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民间收藏六十年变迁

浩云

20世纪前半叶，上海不仅是全国的经济中心，也是收藏界的一个重镇，素有“收藏半壁江山”之美誉。那时，上海民间收藏热闹非凡，古玩交易活跃，著名的上海五马路(今广东路)古玩街与北京琉璃厂形成一南一北古玩市场，交相辉映，并吸引了全国各地许多著名收藏家、古玩商，如书画收藏家庞莱臣、张大千，吴湖帆，张葱玉、王己千，瓷器收藏家胡惠春、陈萍、顾恺时、顾丽江，青铜器收藏家潘达于、李荫轩，碑帖收藏家叶恭绰，图章收藏家华笃安，版本收藏家潘景郑，藏书家翁万戈，钱币收藏家施嘉斡、马定祥，古玩商孙伯渊、钱镜塘、刘晦之、张仲英等。他们中有的文物藏品足可与博物馆分庭抗礼。此外，以卢芹斋、吴启周，周湘云、程霖生，刘靖基、马任全、谭敬为代表的一批实业家、企业家、银行家也涉足各类高端的收藏，为上海民间收藏的活跃和发展推波助澜。

走入低迷

新中国成立后的17年(1949～1966年)，上海收藏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帝国主义对我国实行了封锁，使我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处于封闭状态。一方面我国暂时告别了大量文物外流的历史：另一方面国内的藏家和藏品也无法对外进行交流，那些走“洋庄”生意的古玩商也就销声匿迹了。国内政策的原因削弱了人们收藏的热情，导致私家收藏陷入萧条。当时，政府为了遏制以前官商勾结、非法盗运出口文物的混乱局面，先后出台一系列对文物的购销实行严控的政策。后来又将解放前遗留下来的古玩商店实行公私合营。原来在全国享有盛誉的上海广东路文物市场一条街，最后只剩下国家独家经营的上海文物商店。当时，文物经营工作是由国家指定的文物事业单位——文物商店统一经营，统一管理，任何私人不得收购。出售文物，这种垄断经营的方式形成国家文物商店在收购上是“守株待兔”；如果遇到有人愿意出售手中的文物，文物商店往往以极不合理的价格收购之，这大大伤害了人们将文物卖给国家的热情。20世纪50年代，浙江博物馆派沙孟海通过谢稚柳出面与吴湖帆协商购买吴收藏的黄公望的《剩山图》(富春山居图卷的首段)，当时吴只想把一件古画出让给浙江博物馆，因为《剩山图》是自己藏品中的镇宝之物，而浙江博物馆则只要黄公望的《剩山图》，并承诺：只要吴湖帆开价，绝不还价。最后经过协商，吴湖帆以8000元的价格出让了以上两件作品。吴被打成右派后，有人说他串通谢稚柳，敲国家“竹杠”，致使吴湖帆吃足了苦头。想吴湖帆早年在购买《剩山图》时，因家中资金不够，不得已才用珍藏的商彝周敦古铜器换之。而在销售上，文物商店却是“皇帝女儿不愁嫁”。因为需求者只能到文物商店去买。再次是受当时人们经济收入低的制约，像大画家张大千的作品20世纪50年代初只卖几十元，齐白石的作品只卖几元，但仍然鲜有人问津。原因是当时一般家庭收入只能维持养家糊口，根本不可能拿出闲钱来搞收藏，即便像夏衍。吴晗，邓拓这样的高级干部搞收藏也需靠额外稿费收入，普通老百姓一般只能收藏邮票。

与民间私藏相反的是公藏十分红火，在党和政府的号召和鼓励下，20世纪50年代几乎引发了一场捐献运动，上海许多收藏家和古玩商将自己苦心经营得来的珍贵文物捐献给国家，如著名收藏家潘达于将两只传世珍宝——大克鼎和大盂鼎捐给了即将开业的上海博物馆，在文物界和收藏界引起轰动。碑帖收藏家孙伯渊先后将金石碑文4000余件捐献给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将颜真卿多宝塔，欧阳询皇甫君碑、李北海岳麓寺碑等宋拓法帖10种捐献给北京故宫博物院，将高攀龙书札卷捐献给苏南文管会(现由南京博物院收藏)；瓷器收藏家陈萍捐出100多传珍贵瓷器，小校经阁主人刘晦之解放后多次捐献自己藏品，有三四千件青铜器及大量龟甲骨片，兵器、图书，数量巨大，1962年去世时身边已不留一石一木，这在私家收藏史上十分罕见。瓷器收藏家顾丽江向上海博物馆捐赠2400多件文物。马任全将“红印花小字当壹元”这枚传世孤品及大量中国邮品捐献给上海博物馆。顾文彬和庞莱臣等大收藏家的后代也向上海和其他省市文博机构多次捐献稀世之宝，其价值难以估量。在民间收藏低迷时期，有如此众多的收藏家、古玩商高风亮节，无疑是上海乃至全国的一道亮丽风景线；同时也是那时私家和公家收藏冰火两重天的真实写照。

