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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诗学思潮与唐诗中女性形象的审美观照

2011-03-16孙振涛

关键词:温庭筠李商隐思潮

孙振涛,王 蕊

(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071)

晚唐诗学思潮与唐诗中女性形象的审美观照

孙振涛,王 蕊

(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071)

晚唐诗人有大量描写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晚唐诗人在作品中塑造女性形象时,深受当时的时代风气、诗学思潮以及诗人的价值取向、意趣追求、创作心态等多重因素的影响。晚唐诗人塑造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与诗坛上盛行的缘情绮靡、回归齐梁、市民通俗、消闲娱乐的诗学思潮应节合拍,与诗人尚奇、尚怪、步趋“长吉”的审美新变同鸣共奏。

诗学思潮;诗歌作品;女性形象

晚唐社会衰飒残破、国运衰竭,生活在其中的广大诗人,普遍带有一种末世的凄凉感与患难感。受时代风气浸染及诗人心绪变化的影响,晚唐诗学思潮可谓兴绪多端、多元竞进、各领风骚,有力主缘情不问世道的李商隐的“反道缘情说”;有“上补远非,下剥近失”皮日休、杜荀鹤等人的“文学事功说”;有醉心于“洞房蛾眉、神仙诡怪”之李贺末流的“尚奇、尚怪说”,更有为爱情文学摇旗呐喊、大胆张目的韩偓的“文学香艳说”。晚唐诗学思潮众脉并流、异彩纷呈,此种思潮流风所及,在晚唐塑造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从诗学思潮生发演变的角度透析唐诗中的女性形象,在当前的学术界尚不多见。该方法将为唐诗中女性形象的研究,增添一个审视反观的视角。本文立足于晚唐诗学思想的演变态势及诗人多元化的审美取向,力求对唐人塑造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做一全面、深入的探讨。

一、“文学香艳说”与晚唐诗歌女性形象塑造

“缘情说”、“香艳说”,在晚唐诗学思潮中占据主导地位。当时诗人下笔多在“洞房娥眉”之间,诗歌创作沿着重抒情、重艺术特质的道路走地很远。可以说,一种类似于消遣、娱乐的六朝“宫体”化、世俗化的创作思潮,在晚唐诗坛上潜滋暗长、弥漫浸染,并且开始引领时尚、居于主流。

晚唐诗人步随“齐梁”、崇尚“宫体”,有着向六朝诗风回归的创作实绩和理论自觉。李商隐在诗歌创作上力主“反道缘情”,自称其创作“直挥笔为文,不爱攘取经史,讳忌时世”[1],李商隐本着“人禀五行之气,备七情之动,必有咏叹,以通性灵”[1]932的创作精神,对六朝诗风尤其是齐梁“宫体”持一种艳羡、欣赏并且刻意效仿的态度。李商隐自称“愿把珊瑚,为徐陵架笔”[1]942,直言其诗歌创作深受齐梁诗风之影响,所谓“后又两为秘省房中官,恣展古集,往往咽噱于任、范、徐、庾之间”[1]1020。任昉、范云、徐陵、庾信均系六朝名流,其中徐、庾二人更是创作“宫体”诗歌的翘楚。李商隐师承此辈之人,其诗歌的创作旨趣不言而喻。李商隐回归齐梁“宫体”诗风的意趣追求,在其描写女性形象的诗歌创作中有着某种不自觉的展现。如李商隐《镜槛》诗云:“镜槛芙蓉入,香台翡翠过。拔弦惊火凤,交扇拂天鹅。隐忍阳城笑,喧传郢市歌。仙眉琼作叶,佛髻钿为螺……”[2]诗中运用大量色彩绚丽的辞藻对美人的居处、服饰、体态及音情笑貌进行了不厌其烦的铺排和渲染,一种“宫体”诗风特有的繁缛场景扑面而来。另外,描写女性形象的艳诗,如《为有》、《闺情》、《宫妓》、《闻歌》等亦颇具“宫体”风貌。此外,《效徐陵体赠更衣》一诗,更是以诗题“效徐陵体”非常直白的标明了该诗所写的内容。

