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姚合诗歌创作及其诗集源流*
2011-02-21吴河清
吴河清
论姚合诗歌创作及其诗集源流*
吴河清
晚唐诗人姚合,在当时诗坛颇具声名,与贾岛并称“姚贾”。他的“武功体”诗歌,丰富了唐诗的创作题材。他以“苦吟”求意味的创作特征,对晚唐律诗以及宋诗产生了重要影响。对于姚合生平、仕历、创作成就及其诗集版本传承的系统梳理归纳,学界迄今尚处于相对薄弱的状态。
姚合;诗歌创作;版本源流
一
姚合(778—855),是晚唐诗坛享有盛名的诗人,郡望为湖州吴兴。因其父祖辈为官,迁居陕州。姚合七世祖宣业为梁征东将军,因功封吴兴郡公。六世祖安仁,隋汾州刺史。五世祖祥,隋怀州刺史,检校函谷都尉。高祖懿,字善意,唐隽州都尉,谥文献公。曾祖元景,唐潭州刺史,曾任朝散大夫行司农寺丞,宗正少卿。曾叔祖元之(姚崇)卒谥“文贞”①,为武后、中宗、睿宗、玄宗四朝宰相。祖算,唐鄢陵令。父闬,唐汝州司马,相州临河令,卒赠太子右庶子。姚合一生历经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八个朝代,正是唐王朝由中兴到衰落的时期。姚合幼读诗书,少好兵剑。青少年时期曾随其父在相州、临河生活,因地近魏州(唐魏博节度使管所),故有“寄家河朔”、“少在兵马间,长还系龙职”②之语。元和十一年(816),礼部侍郎李逢吉知贡举,姚合于此年进士及第。秋初授秘书省试校书郎,后释褐为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幕府从事;元和十五年(820),授京兆武功主簿。穆宗长庆三年(823),罢武功主簿,返长安;冬,转任万年县尉。敬宗宝历元年(825),调富平尉;秋,因病辞官;二年(826),授监察御史;夏,受辟为夏州节度使傅良弼幕中掌书记。文宗大和元年(827)秋,以监察御史分司东都;二年(828),迁殿中侍御史;三年(829),迁户部员外郎;四年(830)秋,出为金州刺史;五年(831)秋,返长安,官刑部郎中;七年(833),迁户部郎中;八年冬,出任杭州刺史。开成元年(836)春,罢杭州刺史,游越;冬,归长安,官谏议大夫;三年(838),精选王维、祖咏等21人诗百首,编为《极玄集》,同年转迁给事中;四年(839)八月,出为陕虢观察使;五年(840)岁末,归长安。武宗会昌元年(841),授秘书少监;四年(844)迁秘书监。宣宗大中元年(847),致仕,闲居长安;十三年(859)辞世,终年八十岁。卒赠礼部尚书,谥曰“懿”。后人因误以其官终秘书少监,故题其集曰《姚少监诗集》。
我国古代的科举取士制度,至姚合生活的年代已有近二百年的历史,唐代特重进士科第的风尚已深入人心。然而每年在全国取士仅二三十名,考取之艰难见诸各类文献记载。姚合曾经有两次落第的经历,他的早期诗歌记载了他的亲身经历以及诗友的考试遭遇。为了博取一第,他刻苦读书,“三年住西京”(《寄陕府内兄郭冏端公》),“决心住城中,百败望一成”(《寄杨茂卿校书》)。他投诗干谒权贵,自尊心饱受折磨:“侧望卿相门,难入坚如石。空把诗卷行,投人买罪责。”(《送王求》)落第举子的自卑与落寞也反映在他的诗中:“到京就省试,落籍先有名。惭辱乡荐书,忽欲自受刑。”(《寄杨茂卿校书》)元和十一年(816),姚合进士及第。这一年,他三十九岁。在“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唐代,尚可称之为青年得志。他在诗歌里抒发了今非昔比的感慨:“忆昔未出身,寂寞无精神。逢人话天命,自贱如尘埃。君今才出身,飒爽鞍马春。逢人话天命,自重如千钧。信涉名利场,举动皆丧真。”(《感时》)他的诗中还真实反映了唐代读书士人对科举功名的向往以及博取功名后的欣喜若狂:“新衔添一字,旧友逊前途。喜过还疑梦,狂来不似儒”(《及第后夜中书事》);“神圣题前字,千人看不休”(《送任畹及第归蜀中觐亲》)。随着姚合在晚唐诗坛声名渐盛,他对于同辈及后辈诗友积极举荐,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晚唐诗人马戴、方干、李频、刘得仁、周贺、李余、雍陶、韩湘、郑巢等,都曾投诗姚合求其举荐。如李频,慕姚合之名不远千里投其门下,得大力奖掖,后进士及第。③周贺“少从浮图,法名清塞,遇姚合而返初,易名贺。诗格清雅,与贾长江、无可上人齐名。”④贵主之子刘得仁,出入举场三十年,终无所成。姚合在与其酬唱的诗中,对其深表同情。对于挚友贾岛,姚合更是多次为其不幸遭遇呼冤叫屈:“千载人空尽,一家冤不移!”(《寄贾岛时任普州司仓》)。周贺诗“两衙向后长无事,门馆多逢请益人”(《赠姚合郎中》)就形象地反映了姚合奖掖后学名重一时的情况。
