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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两分到三分:“中和为美”内涵三层次辨

2011-01-13

武夷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中和心性儒家

宋 伟

(武夷学院 人文与教师教育学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

从两分到三分:“中和为美”内涵三层次辨

宋 伟

(武夷学院 人文与教师教育学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

通过对“中和为美”这一儒家美学命题的哲学基础进行全面深入地考察,我们发现它包含三个不同层次的内涵:一、“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等高度意识形态化的儒家诗教观;二、含有丰富艺术辩证思想并体现了艺术创造一般规律的古典艺术学原则;三、与礼乐传统和心性哲学深刻关联的中华审美文化之魂。

中和;中和哲学;中和为美;儒家传统;宋明理学

来自中华文化传统的“中和为美”观,以其深厚的思想内涵、热切的人文关怀,以其通天尽人的宏大视野、照耀古今的悠远识见,以其在国人心理性格结构、文艺实践与审美意识等领域所产生的广泛而深刻的影响,成为中国古典美学最重要的命题之一。然而,与古典美学诸多概念命题类似,“中和为美”也表现出相当的理论复杂性。古代文艺批评史、美学思想史上纷纭呈现的“中和论”,有时具有显著的意识形态特征,有时会偏重于探讨哲学价值论,有时又展现出艺术学方面的丰富内容,形态林林总总、义界尚须厘清。

自20世纪初中国现代学术建立之日起,对“中和为美”的研究阐释从未中断。尤其新时期以来,张国庆在“中和为美”内涵界定方面下力最多。面对关于“中和为美”内涵的众说纷纭,张国庆在《中和之美——普遍艺术和谐观与特定艺术风格论》(巴蜀书社1995年版)、《中国古代美学要题新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再论中和之美》(《文艺研究》1999年第6期)等研究成果中提出,应该“两分论中和”,也就是将“中和之美”理解为“普遍艺术和谐观”与“特定艺术风格论”两方面,前者是作为一般原理的艺术辨证法思想,后者即温柔敦厚的儒家诗教观。张国庆认为,这两种内涵的哲学基础迥然不同,但“两种不同质的理论共同拥有着一个概念,或者换言之,是同一个美学概念之下包含有两种不同质的理论”,[1]指出了“中和之美”概念特具的涵摄性。张国庆的研究注重美学概念的哲学基础考辨,把哲学基础、美学理论、艺术批评结合起来剖析、界定美学概念的内涵,这个方法非常值得学习。

总体上看,历来关于“中和为美”内涵的界定,多局限于儒家诗教观和艺术和谐论这两个方面,对“中和为美”作为中华审美文化之魂的理解还不够。另外,由于对美学命题的哲学基础语焉不详,使得为“中和为美”内涵“定性”的工作还缺乏理论深度和系统性。应该指出,“中和为美”的哲学基础是儒家中和哲学,而考虑到儒家中和哲学在历史上曾向三个方向发展出不同的形态:1、孔子及其之后的政治伦理中和哲学;2、“《易》-董仲舒—张载”一路的阴阳中和哲学;3、“子思-孟子—《中庸》-程朱”一路的心性中和哲学,[2]若以这三种形态作为理解“中和为美”的重要哲学基础,则可对这一命题的理论内涵作出进一步探索和规定,也就是三分论中和。

一、高度意识形态化的儒家诗教观

作为一种高度意识形态化了的儒家诗教观,所谓“中和为美”,就是孔子删诗活动中所提出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尽善尽美”、“诗无邪”、“温柔敦厚”等美学理想。孔子在对《诗经》的批评操作中确立的这些“中和为美”观,主张使情感与理性、个体与社会、生命与道德、艺术与伦理等艺术活动中的矛盾达成对立统一,主张节制情感的泛滥,以防止它损害人们的心理健康、破坏人类的精神调节系统,最终目的是为了实现人性完整与社会和谐。

