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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汉语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现象

2011-01-18

关键词:宾格论元王冕

陈 翠 竹

(湖南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长沙 410128)

1 引言

汉语中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现象一直受到语言学界的关注,讨论颇多。关于这一现象研究,多数学者重点讨论的是“王冕死了父亲”这一句式,在探讨这一句式时也会涉及到“我来了两个客户”和“河里沉了一艘船”这样的结构。根据Perlmutter(1978)的“非宾格假设”(Unaccusitive Hypothesis)和Burzio(1986)的“Burzio定律”,这些结构中的动词“死、来、沉”都是典型的非宾格动词,它们唯一的论元是域内论元,在深层结构处于宾语的位置。

除了“王冕死了父亲”这一句式,倍受研究者关注的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结构还有“飞上海”这一类,如“混日子”、“睡沙发”、“唱美声”、“跑广州”、“闹情绪”、“哭鼻子”等。这是汉语中一种常见的结构,即不及物动词后跟一个名词短语,简称IVO结构。这类结构也体现了汉语的一个重要特点,那就是汉语中动词和宾语的语义关系相当复杂。汉语的宾语位置不仅可以容纳各种类型的必有成分,也能准许非受事成分,如工具、材料、方式、处所、原因、目的、时间以及一些难以用现有语义角色概括的非核心成分充当直接宾语。

与之前提到的“死、来、沉”这类典型的非宾格动词相对的,不及物动词还包括一类非作格动词,其唯一的论元为域外论元,“哭、笑、睡”这类动作动词以及“飞、跑”这类行动方式动词就通常被认定为汉语中典型的非作格动词。在以往的研究中,学者们讨论的非作格动词在不及物动词接宾语的现象中主要表现为“Vi+NP”这样的动词短语结构,而不能出现在“王冕死了父亲”这样的结构中,如“王冕病了父亲”或者“哭了在场的人”这样的句子在汉语中都说不通。所以“病、哭”这类非作格动词通常被认为是不能出现在“NP1+Vi+NP2”的结构中。非作格动词是不是不能出现在带宾语的结构中呢?本文将举例证明在一定的条件下,非作格动词后也能带宾语,有个别非作格动词与非宾格动词一样,不需要有任何的条件就能出现在这种语言结构中。

由此可见,要对汉语中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现象进行研究,有必要对这三种形式分别研究,本文也将证明这三种句式结构的衍生过程和机制是不同的。另外,汉语中一元动词能否带宾语是很多研究者区别汉语非宾格动词和非作格动词的最重要的句法判别式,而刘探宙(2009)提出的新的语言事实打破了这一坚固的判别标准。

2 IVO结构的生成机制

汉语中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及物动词跟非核心论元的结构呢?我们需要探讨这类特殊结构的生成机制。目前主要有三种对这种结构的生成机制的分析。

郭继懋(1999)认为“飞上海”之类的IVO结构中的“上海”这个非宾论元是通过一个没有语音形式却有语义内容的谓词(PREDICATE)与动词“飞”相联系的。这个隐含的谓词在句法上体现为一个动词或介词或连词。这样一来,IVO结构与“介词短语+不及物动词”结构表达相同的意义。如“飞上海”是“飞+往+上海”,“走八卦掌”是“走+练+八卦掌”。杨永忠(2007a)认为Vi+NP就是一种句法异位,整个句子结构由于介词省略而发生异位,NP原来与介词一道充当Vi的补语,由于介词省略而提升为Vi的宾语,原本的句法结构应为“Vi+Prep+NP”或“Prep+NP+Vi”。杨永忠(2007b)又指出“Vi+NP”中隐含一个空论元和一个空谓词。NP与Vi没有义元关系,本来充当空谓语的宾语,并一起构成Vi的补语。如“他吃食堂”是“他吃0[他]0[在]食堂”。程杰(2009)支持郭继懋(1999)的观点,提出“虚介词假设”,认为这类论元通过一个虚介词P与动词建立联系,构成动词短语[VP[V’V[PP[P’P DP]]]]。P选择非核心论元形成PP,动词选择PP作补语。