遭遇浩劫

“文化大革命”对我国的文物和民间收藏是一场极其罕见的浩劫，藏宝于民的传统被彻底破坏，民间收藏文物遭受了空前劫难，收藏家，古玩商几乎无一幸免地受到抄家、批斗，迫害。那些被帝王将相，达官贵人、文人墨客视为高雅的文化享受的古玩，字画等被列为“四旧”一扫而光。据有关资料显示，“文革”初期，全国上下总共约有1000万人家被“抄”，其中上海就“抄了十万户资本家”。上海奉贤县青村公社仅5000户人家，就有300余户被“抄”，毁字画227幅。著名画家刘海栗珍藏的书画被抄后堆着当街焚烧，幸亏一位过路人以“工人”的名义镇住革命小将，打电话给上海市委，才派人制止。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那“砸烂旧世界”的年代里，凡家里藏有珍贵图书、字画，瓷器等老古董的居民，人人自危，诚惶诚恐，许多人在深更半夜偷偷自焚古旧图书，字画等珍贵传统艺术品。84岁高龄的著名诗人、书法家沈尹默担心“反动书画”累及家人，老泪纵横地将毕生积累的自己的作品，以及明，清大书法家的真迹——撕成碎片，在洗脚盆里泡成纸浆，再捏成纸团，放进菜篮，让儿子在夜深人静时提出家门，倒进苏州河。林风眠更是在风声鹤唳中将留存的作品浸入浴缸、倒进马桶。

“文革”时期大收藏家吴湖帆身患重病住在华东医院，造反派将他家中所有的字画和家具抄走，据说装了整整八卡车，吴湖帆在病床上得知集祖上三代的藏品被查抄一空的消息后气愤之极，陷入绝望，遂拔去插入喉中导管自杀。死于“文革”的收藏家，古玩商还很多。

“文革”时期散存在上海民间的珍贵字画，书刊，器皿，饰物、古籍不知多少在火堆中消失，其损失难以估量。

重获生机

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党和政府拨乱反正，开始推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改革开放的方针。至此，长期封闭的国门被打开，人们的思想得到了解放。

1978年10月上海文物商店恢复对外营业，同年《集邮》杂志复刊，集邮公司重新开业。1980年1月10日上海市集邮协会成立。民间的收藏活动重获生机是在集邮和集币活动的带领和影响下，逐渐地走出阴影。当集邮和集币活动走进千家万户后，其他类别的收藏活动也悄然而迅速地铺展开去，包括名人字画、陶瓷，文房四宝，明清家具、玉器、珠宝、奇石，鼻烟壶、根雕，火花，藏书票、图书，唱片、门票、火车模型，汽车模型，钢笔，筷子，牙雕、请柬、像章，创刊号报刊等，可谓五花八门，包罗万象。为了适应民间收藏活动的开展，各地民间收藏组织相继建立，1987年1月4日，上海5。余名收藏家及收藏爱好者齐聚一堂，宣告成立上海收藏欣赏联谊会，自此，我国第一个省市级收藏组织在上海诞生，吴少华为联谊会会长。1989年，联谊

会正式挂靠上海市文化局。时隔20余年，当年的收藏组织已成长为一个拥有近4000名会员、下设13个专业委员会的收藏协会。在上海收藏欣赏联谊会的影响下，现全国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一级收藏协会就达数十家，几乎每个省都有。另外，许多省会城市还建立起二级协会。从这一时期的收藏者队伍看，出现了以资养藏、以商养藏，以藏养藏三种情况。