表现为儒家诗教观的“中和为美”,其主要哲学基础是先秦政治伦理中和哲学。儒家文化的泛道德主义倾向,使得政治、宗教、文化、艺术、社会生活各个领域都染上了浓重的伦理色彩。在艺术和审美领域,经孔子删诗、评诗活动,并由荀子发挥,儒家的“诗教”观在《礼记》、《乐记》中臻于成熟,最后由汉代的《毛诗序》定鼎,自此长期在封建社会的文艺思想领域占据主导地位。评价儒家诗教观的是非功过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一方面它确有钳制思想之嫌,这点古今皆有人诟病。另一方面,偏执于“诗教阻碍文艺”的陈腐旧套也是不符合实际的。历史上,儒家诗教观以清醒的社会责任感和执着的人文关怀,以它美善兼取的执拗立场,以它直面现实人生的优秀品格(“风”、“风谏”、“歌诗合为事而作”、“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使得中国文学艺术不至于在某一极端倾向上过度膨胀(所谓“淫”),对古代文艺的长期健康发展显然有功,比之时下麻木不仁的“伪艺术”、“反艺术”,比之时下淡化或放弃文艺对历史和人类的责任的状况,不无可取之处。日本著名中国文学史家青木正儿说:

儒学具有指导文学的伟力,虽有时候有过于好管闲事的倾向,可是往往当文学将要流入放纵之路的时候,它能导之不使逸出常规。“温柔敦厚,诗教也。”这种观念指导后世之诗论,往往以此儆戒作诗者。这是抑制诗人徒然兴奋,作些激越的文字,或启示徒事文字之修饰而不以吐露真情为念的不对;此于引之入正道,效果是很大的。……“诗人忠厚之旨”,是儒家教给后世诗人的最尊贵的赐物吧。[3]

青木还特别指出,最能体会“诗人忠厚之旨”的作家是唐之杜甫,“杜甫就是儒家思想产出的第一诗人”,可足证儒家诗教不会阻碍文学发展。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儒家诗教观在宋明理学兴起之后呈现新面貌。宋儒将诗教复兴的动力转置于个体心性之上,认为诗是中和心性的自然发露,如:“盖乐者,生于人心之和而发于声文金石,可以养人善心而复于中和也。养其善心而复于中和,则其感必速,其藏必深,是以正声一发,顺气旁应,悸悼邪僻之态不夺于外,恬愉粹静之本油然有得于内矣。”(宋·吕陶《净德集·教以防其失论》)这使儒家诗教观超越了浓厚意识形态色彩的文艺与政治的功能论,走向了文艺与自然的本源论、文艺与人性的本体论,甚至是艺术人类学,比我们印象中的动辄张口谈“教化”要高明的多。①

深受宋明儒学影响的现代新儒家熊十力,曾经谈到他对“诗无邪”、“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些古老诗教律训的独到领悟:

三百篇皆直抒性情,无有矫揉造作,情深而文明,如天地自然之美,一真之流行故耳。[4]P189

他说自己小时候并不能悟得孔子评《关雎》时所说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等语,及至后来,“才体会到孔子是有如大造生意一般的丰富生活”,“宇宙本来是真实的,人生本来是至善的。吾夫子从他天理烂熟的理蕴去读诗,……一概见为诗无邪。元来三百篇都是人生的自然表现,……见得人生本来清净”,“夫子这等理境,令我等欲赞叹而无从”,“这个意思的丰富与渊微,在我是无法形容的”。[4]P73-74从《乐记》到熊十力,表述着这样一个美学精神:“真=自然=一气运化=中和=乐=善=诚”,这已进入了“中和为美”涵义的最深层。我们看到,同样是儒家诗教观,理学家、心学家却读出了超越庸俗意识形态的非同一般的意义,读出的是大境界、大彻悟、大清净,并无令人不堪的“教训”内容,这启发着我们去重新考量儒家诗教观的深层涵义。

二、古典艺术构成的一般规律

作为体现了艺术构成规律的古典艺术学的重要原则,所谓“中和为美”,就是主张艺术构成中诸因素的多样性统一,包含了丰富的艺术辩证法思想。中国古典文艺理论与批评提出并运用了一系列对立统一的基本范畴,诸如有与无、虚与实、境与象、意与境、动与静、显与隐、情与景、情与理、情与志、真与幻、正与变、阳刚与阴柔、结实与空灵、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入乎其内与出乎其外、肇于自然与造乎自然等等,令人应接不暇、举不胜举。

一个突出现象就是,对古典文艺稍有了解的人,定知晓古人的理论批评话语中习惯采用一种“X X而X X”式的短语,往往拈取文艺现象中两种相对立因素,“执其两端用其中”(朱熹《中庸章句》),如:

夸而有节,饰而不诬。旷而不溢,奢而不玷。

(《文心雕龙·夸饰》)

若情周而不烦,辞运而不滥,非夫熔裁,何以行之乎!

