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转
2011-01-01孙学军
鸭绿江 2011年5期
孙学军,1970年出生,吉林四平人。上世纪90年代开始写作,相继在《作家》《诗刊》《星星》《诗歌》等国内刊物上发表诗歌、评论300余篇(首)。近年致力于小说创作,有部分小说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选载。现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四平市公安文联秘书长。供职于吉林省四平市公安局公安文联。
惠武临上台前,发现自己演出服上衣的第一枚扣子掉了。惠武记得在后台换衣服时扣子还在的。那是件银白色的中山装,是惠武演出时的招牌式服装。本来像惠武这个年龄段的人对中山装这种老派服饰是没有什么印象的,让惠武穿中山装上台是刘老六的主意。刘老六是惠武的师父,惠武当然得听他的,就量身置办了这一身行头。穿上了一照镜子,竟然很精神,连一向挑剔的刘老六也点了头,说惠武算是把这套衣服穿出了效果。惠武那年才十七岁,还是少年心性,见有人夸奖自然来电,虽然明知道穿这种板板整整的衣服上台演出很不舒服,可还是坚持下来。这一晃,好几个年头过去了。
刚才惠武往身上套演出服的时候,感觉衣服似乎有些紧,最明显的是系上衣扣子时,竟然要费些力气。惠武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长个子了,要不就是一个多礼拜没上台,身体有些发胖了。惠武的年纪还是能长个子的年纪,可是他凭感觉认为自己的个子并没有长,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发胖了。惠武把脸贴近镜子照了照,果然发现了些脂肪过剩的迹象,心里就有些沮丧,有一度甚至对能否演好这台戏失去了信心。惠武和银铃是第一次赶这个场子,按照规矩,是要第一个上场的。二人转剧场老板对每个新来的并且没啥名气的演员都这么对待,先演上那么一场,看出不出彩,要是真出彩,就留下来继续演,若是不见啥真章,那没办法,人家剧场里不养闲人,第二天立马卷铺盖走人。所以这场戏对惠武和银铃来说显得很重要,还没上场,惠武的心就悬了起来。凭心而论,他是想把这场戏演好,在这个地方站住脚的。
让新来的演员第一个上场还有个说法,叫做垫场子,顾名思义,有为随后上台的演员做铺垫的意思,类似拳击擂台上的热身赛,先拿出个东西让观众看着,横竖都先别挑剔,因为重头戏在后面。所以说垫场子的演员是很不讨巧的。惠武在刘老六的那个班子里已经是主力了,按理说垫场子这活儿早轮不着他了,可刘老六的班子在半个月前散伙了,惠武现在是耍了单帮。松江是他耍单儿之后到的第一个城市,先前这个姓李的老板他根本不认识,人家也不认识他,只是听说他是刘老六的徒弟才答应让他试一试。惠武本来不想提刘老六,可是最后不仅提了,而且还是借着刘老六的名头留了下来,这让他很不舒服。一旁的银铃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见李老板答应让他们试演,高兴得不得了,说,还是刘老六厉害,提名字都那么好使。惠武心想在看守所里的刘老六若听到有人还这么夸他该作何想。他撩了一眼银铃,银铃这会儿正低着头摆弄一把演出用的折扇,惠武这一眼望过去没看清她的眉眼表情,倒先撞见了她鼓溜溜的胸部,急忙缩回眼神。十八岁的银铃长得高大、丰满,浑不同于和她同年龄段的女孩,尤其她衣服下面那对呼之欲出的乳房,饱满得如同水蜜桃似的,让惠武见了总是没来由地心烦。