李商隐诗学思想和塑造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所流露出的追摹“宫体”、回归六朝的创作倾向已如前述。晚唐诗人温庭筠、韩偓与李义山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温庭筠写有艳诗《齐宫》、《陈宫词》、《湘宫人歌》等,内容上均为美人的居处环境、体态服饰、娇媚笑靥的醉人描写,其摹写妙龄女子艳冶情思、粉香脂气、闺阁丽情之处细腻逼真。另外,诸如《咏嚬》、《太子西池二首》、《侠客行》、《边笳曲》、《春日》、《春晓曲》等诗歌,题下自注为“一作齐梁体”。这些诗歌作品标注“齐梁体”,正体现了温庭筠对齐梁体诗歌的极为重视和倾心认可。韩偓的艳情诗集《香奁集》,称得上是对齐梁“宫体”余绪的直承、铺张和扬厉,诗人在《香奁集》序言中自称:“遐思宫体,未敢称庾信工文;却诮《玉台》,何必倩徐陵作序。粗得捧心之态,幸无折齿之惭。柳巷青楼,未尝糠秕;金闺秀户,始预风流。”[3]可见,诗人韩偓《香奁集》的创作主旨与《玉台新咏》如出一辙,引文中将诗人追摹六朝、效仿“宫体”的诗歌创作心态交待的很清楚。同时,韩偓也创作了大量塑造女性形象的艳情诗篇,如“小雁斜侵眉柳去,媚霞横接眼波来”[4];“教移兰烛频羞影,自试香汤更怕深。”[4]250;“往年曾约郁金床,半夜潜身入洞房”[4]243;“腕白肤红玉笋牙,调琴抽线露尖斜”[4]255;“四体著人娇欲泣,自家揉损砑缭绫”[4]228等。以上诸诗,诗人对闺阁美眷采用了类似“雕琼镂玉、裁花剪叶”般的摹写、刻画,其艳冶、直率、毫无顾忌的风流淫荡之处直追六朝徐、庾之《玉台新咏》。清人翁方纲在其《石洲诗话》中一针见血地指出:“韩致尧香奁之体,溯自玉台”[5]宋人张侃称:“偓之诗淫糜,类词家语。”[6]明人胡震亨亦云:“韩致尧冶游情篇,艳夺温李。”[7]

受“缘情绮靡”诗学思潮的冲击,晚唐诗坛上塑造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在为爱情文学大胆张目的旗帜号召下,除了日益流露出回归六朝、步趋齐梁“宫体”的意旨取向外,亦不断彰显出了市民化、通俗化、消闲化、娱乐化的创作倾向。

通俗化、娱乐化、艳情化的诗歌创作倾向,与唐王朝社会转型期的时代背景、社会风气息息相关。自中唐已降,随着两税法及货币地租代替实物地租的实行,由于货币增值,人们公开追逐金钱,导致重利之风盛行一时。诗人唐求称“世人重金玉,无金徒远游”[8];孟郊亦云“薄俗少直肠,交结须横财”[9]424,晚唐时期,尽管从全国来看经济凋敝、民不聊生、一片萧条,可这时江南一带的商品经济却畸形地发达。姚合《庄居野行》诗云:“客行野田间,比屋皆闭户。借问屋中人,尽去做商贾”[8]1908,商品经济发展深入人心的程度可见一斑。伴随着中晚唐商品经济的畸形繁荣,市民阶层开始不断壮大,商人、市民、文人、歌妓共同组成了一个灯红酒绿、烛光摇曳的别样的城市新天地。所谓“扬州胜地也。每重城向夕,娼楼之上,常有绛纱灯数万,辉罗耀烈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10]。再加上统治阶级挥霍无度、纵情享乐、醉生梦死般的糜烂生活,更为浮薄、艳俗的世态风情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整个晚唐社会,被拜金主义、享乐主义的社会风气牢牢地笼罩着,所谓“有唐已降,率土之滨,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处处之红镂夜月,自锁嫦娥”[11],此情此景,诗人韦庄用辛辣的笔触将当时的社会描述为:“咸通时代物情奢,欢杀金张许史家。破产竞留天上乐,铸山争买洞中花。诸郎宴罢银灯合,仙子游回璧月斜。人意似知今日事,急催弦管送年华。”[12]统治阶级仿佛感受到了繁花的消歇,于是在末日到来之前“破产竞留天上乐,铸山争买洞中花”拼命般的享乐。

