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睡意袭来(短篇小说)

2011-01-01习习

红豆 2011年2期

  习习,甘肃兰州人。散文、小说见于《人民文学》、《天涯》、《青年文学》、《散文》等。出版散文集《浮现》,纪实文集《讲述:她们》等。
  
  1
  
  拉开窗帘,方秀丽吓了一跳。
  窗外暗黄,分不清天和地。远处,沙土被风扭曲,一疙瘩一疙瘩黄云,在上空翻滚。
  方秀丽头一次见沙尘暴,景象让她心惊。
  坏天气来得毫无迹象。昨天天气晴好,阳光里,方秀丽仔细察看了小院里的植物,高大的树木虽在沉睡,可灌木已经打上了毛茸茸的芽苞。方秀丽想,到底是远隔千里的北方,多日前,她的家乡,水漉漉的江南,桃花、杏花、樱花、梨花,早绚烂成一片了。
  窗外,一片白塑料飘飘悠悠、飞来飞去,最后迟疑地挂在一棵树上,扑棱棱、扑棱棱的。方秀丽闻到了浓重的沙土味。
  方秀丽挺喜欢招待所这间小屋。屋子小,外面却畅阔,没有碍眼的高楼,坐在桌前看书,一抬头,能看见大面积的天。隔着院墙,一幢小楼上两个半圆的玻璃房子,像两颗落在楼顶上的水泡。方秀丽特意去观察了一番,那边是个私立幼儿园。夜晚,几颗星落在玻璃房子上,旁边再挂一牙儿月亮,看着这些,方秀丽觉得睡梦都变得特别香甜。这样的景色也常使方秀丽忘记,自己正置身于—个大都市。
  漾在空中的沙土让两个玻璃房子看上去远了许多。方秀丽往楼下看,地上仿佛铺满一大片粗布,暗黄的粗布正一折一折,往墙角皱着身子。
  这时,方秀丽看到了牛奔的睡衣。
  睡衣十分醒目。坏天气让小院的风景又退进了冬天,干巴巴的两棵树之间,飘舞着牛奔紫红色的睡衣。裤子和上衣套在一个衣架上,像个人,短腿长身,喝醉了似的软着身子手舞足蹈。这样子不像牛奔,牛奔个子细高,长胳膊长腿。
  风沙弥漫,空疏的院落中,细绳弯弯的,像秋千,把睡衣荡来荡去。那睡衣看上去像怀着一样使命,就是迎着身子去盛接空中的沙土。牛奔出了楼道,他慢慢朝睡衣走去,颇不在意地望望四处,又盯着树梢上那片扑棱棱乱飞的白塑料看了半天,然后心不在焉地取下睡衣,翻出上衣的两个口袋。即刻,在他趿拉着拖鞋的光脚丫子旁边,出现了两小堆沙土。
  方秀丽打开窗户:
  牛奔,啥时出门?
  牛奔抬头,他的脸也被沙子染黄了,他看了一会儿方秀丽,像在仔细辨认,然后说,就走吧。说着,对着方秀丽打了一个呵欠,再用睡衣使劲地揉眼睛。
  睡衣是牛奔昨晚在地摊上买的。
  牛奔和方秀丽一同被安排到这个招待所住宿。他俩都来这里参加一个培训,学员来自全国各地。学校宿舍安排满后,刚挤出两人,大约因为他俩来自同一地区的缘故,牛奔和方秀丽被安排到了离学校最近的这个招待所。
  这一住,就得半年啊。
  ——这句话,牛奔给方秀丽嘟囔了好几次。
  昨晚,方秀丽和牛奔从学校食堂出来,一起往招待所走。方秀丽说,附近转转吧,熟悉一下环境。
  让方秀丽始终没有感觉到自己置身大都市的原因还有一个:这里是城乡结合部。到处破旧立新,一片废地连一片废地,四处散布着破旧的矮房。还有正拔地而起的楼群、脚手架、吊车、推土机、民工,和她家乡的县城很像,似乎天天都在建设,耳朵里天天是各种机器的轰响。
  一大片豁豁牙牙的废地边上,摆着很多小摊,小摊给杂乱的废地镶了一道花边。夕光里,这花边声色俱全。
  牛奔在一个地摊前止了步。
  他要买套睡衣。摊主的电喇叭对着牛奔的耳朵一声催一声地高声喊叫:二十元一套哦,纯棉的哦;二十元一套哦,纯棉的哦。
  大哥,特舒服,来一套?
  就这色了?牛奔问。
  大哥,这是最性感的紫色哦。
  牛奔尴尬地看了一眼方秀丽。
  方秀丽说,挺好,睡衣嘛。
  牛奔肘子下夹了睡衣,塑料袋跟着他的步子吱吱啦啦地响。牛奔慢性子,埋着头走,一步一顿,迈戏步一样,但还是不停踉跄,像是管不住自己的长腿。路坑坑洼洼,牛奔不说话,头耷拉在怀里,方秀丽看不清他的表情。
  方秀丽停在幼儿园门口,等身后的牛奔。隔着铁齿门,她望着楼顶上那两个散着橘色灯光的玻璃房子,她想知道那两个小房子是做什么用的。牛奔也在幼儿园门口站住了,他看着两个孩子在一棵小树下等到他们的妈妈,看着他们鸟儿一样地跑出校门,看着他们的妈妈一个一个把他们放进三轮车的车斗里,然后吱嘎吱嘎,他们的妈妈的背影一扭一扭,三轮车远了。
  牛奔说:
  我想孩子了,我的双胞胎儿子,他们叫嘟嘟和囔囔。
  
