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资本、经济危机与产业演进

刘建利，杨思远(.中国人民大学 商学院，北京　0087；.中央民族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0008)

产业演进的基本形式是朝阳产业对夕阳产业的不断替代，其常态是渐进徐变的过程，而在经济危机中则表现为剧烈变动。产业演进的直接动力来自于创新资本，每次经济危机之际，都是创新资本格外活跃之时，在危机的催化下，朝阳产业迅速成长，夕阳产业加速衰败，世界经济进入新的发展阶段。

一、产业演进与资本积累模式

产业演进有两种基本形式：一是以既有产品规模扩张为特征的量变演进，即产品本身基本不变，而产品总量不断增加、质量有所改进、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和生产工艺逐步创新。二是以创新为特征的质变演进，即产业演进不是出现在既有产品领域，而是生产创新型的产品，创造新的主导产业，这类演进表现为产业升级。

无论产业的质变演进还是量变演进，都是以资本的逐利性作为根本动力的。在既有产品领域，由于资本的不断投入，生产规模不断扩张，重复性生产导致利润率逐步下降，日益趋薄的利润率促使资本家转而寻求利润率更高的领域。这时，资本家面临两种选择，一是在既有产品领域中，从利润相对较低的领域流向利润相对较高的领域，二是通过研发活动，开创从未出现过的新产品，在崭新的领域获取超额利润。

如果资本做出了第一种选择，仍在既有商品生产领域中流动，则资本的持续增值会遭遇多种限制，比如生产方面的限制，如生产规模、资源、运输距离等，更严厉的限制表现在产品实现和资本积累方面。由于没有创新，商品实现价值以及资本不断积累的最基本、最主要的手段是提高劳动生产率，由于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在同样甚至更少的工作时间内，既有商品数量不断增加。由此产生了资本增值的悖论，即以增值为目的不断改进在产量提升达到一定限度后，最终却导致单位产品利润率的下降以及整个行业利润率的下降。也就是说，在既有商品领域中，由于利润率的下降，总利润量的增长只能取决于商品规模的不断扩张，而规模的扩张又会进一步降低利润率，一旦产品的实现规模受到限制，则利润增长的进程就会戛然而止。

其实，以劳动生产率提高导致单位商品价值下降为起点，从事该商品生产的产业部门就进入了夕阳化进程。在局限于既有商品领域的前提下，只有高速扩大产业的生产规模并不断实现从生产到销售的“惊险的一跳”，才能完成一个资本循环的轮回，实现资本增值并从中积累，但是生产规模效益的倒“U”型结构以及市场容量的有限性都使规模扩张不可能无限制地进行下去。为了延伸资本不断积累的进程并尽可能获得更高的利润率，资本积累衍生出了四种发展模式：

(1)垄断模式。这是指在既有商品领域，通过竞争、联盟、兼并等多种手段，使产业中的经营主体在数量上不断减少，最终一个或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型企业或企业集团占据整个市场，单个企业的生产规模巨大，以垄断带来的定价权保障其利润。

(2)虚拟模式。这是指在金融市场上，通过精心的设局、投机和赌博，造成资本之间有些获利，有些亏损，即在资本实现的整体利润总量不变的情况下，通过金融市场上的博弈，在不同的资本家之间实现资本的重新分配，由于利润总量没有增加，一些资本家的盈利即为另一些资本家的亏损。因而，虚拟模式不过是现有资本之间的相互吞噬。当前，发达国家金融衍生品市场的膨胀和实业的萎缩正是资本虚拟模式不断发展的例证。美国实体经济创造的GDP占其全部GDP的比例从1950年的62%下降到2007年的34%，虚拟经济创造的GDP所占的比例从1950年的11%上升到2007年的21%。①进入21世纪后，曾经作为美国经济支柱的汽车、钢铁、建筑业已经日趋衰落，取而代之的是金融、保险和房地产业，三大新的支柱产业创造的利润占企业总利润的比例从1950年的11%上升到2006年的41%。资本积累的过度虚拟化表明利润源头逐步枯竭，只能靠资本之间的相互吞噬来重新分配利润。

(3)全球化模式。全球化是为了克服资本积累过程中出现的生产领域的成本限制以及产品实现领域的容量限制采取的措施，即在全球范围内寻找生产成本更低的地域和市场空白点以及市场非饱和点。二战后，以贸易自由化和跨国经营为特征的全球化进程快速推进，这不过是资本在既有商品领域对市场空间更充分的占领，通过降低成本和扩大销售来保持资本增值。