姚合于敬宗宝历初入为朝官,任监察御史,分司东都。当时朝廷内部的宦官与朝官的斗争日趋激烈,唐文宗李昂曾有意翦除朝中宦官的势力。然而由于虑事不密,用人不当,终至酿成大和九年十一月的“甘露之变”。以仇士良为首的宦官集团诛杀了包括宰相王涯在内的一大批朝官,且株连九族。在这次事变中,姚合的诗友钱可复(大历十才子钱起之子)被杀,同年及第且素有交谊的令狐定(宰相令狐楚之弟)也险些被害。此时已在杭州刺史任上的姚合,写下“自在江上眠方稳,旧在城中病悉除”(《酬礼部李员外见寄》)的诗句,表达了他自请外任的避祸心理。朝廷中的“朋党之争”,还牵涉到了一大批文官。以李逢吉、李宗闵、牛僧孺、令狐楚为首的文官称为“牛党”,以李德裕、裴度为首的文官称为“李党”。往往一党在朝中得势,另一党则被贬逐。文宗虽深知其弊,但亦无力消除,惟叹息云:“去河北贼非难,去此朋党实难。”⑤从姚合诗集中的大量酬赠诗可以看出,他与两党中的重要人物都保持着较好的关系。李逢吉是他进士及第的座主,对其有知遇拔举之恩。在《杏园宴上谢座主》、《和座主相公西亭秋日即事》等诗中,姚合由衷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姚合与“牛党”重要人物令狐楚、杨嗣复、杨汝士等,亦有诗文往还。对于李逢吉的政敌裴度,姚合在诗中赞扬他的政治见解卓越,平蔡功劳为“古今功独出”、“天下似之难”(《和裴令公新成绿野堂即事》),甚至把他比作汉代的名相萧何。他与李德裕、刘禹锡、李绅、崔珙兄弟也频有交往。大和四年,李德裕出镇西蜀,姚合写诗送行,颂扬其治蜀功绩。会昌末宣宗即位,李德裕罢相。姚合有《太尉李德裕自城外拜辞后归弊居》、《瞻望徽音》和《即书一绝寄上》,仍对其治国功绩大加赞扬。然而,据史料记载,开成二年(838)五月,姚合在谏议大夫任上,曾与魏謩等弹劾李德裕。此事之原委见《新唐书》卷一八〇《李德裕传》:“(德裕)迁淮南节度使,代牛僧孺。僧孺闻之,以军事付其副张鹭,即驰去。淮南府八十万缗,德裕奏言止四十万,为鹭用其半。僧孺诉于帝。而谏官姚合、魏謩等劾奏德裕挟私怨,沮伤僧孺。帝置章不下,诏德裕覆实。德裕上言:‘诸镇更代,例杀半数以备水旱,助军费。因索王播、段文昌、崔从相授簿最具在,惟从死官下,僧孺代之,其所杀数最多。’即自劾……遂待罪,有诏释之。”而《旧唐书》卷一七四《李德裕传》的记载略有不同,所记参与弹劾李德裕的人名与《新唐书》亦不尽相同,劾官无姚合:“僧孺上章讼其事,诏德裕重检括,果如僧孺之数。德裕称初到镇疾病,为吏隐欺,请罚,诏释之。补阙王绩、(右拾遗)魏謩、崔党、韦有翼、拾遗令狐绹、韦楚老、范崇仁等,连章论德裕妄奏钱帛以倾僧孺,上竟不闻。”值得注意的是,《旧唐书》卷一七六有《魏謩传》,魏謩是贞观名臣魏征五代孙,深得其祖直谏之风。《魏謩传》中记载了数件魏謩直言进谏的事情,然而却未见弹劾李德裕之事。学界传统的看法是,唐宣宗之前的传记,可以偏重《旧唐书》的记载。因为它所取材的史料,是当时保存相对完整的帝王实录以及吴兢等修撰的《唐书》。因此,《新唐书》所载文宗时姚合弹劾李德裕之事不尽可信。
姚合在开成年间,还有两件值得注意的事情。一为开成三年(838)冬,朱俦助牛羊使夺民田。姚合劾发此事,以地还民。事见《新唐书》卷一二四《姚合传》与《册府元龟》卷七〇七。一为开成四年八月(839),姚合出任陕虢观察使。时李商隐任弘农尉,以活狱忤观察使孙简,将被罢官。姚合上任后甄辨是非,将其召回复职。从以上事例可以看出,姚合勇于为民请命、主持正义,是一位颇有作为的儒官。他虽与两党人物均有交往,但在政见上并不模棱两可。从他的诗中更多赞誉裴度、李德裕、刘禹锡来看,他对唐代政局有着自己的清醒见解和明确的是非观念。