其实在惠武的心里,青春曼妙的银铃虽然看起来赏心悦目,但到底算不上是好搭档。惠武并不是个很挑剔的人,他和银铃做搭档还不到一个星期,还处于磨合阶段,现在下结论未免还有些早。问题是惠武对银铃的表现开始失去信心了,连着演了两场,银铃都不在状态,而这直接导致了演出的失败。本来他们在北苑剧场应该站稳脚跟的,北苑的老板黄四是刘老六的师兄弟,以前刘老六带人赶场子时惠武曾经来过,算是人熟地头熟。黄四也表态让惠武先在他那儿干着,至于费用啥的都好商量。哪知道两场下来黄四就开始摇头,私下对惠武说这丫头根本不是当演员的材料,你在哪儿找的这个搭档。又问惠武梅喜呢,你们俩搭档那么长时间了,怎么突然间就散了。惠武不想提梅喜的事情,也没法对银铃的表演做啥解释。黄四的二人转小剧场人气本来就不是很旺,愁得他每天只想拿演员撒气,自己既然在场上玩不转,也不好拖累人家,只好蔫退吧。惠武就趁没人收拾起东西带着银铃来到松江。
二人转表演是两个人的活儿,台上两个人配合得默契,就会把场子上的气氛带起来,自然就会出彩,若是配合得不默契,或者其中有一方不在状态,那么另一方就会很遭罪。惠武现在在场上就很遭罪,他差不多是一个人把节目撑起来,而站在身边的银铃的表现就像是一根木头。照理银铃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嗓子也不错,只要在场上稍微活泛一点,观众就会买账。台下对戏的时候银铃的表现尚可,可是一到台上就不来电。惠武在台上是又翻跟头又讲笑话,折腾得满脸是汗,银铃倒是一身轻松,在旁边笑嘻嘻地瞅着惠武卖力气,给人感觉她不像演员倒像是个痴迷的观众。
当演员的都注重自己的形象,最忌讳衣冠不整,特别是中山装这种服饰,扣子是需要全部系上的。据说这套衣服的款式是当年的孙中山先生设计的,扣子名曰风纪扣,要求系得一丝不苟、无有遗漏,这也暗合这位大人物一贯严谨的作风。惠武当然不会去管什么严谨不严谨,他只想穿啥衣服都要穿出特点来,中山装的特点就是板板整整的,丢了一枚扣子的衣服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不仅失去了庄重,反而有了滑稽的感觉。惠武不是演丑角的,不想弄出很另类的形象,所以发现上衣扣子掉了,他立马就要折回身去换件衣服。可是偏赶这个时候前台音乐响了起来,演员得上台了。惠武清楚换衣服已经来不及了,急忙拿起麦克往台上抢。
台子下面的观众稀稀落落的。剧场很大,装修得又豪华,这么一比较反而显出里面的空旷,便越发让人感觉冷清。惠武心说李老板表面上看趾高气扬的,怎么场上弄得全无生气,连周末晚场都这么不叫座,不由得想起先前黄四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剧场,心里更觉得没底。他斜眼瞟了下后台,见银铃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站在幕布后面,正紧张地盯着他的举动,一副随时准备上台的样子。银铃这会儿的表现让惠武很满意,他就想银铃也是知道努力的,以前她有啥底子自己不清楚,不过她跟着刘老六学戏总共还不到两个月,这在过去是根本上不得台面的,现在,现实环境逼她硬撑着上了台,演好了是天分,演不好也是很自然的事,自己对她的要求是不是苛刻了,至少对银铃来说有些不公平。银铃做事虽然有些大大咧咧,但这两天像是也察觉到了什么,对惠武总是低眉顺眼的。惠武就有点恼恨自己的态度,怎么搞的,自己是个堂堂男人啊,咋跟个女孩子较起劲来了,真是丢人。这么想着,惠武心头突地生出一股豪气,舞台感登时找到了,他清了清嗓子,先随着锣鼓点绕着舞台跑了个圆场,然后把腰一挺,便挥挥洒洒地演将起来。
惠武平时瞅着有些木讷,是个寡言少语的男孩子,可是一到舞台上,就像换了个人,是典型的“人来疯”。刘老六当初对总是蔫头耷脑的惠武有些看不上,认为他这么个性子上不得台面,哪知道第一次试着让他上场他竟一点不怵头,意外地落了个满堂彩,自此刘老六改变了态度,人前人后地夸惠武。在刘老六的徒弟们当中,除了女徒弟,刘老六对惠武算是最好的了。惠武对刘老六也挺尊敬,当然这份尊敬中也包含感激的成分。可现在惠武对刘老六的态度已经变了,这种改变是在刘老六出事之后,也就是在刘老六的班底彻底散了之后。惠武忘不了师兄弟们一个个拎着随身家什各奔东西的凄惶景象,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由于刘老六的错误造成的。刘老六究竟犯了啥错误惠武并不知道,但他固执地认为,作为师父,刘老六是没有理由犯错误的。那时候他还没想到要离开,虽然刘老六被警察带走了,戏班子也不存在了,可是梅喜还在身边,戏还可以接着唱下去。