这些研究都认为IVO结构中含有一个没有语音形式的“谓词”,负责非宾论元的允准。但是我们不难找出反例来质疑这种方案。汉语中“睡在沙发”、“休在礼拜天”都说不通,因为汉语中大部分的介词结构都用于动词之前。另外,很多IVO结构根本就补不出相应的隐含谓词,如“哭鼻子”、“考研究生”、“闯红灯”等。

Tzong-Hong Lin(2001)运用轻动词理论解释汉语的IVO结构,他把这类宾语位置上的旁格成分称为选择性宾语(unselectiveness of object),他认为联系一个动词(不管是及物动词还是不及物动词)和其后论元的是一个轻动词。以“睡地板”为例,其基础生成和最终结构分别是(1a)和(1b)所示。这里的DO与ON为轻动词,主要动词向上并入,最终生成NP在动词后的表层结构。而后,冯胜利(2005)也采用轻动词理论来解释这一语言现象。

用轻动词理论来解释确实可以避免虚介词、隐含谓词方案所带来的一些问题,有一定的解释力,但是轻动词的提出也最终导致了汉语动词不存在及物与不及物之分以及汉语动词无内在论元结构的结论。另外,Lin(2001)只设立了三个控制宾语选择的轻动词USE,AT,FOR,不能用于“混日子”、“哭长城”这种结构中,必须设立更多的轻动词才能解决问题。

我们倾向于支持程杰、温宾利(2008)、程杰(2009)和孙天琦(2009)引用高位增元结构(High applicatives)来解释IVO结构。增元结构的定义特征是把非核心论元提升为核心论元,并进入动词的论元结构,这样的论元称为新增论元。Pylkkänen(2002)将人类语言中的增元结构分为两类:高位增元结构和低位增元结构。“睡地板”等IVO结构表达的是一个非核心成分与一个事件的关系,属于高位增元结构,如右图所示:

3 非作格动词带宾语现象

除了上一节中提到的IVO结构,学者们在探讨汉语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句子时,基本上研究的是“王冕死了父亲”这一类句子。不难发现,“死”类的动词属于典型的非宾格动词。多数学者认为不及物动词有两类,非宾格动词与非作格动词,而非作格动词不能出现在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现象中,所以一元动词能否带宾语成为区别汉语非宾格动词和非作格动词的最重要的句法判别式。

把汉语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现象中的不及物动词区分为非宾格动词和非作格动词来研究的是刘探宙(2009)和孙天琦(2010)。刘探宙(2009)对非作格动词带宾语现象作了单独的研究,挖掘出汉语中新的语言事实。与文首提到的“死、来、沉”三个非宾格动词相似,“哭、笑”类非作格动词也能有带宾格的论元结构NP1+V+NP2,如:

(3)在场的人哭了一大片。

(4)郭德纲一开口,我们仨就笑了俩。

(5)王冕家就病了老父亲一个。

(6)今天上午这台跑步机一连跑了三个大胖子。

刘探宙(2009)认为非作格动词包括以下四类:

1)动作动词:哭、笑、睡、起、咳嗽……

2)行动方式动词:跑、跳、走……

3)相互动词:结婚、离婚、订婚、恋爱、和解、绝交……

4)经历动词:病、感冒……

孙天琦(2010)列举出一些汉语的句子,如:

(7)公园倒了一面墙。

(8)看守所跑了五个犯人。

(9)那只老虎瞎了一只眼睛。

孙天琦引入低位增元操作来分析这种结构,得出结论这种结构中的谓语只限于非宾格动词。因为非作格动词的唯一论元是域外论元,无法满足新增论元与动词域内论元有领属关系的要求,所以非作格动词不能出现在这种结构中。如“老王咳嗽了老婆”,“看守跳了五个犯人”在汉语中都是说不通的。

在汉语的例句中,刘探宙与孙天琦都用到了“跑”这个不及物动词。不同的是,刘认定“跑”是非作格动词,因为它表示行动方式,而孙认为它与“死”一样是典型的非宾格动词。当然,在“今天上午这台跑步机跑了三个大胖子”这个句子中,“跑”确实表示的是人的一种行动方式。同时,刘探宙(2009)也在文中提到了孙举出的例句“监狱里跑了三个犯人”,刘认为这个句子中的“跑”的含义为“逃”,应属公认的非宾格动词。这样看来,同一个词由于语义不同,有时被视为非宾格动词,有时却被视为非作格动词。这无疑加大了区分非宾格动词与非作格动词的难度。