姚合詩作中也有一些涉及佛教、道教以及与僧人道士交往的篇章,诗中涉及佛友三十余人,如清塞、无可等。他崇信中国化了的佛教,也喜爱老庄的崇尚自然,然而儒家思想仍然是他一生行为的主导。他自言所崇奉为禅宗之北宗:“精心奉北宗,微宦在南宫。”(《书怀寄友人》)与其早年隐居嵩山,受北宗影响有关。姚合诗歌涉及的佛道内容主要有:与诗僧交往,诗禅互涉;研读佛道经典并以佛典禅语入诗等等。佛、道思想对他产生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一,佛、道摆脱尘世羁绊,追求高蹈出世的思想,对于他一生之立身行事发生了很大影响。姚合总是向往亦官亦隐的生活,追求出世静寂的境界:“何计休为吏,从师老草堂”(《寄元绪上人》);“终期逐师去,不拟老尘缨”(《寄晖上人》)二。佛道清净无为的思想,也影响了姚合的从政思想。他一生厌倦吏事束缚,在地方官任上主张无为而治,与民生息:“无术理人人自理,朝朝渐觉薄书稀”(《杭州官舍即书》);“还应清静化,谁复与君同”(《送裴宰君》)。佛教主张“无我”,抛弃尘世杂念,追求不生不灭的解脱;道教则追求长生不死,服药求仙。这看似矛盾的两个方面,却在姚合身上得到了和谐的统一。
二
姚合现存诗五百余首,对其所处时代的主要矛盾与重大社会问题,均有一定程度的反映,显示出一位深受儒家传统道德观念影响的知识分子的良知与正义感。姚合的曾伯祖姚崇,是历初唐盛唐四朝的名相,是一位具有远见卓识与高风亮节的政治家。早在玄宗初登帝位的先天二年(七一三),姚崇就以《十事要说》进谏而后辅政,为玄宗初年的励精图治,改革朝政,制定了施政纲领。姚合秉承其祖遗风,自幼心怀报国之志,他的诗歌里有不少篇章歌颂维护国家统一的正义战争。从姚合诗涉及战争的题材来看,主要有三个方面内容:一是反映边塞艰苦,将士为国立功的豪情壮志。如:“碛路三千里,凝寒鼓不鸣。……旧乡归不得,都尉欠功名。”(《塞下曲》)“丈夫贵功勋,不贵爵禄饶。……孟坚勒燕然,岂独在汉朝。”(《送任畹评事赴沂海》)二是描绘边将镇守边关,外敌难以入侵,人民得以安居乐业的生活场景。如:“将军作镇古汧州,水腻山春节气柔。清夜满城丝管散,行人不信是边头。”“箭利弓调四镇兵,蕃人不敢近东行。沿边千里浑无事,唯见平安火入城。”(《穷边词》二首)三是坚持反对藩镇割据的政治立场,赞颂朝廷武力平叛战争的正义性。如:“生灵苏息到元和,上将功成自执戈。烟雾扫开尊北岳,蛟龙斩断净南河。旗回海眼军容壮,兵合天心杀气多。从此四方无一事,朝朝雨露是恩波。”(《闻魏州破贼》)“破虏行千里,三军意气粗。展旗遮日黑,驱马饮河枯。邻境求兵略,皇恩索阵图。元和太平乐,自古恐应无。”(《剑器词》三首)这类诗作意境开阔,格调雄浑,是中晚唐边塞诗中不可多得的佳作。
姚合还有一些反映农民疾苦的诗篇。《庄居野行》反映了农民因税收过重,不得不背井离乡的社会现实:“客行野田间,比屋皆闭户。借问屋中人,尽去作商贾。官家不税商,税农服作苦。居人尽东西,道路侵垅亩。采玉上山巅,探珠入水府。边兵索衣食,此物同泥土。古来一人耕,三人食犹饥。如今千万家,无一把锄犁。我仓常空虚,我田生蒺藜。上天不雨粟,何由活烝黎?”《原上新居》:“秋来梨果熟,行哭小儿饥。邻富鸡长住,庄贫客渐稀。借牛耕地晚,卖树纳钱迟。墙下当官道,依前夹竹篱。”这些诗真实描绘了穷苦农民的生活情景。这类诗作内容与风格都接近白居易、张籍的新乐府诗,从中亦可见中唐现实主义诗歌传统的延续与发扬。
姚合的闲适诗数量颇多。他早年的闲适诗,以《武功县中作》三十首为代表。这一组独具风格的“武功体”诗作,确立了他在唐代诗坛的最初地位。这组诗歌朴素自然,不事雕琢,既以白描手法写出山野乡县的自然风光,也是一个初涉官场的下层官吏处境的真实写照。从“方拙天然性,为官是事疏”(《武功县中作》)里,可以读出他的个性耿直;从“朝朝眉不展,多病怕逢迎”(《武功县中作》)、“官职卑微从客笑,性灵闲野向钱疏”(《寄崔至仁山人》),可知他不善官场逢迎,心情压抑;从“爱诗看古集,忆酒典寒衣”(《秋日闲居》二首)、“诗情生酒里,心事在山边”(《秋日有怀》),可知他流连自然山水,嗜写诗文;从“微官如马足,只是在泥尘。到处贫随我,终年老趁人”(《武功县中作》)中,可以读出他的清贫与落寞;而“唯愁明早出,端坐吏人旁”(《武功县中作》)、“今朝知县印,梦里百忧生”(《武功县中作》)则如实道出一个下层官吏倦于吏事的疲惫与无奈。姚合中年以后的闲适诗,则更多表现了身在官场反思现实的理性思考,也表达了相对超脱与全身避祸的政治态度。正因如此,他的闲适诗中有相当篇幅写到了藉助“诗”、“酒”消愁,表达了欲从“僧”、“道”归隐的愿望。如“朝吟销白日,沈醉度青春”(《闲居遣怀》十首),又如“家寄秦城非本心,偶然头上有朝簪。……世事每将愁见扰,年光唯与老相侵。欲知居处堪长久,须向山中学煮金”(《寄陜州王建司马》),等等。身处宦海之中,历观朝代更替,人事浮沉,姚合也常在诗里发发牢骚,表现对自己生存状态的不满。例如:“生计如云无定所,穷愁似影每相随”(《独居》);“汉有冯唐唐有我,老为军吏更何人”(《偶然书怀》);等等。
