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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战争

2011-02-26杨友泉

四川文学 2011年7期
关键词:小个子岳父媳妇

□杨友泉

村长骑着电驴子出现在山凹口时,皮得心里一紧,村长是从不进山的,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呢?皮得这样想着,村长就慢慢放大,由一个金龟子那么大,慢慢放大成了正常人大小。隔着几十亩山地,就听村长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好像树啊苗啊果啊的惹恼了他,骂路不好走,骂住这远干嘛,日你先人!村长然后说,我就不信你会躲进乌龟壳里,你就是躲进十八层地狱我照样把你捞出来,你就是躲进东洋大海,“日”一声,把马甲脱掉,我照样把你认出来!村长把脾气牢骚发得尽兴了,已经来到皮得面前,这才说,皮得,你媳妇死球掉了,是被卡车压死的。听说像球一样压爆了,交警打电话来,让你去,你给我快点,说不定你还能说上一句话。

2.历史因素——资源型城市对石油资源具有的依赖性。东营市是依靠油田开发建设而成立、发展、壮大起来的,东营市本埠产业结构比较单一,财政收入渠道狭窄。多年来,油区内的各级政府和村民存在“靠山吃山,靠油吃油”的思想,产业结构调整缓慢,地方经济发展滞后,“吃拿卡要”等成为部分地区的一种习惯。一些村民甚至认为,油田是在自己的地界,拿一点、用一点理所应当,促使某些人明目张胆地盗窃、破坏油田的生产物资,谋取私利,给油田正常的生产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和破坏。

皮得不晓得自己是咋个上车的,电驴子驮上皮得后,村长猛轰了两把油门,整个山坳震得发抖,皮得全身发软。村长说,你给我挺住,这最后一句话,是要说上的!

皮得坐在村长后面一边死死抱住村长的腰,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瘦得竹竿样的媳妇,瘦得前肚皮贴后脊梁,里面没有多少气的,怎么爆得了?

但是媳妇的确是爆了的。腹部炸开了,肠子喷溅出来,好像里面全是气,装着比皮得还多的气。

立在一旁的交警说,还是来晚了,才断的气。这样吧,我们要把她收起来了。你签一个字。皮得签了字,但他还是没弄明白,媳妇肚里咋就装下恁多的气?这样想着,皮得立时就有愧了!皮得一直觉得只是自己肚里有气,自己读不上高中的气,女儿考起大学读不起的气,女儿打工回来再去复读、依然凑不够大学费用的气——这些气皮得以为自己肚里才有,自己爆了才应该,现在偏是媳妇。

皮得跪在媳妇的脸边,只有媳妇的脸还是媳妇的,皮得在媳妇脸上又摸了一遍,确认是媳妇的,这才媳妇耶大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村长把皮得拉起来,你起来,村长说,哭几声就行了,不要老妇人一般,还有后事该你料理!

交警早站在皮得后面,皮得一起身,交警就迎了上去,交警说,撞你媳妇的人已经被带到交警队去了。据当事人说,司机很早就鸣喇叭了,你媳妇听到喇叭后往边上走了一步,但接着就往路中央走,而且速度很快,像是冲着喇叭过去的——司机的这种说法,我当然不能采信,我还非常气愤,我处理过那么多案子,没有一个驾驶员像这样厚颜无耻的,我当时就给了他一个耳刮子!我对他说,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给定WA,{idA,L,r},Bob相信Alice拥有秘密值wA当且仅当式(2)成立:Alice拥有秘密值

但是,交警继续说,因为今天是街天,人流量大,见我们来了,从边上围了过来,我笔录了四人,四人的回答和司机的说法是一致的。他们说,看见一女的背着一只空篮,司机越按喇叭她越往路中央走,至少有十五个路边的人站了下来,有十个人大声喊快过啊!快过啊!她们以为那女人是要过马路,都惊叫着给她鼓劲,但是她突然停了下来!车并不快,但司机一点也不会料到她会在完全能穿过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皮得听着听着有些不对劲,反问警察,你是说我媳妇是自杀?

交警很年轻,眼睛扑闪扑闪着,一看就能看出是个很机警的警察。

我没有这样说。交警说,我只是觉得有些蹊跷。不过你放心,该赔偿的还是要赔偿。

皮得说要见那位撞死他媳妇的司机。交警不让见,交警不让见面是有前车之鉴的。半年前发生了一个车祸,村里人围住了肇事者,村里人看见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血肉,气愤不过,说了些过激的话。肇事者没有个眉高眼低,不晓得围住他的人都是一盆火,这一盆一盆的火,你不碰它,它一般不会害你。肇事者还想就那几句过激的话好好理论一下,这一盆一盆火就兜头朝他泼来,结果让他当场毙命。

这时皮得就盯着二楼的办公室门,只要刘队一出来,自己就立马爬到车轮下面。但是,等了十分钟、二十分钟,还是没有见刘队出来,是不是刘队今天不出车了?眼看着院子里的车一辆辆开走,不一会院子就宽敞起来,有人已经发现皮得蹲在一个车前,但是没有人注意他,以为是来办事的,在等什么人。正当皮得有些沮丧时,刘队却突然风风火火出来了,皮得赶紧连滚带爬到了车轮下面。但是等了几分钟,也没有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赶,皮得的耳朵这时候是贴在水泥地上的,也没有感到水泥地的刺痛,但是显然,那重重的脚步声朝这边走了几步,就几步,又回去了。接着皮得就听见了车子的发动声。