(《文心雕龙·熔裁》)

权衡轻重,斟酌古今,和而能壮,丽而能典,焕乎若五色而成章,纷乎犹众音之繁会。

(《周书·王褒庾信传论》)

词气豪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

(唐·元稹《杜工部墓系铭并序》)

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

(唐·韩愈《进学解》)

所贵乎枯澹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实美。

(宋·苏轼《评韩柳诗》)

盛唐人有以粗而非粗处,有以拙而非拙处。

(宋·严羽《沧浪诗话·诗评》)

(陶渊明)其诗散而远,澹而腴,断不容作邯郸学步也。

(宋·姜夔《白石道人诗说》)

色泽甚饶,而沉厚之味终不足也。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极炼如不炼,出色而本色,人籁悉归天籁矣。

(清·刘熙载《艺概·词曲概》)

这种“X X而X X”式短语不仅见于上述诗论、文论,在戏曲论、小说论、书论、画论、乐论中也可顺手拈来,散见于专书专论及序跋、书信、题画语等各种理论批评文献中。有些短语,字面上并非“X X而X X”式,但其结构本质实同,如:

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

(梁·钟嵘《诗品》)

柳子厚诗,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

(宋·苏轼《书黄子思诗集后》)

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

(宋·苏轼《和子由论书》)

永叔……于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

(清·王国维《人间词话》)

庞朴先生写过一篇《中庸平议》,提出“中庸”思维的四种形态——A而B,A而不A’,亦A亦B,不A不B,“以抗争于非A即B的僵化的二分法”。[5]“而”这个虚词本来就有转折、递进、并列、补充等多项功能,我们完全可以把这四种形态都看作是而字结构的不同变体,借用来剖析文艺学中“X X而X X”式的各种情形:

(1)A而B式 A与B相矛盾,A、B并举,但强调后者对前者的制约或补充。如:“直而温,宽而栗”;“和而能壮,丽而能典”;“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散而远,澹而腴”;“色泽甚饶,而沉厚之味终不足也”。

(2)A而不A’式 A’是A的过度发展和异化,此式强调某一因素不能过度膨胀而走向反面。如:“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携”;“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夸而有节,饰而不诬”;“情周而不烦,辞运而不滥”。

(3)亦A亦B式 A、B两种相对立因素并举兼取。此式中A、B之间的矛盾关系比较松散,但也属“执两用中”思维模式造就的“中和为美”。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

(4)不A不B式 A、B两种相反对立因素都被否定,取中间状态。如:“不疾不徐”;“不卑不亢”;“无乖无戾”;“长腔要圆活流动,不可太长;短腔要简径找绝,不可太短”。(明魏良辅《曲律》)

以上所分析的是古典文艺理论与批评中所常见的“而”字结构及其变体对“中庸”思维和中和原则的应用。历代作者、鉴赏者、评论者,常在这个“而”字结构上从容涵玩、沉潜体味,以此品鉴高下、甄别雅正,由此亦可见古人审美体验的细腻、丰富。

作为体现了艺术构成一般规律的“中和为美”,其主要哲学基础是“中庸”思想和阴阳中和哲学。“中庸”可看作是一种民族思维方式,阴阳中和哲学则主要是古代中国的宇宙哲学、自然哲学。

刘熙载《艺概》云:“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文,经纬天地者也,其道惟阴阳刚柔可以该之。”以阴阳中和哲学为基础的“中和为美”,认为“阴柔”、“阳刚”这宇宙中两种基质是生成文化或文艺的根本力量,文化或文艺的面貌也呈现出这两种基本形态。因此姚鼐论文有著名的阴阳刚柔说。仿《易》“气—阴阳—四象—八卦—六十四卦”衍生之理,在刘勰那里推衍出八种文体风格,在司空图那里推衍出二十四种诗歌风格。

姚鼐又说:“阴阳刚柔并行而不容偏废,有其一而绝亡其一,刚者至于愤强而拂戾,柔者至于颓废而暗幽,则必无于文也。”(《海虞诗钞序》)以阴阳中和哲学为基础的“中和为美”,突出强调“阴阳刚柔并行而不容偏废”,二者之间的济泄补充才是理想的美——中和。宋代张载曾用“相兼相制”对这种阴阳中和关系做出精彩描述:

阴阳之精互藏其宅,则各得其所安。若阴阳之气,则循环迭至,聚散相荡,升降相求,絪缊相揉,盖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此其所以屈伸无方,运行不息,莫或使之。(《正蒙·参两》)[6]