  2
  
  方秀丽在院子里又一次整好帽子,用围巾把脸又一次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睛,才见牛奔推开了过道门。
  牛奔说:昨晚上当了,睡衣味道特别难闻,风吹了一夜,味道也没散掉。
  这鬼天,好可怕哩,我听到风吼了整整一夜哩。半夜,拉开窗帘一看,天是红的,真太可怕了。牛奔又说。
  方秀丽说,我昨晚啥声响也没听到,一觉睡到了天亮。天一亮,就看见你晾在沙子里的睡衣了。方秀丽笑道。
  牛奔摇摇头,扬扬长胳膊,说,走走走。
  前几天,他俩仔细查看了市区的交通图。他们决定去城中心逛逛,毕竟,头一遭到这样的大城市。牛奔说,瞎转瞎看吧,不过也得找个稍好的地方。哪里好呢?方秀丽问他。牛奔在图上看到一个公交站的地名,眼睛一亮。就这里,青草坡,多好的地方啊。
  车站上,人越来越多,沙土干而呛鼻,牛奔躲在站牌下使劲儿地咳嗽。
  公交车真长,长得蠢笨,费好大劲才拐过头来。这时,方秀丽发现,牛奔已箭在弦上,这和平时慢慢腾腾的他区分太大。方秀丽笑了。车门一开,牛奔头—个蹿上车厢。等方秀丽上去,牛奔已经开始悠闲地对着窗外左顾右盼了。他指指侧面的座位,要方秀丽坐下,上面放着一小块皱巴巴的卫生纸。
  城市大得出乎想象,一站和一站相距甚远。离开城郊,都市的现代和繁华马上显现了。摩天高楼,巨幅广告,华丽的商场、酒楼,摩肩接踵的人——摩登美女、儒雅的男人,满马路大大小小的车……方秀丽目不暇接。
  但是,又堵车了。方秀丽看到被车超过去的那个女人又赶上来了。那女人一身黑衣,靴子雪白,鞋跟高而尖,而且是透明的。女人像踩着两颗玻璃大钉子在走路,方秀丽有点儿担心。但那女人一直行走得从容不迫,像在坚持不懈地和这辆公交车比赛,一会儿车赶在了她前头,一会儿她赶在了车前头,现在,她又超过了车,并且从司机眼前穿过马路。马路那边,高大的玻璃门把她旋转进了一个灯光通明的大楼。方秀丽扭转着身子,跟着看那女人,又朝着那空空的旋转门望了半天,车还是不动。
  天色愈加昏黄,白天仿佛夜晚。高楼大厦,到处灯火通明。
  这时,方秀丽发现牛奔正在打一个巨大的呵欠,他的嘴张到了最大,两颊弓一样完全拉开,眼睛紧闭,长达几秒,然后嘴巴才舍不得地渐渐合上。方秀丽再一眼看去,他还是在打这样的大呵欠。一天的出行刚开始,牛奔的大呵欠,让方秀丽有些兴味索然。车塞在车缝里一动不动,方秀丽的身体松懈了下来,把眼睛从窗外拉到了近处。她发现,车上很多人正目不转睛地在研究牛奔的呵欠。牛奔呢,突然转过脸对方秀丽说:妈的,怎么抢了个反座位,恶心了。方秀丽也觉得胃难受起来了,他俩的座位背着司机,正对一排排座位。方秀丽觉得很不自在,仿佛和牛奔在舞台上。她竭力不让自己有奇怪的举动,尽管,一排排人并没在意她,他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牛奔一个接一个的大呵欠。奇怪的是他们的目光相当木然,方秀丽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一点儿厌嫌或者好奇。
  车终于动了,喘着大粗气,休息累了似的,人们的目光随着窗外变换的景致终于散乱起来。
  