社会信用环境欠佳,影响了小额农贷推广。受社会信用大环境的影响,一些农户信用观念淡薄,想方设法逃废银行的债务。地方政府、司法部门对维护金融债权、建立社会信用、打击恶意逃废债务行为的力度不够,导致银行不同程度地产生了“慎贷、恐贷”的心理,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农户小额信用贷款的推广。

皮得当然不晓得这样的规则,按照皮得的想法,就是想见一见这位肇事者,多高,是白是黑,长什么样?媳妇是咋迎上去的,真是她迎上去的?没有见着肇事者,尽管赔了钱,也有不明不白的感觉。好像媳妇是凭空死掉的,好像那钱是凭空得来的,好像这钱还不大干净。

工科新教师培训交织着主体客体化与客体主体化的过程。不同维度、不同阶段、不同层次的培训,其主客体必然不同。同时,工科新教师培训有着典型的成人教育特征,其主客体关系表现出一定特殊性。在工科新教师培训实践中,主体缺失客观存在。

皮得就一天又一天往交警队跑,一天又一天被打发回来。皮得说你们总得让我见上一面。我不骂他,不打他,我就见一见他。

他不在。交警说,或说跑车去了,或说关到狗洞里了。狗洞是县里的看守所,皮得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看守所设在狗洞。

要见他。皮得就一句话,然后在交警队办公室,从上班守到下班。皮得说,没有见到他,我媳妇就是凭空死掉,赔我的钱就是凭空得的,你们咋让我接受?

就一直没有见到肇事者。

皮得就在交警队的院子里拦下一辆警车,经过皮得几天的观察,那是交警队头头坐的。那头头生得平头大脸,虎背熊腰,其他交警见了他都要跟他打招呼,刘队早!刘队好!连进个门都要先让刘队进。皮得这天打早到交警队,见刘队上了车,并很快插入钥匙,打了火。这时皮得就几步走了过去,刘队以为皮得要过去,等了一会皮得还是站在车前,一动不动,知道皮得要耍赖。刘队按了两下喇叭,果然站在车前的皮得还是一动不动。

刘队的喇叭声惊动了办公室里的交警,他们出来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有几个交警很快围了上来,皮得见交警围上来,自己有些慌乱,一看地上是光光的水泥地,就在交警伸出手来拉皮得时,皮得滋溜一下滚到车轮前,交警们就都站住了,如果这时再把皮得弄走,就会搞得非常狼狈。皮得不怕狼狈,或者说已经狼狈了,但交警们怕,这毕竟是一个办公的地方,不能搞得像杀猪场那样人喊马叫。一个小个子交警蹲在皮得脸旁,和颜悦色地说,你要看姬明?躺在地上的皮得说话有些不方便,他的一边脸贴在了水泥地上,钻心的凉把他的脸刺得麻木了。皮得于是把脸往上移了移,这样就减少了压力,方便说话。皮得说,你说谁叫姬明我不认识,我只要见撞死我媳妇的那个司机。蹲在皮得脸边的小个子交警立刻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位小个子交警还朝四周看了一圈,边上的交警咧开了嘴笑了起来,是不得不笑的样子。

撞死你媳妇的那个司机就叫姬明,蹲着的这位小个子交警停止了笑,说。

皮得翻身站了起来,皮得想,既然你把名字告诉我,我就能找到那个司机。小个子交警说,你先把身上的灰拍干净,进办公室我慢慢给你讲。皮得就先站在一边,拍打干净自己身上的灰尘,跟着那位小个子交警进到了办公室。这时刘队的车已经开走了,出大门时还鸣了一下喇叭,似乎在向干得漂亮的小个子交警示意。

皮得以前一门心思就想着见姬明,以为见着姬明,什么事情都解决了。现在想来,那种想法太简单了!

小个子交警说,案子已经没有悬念了,司机负主要责任,据多位目击证人证言供述,你媳妇确有不听喇叭,反向喇叭声逼去的过错,负次要责任。司机一方共赔偿金额八万元。

小个子交警的话皮得不知听过多少遍了,每一次到交警队,交警就会耐心细致地给皮得讲上一遍。皮得在第一次听到八万元时,身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这是恰好够女儿读完四年大学的一笔开支啊!怎么竟会是这个数呢?这个死老婆子,心机深着呢!是不是用自己的身子去换女儿大学四年的学费?去换女儿一生的前程?皮得不敢想,皮得是真不敢想。这样一想,是要让人身上起鸡皮疙瘩的。只说你女儿,如果她知道你这个死老婆子是用身子去换她的大学,她还会去读吗?她这辈子还会碰书吗?当然,我不愿这样想,我也希望你女儿不这样想。不过,皮得很快就觉得这种想法经不起推敲,我们卖掉这季的粮食,女儿读书的费用,漏洞就不大了,再从亲戚朋友那里借一点,信用社再贷一点,女儿读书的事情,就基本解决了。尽管我没有和你说,但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还要说吗?既然这样,媳妇被车轧死,就该不是用自己的身子去讹钱,就不是用自己的身子去换女儿的大学。