“时运交移,质文代变”[13],晚唐诗人置身于市民化、通俗化、艳丽化的时代洪流中,其诗歌主旨、意趣追求、诗学思想深受时代风气的浸染与熏陶。晚唐之际,所谓“郑卫之声鼎沸……援雅音而听者懵,语正道而对者睡”[14],此时的诗人往往“皆以刻削峭拔、飞动文采为第一流,下笔不在洞房蛾眉,神仙诡怪之间,则掷之不顾”[15]。考察温庭筠、韩偓等人描摹刻画女性形象的艳情类诗歌作品,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这一特定历史时期的通俗化、市民化的时代气息。

温庭筠狂游狭邪、专主情致,平生所交往者多为歌儿舞女(如周德华、刘采春)和市井无赖(如裴諴、令狐缟)。诗人曾有过不少浮薄放浪的行为,史书上说他:“士行尘杂,不修边幅,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公卿家无赖子弟裴诚、令狐缟之徒,相与蒱饮,酣醉终日。”[16]温庭筠诗歌中所描写的女性形象多为盛筵酒席上的歌儿舞女,如“长钗坠发双蜻蜓,碧尽山斜开画屏。虬须公子五侯客,一饮千钟如建瓴。鸾咽姹唱圆无节,眉敛湘烟袖回雪”[17];“藕肠纤缕抽轻春,烟机漠漠娇娥嚬。金梭淅沥透空薄,剪落交刀吹断云。张家公子夜闻雨,夜向兰堂思楚舞”[17]38;“朔音悲嘒管,瑶踏动芳尘。总袖时增怨,听破复含嚬。凝腰倚风软,花题照锦春。朱弦固凄紧,琼树亦迷人”[17]220等,诗中描写了这些歌女们华丽的服饰、曼妙的舞姿、姣好的容颜、迷人的情态,一幕幕歌楼欢宴的喧哗场景浮现在了读者面前。温庭筠的此类诗词作品,适应着市民商人的欣赏口味,与“绮宴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思;举纤纤玉指,按拍香檀”[11]1的特定场景相伴而生。温诗创作的目的是为了歌女传唱和消遣娱乐,《云溪友议》卷下《温裴黜》称温庭筠和裴諴“好作歌曲,迄今饮席,多是其词焉……二人又为《新添声杨柳枝》词,饮筵竟唱其词而打令也……温、裴所称歌曲,请德华(即周德华,刘采春之女)一陈音韵,以为浮艳之美,德华终不取焉。二君深有愧色。”[18]上文所引,不仅说明温庭筠艳情作品为“应歌”而作的创作目的,而且说明其创作内容上的狭邪之深、风格上的浮艳之甚、格调上的猥琐之卑,就连当时著名歌妓周德华也羞于歌唱,也无怪乎温、裴二人深有愧色。

诗人韩偓一如温飞卿,亦曾有过不少纵情放浪、冶游狭邪的经历。韩偓科举及第出京时,与“锦儿”和“蜀妓”相别,诗云:“一尺红绡一首诗,赠君相别两相思。画眉今日空留语,解佩他年更可期。临去莫论交颈意,清歌休著断肠词。出门何事休惆怅,曾梦良人折桂枝。”(《别锦儿》题注:及第后出京,别锦儿与蜀妓)[4]213诗人韩偓《香奁集》中收有大量专以描写美女与爱情的艳丽作品。韩偓此类诗歌,除了直接刻画描写女子的容颜美、妆饰美与体态美之外,还专注摹写当时场景中的各种视觉、听觉,味觉,借此对诗中的人物形象加以渲染和烘托。如写视觉“呵花贴鬓粘寒发,凝酥光透猩猩血”[4]263;写听觉“罗帐四垂红烛背,玉钗敲着枕函声”[4]240,写味觉“手香江橘嫩,齿软越梅酸”[4]233,此类诗歌,经过诗人艳词丽藻的悉心组合、内心世界的纤细开掘,以及声、光、色各类视听要素的渲染烘托,使人顿时产生了一种如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觉。晚唐时期,塑造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深受市民化、通俗化、艳情化诗学思潮的影响,除了比较有影响的温庭筠、韩偓之外,尚有李群玉、崔珏、王涣、罗虬等人。如王涣写有连章艳体诗歌《惆怅诗十二首》,崔珏写有《美人尝茶行》诸篇,罗虬写有《比红儿诗》一百首,李群玉的诗歌《戏赠魏十四》,亦专力采用戏言笔调描摹男女之情,颇露市井化、通俗化的色欲本相。