  3
  
  牛奔打呵欠一点儿都不避人,方秀丽早些天前就有领教。
  那天下午没课,方秀丽正在房里看书,电话响了。牛奔说,我过来了。不容方秀丽说话,那边就没声儿了。方秀丽在睡裤上套了条外裤,听见牛奔慢腾腾来了。牛奔一屁股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很倦怠似的。他身子长,坐得又沉,那椅子在他身下吱扭吱扭响了半天。屋里两把椅子刚好相对,方秀丽也坐进椅子,屋子小,她觉得和牛奔像在促膝谈心,就使劲儿直着身子。
  牛奔说,听到猫叫了吗?夜里。
  方秀丽摇头。
  牛奔说,就因为有猫叫,才叫我觉得这里还算有点儿生气。可那猫叫得实在太可怜了,找不到伴儿,它只有哭着叫、撕心裂肺地叫。想想看,这样的地方,能叫来个伴儿吗?
  牛奔用目光要方秀丽想想看。
  方秀丽脸上没有答案,牛奔有点儿失望。
  牛奔的身子从椅背上塌下来一些,两条长腿几乎挨到了方秀丽的腿上。
  牛奔说,我们那里听到的猫叫,都是心满意足的猫叫:喵——
  牛奔竟然学起猫叫来。
  方秀丽笑起来。
  你知道吗?猫的叫声并不都是人们知道的“喵——”的声音,我现在学的叫声,是它舒服以后的声音“喵——”。牛奔竭力用声音描绘两种不同的猫叫。
  这时,方秀丽透过窗玻璃,看到远处工地上的一架吊车,正吊着一样十分沉重的东西,小心翼翼地,从牛奔的左肩,转到右肩,又从右肩转到左肩,然后又从左肩忽地一下跳到了牛奔的头顶。
  就在这时,牛奔开始打起第一个巨大的呵欠,正对着方秀丽。方秀丽看到了他所有的牙齿,一张完整的舌头,还有正在抖动的嗓门眼儿。嘴巴好不容易合上,他开始用手擦眼睛里的水,一边手一只。
  牛奔又接着说了:
  这里真不安全啊,早晨,我听不到一声鸟叫,一只鸟儿都不叫的地方怎么会安全呢?天快亮时,我寻思着,鸟儿们也该醒了,可它们总是不叫不叫,我就想,没有鸟儿哪里有鸟儿的叫声呢?所以啊,我就是瞌睡,就是瞌睡。鸟儿们不叫,我睡不着也睡不醒。
  牛奔又打起大呵欠来,四肢摊开在椅子上。
  方秀丽发现,自己也变得无比困倦起来。眼看着面前的牛奔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怎么努力,视线也集中不起来。而且,和牛奔一样,她也打起了呵欠,一个又一个。
  牛奔还在说着什么。
  方秀丽想起前些天开始读的一篇小说,那篇小说是很多小说中的一篇,并不长,可奇怪的是,方秀丽读着读着,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如此三番的,用了好几天,也没读完那篇小说。每次醒来,就发现那本砖头一样厚的书扣在胸口。再一次读的时候,她总要先努力回忆前面的情节。前面有什么情节呢?两个流浪汉总是奇怪地脱下他们的靴子和帽子,把靴子和帽子举到眼睛前头看了又看,他俩总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好不容易来了两个人,可其中的—个人总是瞌睡,站着站着就睡着了。方秀丽发现,每一次回忆读过的情节时,她已睡思昏沉,好像那篇小说有魔咒似的,叫她无法把它读完。两个流浪汉无休无止地在等一个人,那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等他?他来了吗?方秀丽在迷迷糊糊中,突然很想知道故事的结局。
  眼前的牛奔呵欠连天,泪水涟涟。
  睡意弥漫了方秀丽的全身,甚至连他俩的膝盖紧靠在了一起她都没有察觉。
  直到她看到牛奔忽地起身。
  牛奔说,怎么回事儿?你一直在打呵欠,你瞌睡了,我走了。
  没等方秀丽说声再见,牛奔走了。
  
