能通过网络有了延伸和扩展。在全球图书信息网络化的时代,中国的图书馆历史也揭开了新的篇章。

新时代的到来,我们怀着对纸书的不解情结,俯仰古今,对纸书与网书二者之于图书馆历史中的影响作一番比较式的审视。笔者着眼在“书”、“学”与“人”三者的相互关系,来考察两种时代的同与异,试图表达个人对于中国图书馆历史与现实的几点思考。

2 图书载体:作为人的彰显与隐没的历史

竹书之在古代,从先秦到两汉一直流行,这个时代虽也有甲骨与金石作为载体,但是相对地说,从图书角度,它不是主体。后来到魏晋时代,纸书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唐代雕版印书的出现,促进了图书的发展,从此纸书流行天下一千多年。

纸书流行之前的文献载体,其对于阅读者精神与学问的影响是不可忽略的。这可以从后世对于纸质图书的学问兴趣,来加以反观。

在纸书出现之初,竹书的出土,曾经引起学术界很大的兴趣,比如汲冢书与束晳他们的整理,不仅只在内容上重视[1]。近100多年,出土文献中的甲骨、简帛与敦煌三大块,重新引导人们走向学术研究与图书学问的新领域。甲骨与敦煌不用说,单看竹书与帛书,业已成为热门学问的对象,从未见过的古书实物出土,以及大量的对前人学术观点具有颠覆性的研究成果,使得某些研究者感到可以重写学术的历史[2],简牍帛书确实让人们对于先秦两汉时代的学术,有了全新的认识[3]。

但是,无论《庄子·天下篇》之说惠施“其书五车”,还是传说中的秦始皇每日读一百二十斤书,其实都说明简书时代,图书文献的载体、容量是很小的。在这种载体容量小、信息并不发达的时代,可以让学人实现“且耕且养,三年而通一艺”的修养目标[4],实现精而通的阅读。图书载体与人的读书方式是紧密不可分的。由此可见,载体重、容量小、传播慢,决定着读书与为学。

在甲骨、缣帛、简牍的时代,书是最重要的,属于官学的范畴,读书人的位置,相比之下,显然不那么重要。对纸书的考察,东邻学者富谷至从书写材料的角度对此的研究,给我们以启发[5]。他认为“书写材料在相当程度上规定着行政体系,一旦书写材料发生变化,行政制度就会受到影响,从逻辑上讲,它甚至最终影响到国家政治的变化。在简牍基础上展开的汉帝国的行政,与纸张时代的唐代的政治之间,是有着必然区别的”。可见,他把图书文献的载体放到了一个与政治制度有关系的视野中,这种书写材料的文化历史,也就折射出了政治的影子,或者说他透过了文化史来看政治史。

而在书与政治之间,是如何存在着逻辑联系?显然,人是二者发生联系的关键媒介。从这个角度说,图书文献载体材料的历史,也就决定了阅读这些文献的人的发展历史。

艺术史家说,唐宋以后不复有魏晋以前的质朴古拙。韩愈则借用孔子的话说当时的学者,有今古的区别,所谓“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详注韩愈文集》说:“韩曰为己者谓以身率天下也,为人者谓假他人之学以检其身也。孔云徒能言之,是不能行之,失其旨矣。”这虽属于一个儒学的问题,但也可见,修身为学今古有别。这种差别,是否由于纸书雕版之印行,书行天下,学下庶人,而影响到读书人位置?看来是有内在联系的,至少初唐的文学家,如人称“四杰”的王、杨、卢、骆,都是下层读书人走上了文学的殿堂。隋、唐科举取士,是否便是以纸质图书文献作为文化背景而实现的呢?答案是肯定的,学问之下庶人,由于纸书的流传,而得以实现。

如果说纸书使得学术文化由官方把持的状态得以消解,使普罗大众得以不再受“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格局的限制,那么,读网时代,显然也会对人的求知权益产生深刻的影响。目前,网络已经让人们不再盲目相信精英与权威,不再盲目听从政府的某些观点,这在民主方面无疑有了一定的进步。