皮得这样一想,就更想见那司机!只有司机能够说得清,可是司机说得清吗?他说的话可信?说清了皮得才活得踏实,女儿才有前程。

得让他说清楚,说清楚了,如果媳妇真是自己过去的,他还应向那位司机道个歉。做人还得照着做人的章法来。

皮得把那司机的名记下了,心里轻松了一些。边走边姬明姬明地重复。骑了一阵,过了一条水沟,再上车时,又忘了。皮得就把村里的姓都排了一遍,还是没有想起。等到路边村里的一只傻鸡突然谷咕谷地叫起来时,皮得这才恍然大悟,然后姬明鸡叫姬明鸡叫地叨念起来。

突然经阵了一些事,吃,吃不好;睡,睡不着。一段时间下来,自己就连撞死自己媳妇的人名都记不下来。皮得还想到小时候母亲给他讲的故事,说,一个憨姑爷被他媳妇吩咐去岳父家报喜,媳妇说你怕忘了,每走一步,说一声:生了个儿。每走一步再说一声。憨姑爷照办,可在跳一条水沟时,又忘了,于是苦思冥想,眼望着要到岳父家了,这要报的什么喜还是没有眉目。这时在路边田野里的青蛙,突然叫出两声“呱、呱”,憨姑爷马上一路“生了个呱,生了个呱”叨念着,并以“生了个呱”报了喜。把岳父岳母气得当场晕倒。皮得想,这样下去,自己也要成憨姑爷了,不过,自己还没有憨姑爷的那点福气。

皮得这难得的一点松弛,进了院子就又灰飞烟灭。

皮得一进大门,就看到岳父岳母当院坐着,坐在两把高背椅上。岳父吸着烟锅,长长的烟杆像一杆枪,放在他的怀中。今天怎么看,这长杆的烟锅都不是用来吸的,倒像是用来武装自己的。皮得故意把头低垂下去,他觉得这几天忙着掩埋女人,忙着到城里找轧死媳妇的人,忙晕了头,常常看东西走眼,他想自己可能是看走眼了,不要无事找事。可是,在他就要晃过岳父的身边时。岳父的烟锅开始在地上跳了起来,而且接连在地上不停地跳,伴着烟锅急促的舞跳,岳父嘴里低低地挤出两个字:“钱呢?”不等对方回答,没有给对方留下时间。紧接着就吐出第一句话,这句话把皮得镇住了:“你得把八万钱拿出来!那是我和你母亲的养老钱!当然,你和我孙女也是有份的。你不能拿着就不出个声!”

岳父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听。一个月后还见不着八万钱,我死给你看!”

“没有拿到?怕是拿到了不愿拿出来!都几个月了,还会没有拿到?”岳父的话咄咄逼人。

“应该是拿到了,但是还没有到手。我一直在找那个司机。”皮得说。

“找司机?你连司机也没见着?李皮得,你现在还是上门女婿,你现在还是我们李家的人!你天天跑,天天跑,跑了两个多月,竟然连司机也没见到?你是想把八万钱独吞了还不剩个渣儿吧?”

岳父说:“你敢独吞下去,我就敢死给你看。在阴曹地府里我要看着你怎么消受!”

岳母说:“李皮得,你是想害死你爹,还想饿死我?李皮得,在你手里攥着三条人命!你看着办吧!”

皮得说:“我不见那司机了,我去要钱,我一定把钱要回来!你们不要寻死觅活的!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会给你们养老送终。”

皮得说“还没有拿到。”

岳父是说到做到的那种人,皮得相信,皮得相信岳父就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式(2)中,Ai为不同浓度样品与ABTS工作液的混合液的吸光度;Aj为不同浓度样品与双蒸水的混合液的吸光度;A0为ABTS工作液与无水乙醇的混合液的吸光度。

姬明在一个二台坡林场,原来单位里有钱,砍一车木料往外一拉,钱就打到了账上。这些年不行了,木料不让砍,开始了造林工程,造林靠什么造,靠钱。钱是投进去了,效益却不是说出来就出来的。林子养不活那么多人,于是分流的分流,内退的内退,下岗的下岗。姬明既没有被分流出去,也没有内退,也没有下岗,那是万幸中的万幸。但是越怕越见鬼,姬明才开始缓过气来,想好好干一场时,一个好端端的人竟朝自己的车子迎了过来,变成一团血肉。这是怎么回事呢?后来姬明也侧面调查过,是不是想不通寻短见的?调查的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人家一家人和睦得很,既没有吵过架也没有动过气。这让姬明百思不得其解。

姬明只能埋汰自己:“这真他妈是闯鬼了!”

Improvement of thermal calculation method for rail passenger vehicle in actual heat transfer condition

姬明的妻子已经下岗了,她和姬明同在一个单位,都属于二台坡林场。按照当时的规定,夫妻二人同在一个单位的,只保证一人在岗。姬明原来是打算让妻子在岗的,自己是个男人,三十多岁,说大也不大,有驾驶证,而且是十多年的驾龄,找工作应该比媳妇容易。但这时候父亲中风偏瘫,要人服侍,这副担子无疑只有让媳妇来挑。

从长远来看,提高自主创新能力,是保证企业在知识产权问题上取得主动地位的根本途径。因此,企业应当通过增加资金、先进设备和智力资源的投入提高研发强度,通过建立有效的创新激励机制激发员工的创造力,争取实现技术突破,生产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产品。但是,鉴于目前中国企业的技术水平普遍不高,在近期内应当将合法仿制作为促进产业发展的重要途径之一。积极引进国外的先进技术和新产品,并在适当的条件下开展仿制活动,在仿制的过程中可以提高自身的研发能力和技术水平。