  4
  
  牛奔仰着头问站在座位旁的人,青草坡还远吗?那人一声不吭。那人正是第一眼看见方秀丽座位上那片揉皱的卫生纸的人。那人不答话,往牛奔后身移了半步。牛奔扭过头,奇怪地看了—会儿那人的脸,又问,青草坡还远吗?那人看着窗外,还是一声不吭。牛奔还扭着头,脖子里的青筋也鼓鼓地扭出来了。他突然喊了一声,听不懂人话吗?牛奔朝着那人,眼睛圆睁。那人依旧不说话,挪着身子,走到车厢前门跟前。牛奔的身子也跟着他整个扭了过去。他依旧在大声喊,这是什么鬼地方!连人话都听不懂!有听懂人话的吗?青草坡还远吗?牛奔的唾沫星溅了好远。
  没有人回答。
  方秀丽不知所措,她立刻环视了一下车厢,车厢里先发出很小一阵嗡嗡嘤嘤的声音,许多人脸上露出鄙夷和不屑的神情,紧接着,很快的,车厢里复归平静,人们的脸上又变得没有任何表情。
  方秀丽赶忙说,牛奔,牛奔,听站名吧,每站都有报站名,你听,你听。
  牛奔转过身子,脸上还带着激愤。
  牛奔说,你听听这站名,什么这个桥那个桥的,没有河,没有水,能叫桥吗?
  这叫立交桥,立交桥就是搭在马路上的桥,地面上实在不够人和车走,就搭桥,搭了桥,一些人和车就可以在半空中走。不是有个成语吗?叫车水马龙。方秀丽尽量让自己和颜脱色,她觉得现在说话,一半儿是说给牛奔,一半儿是说给车厢里的人的。
  方秀丽对自己的解释很满意。但牛奔没有听,他在座位上半躺下身子,开始漫不经心地望着车厢顶子发呆。
  “青草坡到了。”
  牛奔一个箭步奔到了车门前。他说,老天爷,总算到了。
  车只卸下牛奔和方秀丽,然后晃悠着身子走了。方秀丽一下子觉得轻松了,那一车在她和牛奔脸上扫来扫去的眼睛也跟着车走了。
  他俩陷入一堆人中,两人四处环顾,是一个大十字路口。匆忙来去的人把他俩挤来挤去。
  牛奔终于不打呵欠了,但他开始生起气来。
  娘的,什么青草坡?坐了半天的车,这里哪里有一根草?我们是来看什么的?看人还是看车?还是看这些乱七八糟的水泥桥和商店?这算什么烂城市?再看这鬼天,我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城里待了。牛奔情绪激愤,方秀丽的兴致彻底败坏了。方秀丽不接他的话茬儿。牛奔喋喋不休,自言自语。他还挥舞着他的长胳膊激愤地指点着前后左右,看起来很失常。不过方秀丽发现,摩肩接踵的人们顾不上在意他,况且他们中的很多人也是一边走、一边对着空气好像在声情并茂地自言自语。
  方秀丽说,牛奔,你说渴了吧?我去买两瓶水来。你就站在这站牌下面别动,千万别动,这么多人,这么乱的地方,你稍微一动我可就找不到你了。
  方秀丽很后悔和他一起出来,她早该就知道牛奔是一个乏味无趣败坏情绪的人。从他第一次来拜访她,就该知道他是多么的让人昏昏欲睡。
  