换个角度说,图书文献载体的变化,实际上便是知识传播途径的变化。与秦汉时候简牍与缣帛并行相仿佛,目前也是网络文献与纸书并行不废。故此,这个时代与秦汉之际都属于文献载体转型的时代。两汉时代,由于政治的推助,产生了今、古文经学;当今时代,由于网络的信息背景,也会产生新的学问,最明显是对数字图书馆的研究和探讨。

所以,问学之人及人对图书馆学的研究,是由图书文献载体引导和制约着的,甚至受到其深刻的影响,而表现出时代的特征。

3 纸质文献:传统图书之学的根据地

纸质文献孕育了中国丰富的治书之学。传统的治书之学,发源于孔子的整理六经,但真正成熟则是在西汉的刘向与刘歆父子。后来,校雠之事,在南宋郑樵(1104~1162)的《通志·校雠略》那里,已经由普通意义的校勘,拓展成包括收藏整理、图书管理在内的全面治书之学。这种观念经过明、清学人的发展,一直延续到20世纪,才逐渐被“文献学”的概念所代替[6]。即使今天,把校雠当作是全面治书之学,目前还可以看见一些民国时候的痕迹,比如程千帆、徐有富的《校雠广义》[7],就把版本、目录、校勘与典藏当作是传统治书之学的互相联系的学问。

我们就其中的一端——版本来看中国纸书对于图书之学与图书馆学的深刻影响。纸质的图书使得唐代以后的人们充分注意到版本的事情。所以,在目录著录的过程中,便有版本目录,像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等。

纸书时代,产生了许多关于纸的鉴别与玩赏的知识,比如明代张懋修在《墨卿谈乘》里就说到宋版书的用纸:“宋版书到今多有存者,当时造黄册薄棉纸及竹纸也,以其性耐温不蠹,故堪久藏。故官府所用书,多用绵纸。有粉纸者,又绫绢为皮,可恨既占箱笥,又易烂坏。书肆所印草恶纸,橡栗梁殼者速坏无论。惟有荆川连印纸,以金粟山藏经纸为殼者,不脱,可久藏,且不占笥,若在行人,定不务饰观。”[8]这种纸的学问,到读网时代,显然是用不上了,也被人遗忘了。

至于同纸书相关的装帧,比如包背装、蝴蝶装、旋风装等,读网时代的人们对此已经很陌生了,如果再涉及到技术的问题,也许更加不懂。比如古书的沾粘材料和方法,几乎成了屠龙之术,好在目前古书修复与装裱已经渐为人们重视。这里举一个古例,或者可以让当代人丰富一些知识。同是张懋修《墨斋谈乘》一书,引述下面一段话:

王古心问僧永光:“前代藏经,接缝如一线,日久不脱,何也?”永光曰:“古法用楮树汁、飞面、白芨末三物调和如糊,粘接纸缝,如胶漆之坚。”此法文房可试用[8]。

然而,这一切又都是由纸质图书的时代孕育而产生的,离开这个纸质图书的时代,便没有了发展和延伸的空间[9]。

与纸质载体相关的历史上的图书之学,有所谓古旧善本的概念[10]。比如清人龚炜述及昆山藏书家称:“我昆山书籍之富,往时甲于东南,盖缘东海三公(徐乾学等)并以诗文遭际隆盛,上赐及四方赠遗,积之既多,又不惜多金力购宋元以来善本,广搜遗逸简编,装潢缮写,殆无虚日,缥缃充栋,不独传是楼一处也。邑中故家旧族,尚多先世藏书,诸绅士亦不乏收买书籍。近来大姓日落,书籍亦多散之外方,可胜感叹。”[11]善本显然是相对于非善本而言的,正是因为有纸质文献的载体,才可能产生诸如此类的观念和对图书评判的标准。