姬明就成了一家人的经济支柱。单位除发基本工资外,还发奖金,姬明就把眼睛盯在这份奖金上。怎么样才能多捞一点奖金,可以说开车的各位司机办法是层出不穷,什么在拉货前先把水箱放空过磅,拉到厂里过磅前,再把水箱加满水;拉水泥是数包数,在进厂前四围多放一层,中间少放一层,也是看不出来的——这些办法姬明晓得却不用,这和小偷窃贼有什么区别?这偷的窃的还不是厂里的国家的,甚至于,姬明想,我们天天骂贪官污吏,这种做法,与眼下层出不穷的贪赃枉法又有多大区别?但是姬明并不是就不在乎钱,相反,他甚至比那些使手段的人更需要钱,但钱不能那样挣。姬明只是在车箱边上焊接了一道铁皮,只在车速上能比别人快一点。可是,就这么一点,就把他送进了无底深渊。

皮得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用开水泡了碗冷饭,在马筒包里塞了两个昨晚做好的麦面粑粑,又骑上自行车一阵风往交警队赶。可能是昨晚一夜没睡好,起得太早的缘故,交警队才有几个早到的警员。皮得在院子的角落里站了一会,不时看一看处理媳妇案子的那间办公室。不一会,门开了,皮得几乎是紧跟着小个子交警进了门,小个子交警给皮得倒了一杯水,说:“这么早,有么子事?没有见到姬明?”

“没有见到,”皮得说:“也不想见!”

皮得昨晚想了一夜,见不到姬明,媳妇死得不明不白,钱赔得不明不白,也算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该赔的钱要来,钱拿不到手,家里两位老人寻死觅活的,这个家越来越不像个家了,这还哪是个家啊!

“咋不见?”小个子交警有点意外,“不是要死要活地见他?”

“不见了。见了也解决不了我家的问题!”皮得说,“我今天是来拿钱的。”

“拿钱!”小个子交警说,“上几次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要你等一等。”

小个子交警已经坐在办公椅上,边转着放在桌上的白瓷杯子边浅笑了一下。来要钱的都这样说。更有甚者,说得更邪乎的还有,说有老人在医院抢救,如果拖延出不好来,你们要负连带责任,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小个子交警是从农村出来的,晓得这一笔笔钱对于受害者家属,不仅仅能解决家庭经济若干问题,还是精神上的安慰。但是,交通事故往往比想象的惨烈,有时小个子交警会自觉不自觉就想起古人的一句话:死者长已矣!那些脊柱损伤的瘫在床上的,活得比死去还憋屈,赔偿金医用完后,往往面临着更惨烈的结局。

小个子交警从柜子里拿出纸杯,要给皮得泡茶。皮得忙说不喝了不喝了。小个子交警还是把水端到皮得手里,皮得起身让了一下说,你们这样忙,我还一天这样打扰你们。看把你们麻烦得!可不来这地儿我就整天心神不宁,就像魂不附在我身上。

“等一等?咋个等?”皮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凉,“再等我们家还要出人命!”

春深花正艳(曹香玲) ...................................................................................................................................5-59

原以为炮制一个“高于生活”的假象,可以提升一下自己的幸福指数。可这么一看,这只是“泡沫指数”,中看不中用,甚至可能是饮鸩止渴呀。

有的驾驶员拿不出钱来,交警到家一看,连一样值钱的也没有。姬明就属于这种情况。小个子交警和另外几位交警,曾到过姬明家,姬明家除了一无所有外,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父和一位下岗服侍老父的妻子,一个上中学的儿子。小个子交警和另外几位交警,又马不停蹄地来到二台坡林场,直接找到场领导,小个子交警开门见山说出解决意见,责任如何划分,场领导认真看了意见书后表示赞同。小个子交警亮出了此行的第二个目的,让林场为姬明垫付一部分赔款。林场领导说,按你们的意见办!姬明家的情况我了解,不过,我们林场的情况也比较严峻。这样吧,你们到财务科那里看看,如果有钱,就按你们的意见支付。

结果,小个子交警一行到了财务科时,见到了财务科长,财务科长亲自拿出账本,账本上的银行存款只有一块二毛五。小个子交警当然不相信这个结果,又看了一遍,还是不信,又让两位同事看,结果让两位同事的两片嘴巴半天没有合拢。

小个子交警说:“我们先后到过姬明的家,一个瘫痪在床的老父和一位下岗服侍老父的妻子,一个上中学的儿子。家里可以说一无所有。我们又到了他们单位,查看了他们单位的账本,上面只有一块二毛五。这是怎么回事,真他妈扯淡!”小个子交警直到现在心里还一揪一揪的,一提到这件事,就想发火。

皮得高声叫了起来:”你是说我拿不到媳妇的遭命钱?那我还不如死在你们这里!”

皮得全身好像浸泡在冷水里!钱赔不出来,那就是说,媳妇白死了。媳妇白死了,女儿的书也就念不了了。家里两位老人不会认为自己的女儿是白死的,他们很快会推断出,他们的女儿、皮得的媳妇,是被皮得吃掉的。

小个子交警说:“不是不赔你们,这钱是要赔你们的!只是现在拿不出嘛!你要相信,姬明家一时半会拿不出,但是他们林场的领导是答应过的,他们有些钱后,愿意拿出钱来垫付!”