“阴阳相薄,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独阴不成,孤阳不生”(王夫之《张子正蒙注》),只有阴阳交感、刚柔相济,阴阳统一体的“和”才能使得阴阳两个矛盾方面在结构上和数量上都处于一种最佳的关系状态之中,这种“和”的统一体具有某种内增效应和动力机制,促成事物之间的良性关系,也是继续生长的力量所在。这就是阴阳中和美的哲学依据。从卦象图中首尾相接的阴阳鱼到老子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从春秋时大夫史伯“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它平它谓之和”的著名言论,到宰相晏子“和如羹焉,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的“烹饪哲学”;从《尚书》的“八音克谐,无相多伦,神人以和”到《礼记·乐记》的“乐者,天地之和”;从阴阳五行相生相克近乎常识的中国哲学,到人民生活风尚中的“耦两”趣味,“中和”具有秩序之和、不同之和、宇宙太和等涵义,有时偏于“取中”,有时偏于“尚和”,总之,追求多种因素济泄兼取以及一与多的统一、矛盾双方的对立统一,追求天地神人相契相通的和谐宇宙图景,是其共同蕲向。

作为体现了艺术构成一般规律的“中和为美”,孕育于中国文化,主要属于中国古典艺术学范畴,主要适用于中国古典艺术。但讲究刚柔相济、对立统一的中和原则,在中西艺术史上却具有相当普遍性(比如古希腊艺术和近代古典主义等),可见中和为美作为艺术辩证法思想对今天的人们仍有相当启发,此不赘述。

三、中华审美文化精神的集中体现

作为中国古典哲学与美学的一个重要命题,作为中华审美文化之魂,所谓“中和为美”的深层含义,已不再局限于儒家诗教的狭义范围,也逸出了作为艺术构成一般规律的范畴,其根本指向,乃是作为中国文化精神的“礼乐传统”,与这个礼乐传统深刻关联,中华审美文化精神的深层次依据,可借用一个十字打开来描述:[7]

这个十字打开的中心,是礼乐文化格局中的儒家理想人格——中和。

向左一纬为时间上的血缘关系,以祖先崇拜为内容;向右一纬为空间上的社会关系,以友悌观念为内容。这左右一横,主要是体现《礼记·乐记》“大礼与天地同节”、“礼者,天地之序也”的“礼”的精神。

向上一纬,以“性与天道”、“与天地合其德”、“赞天地之化育”为内容;向下一纬,深入心源,以“尽心知性”为内容。这上下一纵,主要是体现《礼记·乐记》“大乐与天地同和”、“乐者,天地之和也”的“乐”的精神。

自汉之后,儒学中落,圣人之道晦暗不明。至宋,儒者整理阐发了先代的礼乐思想、中和思想,尤其是“孟子—《中庸》”系统的心性学,形成古代儒家哲学的高峰——心性中和哲学。这个十字打开展现了宋儒的努力:对政治伦理的遵循和践行当由心性之内向外自然而发。朱熹弟子陈淳明确阐发老师的思想道:

礼只是中,乐只是和,中和是礼乐之本。……须是有这中和,而又文之以玉帛俎豆、声音节奏,方成礼乐。[8]

这就是说,礼乐的践行要落实到心性上。心性中和问题,在理学家那里被认为是 “儒者第一难透的关”,[9]牵动所谓“未发”“已发”问题、“性”“情”问题、“寂”“感”问题、涵养察识问题等心性学内核。

这儒者第一关是由《中庸》开示的。《中庸》的两个思想对宋儒建立心性中和哲学影响极大:一是“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的人性论命题;一是“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里的中和思想。前者即“性与道俱”,“心、性、天、命,名异而其实则一”,[4]P229是把人性提升到形上本体高度,以宇宙天道为价值之源,为理想的中和人格之本。后者启发了宋明理学中常常讨论的未发已发问题。宋儒以人的“寂然未发之中”为先天本质之性,作为主体性的道德心性本体;然后通过“天命之谓性”的神秘中介,使宇宙本体意义上的“天地之中”内化为生命本体和心性本体意义上的 “未发之中”,如此,天地中和之“大本”、“达道”,向内、向下进入了心性结构。天地中和与心性中和在形上意义上可双向互通,“中”成了宇宙本体、道德本体和生命本体三种意义上的合一。外与天地相接、内与心性相连,最终以“中和位育”为旨归,这正是儒家理想人格的内在超越、自我完成之路。宋明儒学通过这个中和架构将礼乐制度落实到心性上:对“礼”的诚守与践履,被转化到每一个体和人生都要处理的未发与已发、性与情的努力调适上,并且以“乐”为特征,此之谓“得性情之正”。