(4)创新模式。这是指资本跳出了既有商品领域，不再在成本降低和规模扩张上挖掘潜力，而是通过将资本投入到研发活动中，进入前所未有的新领域，开发出从未有过的新产品。创新产品享有超额利润和创新利润，因而其利润率相对于既有产品来说，尤其是处于夕阳化后期的产品利润率来说，是相当高的，不仅如此，新产品所实现的剩余价值增加了剩余价值的总量，为资本开拓了新的增值源泉。

在上述四种模式中，垄断模式、虚拟模式和全球化模式都是对既有商品市场和利润的重新分配，其最终结果是经济危机，每间隔一定时期爆发的经济危机都是既有商品领域中，资本积累矛盾激化的表现。四种模式中，只有创新模式能够提供新的利润源泉，开创新的产业，实现产业升级，由此推动经济走出危机走向繁荣。

二、创新资本与产业演进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卷中，提出产业资本循环的形式为G—W…P…W′—G′。这一循环过程分为供产销三个阶段，分别在三个阶段相继采取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商品资本三种职能形式，最终完成资本循环，实现资本增值。依照前述的量变式产业演进和质变式产业演进的区分，这一循环形式展现的是量变式产业演进中既有商品生产资本的循环。然而，当今越来越多的资本循环形式发生了变化，由三阶段裂变为四阶段：G—I—W…P…W′—G′，其中I—W阶段表现的是研发创新活动。我们将执行研发创新活动的资本I称为创新资本。创新资本的循环有两种形式，一是在既有商品领域进行的创新活动，主要作用在于提高劳动生产率和产品本身的改进，表现为I—W…P…W′—G′·G—I；另一种形式是将资本投入到创新产品中，从而开始新产品的资本循环，表现为I—W…P…W′—G′·G—I°，I与I°是用于两种不同的商品研发的创新资本。

由于创新资本的出现，研发活动已经成为现代企业组织中的一项重要活动，表现在企业组织结构中，则是在传统的供产销部门外出现了独立的研发部门，并日益成为重要部门。可以说，现代产业资本已经裂变为货币资本、创新资本、生产资本和商品资本四种职能形式，它们在空间上同时并存，在时间上依次继起。创新资本是否能良好地发挥研发职能，其开发的创新产品是否具有市场生命力，是否难以模仿，是否具有核心竞争力，这日益成为产业资本能否顺利循环的关键环节。

创新资本因创造新产品而打破了固有的产业格局，在原有产业之外开疆辟土，形成新的产业，与生产既有产品的夕阳产业相对而言，我们把生产创新产品的产业称为朝阳产业。由于投入创新领域的资本不断增加，带来产品生命周期不断缩短，创新产品不断涌现，既有商品不断被淘汰，从产业演进的角度看，则表现为朝阳产业不断出现，并对夕阳产业进行不断更替。

创新产品形成后即开始扩大生产规模并以多种方式实现技术扩散，随着劳动生产率的不断提高，单位产品中包含的价值量不断下降，则该产业从朝阳产业步入夕阳化。由于资本对超额利润的追求永不停息，因而创新和扩散活动也没有尽头，创新产品不断产生创新利润，而创新利润随着扩散活动不断向平均利润转化，平均利润又处于不断下降的通道中，因为利润率的下降，不断有资本投入创新领域，由此导致整个产业结构的变动。由于创新活动部分抵消了利润率的下降，因此，虽然从单个产业的角度来讲利润率下降是必然趋势，但是新产业的不断涌现，从社会整体来看，并不存在总体利润率必然下降的趋势。

三、经济危机与产业演进

既有商品生产和实现规模的进一步扩张必然遭遇市场容量的限制，因而危机的出现不可避免，对于经济发展来说，危机使发展进程遭受重挫，但是从产业演进的角度来看，经济危机则是朝阳产业大量出现和成长的催化剂，因而是产业演进的助推器。在危机过程中，朝阳产业的迅速成长格外显著，但朝阳产业的诞生并不意味着夕阳产业就此退出历史舞台，夕阳产业生产的商品主要用于满足新增人口或原有人口同质产品的更新，也就是说，朝阳产业并不构成对夕阳产业的绝对替代，而是夕阳产业扩张的趋势停止，甚至由于新产品的某些替代作用，导致夕阳产业的萎缩。虽然作为一个产业已经夕阳化，但是创新活动在夕阳产业中并未停下脚步，比如，一些产业外的创新技术可以用来改造夕阳产业，既有产品本身也可能进一步被改良和完善。