二、“尚奇、尚怪说”与晚唐诗歌女性形象塑造

“尚奇、尚怪”的社会思潮,与晚唐时期的社会风气、统治者的“佞仙”行为以及民众的“巫怪”崇拜息息相关。该思潮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人们的行为风尚和审美心理,在当时社会上风靡草偃、余泽广披、蔚为壮观。“尚奇、尚怪”的社会思潮对文学创作的影响,一方面,是志怪类、传奇类小说作品的大量涌现;另一方面,是晚唐诗坛上效仿“李长吉”之诡怪、幽艳诗风的创作倾向久盛不衰。“尚奇、尚怪”社会思潮,对晚唐诗人塑造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晚唐时期的皇帝“不问苍生问鬼神”,诸如穆宗、武宗、宣宗之类笃信道教、妄图成仙。他们不仅大量延接道流、崇拜鬼神、屡兴法事,而且不顾生命之忧、长期服食丹药。如唐武宗晚年:“饵方士金丹,性加躁急,喜怒无常……自秋冬以来,觉有疾,而道士以为换骨。”[19]下层民众因长期困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精神上百无聊赖,更容易乞灵于神仙鬼怪之事。在整个社会巫怪之风盛行的大环境下,人们的审美情趣、审美心理呈现出了某种潜移默化的转变。中晚唐时期,“尚奇”、“尚怪”成为人们审美时尚的主流,所谓“贞元之风尚荡、元和之风尚怪。”[20]这一转变,可从当时妇人的服饰妆扮上来看:元稹曾指出当时的妇人崇尚“晕淡眉目,绾约头鬓、衣服修广之度,及匹配色泽,尤剧怪艳”[21],白居易在诗中提到当时妇人的流行妆饰为:“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时世流行无远近,腮不施朱面无粉。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圆鬟无鬓椎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昔闻披发伊川中,辛有见之知有戎。元和妆梳君记取,髻堆面赭非华风。”[22]白诗中所展示的当时妇人的流行妆饰,诸如“赭黄涂脸”、“乌膏注唇”、“眉画八字”、“蛮鬟椎髻”之类,与传统妇人妆饰相比可谓是黑白不分、妍媸失序、诡异无比,颇具颠覆传统的叛逆意味。晚唐时期,崇尚怪诞、刻意创新的时代风尚,更是以无可逆转、大势所趋的强劲势头引领着人们审美的主潮。“尚怪”思潮,深刻影响到唐人诗歌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塑造,诗中的女性形象大多诡异、剧艳,颇具另类之特色。“去眉”、“高髻”、“险妆”、“开额”是晚唐女子的时尚追求。晚唐人牛峤描述当时妇人的发髻、眉样为:“绿云高髻,点翠匀红时世。月如眉,淡笑含双靥,低声唱小词。”[11]61晚唐诗歌中女子的眉样千奇百怪、变化不定,带有某种匪夷所思的怪异之美:如“丛鬓愁眉时势新,初笄绝代北方人”[8]1250诗中提到的“愁眉”即为当时女子所盛行的“啼眉”面妆;“倭堕低梳髻,连娟细扫眉”[17]987诗中描写的是深受当时女子喜爱的“连娟”细眉;“长眉画了绣帘开,碧玉行收白玉台”[2]2001,诗中的“修蛾”长眉亦为当时社会上的时尚眉样。晚唐时期,女子的面妆修饰,不仅眉样丰富多彩,而且眉毛的点染颜色也日趋多元化。“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22]59是天宝末年典型的时世妆,当时的妇人盛行眉染翠绿。到了晚唐时期,女子的眉毛颜色,除了黛染翠绿之外,亦有了墨染熏黑的新色彩。如徐凝《宫中曲》诗云:“身轻入宠尽恩私,腰细偏能舞柘枝。一日新妆抛旧样,六宫争画黑烟眉。”[8]1819墨染黑眉的新花样,仿佛是一夜之间骤然兴起的。这时宫女们纷纷抛弃旧“眉妆”,争相墨画“黑烟眉”。晚唐之时还盛行“开额”之怪风气,“开额”指将额头上的发丝剪去、使得发际上移,从而使额头显得更为丰满和突出。面对着社会上种种诡奇、险怪的时代风潮,统治者也曾试图运用行政的手段加以扭转。唐文宗即位后曾下诏,“禁高髻,险妆、去眉、开额”[23],但这种行政干预的强制手段收效甚微。据李商隐《又效江南曲》诗云:“郎船安两浆,侬舸动双桡。扫黛开宫额,裁裙约楚腰。乖期方积思,临醉欲拌娇。莫以采菱唱,欲羡秦台箫。”[2]1950诗中描写一位江南采莲女子的装饰打扮为“扫黛开宫额”,“扫眉”即为“去眉”、“修眉”之意;“开额”为当时流行的怪风气。“去眉”、“开额”这种奇异的面妆发式,竟然是“宫”样、“内家”妆来自于宫廷禁掖。