皮得说:“等不得了!再等我们家就要出人命了。我父亲只给我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他还见不着钱,他就要死给我看!”

小个子交警安抚说:“好啦好啦。我知道啦!那边一有消息,我们会马上通知你!”

皮得回到家里时,一双老人还是安坐在院中央的两把靠背椅上。看到皮得进去,也不问。但这坐姿本身就在发问,这坐姿本身就在提醒皮得,一个月时间一到,还有一条命随女儿西去。

皮得于是汇报:“爹、妈。我找过交警了,交警也到过那人家了,交警说,他家很糟,他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父和一个下岗服侍老父的妻子,一个上中学的儿子。家里一无所有。交警又到了他们单位,查看了他们单位的账本,上面只有一块二毛五。”

两位老人当然不相信,一个林场,一个单位,账本上竟然只有一块二毛五。笑话,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笑天下可笑之人,老人有一年到寺庙里磕头烧香,就看到了一副对联,另一联记不得了,他就记得这一句:笑天下可笑之人!看看眼前的皮得吧!太有笑头了,哪还是女儿走前的那个皮得。眼前的皮得,简直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女儿一死,狼性毕露!这个把女儿——他自己的媳妇吃掉,为了不吐一点渣滓一点骨屑,编排出这么多名目!要多低级就多低级,要多可笑就多可笑!

皮得说了半天,没有答复,没有回应。整个院子安静得就听到桃树上的叶子,在微风中发出细微的摩挲声,这微响反衬托出皮得声音的宏大,让自己都感到自己有多滑稽,有多荒唐。

“是这样的!只要有一句是假话,我愿遭天打五雷轰!”皮得的指天发誓更说明他做贼心虚,更能看出他连一点渣滓一点骨屑都不愿吐出来。皮得的这种赌咒发誓在十年前还管用,现在的这种赌咒发誓,村里村外房前屋后到处都听得到。

皮得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是重重坐下去的,坐下去了才觉得把屁股弄疼了。皮得这几天已经没有痛感,切菜时把指头弄破了也浑然不觉,直到发现菜被染红了。今天屁股疼了起来,觉得屁股还是自己的,自己还有一个屁股,皮得高兴得流出眼泪。

皮得上次认准了尾号是88的那辆警车,那是交警队头头坐的。这辆警车现在就停在院子里,虎视眈眈地看着四周。老实说皮得对这个生猛的家伙是敬畏的,不论走路还是骑车,往往这家伙还隔得老远,皮得就要自觉地站在路边,或者叉在车梁上不再动弹。但是现在不行了,皮得要一步步逼上前去,躺在它的轮子下,让它说话,或者让它暴怒!

第十届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原化工部部长顾秀莲,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常委、第十届上海市政协主席蒋以任,上海市政府副秘书长、市国资委党委书记、主任宋依佳,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联合会副会长傅向升等出席座谈会并讲话;上海市交通委党组书记、主任谢峰,上海市应急管理局党组书记、局长马坚泓,上海市化学工业区管理委员会党委书记、主任马静出席座谈会;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刘训峰作主题报告,总裁王霞主持。

在十八大以来6个中央“一号文件”指引下,“三农”改革高潮迭起。5年多来,我国农业农村发展取得了历史性成就,乡村振兴战略已吹响号角。

皮得第二天一早又“坏坏坏”地蹬上那辆自行车往县交警队赶,一听出车轮与水泥板的摩擦声是“坏坏坏”,而不是以前的“怀怀怀”,皮得心里就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是即使是“坏坏坏”,皮得也要硬着头皮往前走,皮得已经没有退路,皮得的退路被岳父岳母封死了,被女儿封死了,被媳妇封死了。在这种时候,皮得有点相信媳妇是为女儿去撞车的,以为撞了车,家里的事情就迎刃而解:该读大学的去读大学,该种包谷的还是种包谷,该养老的就养老,一切就可以走上正轨。但是,现在,皮得骂了声,死鬼,你起来看看吧!你睁开眼睛看看吧,这个家被你搅得要多糟就有多糟,要多浑就有多浑!这个家被你弄得失控了,朝哪个方向发展谁认球得!

皮得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屁股也慢慢地不是自己的屁股了,那时候,这个屁股看起来会跟长在别人身上一样。

他的媳妇也是怕的,这东西一来,就吓得躲在路边,眼看着车呼啸过去才敢动弹,但是她那天却敢往前走,比老子还有胆量,这个杂种!