梅喜还在,惠武就没有理由走。师兄学志苦劝惠武跟他一起走,说刘老六这次摊的事挺大,少说也得判个七八年的,他是指望不上了,咱还是自己找出路吧。又说人家梅喜候在这儿是为了等刘老六,你傻了吧唧地在这儿等谁。说完了就很暧昧地笑。惠武不明白学志说话的意思,也不想明白,他低着头帮学志收拾东西,就是不吭声。没一会儿梅喜过来送学志,学志临出门时问梅喜啥时走,梅喜说她不走,惠武高兴地说梅喜不走我也不走,我俩是一副架,咋能分开。梅喜说惠武你该走还是走吧,班子散了,大伙都得找出路,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咱们一起够长久的了,早晚都得散了。惠武对梅喜的话并没多想,只当她一个女孩子,看平时走得近的师兄弟突然间都散了心里伤感,故而有此言语。当晚两个人还对了一会儿戏,约好第二天到曾演过的一家小剧场去碰碰运气,没想到第二天早晨惠武去敲梅喜那间出租屋的门,却怎么也敲不开,打手机关机,惠武怕她一个人在屋里出啥事急忙去找房东,房东告诉他梅喜已经把房租结清退房了。惠武愣怔了半天,才清楚梅喜原来也离开了,而且是不辞而别,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说实在话,那天惠武的演出还算成功。此前他已经盘算好了,这场表演咋的也不能让银铃再露怯了,否则俩人就很难在这个场子里站稳脚跟。银铃既然不入戏,索性就减了她的戏量,先可着自己演,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再把她叫上来,凑个小段子,然后一谢幕就算完活了。他连说带唱地满台面折腾,就是想把观众吸引住,好多拖延些时间。
趁着音乐的间隙,惠武往台下看观众反应,竟看到了齐匝匝满堂的人脑袋,不知什么时候场子里的观众已是爆满了。惠武想还是人家李老板经营有道啊,想着李老板,就看到他胖胖的身子坐在前排的角落里,正盯着他,眼神中似是透着满意。惠武心里头高兴,一掐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招呼银铃上台。谁承想连喊了好几声,也不见银铃露面,惠武报了句粗口,引得台下一阵哄笑,银铃这才涨红着脸跑了过来。惠武小声问她干什么去了,银铃说上厕所去了。银铃的话是对着手上的话筒说的,她的答话就被台下观众听到了,只当是演员的说口,看银铃长相秀美,话说得又憨直,就又是一阵哄笑。惠武怕银铃再说出啥傻话来,忙把话题绕开。
两个人唱了段二人转小帽“小拜年”。这段曲子是学唱二人转的入门段子,简单好学又好唱,对银铃来说并不犯难,何况两人只唱了头一段就收了尾。本来到了这会儿就算演完了,可是惠武为了给亲自在台下看演出的李老板留个好印象,就临时决定再演一个自己的拿手好戏翻跟头。先是在地上翻,然后是在桌子上往地上翻,一次次增加难度,最后惠武能在三张摞在一起的桌子上翻下来,这就很见真功夫了。惠武从三张桌子上翻下来后,就拿起话筒跟观众要掌声,说如果观众掌声热烈,他还要在三张桌子之上再放把椅子,然后从椅子上翻下来。惠武说这话只是个噱头,是为了吊观众胃口,实际上他还从来没有试过从那么高的地方翻下来过。这个时候就该旁边的搭档配戏了,搭档会冲上来阻拦他冒这个险,两个人很默契地一配合,趁机收场。惠武就让银铃去搬椅子,并用眼神示意她过来配戏,哪知银铃只当他是催促自己去拿道具,竟然真的从后台搬了把椅子上来,旁边帮忙的拉弦的和打锣的哪管这些,张张罗罗地把椅子放到三张桌子上稳住,台下观众见来真格的了,又是一阵掌声鼓励。