姚合的闲适诗明显可见白居易的影响,表现在处世态度与生活情趣上都推崇并效仿白居易。长庆二年,返回长安两年的白居易,在中书舍人任上请求外任,以求全身远祸。宝历初,又以太子宾客身份分司东都。姚合时任东都留台御史,在洛阳为官期间与白居易交往较多,有诗歌酬赠往还。其后,姚合官职屡迁,但与白居易的友谊却保持下来。大和九年,姚合出任杭州刺史,白居易有诗相送。在姚合的精神世界里,一直潜伏着追求“闲适”的意趣,早在《武功县中作》三十首中已有所流露。与白居易及其周围诗人的交往,更加强化了姚合“闲适”之趣中安闲自得的一面,也使其更加自觉地实践这一生活方式。他在《东都分司白宾客》一诗中,十分倾慕地谈到白居易悠游卒岁的生活方式:“竹斋挽起多无事,唯到龙门寺里频。”(《寄东都分司白宾客》)在他出任金州、杭州刺史期间的作品,风光旖旎,温文和郁,其流连风物的悠闲心态与艺术旨趣,亦与白居易的后期创作非常接近。
张籍对姚合诗歌的艺术也有一定影响。清人李怀民在《中晚唐诗人主客图》中,就把姚合列入学习张籍一派。张籍早年写作的一批新乐府诗作,显示出批判现实的锐利锋芒,但其后期诗风则转向闲适一路。姚合早年与张籍结交时,很欣赏他的新乐府作品,自己也曾有拟作。他曾高度评价张籍的作品:“妙绝江南曲,凄凉怨女诗。古风无敌手,新语是人知。”(《赠张籍太祝》)长庆以后,张籍诗风亦趋于闲适,创作也以近体为主,尤其是五律。在姚合的《寄主客张郎中》、《酬张籍司业见寄》中,都可看出这种闲适意趣的契合。
姚合在晚唐诗坛上因与贾岛齐名而并称“姚贾”,是“晚唐体”的代表诗人。元辛文房《唐才子传》云:“(姚合)盖多历下邑,官况萧条,山县荒凉,风景凋敝之间,最工摹写也。性嗜酒爱花,颓然自放,人事生理,略不介意,有达人之大观。”⑥在他开始创作的元和时代,韩愈的奇崛,元稹、白居易的平易畅达,李贺的诡怪,孟郊的苦涩,张籍、王维乐府的清丽深婉,都以独特的风格驰名元和诗坛。姚合一方面接受了他们的影响,一方面另辟蹊径,执着于自己的艺术追求。姚合诗远祧陶、谢,近祖王维。他继承了陶渊明平淡自然的风格,又吸取了谢灵运细致入微的写诗技巧。他赞王维为“诗家射雕手”(《极玄集序》),倾心学习他的诗风与技巧,且在处世恬退、融禅理于山水等方面亦与王维相似。姚合一些描写山水风光的诗篇,明显可见王维的影响,有的甚至直接从其诗句化出。如《游杏溪兰若》:“踏得碧溪湾,尘游暮不还。月明松影路,春满杏花山。戏猿跳林末,高僧住石间。未肯离腰组,来此复何颜。”该诗与王维名篇《山居秋暝》、《鸟鸣涧》的意境极其相似,其语言的冼练干净亦可见王维的影响。虽然姚合诗不及王维诗的含蓄与静谧之美,但凭借恬淡朴素清新自然的风格,仍在名家众多的晚唐诗坛,赢得了一席之地。
姚合诗歌的主要成就是律诗,尤其是五律。在诗坛前辈元稹、白居易的“元和体”五律形成“以淡语求味”的旨趣之后,张籍的五律也接受了这种意趣,创造出“字清意远”的审美境界。姚合在对元、白、张的师法中,以自己的五律打开了新的创作格局。他在继承“求味”旨趣,注重表现人生意味的同时,发展了锻炼字句的苦吟风格。他试图改变白居易、张籍诗歌语言过于流易的特点,形成以苦吟求意味的创作特征,对晚唐五律产生了显著的影响。姚合的五律在“求味”的同时,也表现出“求奇”的语言风格。他注重运用一些比较奇僻的语言,如“片霞侵落日,繁叶咽听蝉”(《闲居晚夏》),诗中动词的使用就奇特深曲。又如“红旗烧密云,白马踏长风”(《送郑尚书赴兴元》),“烧”字的使用就相当出人意表。类似贾岛那种意象之间的突兀安排在姚合诗中也时有出现,如“夜猿啼户外,瀑水落厨中”(《送裴宰君》)。在刻画荒僻之景时,姚合也不时像贾岛一样大量使用孤清的意象,营造出奇僻深幽的意境,如:“蚁行经古萍,鹤髦落深松”(《过无可上人院》);“斜阳通暗隙,残雪落疏篱”(《过城南僧院》);“寒蝉近衰柳,古木似高人”(《假日书事呈院中司徒》);等等。姚合除对五律题材与表现功能有新的开掘之外,还利用五律的语言特点创造出独特的表达,使诗意富于回味之致。他充分利用五律诗句中最前两字和后三字的关系,这种“二、三”结构,使每句所取的两个景物细节之间,相互映衬和互为因果的关系更加密切,如“隔屋闻泉细,和云见鹤微”(《寄马戴》)等。他还善于运用五律每句前二后三词义之间的双关、对立与映衬关系,使诗意富于起伏,对事物的刻划也更为细致入微。姚合以“求味”为主的诗句锤炼方式,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平,并且通过他所奖掖的一些青年诗人李频、方干、周贺、郑巣、马戴、李群玉、雍陶、高瞻的创作成就表现出来。这一批诗人主要继承了姚合锤炼语言的方式,注重诗句中字意的映衬、对比,在字词本身的使用上亦颇具匠心巧思。如方干“凉随莲叶雨,暑避柳条风”(《东溪别业寄吉州映郎中》),“孤钟鸣大岸,片月落中流”(《早发洞庭》)⑦;李频“微泉声小雨,异木色深冬”(《送延陵韦少府》),等等⑧。唐末五律接续了姚合“求味”旨趣,形成了清浅诗风。所谓“清”,是指偏爱清寂之境的刻画;所谓“浅”,是指诗歌题材过于日常生活化,这也是其影响消极的一面。