1.2.2 调查方法 调查人员向参加者说明填写注意事项;参加者完成调查表的填写,当场回收;检查调查卷的完整性,如有空缺或遗漏,当场补全。培训前和培训后5个月,对护士使用同一张调查表测评职业性腰背痛的认知状况和行为状况进行自身对照。

这天皮得显然是来早了,躺得也早了,躺得身子直发冷也没有人看见。皮得又咳了两声假嗽,动了动身子,有一位路过的交警朝这边望了望,但是,皮得的位置实在太低,不是太低,简直就是没有位置。车子太多了,停满了整个院子,一辆接一辆,之间的空隙即使人过也要侧着身子。皮得瞄好的那辆靠墙,人家哪能一眼就能发现自己呢?水泥地如同一面巨大的冰块,冷气直钻皮得的骨头,皮得不一会就感到,身子里的热气被一点点吸走了,骨头上就跟结了冰一样钻心,一根根肋骨就像一根根钢条,僵硬地支楞在那里。皮得不得不蹲起来,离开要命的地板,这样尽量保持一点体温,这点体温非常重要,因为不一会还要用,而且可能会用很长时间,不能在关键时刻,让体温打败了自己。蹲起来后,皮得的视野就开阔了一些,这样能更好地观察院子里的情况。那个生得平头大脸,虎背熊腰的交警从一间屋出来了,其他交警见了他先后跟他打招呼:“刘队早!刘队好!”的,可转眼他又进了另一间屋,进办公室的门时,里面有人出来,于是出来的那人又往后退了回去,刘队进去后,那人才出来。

交警尽管全力保护肇事者,但哪里抵挡得住。一条人命整成了两条,处理事故的交警被上级处分了。这事件的经验教训是:不能让肇事者和受害人家属见面。切记!切记!后来就成为了潜规则:不论在何种环境、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应严格遵守。

“新故相推,日生不滞”。食品加工行业的发展格局在市场和政策的双重推动下高速变革,加强完善企业安全生产制度创建,把从源头到生产各环节系统管理理念应用到企业,强化品牌意识,全力塑造屠宰行业的优秀品牌,不断创新发展新的引擎,汪记又是如何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实现的呢?

皮得坐了起来时发现,刘队长已经上了另一辆车了,他开的是一辆新车,比自己身旁的那辆更打眼,刘队怕擦着旁边的车,一边打方向,一边把头从车窗探了出来。皮得想走过去,但显然晚了,车子已经开始缓缓朝大门口驶去。

皮得非常失望,也非常难受。

这时车喇叭嘀叫了起来,皮得条件反射地起身站了起来,在他就要走开时马上才想到,自己不能动,自己一动岳父的命就没有了。距离岳父的最后通牒还剩二十多天,二十多天后岳父将追随媳妇而去。二十多天内自己要把八万钱放在岳父前,这不是他皮得掌控得了的,皮得对目前的现状越来心里越没有底。开车的交警以为皮得要过去,等了一会皮得还是站在车前,一动不动,知道皮得不是要过去,是要跟他过不去。开车的交警又按了两下喇叭,果然,站在车前的皮得还是没有动。

车喇叭声惊动了办公室里的交警,他们出来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几个交警很快围了上来,皮得见交警围上来,自己还是有些慌乱,一看地上是光光的水泥地,就在交警伸出手来拉皮得时,皮得滋溜一下滚到车轮前,交警们就都站住了,如果这时再把皮得弄走,就会搞得非常狼狈。皮得不怕狼狈,或者说已经狼狈了,但交警们怕,这毕竟是一个办公的地方,不能搞得像杀猪场一样。那个小个子交警出现了,蹲在皮得脸旁,和颜悦色地说,你是要钱,你看过姬明了?你不是要见姬明,你是要钱来的!皮得说话有些不方便,他的一边脸贴在了水泥地上,钻心的凉把脸刺得麻木了。皮得于是把脸往上移了移,这样也减少了压力。皮得说,上次在这轮下,我要见姬明,这次我不见姬明!我只要钱,你拿出八万钱我就起来,拿不出八万我就一直躺着。蹲在皮得脸边的小个子交警立刻咧开嘴笑了起来,小个子交警还朝四周看了一圈,然后对皮得说,这钱不该我们交警队出,我们交警队出不了这笔钱。

这时一个领导模样的走了过来,旁边一个交警没有看见领导,插话道:“这不是上次来闹过一回的那人吗?”

小个子交警说:“是来闹过一回,那是闹着要见姬明。现在不见姬明了,来要钱。”

这时领导模样的接过小个子交警的话头:“你负责这个案子?”

小个子交警赶紧点了点头。

“他的钱为什么没有拿到手?”领导继续询问。

小个子交警说:“我们到保险公司看了姬明的投保情况,他今年脱保了,保险公司没有责任理赔。哦,副局,”小个子交警说,“姬明就是压死他媳妇的驾驶员。”

“姬明没有单位?”

“有是有,二台坡林场,账上只有一块多钱。另外,单位的负责人也说了,姬明是承包出去跑车的,他连每年都交的保险费都不愿交,他要负主要责任。”

“就没有办法了?就让他睡在这个地方?”

小个子交警赶紧挺直了腰杆:“有,我们正在准备实施。请领导放心,我们会把它处理好的。”

领导的车开出院子不久,开这辆车的交警焦急起来,等不得了。在距离县城三公里处、通往汇都乡的地方,一辆三轮摩托和一辆拉煤车撞在一起,人没有大碍,车却损坏不小,接到电话多少时间出警是有规定的,照眼下这种情况,下班时间这车也动不了。

小个子交警又磨了半天嘴皮子,皮得仍一动不动。他已经彻底死心了,这钱是要不回来了,刚才皮得又获得最新消息,姬明开的车,压死媳妇的车,没有投保,没有投保就理赔不了,没有理赔媳妇就白死了,媳妇白死不算还要搭上岳父那条老命,搭上岳父那条老命之后还要自己背一辈子黑锅!这样的结果,自己还有什么活头?