由于创新利润在夕阳产业中很少甚至消失，所积累的大量剩余资本从夕阳产业中游离出来寻求利润更高的领域。此时，如果新一轮创新浪潮不能出现，则资本积累的垄断模式和虚拟模式就会主导整个经济生活，同时，在世界范围内，市场争夺、利益分配、恶性竞争趋向白热化，金融市场上投机过度，导致资金价值链的断裂，资本循环难以为继，大量过剩商品无法实现价值，于是经济危机爆发。每当世界经济体系陷入危局，恰恰创造了创新资本的机遇，经济之危造就了创新之机，危机导致的既有产业领域的凋敝促使剩余资本格外热衷于大规模投资于新领域，由此生发出一批新的朝阳产业。

四、对我国产业结构调整的启示

在当前的国际分工体系中，中国以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比较优势成为“世界工厂”，成为资本全球化扩张中的重要角色。但是，2008年以来的全球经济危机表明，我国依赖扩大低附加值的既有商品出口的发展模式已经走到尽头。目前，中国应对危机的对策主要是通过大量投资维持夕阳产业的继续增长，只是将市场开拓的重点从外需转向内需，从发达国家转向其他国家。2009年我国经济率先走出低谷，表明我国的反危机政策有一定成效。但是如果仅仅采取扩大投资等措施，必将又一次延迟结构调整和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为将来更严重的危机埋下隐患，只有以创新来开创朝阳产业，实现产业体系升级才是走出危机的根本出路，实现中国经济的持续发展必须建立起朝阳产业群。

1．产业发展方向的选择

新一轮的朝阳产业将诞生于物联网、空间产业和基因产业领域。这是我国在“十二五”期间，乃至今后中长期重点发展的方向。

物联网的概念诞生于1999年，即在互联网的基础上，利用电子标签、传感器、无线与有线数据通信等技术，构造一个覆盖世界万物的网络。在物联网浪潮中，中国目前和世界保持着同步水平，甚至在某些方面领先，成为在物联网国际标准制定的主导国之一。继2010年美国公布“智慧地球”计划之后，中国也适时提出了“感知中国”战略，并将物联网作为国家五大新型战略性产业之一②。

空间产业泛指与空间活动相关的产业，主要包括航天制造业和航天服务业两大类。前者包括卫星和地面设备；后者包括发射和卫星服务。20世纪90年代以来，全世界已有六十多个国家、一千一百多家航天公司开发空间技术，一百七十多个国家开展了空间技术应用，该产业群开始产生巨大的经济和社会效益并显示出诱人的产业前景③。

基因产业将是另一个主导性的朝阳产业。2000年6月26日，美、英、法、德、日、中6国科学家向世界公布了绘制完毕的人类基因组草图，人类从此进入后基因组时代。基因产业就是在这种大背景下应运而生的前沿性的朝阳产业。用基因技术检测人类疾病，形成新型健康产业已经显示出无限商机，到2020年，基因产业能够创造的价值将超过IT产业创造价值的10倍。

2．构建支持系统，引导资本投向研发创新领域

创新活动是充满风险的事业，据统计，高达90%的创新活动均以失败告终，因此如何构建金融支持体系为其提供融资服务，保障具有高风险的创新资本有足够的利润回报，关系到产业体系建设的动力问题。如果动力问题不解决，产业体系构建就只能片面依赖政府的推动力量，但是，从长远来看，单纯依靠政府是不可能持续推动产业体系演变的。创新资本追求的是超额剩余价值和创新利润。由于知识产权的限制和技术保密，创新利润在一定时期内得以维持，使创新资本获得足够的回报以克服其所承担的巨大风险，这是顺利实现产业升级的重要条件，因而，必须实施合理的知识产权保护，使创新者享有创新利润，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技术扩散以带动整个社会的技术提升。

3．培养和吸收高素质的劳动力，为创新活动的广泛开展创造主体条件

创新资本必须与高素质的劳动者相结合才能进行创新活动。创新劳动开辟的是新的劳动领域，能够创造更多的价值④。因此，对于希望通过创新活动实现产业体系升级的地区和企业来说，吸引高素质人才并激发他们的创造性，是保证朝阳产业出现和成长的必备条件，由此，我们必须关注研发人员的报酬分配问题，使他们能够分享到创新型劳动所带来的超额利润。

4．重视创新资本的多种形式

创新资本既可以作为产业资本的一部分存在，也可以独立存在，因此，对于一个地区来说，推动产业体系升级，必须既重视企业内部的研发活动，也重视企业外部大学、研究机构等的独立的创新活动，形成产业创新体系。

注释：

①江涌.经济虚拟化催生经济泡沫[J].世界知识，2010，(5)：48.

②薄旭，吴晓芳.“网”时代：我们“淘”什么[J].世界知识，2010，(20)：52-55.

③杨思远.研发资本与朝阳产业[J].河北经贸大学学报，2010，(1)：18-22.

④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