唐末张为在《诗人主客图》中,把姚合、贾岛都归于“清奇雅正类”,姚合为“入室”,贾岛为“升堂”。宋人据此将“姚贾”并称。刘克庄《后村诗话新集》卷一云:“唐诗人与李、杜同时者,有岑参、高适、王维,后李、杜者,有韦、柳,中间有卢纶、李益、两皇甫、五窦,最后有姚、贾诸人。”同书卷四云:“亡友赵紫芝选姚合、贾岛诗,为《二妙集》。”元人辛文房《唐才子传》卷六姚合条云:“(姚合)与贾岛同时,号‘姚贾’,自成一法。”姚合与贾岛交谊深厚,唱酬之作颇多,在创作题材、创作方法上亦有相似之处。但前人往往注意到了姚贾的相同,却忽视了其相异之处。
南宋刘克庄曾引孙何、孙仅叙杜诗云:“少陵……之诗支为六家,孟郊得其气焰,张籍得其简丽,姚合得其清雅,贾岛得其奇僻。”⑨一“清雅”,一“奇僻”,说明了二人诗风的不同。卷四又云:“按贾太雕镌,姚差律熟。”辛文房《唐才子传》亦云:“岛难吟,有清冽之风;合易作,皆平澹之气。”⑩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卷一九六云:“唐之晚年,诗人类多穷士,如孟东野,贾浪仙之徒,皆以刻琢穷苦之言为工。”[11]这些前人的评价,指出了姚贾诗歌风格与艺术趣味的差异,而产生这些差异的原因,又与二人不同的人生轨迹有所关联。
首先,由于人生经历、精神志趣以及所接受艺术影响的不同,二人诗歌所表现的思想层面有一定的差异。姚合出身世代官宦之家,虽然经历了两次落第,但进士及第入仕后,一生的仕途较为平坦。在元和至宝历初年,做了十年主簿、县尉之类的小官。但自入为朝官后,逐年升迁,官终秘书监(从三品)。贾岛一生则遭遇坎坷。由于终生未第,晚年只作过长江主簿、普州司仓之类的小官。人生经历的不同际遇,使姚合、贾岛的个性有所不同。这种不同也表现在诗歌艺术上。姚合早年的官卑职冷、自叹自伤情绪,与贾岛极易产生共鸣。但随着官职的升迁,姚合很快融入朝廷高官阶层而摆脱了被边缘化的心情,逐渐体味到士大夫的闲适之乐。而贾岛屡遭科场坎坷,饱尝世路艰辛,其诗歌的主调始终郁积着“不平则鸣”的寒士精神。虽然姚合始终欣赏贾岛的苦吟态度,但是苦吟对于姚合,只是一种锤炼诗歌语言技巧的方式;而贾岛的“苦吟”则融入了寒素士子的屈抑之苦,表现了抗俗独立的狷介个性,也展示出其特有的“求奇”的精神底蕴。
其次,姚贾对于诗歌艺术风格的追求亦有不同。姚合主张作诗重在艺术构思与意境的经营创造;贾岛则颇重精神气格,偏重诗歌字句的锤炼。姚合倡导诗人创作时的“峭冷”心态,只是澄思净虑的创作态度,它有助于诗人追求“格高”,从而摆脱庸常的创作心态,专注于艺术的陌生化创造;而贾岛的“奇僻”创作心态,则贯串于整个艺术和人生,其精神的奇崛在艺术中化为“求奇”的旨趣,在当时成为一种愈来愈孤独的声音。这样就形成了姚合诗构思严谨,情景交融,而佳句不多;贾岛诗气格奇僻,语词锤炼精当,警句颇多而整篇意思不够完美的情况。
姚合生前已在晚唐诗坛有了一定声望而产生了一定影响。与姚合同时的顾陶《唐诗类选》把姚合列入唐诗大家,晚唐韦庄的《又玄集》、韦榖的《才调集》亦选姚合诗,这些都可视为姚合诗歌在唐代诗坛地位的被认可与被尊崇。姚合诗歌的影响在北宋,表现为欧阳修、梅尧臣等在创作中重“求味”,讲“苦吟”,但他们摒弃了晚唐五律精神气格卑弱和内容空泛的缺点,倡导提升诗歌创作的气格,开拓创作的视野,使“求味”的旨趣得到了健康的发展,为确立宋诗的独特风貌发挥了积极作用。至南宋“江湖诗派”时期,姚合的影响还在延续。严羽《沧浪诗话·诗辨》云:“近世赵紫芝、翁灵舒辈,独喜贾岛姚合之语,稍稍复就清苦之风,江湖诗人多效其体,以为学诗之‘唐宗’。”[12]明末竟陵派诗人亦仿效姚合诗风及创作旨趣,丰富了明诗的思想与艺术。在唐诗的发展与接受史上,姚合的地位与影响是不容忽视的。
三