到这刻惠武不表演也不成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爬上去,心一狠翻了下来,虽然身子一个趔趄,可是到底站住了脚跟,这时他感觉脊背上已经冒出了冷汗。旁边的银铃忙过来扶他,惠武恼恨她的不默契,一抖手把她甩开了。惠武想梅喜跟他做搭档的时候是不会让他冒这样的险的。但是梅喜,梅喜现在在哪呢?惠武的胸口有些痛,刚才体力消耗得太大了,可是演出的效果还不错,算是个安慰。银铃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回到后台蔫蔫的,也不说话。惠武到洗漱间里擦把汗,回来时见银铃还在那儿怯怯地站着,表情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心里就有些软,可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就抬头看墙上的宣传画,手下意识地摸到中山装上的纽扣,想起自己居然穿着丢了纽扣的中山装演完了全场,真是有点滑稽。银铃这时候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突然笑了,小手伸到惠武面前,惠武不解她的意思,刚要开口问,银铃握着的手张开了,上面有一枚纽扣,正是惠武衣服上丢失的那一枚。惠武想这丫头咋变得这么细心,竟想着把他丢失的纽扣找回来。又想起翻跟头那个节目是自己临时起意,银铃事先并不知道,以前也没有和她对过戏,银铃的表现就不能算是过错。想到这儿,惠武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再看银铃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
明霞开始注意惠武是在他和银铃在场子里演了好几场戏之后。二人转演员大多是临时赶场子,演完就走,所以演员之间除非是相熟的,很少有什么交流,也就是上下台碰面时相互打个招呼了事。那天赶个雨天,剧场的票卖得不好,李老板怕冷场就临时让没有演出任务的演员们坐到台下壮声势。惠武和银铃就大模大样地坐在前排充观众。明霞那天唱的是压轴戏,也就是最后上场的那个。明霞上场时先观察台下,看有没有那个人,树毅说你不用看了,他没来。明霞就放心了。随后她就看到了惠武,只瞟了一眼就慌慌地转头,因为她发现惠武正直直地盯着她,眼神怪怪的。明霞知道惠武是剧场里新来的演员,就想他怎么用这种眼神看自己?明霞在二人转女演员中并不是长相出众的那一种,二人转女演员中不乏漂亮的,与她们相比,明霞每每有些自惭形秽。偏偏惠武长得相貌堂堂,堪称帅哥,叫这样的帅哥眼神没来由地晃来晃去,难免心里慌乱。明霞心里乱糟糟的,戏也没唱好,有个段子中间居然少唱了两句词,好在也没人听出来。
到后台树毅就问她今个怎么了,心神不定的,又开玩笑说是不是那个黄西服没来看你演出你不高兴。明霞听他说得不像话,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过了一会儿明霞问树毅最近场子里新来了好几对演员,你注意没有。树毅说早就看到了,一共来了三副架,一对嫌老李给的演出费低,演了一场就走了,还有一对活儿不行,叫老李撵走了,现在就留下了一副架,都是小年轻的,不过那个小姑娘长得倒是不错。明霞本来是要打听惠武,哪知道树毅却提起了惠武的搭档银铃。银铃长得媚气,和惠武确实挺相配的。二人转演员中的搭档不是夫妻,也是恋人,即便什么都不是,男女之间相处久了自然就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面。惠武和银铃这对少男少女成天搅和在一起,说没啥关系谁都不信。