这时开车的交警已经跳上了车,发动了引擎。皮得眼皮都没眨一下,你要过去就过去吧,我正巴望你来帮一下忙,把我解脱出来呢!

驾车的交警气得不行,猛轰了一阵油门,把地上的皮得震得全身发抖,一股难闻的气味也顺着地面把皮得罩住了。

所有警察都让开了道,只有小个子交警还蹲在皮得身边,大声对着皮得的耳朵喊着:“……你死了不要紧,你的女儿咋办?你活一天,你坚持一天,你的女儿就有希望一天……”

这声音像一股蓝烟飘到了皮得的耳里,然后再飘,飘,飘到皮得的心里。是呢,皮得猛醒,这个家我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要说女儿上不了大学,就是活下去,也会非常凄凉。

皮得这样一想,翻身站了起来,找到靠在墙根的自行车,一溜烟,跑出了大院。

岳父的死再次撼动了山村。

村里就有两个祠堂,村头一个,村尾一个,一个村子就两个家族,一个家族建盖一个。村头这个是李姓家族的。按说这祠堂平时少有人去,逢年过节,族里管事的才会把一直锁着的门打开,让族里的人磕头献斋,念经烧表。这一天不是节,祠堂里除了几只鸟飞飞落落外,几乎看不到什么活物。族里的一位老婆婆,提着灯油,端着净水,要为祠堂里的几位神仙添油换水。这几位神仙也是塑起不久的。但是,当老婆婆打开古旧的雕花折叠门时,皮得的岳父被进门风一吹,脸就转了过来,老婆婆眼花,以为是到了神像前,把手里的油壶往台上一放,结果油壶没有上台,“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老婆婆纳闷了,再仰头朝那张脸一看,这哪里是什么神像,舌头一尺来长,耷拉在外面,简直比地狱里的白无常黑无常还怪诞。于是爹啊妈啊连滚带爬跑出了院子。

那状如白无常黑无常的,就是皮得的岳父。

皮得当然是没有资格进祠堂的。一个外姓人,招了来,改了姓,入了这祠堂子嗣名单,这原是尊重了你的。你可偏不受敬,为占八万钱,把老子害死了,这当然没有资格进祠堂了。人们的心里明镜似的,你岳父——现在,不能让你叫爹了,你不配,你岳父为什么要吊死在祠堂里?这再明显不过,这是要让村里族里的每个人都知道,皮得你独吞了你媳妇的遭命钱;既然是这样一个人,当然就不能把你留在这个村里、留在这个族里。

这一招够狠的,可以说让皮得猝不及防,可以说是釜底抽薪。皮得近四十的人了,“娘家”既没有自己的田地,也没有自己的房屋,共有的一两间屋现在和过去一样挤,离开这个窝自己还咋活?还有自己的女儿,那个自己给过她承诺的女儿;还有被仇恨摧残得呲嘴撩牙的岳母,见着皮得眼里就喷出火来,随时会上来逮咬一口就跑,她们又咋活?

那是一段里外都得提防的日子。在家里,倒在自己睡的床上,往身下突起的地方一摸,会抓出一只死老鼠;喝自己茶杯里的水,会喝出一只蟑螂来;第二天早上起来自己的鞋子水淋淋的,把进去的脚退出来后,紧跟着一股刺鼻的尿臊味席卷上来——在村子里走路,常常会有石子从墙后飞出,呼啸着从皮得的耳边过去,有几次重重地落在皮得的脊背上;皮得在的地方人们都找借口离开,或者,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然后相互对视一笑,根本不把皮得放在眼里,直到皮得离开为止——更要命的是皮得山里的包谷大豆瓜果不断丢失。在办完岳父的丧事时,山里的粮食已丢掉不少。皮得不得不返回山里看守。好在女儿不回来,岳母也能煮吃。

但是,这次看守似乎不管用了。进山的人趁皮得在锄草,在给瓜果搭架,就能够偷走他们想要的东西:几包包谷,一扎黄豆,几簇土豆,一个生瓜。皮得眼看着草埋了庄稼也不再锄,看着瓜果没有藤架也不再过问,专心地只看护庄稼。但是效果也不好,场地太大,等从这边山走到那边山,人家早已该撤就撤该溜就溜,走得无影无踪。即使有几个被皮得逮住的,人家也不心虚,一脸从容,用力抖掉皮得抓住篮子的手,嘴里说:“你要干什么干什么啊!”皮得紧紧抓住篮子,仍不放手:“偷人你还有理了!跟我找村长!”

“谁偷了?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块地是我家的!我们家从这季开始,要收回来了!”

皮得仔细看了这人,竟是这块地的主人。既是自己家的地,掰几个包谷大概是不算偷的。皮得只有撒了手,把从篮里撒在地上的几个包谷捡起,放在那人的篮子里:“跟你开个玩笑也不行啊?还成我大兄弟呢!”