《姚合诗集》的最早著录见于北宋王尧臣所撰的《崇文总目》卷五:《姚合诗》一卷。《新唐书》卷六○《艺文志》四亦著录:《姚合诗集》十卷。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四云:《姚合诗》十卷。《宋史》卷二○八《艺文志》著录:《姚合诗集》十卷。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九云:“《姚少监集》十卷。唐秘书少监姚合撰。川本卷数同,编次异。”明汲古阁主人毛晋曾收藏此本,卷末跋云:“此浙本也,川本编次稍异。”由此可知,姚合诗集在宋代至少有两个较好的本子:一为蜀刻本,一为浙刻本。
蜀刻本
宋蜀刻本《姚少监诗集》十卷本,传至清代黄丕烈收藏时,已为五卷残宋本。黄氏曾将毛晋汲古阁旧藏明抄本与此残宋本比勘,于卷末书写跋语,跋中所云残宋蜀刻本姚合集,当为《直斋书录解题》著录之川本无疑。此宋蜀刻残本原藏内府,卷端首行题《姚少监文集目录》,次行低七格结衔“秘书监杭州刺史姚合”,正文各卷均题《姚少监诗集》,每半叶十二行,行二十一字,白口,单鱼尾,左右双边,卷首总目版心题“《姚目》”,正文版心题姚集卷次“姚×”。“敬”,“殷”,“玄”字缺笔讳。各卷卷端有子目,下连正文。卷首钤“翰林国史院官书”,“平江黄氏图书”,“稽瑞楼”,“铁琴铜剑楼”,“北京图书馆藏”印五枚。卷末有黄丕烈跋文多篇。此本残存第一至第五凡五卷,诗二百零三题,二百四十八首,依题材分卷,第一卷《送别》上五十二首(目录缺《送王澹》题),第二卷《送别》下五十首(目录云《送别》下五十首,统计有误,实四十七首)。第三卷《寄赠》上五十首,第四卷《寄赠》下五十首(目录云《寄赠》下五十首,统计有误,实四十九首)。第五卷《闲适》上五十首。
黄氏跋中对此宋蜀刻残本之递藏传承,述之甚详:“此书旧藏陆西屏家,为水月亭周丈香严所得。余曾借钞其副。壬申五月十有一日为余五十贱辰,诸亲友之以礼物相遗者,余敬谢弗敢拜嘉,而相知中又有以笔墨文玩诸物为赠,则弗敢固辞矣。是书赠自香严,有札云:《姚武功集》虽未全,尚是宋版宋印,且有元官印可宝。奉送聊以当祝,幸哂存之……”参以此本所钤各印,知此书元代曾为官府收藏,散出后历经陆西屏、周锡瓒家递藏。壬申年(1812)五月十一日,周氏赠于黄丕烈。后又为常熟陈揆稽瑞楼、瞿氏铁琴铜剑楼先后收藏,今藏国家图书馆。本世纪初,已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收入《宋蜀刻本唐人集丛刊》。
浙刻本
南宋浙江临安刻《姚少监诗集》十卷本,已佚。明崇祯壬午年(1642),毛晋得一明抄本,自言为浙本。此本现存国家图书馆。经检视此本,题为《姚少监诗集》,结衔“秘书少监杭州刺史姚合”,全书十卷,编次异于宋蜀刻本,其特征皆与《直斋书录解题》所云相符。由此可推知,此明抄本当源自宋浙刻本。
前人论及此本与宋蜀刻本时,均疑其改编自唐五代时旧本。四库馆臣云:“此本(汲古阁本—笔者注)为毛晋所刻。分类编次,唐人从无此例,殆宋人所重编。毛晋跋称此为浙本,尚有川本,编次小异。又称得宋治平四年王颐石刻《武功县诗》三十首,其次序字句皆有不同。然则非唐时旧本审矣。”[13]
万曼先生也曾云:“不过,这个十卷本(汲古阁本—笔者注)也不是原本,从分类来看(原注:分送别、寄赠、闲适、时序、风月、题咏、游览、宴集、和答、酬谢、花木、鸟兽、器用、哀挽、杂咏等),仍然是宋人体段,并且仍有遗漏。”[14]陶敏《隋唐五代文学史料学》中《别集》云:“今存宋浙刻本《姚少监诗集》十卷,卷数虽与《新唐书》卷六○《艺文志》四著录的《姚合诗集》相同,但分送别、寄赠、闲适等十五类,显然经过了宋人改编。”[15]然而,他们对于宋蜀刻本与浙刻本之间的关系及其异同,却未论及。在将宋蜀刻本与毛晋所翻刻自浙刻本的明抄本比勘之后,发现后者的大量异文出自宋蜀刻本。例如:卷二《送杜立归蜀》中“孤吟气不平”一句,“气”,明翻宋本原注“一作意”,而宋蜀刻本作“意”;卷三《寄贾岛》“旋被世人传”句,“世”,明抄宋本原注“一作众”,而宋蜀刻本作“众”。由此可以推知,宋浙刻本的时间应较蜀刻本为晚,且在文字上参考了蜀刻本。
综上所述,姚合诗集的宋刻本确切可考者仅有上述二种。一种为宋蜀刻本,现存为五卷本,今藏国家图书馆;一种为毛晋汲古阁影抄自宋浙刻本,十卷,亦藏国家图书馆。
明代姚合诗集有抄本四;刻本一,即汲古阁本;辑本一,即《唐音统签》本。由于四个抄本的刊刻年代无从考定,经请教国家图书馆善本部亦无以判明,姑且以甲、乙、丙、丁目之。
四种抄本均为十卷本,均避宋讳,于“殷”、“敬”、“真”字间缺笔讳,收诗均为508首,卷首有总目,依题材分卷编次。虽然这四种明抄本总目及各卷收诗次序略有歧异,然从其刊刻体例及收诗数量来看,显系同源出宋浙刻本。其中有一种毛晋所云浙本者,除避宋讳外,书眉有毛晋朱笔校录宋英宗治平四年王颐石刻异文多处。