说起来,明霞和树毅的关系挺特殊,两个人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恋人,而是兄妹。树毅已经结婚,家就安在松江市里,老婆原来也是个演员,生了女儿后得了风湿病,从此告别了舞台,在家里边养病边照顾孩子。两个人是一副架,缺了一个就得另找搭档,树毅平时就不是个稳当的人,沾花惹草的没少让老婆操心,再找别的女演员做搭档不是紧赶着给他创造机会么,老婆为这事挺犯愁。恰赶上明霞戏校毕业,还没找到工作,老婆灵光一闪就动员小姑子跟自己哥哥做搭档。明霞毕业那年才十九,还是个不明事理的小姑娘,她原本在戏校里学的是评戏,对二人转并不感兴趣,可架不住嫂子今天一款丝巾明天一条裙子轮翻轰炸,终于就范了。明霞表演基础好,对二人转的基本功是一学就会,没多长时间就上得了台面,而且如鱼得水,在二人转小剧场中混出了点名气。
明霞的长相一般,但好在她比较会化妆,打扮起来就有了些风韵,在舞台上一站很是耐看。明霞也对自己在舞台上的形象比较自信,在台上很是放得开,可等下了台卸了妆就不成了,又变成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和那些大声说笑着与男演员打情骂俏的小姐妹相比,明霞显得另类,也比较落寞。在情感方面明霞更是乏善可陈,人家走马灯似的换男朋友,自己这些年只谈了一个还没啥结果。是哥哥的朋友介绍的,说是一家私企的中层,人和家境都算不得出色,好在是这个城市的户口。两个人不咸不淡地约会了几次,明霞对男人说不上有什么特殊感觉,但也并不讨厌。有一次在一起喝了点酒,男人就带着明霞到酒店开了房,俩人上了一次床,明霞也还是说不出有什么感觉。之后又见了几次面,明霞就断了和他来往的念头。那人倒是几次打来电话约她,见她只是一味地拒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没了消息。
这段经历在明霞心里没有留下什么印象,算是无疾而终吧。可是树毅却一直愤懑不已,认为自己妹妹是被人抛弃了,那段时间他总是拿那个男人当下酒菜,先是不着边际地骂上一通,然后就开导妹妹,说好男人有的是,一定给她找个又帅又有钱的。明霞为哥哥的举动感觉好笑,她知道哥哥不是真心关心她,而是为了讨好她。树毅那阵子勾搭场子里一个女演员,没占着便宜反被人家男友发现了,扬言要报复他,树毅害怕了,只好拿钱去摆平,他挣的钱被老婆把得死死的,哪里拿得出来,最后还是明霞帮了他。明霞最烦她哥弄出这种事,不仅出了这冤枉钱,还要说谎话替他在嫂子面前遮拦,心里不是滋味,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树毅人虽然有些花心,但心眼倒是不坏,对妹妹明霞在心里还是惦记的。但这种惦记具体到行动上就打了些折扣。比如在演出分红上,他还是按照老规矩拿大头,实际上明霞早就是个角儿,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了,有些演出都是老板看明霞的面子给安排的,自己在搭档中只能居于次要角色。明霞在表演上确实有些天分,这个树毅服气,甚至为妹妹的出色感到高兴。两个人是一副架,明霞成功他也就跟着成功,成功了就有钱可赚。这两年树毅和明霞东奔西跑地赶场子,辛苦是辛苦点,可钱也挣了一些。尤其是明霞,女孩子知道节俭,花销又少,私房钱能攒多少他这个当哥哥的心里当然有数。明霞人稳当,不像别的女演员那样乱来,这很让树毅放心,可妹妹二十三四了总对谈男朋友不上心,也不正常。树毅就想妹妹是不是心里有看上的人了,可观察妹妹的表现,却怎么也看不出来,又不好往深里问。身为兄长,自己没能为妹妹作出啥表率,那些破烂事都在明霞眼前摆着呢,明霞嘴上不说,不见得心里没想法,瞅明霞看自己的表情,早就没有了尊重。
刚刚发生的一件事,更让自己在妹妹心中丢了分量,可这件事能怪着自己吗?剧场里最近常来一个观众,三十来岁,穿得挺齐整,像是个买卖人,这个人很喜欢树毅和明霞的节目,一到俩人演出就递红包,说是演员演得好给的赏钱,连着给了一个礼拜。在二人转小剧场里观众给演员赏钱的事经常见,演员演得精彩,观众满意了递个红包表示奖励,属于很正常的情况。观众是随性而为,演员是欣然接受,连剧场老板也跟着高兴,观众捧演员说明剧场有人气,是红火的兆头。但这都是偶然为之的行为,像这种连续一个多礼拜给赏钱的行为并没有出现过。树毅觉得奇怪,但并没多想,有人捧还不好吗,说明自己演得出彩,既多了收入,也在演员堆里长了脸提了气。