20世纪90年代初朵云轩经理祝君波到海外考察后，于1993年在上海举办了轰动～时的“朵云轩首届字画拍卖会”，这个书画拍卖专场在很多行内人眼里具有“中国艺术史上里程碑的意义”，它是中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品拍卖——拍卖公司持有注册证书，拍品类别清晰，成交额合理。155件拍品在海内外买家踊跃竞投下最终成交额835万元，比起当时北京文物市场2188件拍品、300万元的成交额，朵云轩已经向国际规则下的艺术品拍卖会靠近了一大步。此后，在朵云轩字画拍卖的影响下，艺术品拍卖迅速扩展到大江南北，并被广大的收藏者，投资者接受或认可。目前，各地艺术品拍卖行已有上百家，上拍的品种已由字画、瓷器扩展至玉器，古籍善本、油画，邮票，钱币、家具，文房用品、青铜器等等，艺术品年拍卖额已从最初的几百万元发展到几十亿元，单件拍品价格从原来的几百万元上升到现在的上亿元。从中可以看出，艺术品拍卖尽管在我国时间很短，但影响巨大。

步入21世纪后，面对民间收藏热，上海市政府全方位打造各类收藏品交易市场，多方面满足不同品类、不同层次藏家的需求。经过多年建设，目前上海市已经形成了广东路古玩一条街，豫园华宝楼和藏宝楼、静安寺珠宝古玩城，福州路中福古玩城、大木桥路云洲商厦古玩城、东台路古玩一条街、卢工集邮品交易市场，文庙旧书市场，南京西路奇石古玩市场，多伦路文化一条街等市场，受到广大藏家的欢迎。

四大趋势

随着上海民间收藏热的不断升温，人们对收藏的认识也发生重大改变，收藏的涵义已不是原来意义上的收藏，它不仅是一种雅好，一种修养，也是一种投资和理财的手段。特别是现实生活中，收藏正逐渐成为一种时尚，成为许多人生活的一部分。未来，民间收藏也许有望呈现以下四大趋势：

一是注重专题的收藏。据已故收藏家陈宝定生前统计，目前收藏品种多达700多种，这些还只是大的种类，若细分，仅邮品一类，又可分为纪念邮票，特种邮票，航空邮票、小型张，小全张，小本票，小版张、首日封、实寄封等；若按年代划分，又可分为清代，民国，解放区、新中国等，收藏者若要想求全，已属天方夜谭，于是纷纷转向专题收藏。现在上海已涌现出几十家私家收藏馆和博物馆，它表明未来收藏将成为大趋势。

二是注重珍品的收藏。一个收藏者要想提高收藏品味和收藏档次，收藏珍品必不可少。大凡有名的收藏家，总有一些经得起时间和市场考验的珍品，如吴湖帆的唐高宗临虞永兴《千字文》，唐怀素草书《干字文》，南宋杨皇后《樱桃黄鹂图》、宋高宗赵构《千字文》、宋刘松年《商山四皓图》，黄公望《富春山居图》残卷，潘达于的大克鼎和大盂鼎等。从近几年的情况看，随着人们经济实力的增长和艺术品鉴赏水平的提高，许多藏家已不满足于一般艺术品的收藏，开始在市场上寻觅珍品，深刻地反映了许多藏家对珍品的青睐和追捧。

三是注重藏品的流通。过去，舆论导向轻视藏品的经济价值，同时没有可供流通的交易市场，因此人们从事收藏一般只注重藏品的文化内涵。现在，艺术品，收藏品已作为商品进入市场。许多收藏者开始以藏养藏，原因是一个藏家如果只进不出，再多的钱都不够花——即使你是实力雄厚的企业家也无一例外。未来将有更多的收藏者加入到以藏养藏的流通行列。

四是注重藏品的研究。一个收藏家如果光收藏不研究自己的藏品，还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收藏家。古往今来，很多收藏者之所以能成为收藏家，就是对自己藏品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艺术价值，经济价值有一定的研究。如算盘收藏家陈宝定不仅收藏了数百件珍贵的算具，还通过潜心研究出版了《英汉汉英珠算词汇》《中国珠算大全——算具》等著作。目前，已有越来越多的收藏者意识到研究藏品的重要性。

建国以来短短的60余年历史，上海的民间收藏曾经陷入过低迷，遭遇过浩劫，今天又迎来方兴未艾、如日中天的大好局面。但无论在什么时候，上海的民间收藏对中国的文博事业和全国的民间收藏都作出了不可替代的巨大贡献，上海博物馆元老汪正庆生前说过，上海博物馆90％是1949年后从民间征集的，其中很大～部分是收藏家及后裔捐赠的，可以说，没有民间收藏、没有收藏家们的捐赠，就没有上海博物馆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