清人叶德辉《书林清话》讲纸书版本之事,我们略列其目,便知非读网时代同一个语境中的事情。卷一有:总论刻书之益、古今藏书家纪版本、书之称册、书之称卷、书之称本、书之称叶、书之称部、书之称函、书有刻版之始、刻版盛于五代、唐天祐刻书之伪、刀刻原于金石、版本之名称、版片之名称、刊刻之名义。卷二有:书节钞本之始、巾箱本之始、书肆之缘起、刻书有圈点之始、刻书分宋元体字之始、翻板有例禁始于宋人、宋建安余氏刻书、南宋临安陈氏刻书之一、南宋临安陈氏刻书之二、宋陈起父子刻书之不同[12]。

由上可知,纸书时代孕育了我们的传统图书之学、文献之学;中国图书馆学的历史,如果抽取了纸书的时代,便成为空白,无以成立。这一点确凿无疑,故不加赘述。

4 读网时代:读书、思维方式的改变与学术转型

尽管尚处纸书阅读的时代,但在网络上阅读、查找、引用图书馆的资料,已经成为一种新的读书方式,这使得传统以纸书为中心内容的图书馆,在功能上有了很好的延伸与拓展。

但是,必须指出,读网时代引发的阅读问题也是必须面对的。这一点,吴承学在《警惕“数据库体”论文的泛滥》一文中已经充分指出数据库使用不当所造成的弊端[12],笔者在《为研究生论文的毛病把脉》一文中也指出查找代替了阅读的趋向[13]。这些现象都说明读网时代的人们欠缺了深思、细玩、体味。

现在以中山大学文学院两任旧时代的学者为例,一是鲁迅先生,一是容庚先生,来说明两个时代的人读书方式是何等不一样。

鲁迅先生是很喜欢抄书的,他几乎每天都进行抄书的工作。其实抄书的过程就是深玩细研的过程,鲁迅的成就与其抄书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容庚先生也有独特的读书方法,其中就有抄书法与校读法。这些在张振林老师的文章中有充分的揭示,他说:先生初学古文字的方法和途径是怎样的呢?先生常对学生说:“我的方法是‘土法上马’:从抄《说文解字》开始,然后抄读《说文古籀补》、《缪篆分韵》等书。你们也可以先抄《说文》,抄完九千三百五十一个字,再抄《金文编》、《甲骨文编》。”先生谑称为“土法”的抄读法,是我国传统的启蒙识字法的一种[14]。

至于校读法,则更是基于纸书文献的环境下才能做到的。20世纪前半叶,胡朴安、陈钟凡等人曾经总结过古代读书方法中的校读与读校;当代则有张舜徽、吴孟复对此也颇为提倡,近来还有宋子然的《中国古书读校法》[15]。

这些抄读、校读的方法,在读网时代,人们已经不屑为之,甚为遗憾。

另外,许多有识之士都已指出,在读网时代,对于读书人最重要的是培养“识”,也即是鉴别力。对于为学取材的人们,顾亭林开山采铜与利用废铜的比喻[16]是耳熟能详的。其实,采铜之法便是陶炼学识之法,今天读网时代的便利,使得大多数人们无法沉潜下来,像古人那样陶炼学识了。

纸书的发展有过不同的阶段,有过无标点时代、句读时代、横排新式标点(与简化汉字基本同步)时代。这些书的外在形式常常影响着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的阅读方式,甚至读书习惯与思维方式。此外,玩赏纸本图书的情趣是网书读者所未易理解的。史学家黄永年毛笔墨印打在清代胡克家仿宋刻本《文选》的书根,此书经动乱流失,二十几年之后,又奇迹般地得回[17],这种纸本图书的赏玩、寻觅情趣,在网络图书的语境中是找不见的。

与此同时,传统以纸质载体图书为中心的图书馆学也日益受到挑战。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还有人提出文献范畴是图书馆学的逻辑起点[18]。尽管当时支持这种观点的文章很少,但在北京图书馆主办的杂志《文献》中连续讨论“文献”与“文献学”,以及图书馆学家在中国传统图书学的研究成绩,足以支持他的这个命题。