明霞却和树毅的感觉不一样,那天刚散场,她就让树毅找那个观众把红包退回去。树毅捏着厚厚一打钱,惊讶地问她,全退?这可是人家给的赏钱。明霞说留下第一次赏的,其他的都退给人家,观众给咱们赏钱是对咱表演的认可和尊重,照理说可以收,但得有个尺度,像这种情况,咱就不该收,收了就会理亏。树毅说咱们理亏什么,他是自愿给的,又不是咱们主动管他要的。明霞说你怎么还不明白,难道你真的认为是你演得比别人的好?树毅心里打了个转儿,也觉得明霞说的有道理,他早就看出那个穿黄西服的男人是冲着明霞来的,只不过没往那方面想,剧场里比明霞漂亮的女演员有的是,自己只道是如果有男人怀着什么心思,是不会往她身上下力气的,可现在事实在那摆着呢,自己和明霞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段子,换别人早就腻歪了,那家伙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连看了六七场,不但乐此不疲还一个劲儿地递红包,不是明摆着有意思吗。
树毅就想起有大款泡女演员的事,以前只是听说,怎么这事竟也在身边出现了,而且对象就是自己的亲妹妹。树毅这一生的梦想就是做个有钱人,可他除了唱戏之外又没别的本事,所以想法也只能是想法。这种想法使他对有钱的成功人士充满艳羡,理所当然的有好感。他想明霞普普通通的,能让有钱的老板看上应该算件好事,最好那个黄西服是个单身,那就两全其美了。他正想跟明霞谈黄西服的事呢,明霞却已经拿出了态度,让把黄西服的红包退回去,摆明了是拒绝的意思。明霞是个固执的人,她0286e7206906c99591b938f5e3d0309fa1ffe410d8e6052efaeb13d292fc66d6拿定的主意很少有改变的,可把钱退回去又让树毅心有不甘。黄西服人是冲着明霞来的,可他的红包也没说明是单给她的,树毅和明霞是搭档,树毅也应该有一份,明霞自己做主拒收红包是根本没拿他这个哥哥当回事。树毅心里有气,可又拗不过明霞,磨蹭着去追那个黄西服,到场子外面人影也不见一个,回来跟明霞交差,明霞说下次我亲自退给他。听妹妹语气坚定,树毅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树毅当然不会理解明霞的做法。在演员堆里混久了,乌七八糟的事见过不少,也听说过不少,明霞自然而然地在心里生出了警惕的感觉。黄西服没来由地给她递红包献殷勤,是很让她反感的,她觉得黄西服肯定是别有所图,可自己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孩子能让他图什么呢?明霞想不明白。黄西服人长得并不难看,穿着也合体,一看就是个成功人士,这种类型的男人是不会令女孩子讨厌的。如果他只是坐在那儿安静地看明霞唱戏,明霞会感觉很温暖,甚至会生出些朦胧的情愫在心里面,可他偏偏很张扬地一次次往台上赏红包,一副暴发户的显摆样儿,弄得台下观众纷纷侧目而视,看究竟何许人也这么下本钱来捧场,捧的还是个相貌和表演都并不十分出色的女孩子。明霞已经听到些风言风语了,说的是她和黄西服间的事,内容很不堪。明霞既羞又恼,又不能找人去理论,这种东西是越描越黑的,就想到从根子上挖起,让哥哥找到那个黄西服把红包退了。明霞早就看出了树毅的心思,自家哥哥爱钱,巴不得自己搭上一个有钱人,他好跟着借光。她在心里很讨厌哥哥这种势利劲儿,嫁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的念头每个女孩子都有,明霞也不例外,但这都是随缘的事,不可强求。 明霞很现实,知道有些梦是不可以做的,像黄西服这样的人,弄不好就会成为噩梦。