汲古阁本
毛晋汲古阁刊《唐六名家集》本《姚少监诗集》十卷,二册。此本每半叶十九行,行十九字,白口,左右双边,无鱼尾。卷首有总目,卷末有毛晋四跋,其一云:“……迨崇祯壬午秋忽从饧笼中获此本。凡十卷,盖吾宗图记印,钞宋刻。……击节欣赏三日夜,急授诸梓。”据此可知,汲古阁刊本系据源自宋浙刻本之一的明抄本刊刻。此刊本后经过毛晋校改文字,删除他人之作,增加异文皆有所据。
汲古阁刻书,其沾溉后学之功,举世公认。然学界有人以其刊刻时多有校改为憾,甚至以为一无足取。经考察汲古阁刊刻《姚少监诗集》之校改文字,发现大都恰当且渊源有自,似可为之反证。
《唐音统签》本
明胡震亨《唐音统签》卷五一七至五二六《丁签》为其所收之《姚合集》。每半叶十行,行十九字,卷首有《姚合传》。凡十卷,依诗体编次。五言古诗一卷,五言律诗六卷,五言排律一卷,七言律诗一卷,五言绝句、七言绝句共一卷。
《唐音统签》是第一部通收有唐一代诗歌之总集,且网罗放逸,甄辨重出,汇辑评论,极具诗史价值。其所收姚合诗集亦体现出上述学术特征。(一)网罗放逸。卷五一七《新昌里》、《从军行》,卷五二一《友人南游不回因寄》,卷五二三《送李琮归灵州觐省》,卷五二四《奉和门下相公》、《寄绛州李使君》,卷五二五《奉和前司封苏郎中》等。(二)注明重出。如卷五一八《原上新居》题下注:一作王建诗;《题薛十二池亭》题下注:一作王建诗;卷五一九《郡中西园》题下注:一作许浑诗;卷五二三《咏破屏风》题下注:一作刘孝标诗。(三)汇辑评论。如卷五二一《春日早朝寄刘起居》“天语侍臣闻”句下注:“刘须溪(辰翁)云自在”;卷五二一《万年县中雨夜会宿寄皇甫甸》末注:“方回云五六言雨事巧。虫上阶近人,雨中多有之,客起到门始知有雨而还,则人所难言之。”《统签》本《姚合诗集》,所补入诗皆注明所据之本,如卷五一七《新昌里》下注:“《文粹》补”;卷五二四《寄绛州李使君》题下注:“《文苑》补”。经细检发现,凡《统签》本注明所补诗,除重出者,均不见诸明抄本,未注明者亦有既不见诸明抄本亦不见诸宋蜀刻本者。试将姚诗依《统签》本顺序按题材重新编次,与四种明抄本与残宋蜀刻本亦歧异甚多。然其所用底本迄今仍无线索可查。仅据上述两点,可知《统签》本所据之底本,既非浙刻亦非蜀刻,当另有所据。
清本
(一)刘氏本
康熙年间刘云份刻《十三唐人诗》本中唐《姚合诗》一卷,二册。每半叶九行,行十九字,白口,左右双栏。版心题“中唐诗姚合”。卷首有总目,题中唐《姚合诗》目。“虏”、“胡”等字以空格避讳。刘氏《十三唐人诗叙》言其纂辑刊刻之经过云:
“余辑刘氏诗毕,野遗属余肆猎中晚唐人秘本……余因而复辑中唐姚少监诗。越二年,得诗四百余首,翻阅选□□□□余部。随授梓人刊行。再明年,一僧自江南来,笈中有宋雕少监原本,较余刻尤多十数篇。今附于后,共计五百余首矣。少监诗至此大备,外无有也。”[16]
刘氏自言此本乃在宋刻本基础上重辑而成,察其文字确有较他本于诗意较胜者。
(二)《季稿》本
钱谦益、季振宜辑《全唐诗稿本》。此本《姚合诗集》系剪自汲古阁本,版心尚有“汲古阁”字样。此本对汲古阁本又有所加工:一是采辑标注诗句之异文,二是补入《姚集》逸诗二十四首。
(三)席本
康熙四十一年(1702)席启寓琴川书屋刻《唐诗百名家全集》本《姚少监诗集》十卷。每半叶十行,行十八字,白口,左右双边。此本编次与收诗全同明抄诸本,而与其它本子多有歧异。
(四)《全唐诗》本
康熙年间编成《全唐诗》,其中《姚合集》编为卷四九六至五○二,凡七卷,诗四百三十题,五百三十一首和残句若干。御定《全唐诗》序云:
“朕兹发内府所有《全唐诗》,命诸臣合《唐音统签》诸编参互校勘,搜补缺遗。略去初盛中晚之名,一依时代分置次第。”
序中所云《全唐诗》即今国家图书馆所藏季氏辑本《全唐诗》。扬州诗局文臣以上述二集为底本,不到二年即辑成清编《全唐诗》。《全唐诗》本《姚集》将季本卷一、卷二并为一卷,卷三、卷四并为一卷,卷五、卷六并为一卷,其余卷次则各为一卷。这个本子删去了季氏辑本中的三首重出诗,并且对有些诗文中的文字做了校勘,又据《统签》本补入《苦雨》、《杏园》、《闲居》和残句若干,使《姚合诗集》更臻完备。
(五)《四库》本
乾隆敕修《四库全书》本,《姚少监诗集》十卷。此本系江苏巡抚采进汲古阁本。四库馆臣删去了汲古阁本卷首总目,将“弦”,“玄”等字改为缺笔讳,并作了文字校勘。
(六)黄校本
黄丕烈以宋蜀刻本校席启寓本,此本残存六卷。卷首黄氏跋云:
“宋本唐人文集有翰林国史院官书朱印者,予所见者刘宾客、刘随州,系从陆西屏家得来。西屏除二本外,尚有几册,未能记其名目。西屏故后,书籍散亡。……今春过访周香严,见案头有《姚少监集》,实陆家故物也。遂假归校勘。惜残缺与二刘同,世间好物不坚牢有如是耶!书此以志慨。丙辰十月望前二日棘人黄丕烈。”
经检视,黄氏所用底本乃席本。江标辑《黄荛圃先生年谱》卷上载此云:“十月望前二日,借周香严所藏宋六卷本《姚少监文集》,手校毕,即跋于校本上。”[17]然江氏因黄校本为六卷,即推测周所藏宋本亦为六卷,证据不足。此黄校本曾为山东杨氏海源阁所藏,见杨绍和《楹书隅录续编》卷四:“校宋本《姚少监文集》六卷一册。”[18]今藏国家图书馆。
(七)黄抄本
黄丕烈影抄宋蜀刻本。劳权校汲古阁本卷五末迻录黄丕烈跋云:
“此《姚少监诗集》五卷残宋本,亦出郡城陆西屏家。向为翰林国史院官书,余所得残宋本《二刘文集》板刻正与此同,西屏家物也。此后出,周香严归之。因借而命门仆影抄,俾于二刘并藏焉。甲子(1804)小春月万寿日装成并记。黄丕烈。”
此黄氏影钞宋蜀刻本后从散出,归陆心源皕宋楼收藏。见于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卷七十著录:“《姚少监文集》五卷,旧抄本,黄荛圃旧藏。”光绪三十三年(1907),皕宋楼藏书五万册售于日本岩崎氏静嘉堂文库,此本亦在其中。陈伯海《唐诗书录·姚合》著录:“《姚少监诗集》五卷,写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19]
综上所述,《姚合诗集》一卷本与十卷本疑为唐五代旧本,早佚,其本来面貌及与后世版本之源流递嬗已无从考知。宋代可考之版本有二:一为蜀刻本,一为浙刻本。蜀刻本因原藏内府,故传本甚少;浙刻本虽早佚,然后世诸本多有出自浙本者,考明代抄本四种皆源出宋浙刻本。清代可考之本中,刘氏为自辑本,《季稿》本、《四库》本翻刻均源自汲古阁本;席本翻刻自明抄乙本;《全唐诗》本以《季稿》为底本;黄校、黄抄本则源自宋蜀刻本。
注释
①《文苑英华》卷八八四《姚崇神道碑》。②《姚少监诗集》卷一《寄狄拾遗时为魏州从事》。本文中所引姚合诗均出自此书,不再一一标明。③《新唐书》卷二零三《李频传》,中华书局,1995年点校本。④《唐摭言》卷一〇“海叙不遇”条,世界书局,1976年。⑤《旧唐书》卷一七六《李宗闵传》,中华书局,1995年点校本。⑥(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卷六,中华书局,1991年。⑦《全唐诗》卷六四八,中华书局,1989年。⑧《全唐诗》卷五八七,中华书局,1989年。⑨刘克庄:《后村诗话新集》卷一,四库全书钞本。⑩(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五,中华书局,1991年。[11]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12]严羽:《沧浪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13](清)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一,中华书局,1965年。[14]万曼:《唐集叙录》,中华书局,1980年,第263—265页。[15]陶敏:《隋唐五代文学史料学》,中华书局,2001年,第42页。[16](清初康熙年间淮南刘氏野香堂刻本。[17]江标:《黄荛圃先生年谱》,中华书局,1988年。[18]《清人书目题跋丛刊》之三,中华书局,1990年。[19]陈伯海:《唐诗书录》,齐鲁书社,1988年,第392页。
责任编辑:行健
I2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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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0751(2011)01—0205—07
2010—10—12
2007年全国高校古籍整理委员会直接资助项目《姚合集校注》(0742)的阶段性成果。
吴河清,女,河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开封475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