晚唐时期,“尚奇”、“尚怪”的文学思潮风起云涌。这时期,文人喜好搜奇志异、附会灵怪,他们不仅对志怪类、传奇类小说情有独钟,而且在诗歌创作中亦深受李贺阴森、诡怪诗风的不断浸染。因此,受“尚怪”思潮及唐人创作志怪、传奇小说热情的影响,晚唐诗坛上效仿“长吉体”的诗人大量涌现渐成流派。这一时期,比较著名的诗人除温庭筠、李商隐之外、尚有刘言史、庄南杰、刘光远、牛峤等人,他们塑造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亦颇具“李长吉”之冷艳幽深、瑰奇险怪的审美特质。

晚唐文人颇具侠胆与仙趣,他们创作了大量的志怪、传奇类小说作品。晚唐时期,唐人的志怪、传奇、杂谈、琐记类的小说往往以结集的形式出现,比较著名的有李冗《独异志》、段成式《酉阳杂俎》、温庭筠《乾子》、张渎《宣室志》、裴铏《传奇》、袁郊《甘泽谣》、康骈《剧谈录》、黄甫氏《原化记》等。其中,温庭筠小说集《乾子》中的小说作品,就《太平广记》中所存篇目而言,基本上以刻画人物为中心,不过在志人的同时也兼有志怪和杂记琐事的性质,较为重要的篇目有《孟妪》、《陈义郎》和《华州参军》。

温庭筠的“尚怪”情趣,不仅洋溢在小说中,而且还通融于诗歌作品中。温庭筠笔参造化、步追李贺,写有大量塑造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温庭筠的古体乐府深受李贺影响,此类作品惝恍迷离、深情绵邈,在遣词用语、傅彩设色、意象布局、意境深造等方面颇具“李长吉”之情态风味。如温庭筠的诗歌《晓仙谣》,深受李贺之《天上谣》和《梦天》的影响;《醉歌》深受李贺《浩歌》之影响;《觱篥歌》、《郭处士击瓯歌》深受李贺《李凭箜篌引》之影响。

除温庭筠外,李商隐描写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亦有刻意模仿李贺的痕迹,其遣词、设色、布章、造境也指向诡奇、浓艳一格。如李商隐《效长吉》诗云:“长长汉殿眉,窄窄楚宫衣。镜好鸾空舞,帘疏燕误飞。君王不可问,昨夜约黄归。”[2]2052该诗以“效长吉”为题,内容上镶金缀玉、雕绘满眼。不过该诗在立意命篇、敷章设彩上尚不脱离乐府本色,在效仿李贺作品时,宗其艳而变其怪、腾驾昌谷之上。此外,李商隐某些效仿“长吉体”塑造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除了“尚其艳”外又专力“宗其怪”。如《无愁果有愁曲北齐歌》诗云:“东有青龙西白虎,中含福星包世度。玉壶渭水笑清潭,凿天不到牵牛处。麒麟踏云天马狞,牛山撼碎珊瑚声。秋娥点滴不成泪,十二玉楼无故钉。推烟唾月抛千里,十番红桐一行死。白杨别屋鬼迷人,空留暗记如蚕纸。日暮向风牵短丝,血凝血散今谁是。”[2]16该诗大约作于“甘露之变”之后,似为伤悼杨妃赐死一事。诗歌寓意深隐、格调悲婉,专以峭涩、哀艳见长,读之令人备感凄楚酸涩。其光怪陆离,其诡谲阴森、冷艳奇峭之处,几类“长吉”风味。又如李商隐《和郑愚赠汝阳王孙家筝妓二十韵》,诗中所塑造的歌妓诡奇幽艳、几类于屈原“楚辞”中“山鬼”形象。清人张采田在《李义山诗辨正》中评价该诗时称:“此乃长吉体极派,正以生峭见姿趣,胜人处全在此。”[24]此外,李商隐的诗歌《景阳宫井双桐》意象萧森、造境凄厉,略带鬼气;《燕台诗》四篇拟想对方女子的相思情状,情致深曲、语意密丽,颇类游仙。值得注意的是,李商隐塑造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除了深具李贺险怪冷艳的艺术特质外,逐渐形成了惝恍迷离、哀感玩艳、深情绵邈的艺术风格。如李商隐大量“羡仙”类及“无题”类诗歌作品,诗中设色冷艳、但不诡怪,用语尖新、但不峭拔,造境幽奇、并不怪诞,再加上大量神话典故的成功运用、高洁俊美仙人形象的细腻刻画,使得此类诗歌中女性形象往往弥漫着浓浓的“仙道”气息。如“紫府仙人号宝灯,云浆未饮结成冰”[2]1612;“青娥素女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2]1812;“消息期青雀,逢迎异紫姑”[2]1875;“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2]1480等,诗中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可谓冰雪皎洁、出落凡尘、想落天外,称得上是丽而不艳、清而不浮、绰约多姿。

