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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的哑谜

2011-01-31罗文发

雨花 2011年6期
关键词:民工楼房租房

●罗文发

表哥这种善于调剂的操守,爱打哑谜的性格,可能来自于他背井离乡的孤独。

“喂,发吗?”

我一听,是表哥的电话。

他说他房子卖了,明天搬家。他的话语稍快,口气依然如故。

这出乎我的意料,他搬家,往哪里搬?

该往哪里搬就往哪里搬。表哥掷出这一句,叫我不免纳闷,7年来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刻在心上。

表哥住江之南,我住江之北,从江北乘车跨过长江大桥,继续前行达关山,少说也得近两个小时才能到他的家。平时,忙于事务,忙于其它,一年中去他那里也就两、三回。表哥的房子并不大,过去分的,一室一厅,他是个老工人,50年代从邻省的小山村来到本城就业。那时候,能分到这一小套也算不简单。他结婚后,中年得子,嫂子因病走后,他把女儿带大,在一家民办小厂上班。现在孩子大了,房子却没有大,两个人,女儿住室,表哥住小客厅,还好,算有个窝吧。可不知怎么回事,年纪越大他越想得开,自己把自己的窝给端了。当时为了使那过去分的一室一厅取得房产证,表哥邻省小城的兄弟答应帮付房款的大头,他跟我都在同城工作,同乡、同辈的我也承担一份。表哥退休后月工资仅千余。没钱只有靠亲戚们帮。

表哥打电话的第二天,我便奔到他处,楼前几辆大板车正等着装旧家具,进楼,表哥在给东西打包,他女儿在清理东西。那些帮助搬家的民工们倒也积极,咿呀、咿呀在抬柜子。女儿眼尖,发现了我,喊了声叔。表哥抬起头,“哦,发来了好,你去拿那拿得动的东西。”端着脸盆架,我说还可以放些东西。表哥说把我那文房四宝带上,还有那把小月琴。我拿着往脸盆里放,其实不过是些普通的笔、墨、砚、纸张和几十年了的老乐器。我问表哥搬到哪?

表哥跟我打哑谜,不做声,只顾自己往头里走。我跟在后面,心里上上下下弄不清怎么回事。到了,也就半里路左右,民工们把他的东西抬上四楼。完毕,表哥拿出300元给其中的一位民工,那民工高低只接了200元,他说工人、农民本是一家噢。表哥笑了一笑,谢谢!

其时已是中午,我把表哥拖进楼下小餐馆,要了点白酒。我说不是说好我们帮你买下房改房吗?您怎么一下子卖掉房,租房住了?他吃了一口菜,呷了半口酒,不好吗,这房子小,又没有房产证,卖个七、八万也不简单了,我一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哟。可是,你卖掉的是自己的窝。沉默了,只见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半天,他说他兄弟都有困难拿不出钱,所以放弃房改房也是没办法。我不知道表哥的兄弟是怎么回事,他们确实不富裕,但也不至于几个月竟凑不出多少钱来。我掏出带去的一些钱,说这帮您付住房的租金。表哥手一摆,酒我喝,这钱不要,我有钱,好几万咧。吃完时,表哥又没忘记将菜打包给女儿。我说再点一个菜,他按住了我的手。

这以后的几年里,我和表哥联系大多靠电话。他说发,住在出租房里还可以,以前住1楼,现在住4楼,空气好,视野也开阔多了,不错,我老了以后还有看头。秋去冬来,我蹬车前往表哥家,下车一看,我懵了,眼前一片废墟,表哥呢?楼房呢?没想到这里也要拆迁,我没听表哥讲过要拆,住了几年,他们又一次地搬家,往哪里搬呢?

我打听到近些年来,拆迁还建,表哥没有份,表哥情况特殊,他是租房户,不归政府安排。我无言,回到家,拿起电话打,“你所拨打的电话因故停机。”好吧,我等几天再打,还是那句话。我呀,真是后悔莫及,当初只是几万块钱的事,借给表哥拿下房改房,几年过去,房价猛蹿,几十万都买不下那个小套了。现在,有条件的或稍有条件的人,都是吃好米,吃精米,我们可以算“好米族”。表哥骑在糙米和好米之间的墙上,是我们一下把他推进了糙米箩。

表哥又留下一个哑谜,一个多月以来,我一直在这谜中度过,有时我站在阳台上,眺望着江南,想着表哥,那种同乡同辈的担忧,猛望间使我有了亲身的体验。表哥呀,您在哪里?

那天晚上,电话响了,喂,哪里?

是表哥。我想数说他几句,搬家也不告诉。可我说什么呢,表哥好像没什么事,一种知足的口吻,一种达观处世的态度。那一片拆迁,家家搬家都有汽车,邻居看见我无车,一辆车子开来,七七八八地帮我搬了,连这里的租房也替我联系好了。搬了家,电话也要拆迁,人家忙,现在才接通。

表哥住定了,我赶去看他的新家。乘车好不容易到达表哥住的地方。他搬迁的地方离东湖不远,大雪晶莹,湖光山色生发着梦幻般的色彩,踩在白雪上由大道拐进小道,矮楼房林立。表哥就住在最后一栋楼上,走拢去,三楼一单元左门上有一字帖,还有絮花装扮,“老夫独得一采云斋,悠哉、乐哉。”字苍劲有力,表哥的魏碑体也。我没做声,试试门没拴,悄悄推开一道缝,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坐在屋间,苍白的头发藏在他那顶老棉帽里,眼睛眯缝着墙上那幅山水画儿出神。他两手拥着小月琴正在弹弄,叮叮、咚咚好像《满江红》……

“表哥。”我喊他。

他扭过头来,“哦,发来了。”

“三九天气了,外面冷啵?”

我点点头又瞅瞅房子,这楼房有年头了,处处显得斑驳,依然的一室一厅。如今南方天气也变冷了,寒潮不断,零下5、6度,屋子里又没有暖气。

“来,给你。”表哥从怀里掏出个热水袋递过来。能不要吗,我两手紧贴在上面,只觉得一股暖流传递,人人都需要关怀,包括我。

表哥这种善于调剂的操守,爱打哑谜的性格,可能来自于他背井离乡的孤独,回去吧,几十年在外的生涯如何向人描绘,他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沧桑。他这种自得其乐的精神状态映照着我,我虽对他有所亏欠,在心里却只有深深的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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