人们一方面说中国图书馆学没有典范,但又不得不承认一大批图书馆学人,在纸书语境中诞生、以文献学为中心所建立的经典式形象。像杜定友先生在地方文献、图书目录等多方面的成就;刘国钧先生在图书分类学上的成就;王重民先生的文献目录学方面的成就;顾廷龙先生在版本目录学上的成就;李致忠先生在版本学上的成就;来新夏先生在中国图书馆事业史的研究成果以及王绍曾在山东文献与清代文献目录的成就都是建立在纸书的环境与对纸书的直接研究基础上的。目前,国内图书馆学专业的教育,已不会以图书以及图书学为研究的重点,其所设课程也不再以文献学及其相关的学问为重点。以传统纸书历史背景而产生的文献学为起点的中国图书馆学,俨然走出了那个纸质载体的文献时代,步入了读网时代的新型学术潮流。

学术的转型,乃大势所趋。一方面,新事物总是令人欣喜,就像新生命总是受欢迎一样;另一方面,旧的学问被冷落,也令人留下许多遗憾和无奈。这两方面,都明显地表现在图书馆学人的各个层级上纸书给中国图书馆学所带来的人文情感,已经被时代冲洗得淡漠了。是故,我们认为图书馆学人应当在纸书中重寻自己精神家园与学科根系。

5 结语

纸书对中国图书历史的影响,令人深情怀想;未来数字图书馆时代,又令人充满美好的期待。在这新旧交替之际,两种载体形态的图书信息存在,令人感情复杂。

现代的图书馆学不再需要以文献学为起点,纸书的地位主要在图书收藏家的居奇过程中得以体现,而不复在为图书馆读者服务过程中得以彰显。但是纸书还有其不可替代性,比如读网时代以网络作辅助,可以对纸书阅读起更好的诱导作用,从而拓展纸书研究的视野。另一方面,认为网络图书时代便利查找的方式,可以使人人成为乾嘉学者的观念[19],可能永远只是梦想。

纸本时代未必就会被读网时代完全替代,但学人们阅读、工作方式的某些方面,显然已经由网络替代。而从文献角度看,同一文献源实现了多端口、多读者的共享。

与此同时,人文素质的呼唤,对新时代的读者提出了新的课题。而对于图书馆学的研究者来说,读网的新时代为他们提供了广阔而深远的研究空间以及许多尚需人们深入探讨的问题。

[1]晋书·束晳传.

[2]李学勤.重写学术史[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89-91.

[3]李零.简牍帛书与学术源流[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56-70.

[4]班固.汉书·艺文志.

[5](日)富谷至著;刘恒武译;黄留珠校.木简竹简述说的古代中国——书写材料的文化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34-36.

[6]孙德谦.刘向校雠学纂微[M].四益宦癸亥(1923)印本.

[7]程千帆,徐有富.校雠广义[M].济南:齐鲁书社,1998.

[8]谢国桢.明清笔记谈丛[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34-35.

[9]黄丹彤.粤46部古籍晋升国宝.[2008-07-02].http://news.sina.com.cn/o/2008-03-10/040113545962s.shtml.

[10]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朱弁《曲洧旧闻》卷四、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八曾提及善本.张之洞《书目答问》称足本、精本、旧本为善本.丁丙在《善本书室藏书志》则有旧刻、精本、旧抄、旧校四个标准.《中国古籍善本目录》亦曾述善本之标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1998年).

[11]龚炜.巢林笔谈续谈[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235-237.

[12]叶德辉.书林清话[M].北京:中华书局,1999.

[13]http://wtx.sysu.edu.cn/mofei_list.asp?id=423,2007.6.21.

[14]http://wts.sysu.edu.cn/mofei_list.asp?id=426,2007.7.9.

[15]张振林.容庚先生的学术成就和治学方法——为纪念容庚先生诞生九十周年而作.中国语文研究,2009(8):89-91.

[16]宋子然.中国古书校读法[M].四川:巴蜀书社,2004:75-76.

[17]黄汝成.日知录集释[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12-15.

[18]黄寿成.父亲黄永年的书趣[G]//藏书家.济南:齐鲁书社,2007:258-260.

[19]贺定安.“文献”范畴是图书馆学的逻辑起点——与陈一阳同志商榷.广东图书馆学刊,1987(4):5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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