不该死的也已经死了,该闹腾的已经闹了,该糟践的已经糟践了,终于有了停歇的时候。猛然一停歇下来,皮得反而有些不适应,心里头寂静得很,寂静得跟死了一样。皮得定定看着满坡满坳的包谷苗像一队一队鱼群,在空阔开敞的坳间游来游去,翻来滚去,心里就静得听出阳光经过的脚步声。心里一静,又想到了女儿,女儿去年考上大学,没有去成。没有去成是因为家里没能凑够学费。皮得怕伤了女儿的心,说明年再考。考是可以考,但是明年钱就有了?钱肯定还是没有。这些女儿想得到,皮得也想得到,女人也想得到。女儿想到了去打工,皮得想到了在大山坳里广种薄收,女人想到了去撞车。女人撞了车,皮得早已心如死灰。但是,只要一想到女儿,一想到朝女儿敞开的大学门,他就得活的,死了也得活回来。因为他还要挣钱。

于是皮得一次次活了过来,到山里掰青包谷到镇上卖,叫驴橐橐橐的脚步在山路上敲击着,这种单纯的声音像是敲在皮得的心门上,要把皮得的心门敲开,皮得当然不让。到了喧闹的集镇上,皮得觉得叫驴的脚步声更响了,一会儿敲击在弹石上,一会儿敲击在水泥地上,皮得觉得有些承受不住一样,满街的拖拉机的“啪嗒啪嗒”的响声和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皮得一样也听不进。皮得卖包谷的位置就是媳妇生前守的位置,是叫驴带着皮得到了那个位置的。叫驴站在那个位置不动后,皮得就想起自己似乎到过这个地方了。然后,皮得解开捎绳,卸下驮子,两篮青包谷“哗啦”一声倒在地上时,皮得听到媳妇笑了一声。皮得从另外一头毛驴上卸下两篮包谷,也“哗啦”一下倒在地上时,皮得又听见媳妇笑了一声。皮得这次认认真真打量了每一个角落,连媳妇的一根毛也没有发现。

皮得卖完青包谷卖刀豆,卖完刀豆卖南瓜,也不一定就到镇上,有时也到县城。

这天,皮得的心更悬,好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皮得这次到的是县城,驮的是刀豆,叫驴橐橐橐的脚步在山路上敲击着,皮得的心就开始悬起来,走了山道走弹石路,走了弹石路又走水泥路,把皮得的心窝子敲得麻酥麻酥。这次叫驴显然也是心神不宁,皮得把刀豆卸下来后,叫驴就开始吹起响鼻,“扑棱棱”一个,“扑棱棱”又来一个,把皮得的心扑腾得吊在了嗓子眼。这新鲜的刀豆着实好卖,来买刀豆的人群很快把皮得埋住了,等到皮得重见天日时,刀豆已经剩下不多了,大概只有两三斤散落着了。这时皮得转过头,发现那头叫驴竟然不见了。皮得的心又提了起来,快要从嗓子那里掉出来了。皮得从巷子找到了巷口,叫驴果然就在巷口的一辆卡车前站着,眼睛朝皮得这边看着,边看还边“扑棱棱”“扑棱棱”直打响鼻。皮得就要去逮缰绳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姬明,姬明。”那个被叫做姬明的从车底下钻出来,边出来边应“什么事?什么事?”那人说:“你不是要刀豆吗?巷子里来了两驮,要买你得快,不然就没有了。”那个叫姬明的已经完全从车底下站了起来,皮得有些失望,觉得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和他的形象太不相称了,此人又瘦又小,像个长着胡子的中学生。姬明说“哦哟,你还记得我家爱吃刀豆?太难得了!我把轴承上的油上好就过去,改天我请你喝酒。”说完又钻到车底下去。

皮得这时已经将缰绳套在手上,又看了一眼往车底下钻的姬明,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一点也不像城里人。皮得边牵着毛驴往回走,边想着要不要跟姬明说点什么。

皮得没有想到姬明会找过来,那时刀豆已经卖完,皮得已经把鞍子放在了驴背上,准备打道回府。姬明瞧了瞧地上丢弃的刀豆壳,知道来晚了,不过他还是侥存心理,问皮得还有不?皮得说没有了。姬明很失望,又问“什么时候还来?”皮得说:“说不准。不过,你有车,方便得很,你路过我们方家洼时,你进来取就是了。”“是哩,方家洼我有时也过去拉煤哩!你叫啥?”姬明问。“你就问有个叫皮得的。他们就会指给你。”皮得说。“记住了,我会去的,你留好就是。”说完姬明转身就走。皮得又问了一句:“你恁爱吃刀豆?”姬明已经走出两步了,他回过头说:“老父爱吃。他原来也不爱,有人说刀豆对筋骨好,他就吃上了,吃了一些时候,每顿就少不了了。”

皮得不信姬明会来,姬明会为几个刀豆大老远从城里开车来?皮得作了火力侦察,侦察的结果险些让皮得的计划彻底落空。

皮得是在一个正午看到姬明被一个小孩带进院子的,小孩看到皮得后觉得完成了任务,转身跑了。剩下一个姬明,明晃晃站在阳光下,阳光直射在姬明的白衬衣上,有一层蓝光反了回来,皮得揉了揉瞅了大半天畚箕筋条和篾皮的眼睛,皮得觉得眼前站的这个放着光的姬明,就是他的救世主。皮得马上放下手里的篾条,站了起来迎上去,说,来了。把自己坐的草墩放在树荫处,拍了拍上面的篾屑,说,来,坐一会。

姬明说:“不坐了。我是来你们庄上拉煤的,还得把煤赶紧送回去。刀豆还有不?”皮得说:“有。备好了哩!”姬明说:“你给我装好,一袋也行,两袋也行。这样就够家里的老爷子吃上一阵子了。”皮得说:“那你等一下,我这就去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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