作为中华审美文化之魂的“中和为美”,其主要哲学基础,就是见于《易》、《礼记·乐记》、《礼记·中庸》等元典的中和哲学,以及由此发展出的高度成熟和精致的宋明心性中和哲学。关于第三层次的“中和为美”:

第一,中国文化精神之礼乐传统,是“中和为美”的深层次依据和重要文化背景。只有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中和为美”,才可能窥见这一儒家美学宏大叙事其深广内涵之一二。

第二,宋明时期高度成熟和精致的心性中和哲学,是领受“中和为美”深厚内涵的关键途径。

第三,有了这些宏大的参照,我们试对“中和为美”第三层次的内涵作出初步描述:“中和为美”,是流贯于宇宙(天地)、社会(政教)、人心(性情)与诗歌(文艺)等几个领域之间的宏大结构,[10]是中华传统审美文化之魂,它以“天人合一”为根本,在“天”(自然、道)-“人”(个体及人类活动、政教伦理)-“文”(文明、文化、文学艺术创造)-“心”(精神、性灵、心性、性情及其创造性、丰富性)四类存在之间构筑起一个相契相通的整体系统。它所建立的是一个生意盎然、灵动十足的深度模式;它试图以一个宗教、审美与伦理合一的文化世界、符号世界为中介来沟通天人,以向内发掘活泼自足的“心源”为出发点,以体悟、“工夫”为手段,以内在超越为途径,以尊重生命价值、实现生命潜能、发展人性和谐为目的,以“参天地、赞化育”、“天人合一”为终极皈依,——“致中和”,则“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正是“中和为美”最根本的内涵所在,是先秦至宋以降易学、儒学包括宋明理学所共同指向和构筑的一个审美文化之维。

小结

从两分论中和到三分论中和,我们发现,“中和为美”在儒家诗教的意义上,是特定社会意识形态支配下的主流文艺观;在一般艺术原理的意义上,是反映了艺术创造普遍规律的艺术学原则;在中华文化传统的意义上,它又集中体现了民族审美文化的性格与灵魂。这三个方面的内涵各自据有不同的哲学基础。三个方面之间的逻辑关系又是比较游离的,每一层次的内涵在既定语境下完全可以独立使用和发挥作用。这再一次显示了中国古典美学概念与命题的多义性、混融性和复杂性。

注释:

①这种转向最初的启示或许来自《礼记》等儒家元典,如:“德者,性之端也。乐者,德之华也。金石丝竹,乐之器也。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於心,然后乐器从之。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礼记·乐记》)

[1]张国庆.再论中和之美[J].文艺研究,1999(6):42-52.

[2]董根洪.儒家中和哲学通论[M].济南:齐鲁书社,2001:79-92.

[3](日)青木正儿.中国文学概说[M].隋树森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2:39-40.

[4]熊十力.十力语要[M].上海:上海书店,2007.

[5]庞朴.“中庸”平议[J].中国社会科学,1980(1):75-100.

[6](宋)张载.张载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8:12.

[7]叶朗.现代美学体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84.

[8](宋)陈淳.北溪字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3:49.

[9](明)王夫之.船山全书第六册:读四书大全说卷二[M].长沙:岳麓书社,1996:469.

[10]杨挺.宋代心性中和诗学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2008:52-82.

On Three Different Levels of the Meaning of“Beauty of Neutralization and Harmony”from Dichotomy to Trichotomy

SONG Wei

(Humanities and Teachers Education School of Wuyi University,Wuyishan,Fujian 354300)

Through a comprehensive study on the Confucian concept of poetry"Beauty of Neutralization and Harmony",this paper argues that it contains three different levels of meaning:1,"enjoyment without intemperance,sorrow not to the upmost,"the height of the Confucian ideology Poetic view;2,rich dialectical thought of art which reflects the general rules of artistic creation in the principles of classical art;3,the profound Chinese aesthetic cultural soul associated with “the music tradition”and “philosophy of mind”.

neutralization and harmony;philosophy of neutralization and harmony;beauty of neutralization and harmony;the Confucian tradition;Neo-confucianism

B83-09

A

1674-2109(2011)04-0033-06

2011-06-22

武夷学院校级科研资助项目:理学美学研究——以“中和为美”的现代阐释为中心(项目编号:xq0905)。

宋伟(1980-),男,汉族,助教,主要研究方向:美学与文艺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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