晚唐诗坛上效仿“长吉体”的诗人渐成流派、蔚为壮观,其塑造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深受李贺的冷艳诡奇诗风的影响。如晚唐诗人刘言史的《七夕歌》诗云:“星寥寥兮月细轮,佳期可想兮不可亲。云衣香薄妆态新,彩輧悠悠度天津。玉幌相逢夜将极,妖红惨黛生愁色。寂寞低容入旧机,歇著金梭思往夕。人间不见因谁知,万家闺艳求此时。碧空露重彩盘湿,花上乞得蜘蛛丝。”[8]1802该诗在步随李贺幽冷险怪诗风时,又把效仿的源头指向了屈骚楚辞、颇有以传统香草美人托物喻志的“幽艳”意味。晚唐诗人皮日休在《刘枣强碑》文中称其诗歌为“雕金篆玉,牢奇笼怪,百锻为字,千炼成句……美丽恢赡,自贺外,世莫得比。”[25]又如,晚唐诗人庄南杰,辛文房《唐才子传》谓其“诗体似长吉,气虽壮遒,语过镌凿。”[26]此外,据《唐摭言》记载晚唐诗人赵牧“大中,咸通中,学李长吉为短歌,可谓蹙金结绣,而无痕迹。”[27]刘光远“慕长吉为长短歌,尤能埋没意绪。”[27]110后蜀时期韦榖在《才调集》中选有许多追摹“长吉体”无名氏的诗歌作品。对这些无名氏的诗歌作品,清人张采田曾有过独到的论述:“余阅《才调集》,卷末载无名氏古诗数篇,皆仿长吉派者也。无长吉哀感顽艳,徒掇拾其字面,敷衍成章。”[24]415在清人张采田看来,这些无名氏虽然诗学李贺,可他们对“长吉体”的学习仅仅满足于拾掇字面、敷衍成章,可谓是得其形而遗其髓,不得要领。

总之,异彩纷呈、多元竞进的晚唐诗学思潮与唐人塑造女性形象的诗歌作品息息相关。诗中的女性形象塑造很大程度上折射出了当时社会思潮、时代风习及作者审美情趣、审美心理发展演变的态势与轨迹。从诗学思潮生发演变的角度对唐诗中的女性形象进行审美观照,将为唐诗中的女性形象研究提供一个宏观的审视、透析的新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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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五代]王定保.唐摭言[M].北京:中华书局,1959:109.

Current of Thought of Poem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 and Review of Female Images in Tang Poem

SUN Zhen-tao,WANG Rui
(School of Literature,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Poets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 wrote a large number of poems describing the female images,which were influenced by many factors at that time,such as the atmosphere,current of thought about poems,value orientation,the pursuit of interest,writer's state of mind.These poems are in harmony with the current of thoughts of poems which are focused on emotions,return to the Qi Liang style,and are common and entertaining,besides,they accord with the change of appreciation of beauty which is stranger,and more“ Chang ji”styled.

current of thought of poems;poems;female images

I206.2

A

1008-4339(2011)06-0566-05

2011-01-28.

孙振涛(1979— ),男,博士研究生.

王 蕊,juliachine2003@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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