刘探宙(2009)找出新的语言事实证明非作格动词可以出现在不及物动词接宾语的结构即NP1+Vi+NP2的结构中,同时也提出了三个允准条件。

(一)NP2的允准条件是[+数量形式]。

(二)NP1的允准条件是[+范围]∪[+工具、目的或方式]∪[+时间、原因]。

(三)Vi的允准条件是[+非作格]∩[+完成体]。

对于允准条件(一),我们发现这个条件并不是非作格动词带宾语的必要条件,因为“王冕就病了他父亲”这样的句子也是可以说得通的,而且非宾格动词接宾语的结构中也能带有数量形式,如“监狱里跑了三个犯人”中就有“三个”这样的数量形式。而允准条件(三)也不能说是非作格动词带宾语的现象中独有的条件,因为非宾格动词带宾语的句子中,如孙天琦(2010)引用的例句中,我们发现与这些动词共现的时体成分也主要是完成体“了”,有时也能带“过”。因此,只能说,汉语中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现象中,与这些不及物动词共现的时体都应该是完成体,而不是非作格动词或非宾格动词独有的特点。大量的例证表明,只要语境合适,非作格动词带宾语与非宾格动词带宾语的句法表现是一样的。

这样看来,汉语中能否带宾语作为区分非宾格动词和非作格动词的句法判断式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本文认为应作统一的处理,非作格动词和非宾格动词带宾语的句子的句法意义和构造是一致的,其底层结构与生成过程也应该是相同的。

4 NP1+Vi+NP2结构的生成机制

现代汉语和理论语言学界对汉语中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句子有诸多讨论,由于我们对非宾格动词和非作格动词倾向于统一处理,所以这里主要对非作格动词相关的讨论加以分析。

潘海华、韩景泉(2005)认为“王冕死了父亲”这个句子中的“王冕”是在话题位置上生成的,“父亲”则是在宾语位置上生成的,这两个NP都是原位生成的,未发生移位。胡建华(2007)支持他们的处理方法,但认为此结构是动词移位生成的,移位的原因是“死”前存在一个半功能性成分“有”,吸引“死”前移与它结合,而“有”在表层实现为完成体标记“了”。带有非作格动词“病”的句子“王冕家病了一个人”的生成原因亦是如此。

沈家煊(2006)提出糅合造句机制,指出“王冕死了父亲”是“王冕的父亲死了”和“王冕丢了某物”两个小句糅合的结果。石毓智(2007)认为沈家煊提出的糅合生成过程要做重大的修改,糅合的发生应该是建立在推导源早于糅合后的句子的前提下,而这是与历史事实相悖的。石文认为这是由于动补结构的产生才促使了这个句子的出现。

以上的这些研究都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如同前面提到的IVO结构的衍生机制,我们提出用Pylkkänen(2002)的高位增元结构来解释,对于NP1+Vi+NP2的结构的生成方式可以用低位增元结构来分析。低位增元结构的特征指出增加论元与动词没有直接的语义关系,而与动词的域内论元有领属转移的关系。根据不同的转移方向,低位增元结构有两种类型:接受性的和来源性的。接受性的是指增加论元是直接宾语的目标接受者,是典型的受益者,而来源性的则表示增加论元是直接宾语的来源,是典型的受损者。汉语是偏爱来源性的低位增元结构的。在“王冕死了父亲”和“看守所跑了犯人”的句子中,“王冕”和“看守所”无疑都是最典型的受损者。

5 结语

根据本文的考察,在研究汉语中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现象时,应对三种不同形式进行研究,不应该把这种句型中的不及物动词只做非宾格动词处理,应注意到非作格动词带宾语的语言事实。这三种结构的衍生过程也不能都通过相同的句法机制来解决,我们觉得分别用高位增元结构和低位增元结构来解析是比较全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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