  5
  
  和外面不同,商场里十分明亮干净,轻柔的音乐潺潺流淌,里面的人不再显得跌跌撞撞,他们安静而闲散地走着,看着,脸上还流露着亲切。有一个人甚至赶上前来,提醒方秀丽鞋带儿开了,别一不小心自个儿摔了自己。方秀丽感激地朝那人笑笑,她觉得心里洋溢着温馨,在这里,她发现了都市的文明和优雅。
  可是,方秀丽找不到卖饮料的地方。她上上下下走了好几楼,发现商场里陈列的都是大而华贵的商品,电器啊、家具啊,再就是一层又一层时装。
  打听了好几个人,方秀丽走到了地下商场。
  一走进地下商场,方秀丽的情绪有些复杂起来了。
  这里杂乱无章,光线昏黄,但是一种扑面而来的气息,亲切得要让她眼底潮湿了。
  拥挤的人,芜杂而廉价的商品,仿佛就是她故乡的集市。人们讨价还价、争吵、说笑,还做着和买卖无关的游戏和嬉闹。
  方秀丽买了两瓶矿泉水,一只手捏着一瓶,仔细地观察着她熟悉的场景。
  那边非常热闹。方秀丽走过去。
  —个五光十色的台子,台子下面围满了人。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露肚脐眼儿的衣服,对着麦克风大声地喊:来啊来啊,猜谜领大奖啊!猜谜领大奖啊!她的声音充满底气,一边喊一边弹簧似的从地上弹起来,饱满的乳房跌宕起伏,底下的人吼叫成一片。
  方秀丽平时最爱猜谜,每年正月十五县城的灯会上,她一准儿能撕下很多很多的字谜条儿,然后能领到很多玩意儿:小镜子、百雀羚、梳子、香皂、牙膏、发卡……
  方秀丽一听姑娘的召唤,心热了。她挤到写着谜语的字条儿前,都是再简单不过的谜语,为什么那么多人对着谜语愁云满面呢?方秀丽不好意思多猜,只挑了两个简单的字谜,“二小二小头上长草”,“尘土飞扬”。然后撕下字条儿,挤到台子下面,
  那个姑娘又兴奋地从地上弹起来,她喊道:有人要领大奖了!大家鼓掌啊!
  台下的人发出了热烈的掌声。方秀丽觉得脸很烫,心也跳得很快。那姑娘弯下身子接过方秀丽手里的纸条,这当儿,她雪白的乳房几乎要从她的领子里跳出来了,人们又发出一阵吼叫。姑娘接了字条,轻盈地捏着,一手一张纸条儿,迈着轻快的步子在台上左左右右走了一遍,让台下的人看。她说,来,请这位女士告诉我们这两个字谜的答案。
  方秀丽害羞地指指左面,说,“蒜”字;再指指右面,说,“小”字。
  哇噻!恭喜你!
  下面掌声一片。
  来,请你买一个电饭锅,你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大奖,谜底就藏在锅里,揭开锅盖我们就知道了。请你先买一个电饭锅吧。姑娘大声喊着:只要100元、100元啊!
  人们又发出了鼓励的掌声,方秀丽犹豫着从口袋里拿出100块钱。
  姑娘要揭开锅盖了,下面变得很安静,方秀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了。
  “哇!”姑娘一声尖叫。
  “这位女士中了两个进口的名牌毛绒玩具:全球著名的唐老鸭和米老鼠!”
  下面又是雷鸣般的掌声。
  姑娘把布鸭子和布老鼠重新装进电饭锅,颁奖似的把锅端到方秀丽面前。方秀丽腾不开手,把两瓶矿泉水也放进锅里,然后把锅抱到怀里,从夹队欢迎的人群里走了出来。
  
  6
  
  方秀丽抱着锅走出商场时,大吃一惊。漫天黄沙,到处飞旋着塑料片、纸片、枯树叶子……路边满是大风刮折的树枝,还有碎玻璃、广告牌、被风撕破的衣裳……一片狼藉。方秀丽竭力往远处看,想找到牛奔的身影。车站就在张牙舞爪的巨大的立交桥中间,沙土飞扬,那里模糊一片。
  方秀丽迎着大风,踉踉跄跄往车站跑。车站空无一人。站牌下的一溜儿椅子旁立着一块被风刮下来的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是一个华贵的女人,露着两排洁白无瑕的牙齿,她妩媚地望着方秀丽笑。
  方秀丽焦急地喊,牛奔!牛奔!牛奔!
  牛奔从广告牌后面站起来了,那个美女雪白修长的一只手刚好款款落在牛奔腰间。
  牛奔全身沙子,脸上满是惊恐。厚厚的两疙瘩沙泥湿湿地粘在他的眼角。方秀丽突然间也想哭了。牛奔紧紧靠过来,他说,刚才刮了一场大风,我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大风啊,到处叮叮当当,碎成一片。方秀丽看见牛奔眼睛里渗出两汪水来,他的牙齿上粘满黑黄的沙子。
  方秀丽说,别怕!别怕!你看,我给你买饮料时中了奖呢。方秀丽揭开锅盖给牛奔看。看,是唐老鸭和米老鼠呢。
  牛奔伸出大手,从锅里拿出两个玩具,抱在怀里。说,真好!真好啊!给我的嘟嘟和囔囔。牛奔咧嘴笑了。
  方秀丽说,我们回吧,我们先想个办法过到马路对面,坐回去的车。
  牛奔说,不用的,就在这边坐,车走着走着,一定会拐回去的,我们那个镇子的公交车都是这样的。
  方秀丽说,好吧。
  公交车来了,牛奔又一个箭步蹿上车厢,这次他抢到一个大座位,是正面的。
  他俩坐到一起。方秀丽说,牛奔,累了吧,现在睡吧,我们有的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