没有演出任务的时候,银铃喜欢台前台后地乱逛。她人长得美,性子又随和,一副全无心机的样子,很讨一帮演员喜欢,没几天就和大伙混熟了。银铃在表演上还是没什么进步,但在和搭档的配合上已经有了默契,惠武也知道了该如何扬长避短,两个人磕磕绊绊地往下演,不算火爆,但还过得去眼。李老板点头对他们这副架表示认可,惠武就安下心来。
所谓安心,是因为生计方面算是稳当了下来,没有了后顾之忧,但不等于全无心事。事实上惠武在心里一直惦记着梅喜。梅喜头天和他说得好好的,怎么第二天就突然不辞而别,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莫不是她遭遇了什么大事情,这些天他没少往梅喜的手机里打电话,都是关机的状态,他想跟梅喜的家里联系一下,没准她正待在家里处理啥事情呢,拿起电话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打。惠武和梅喜搭档了四五年,很少听她说家里的事情,只知道她家在农村,住的地方挺偏,家里有父母和一个弟弟,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梅喜是刘老六最早收的徒弟,在师兄弟中算是师姐,从惠武到刘老六那儿就是梅喜带着他学表演,后来上台演出还是一副架。梅喜比惠武大三岁,开始惠武管梅喜叫姐,后来就不叫了,跟着年长的师兄弟一起叫她梅喜,梅喜听了也没说什么。惠武头一次直呼梅喜名字时心里莫名地生出些激动来,有师兄弟就跟惠武开玩笑说他和梅喜肯定是那个啦,要不怎么没来由地换了称谓呢。这话说得露骨,要在平时惠武早就急了,可那次惠武不但没恼,反而心里喜滋滋的。师兄弟中唱一副架的都谈起了恋爱,有的已经出双入对,明铺暗盖了。惠武和梅喜搭档了好几年,说没有感情是瞎话,可要说达到什么程度还真说不出来。关键是在梅喜,总是一副大姐姐的模样,每次惠武鼓足了勇气,想表达点什么的时候,一碰到梅喜的目光就泄气了。梅喜看惠武的目光是温柔的,但这种目光中更多的是亲情。惠武觉得梅喜对自己没这层意思,可自己偏偏对梅喜有那么一层意思,这就让他很痛苦。
惠武本就是个羞怯的男孩,在情感方面不善于表达,他对梅喜已经够主动的了,可梅喜却还是毫无反应,惠武就再没有什么办法了。好在梅喜不光对自己没什么意思,对别的男人也没看出有什么意思,这倒是对惠武的一丝安慰。惠武心想她既然心里没有别人,自己就有机会,毕竟和她是搭档,整天耳鬓厮磨的,早晚能生出感情。惠武一心一意地和梅喜配戏,指望着能用自己的好感动她,谁承想一场风波不仅把小剧团搅黄了,他和梅喜这对搭档也走到了尽头。
上个礼拜师弟大武打来电话,提起了刘老六,说他这次是因为女人的事栽进去的。惠武开始不信,可听大武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也不由得不信。大武当初和刘老六的外甥女阿萍谈朋友,刘老六曾阻拦过,不过也没拦住,两个人还是谈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最后不知什么原因阿萍到底还是和他分手了。大武总认为分手的原因是刘老六从中作梗,就此恨上了刘老六。刘老六出事大武最高兴,也是最先张罗散伙的。大武现在不唱戏了,在家乡的县城里开了个小超市,刘老六就羁押在县城的看守所里,大武是听一个来买东西的看守所民警说的。
惠武就说要抽空去看看刘老六,大武很不屑,说你看他做什么,他是自作自受。再说你来也是白来,人家看守所不让见面。惠武挺烦大武对刘老六这态度,毕竟人家带了你这么多年,总有些情分在里面,危难时刻见人心,刘老六是在难处,作为徒弟不帮忙也罢,何必再说那些冷言冷语的话。惠武就找个理由把电话挂断了,放下电话才想起还没有问梅喜的事情,梅喜和大武现在的女朋友杨华关系不错,杨华没准能有她的消息,忙又抄起电话打给大武,谁知大武的手机竟关机了。
惠武回头就看见银铃坐在一旁发呆,眼睛里像是含着泪。他以为她一个女孩子又想家了,就说想家里人就给他们打个电话,也省得家人惦记。银铃说你是不是又要赶我走啊,我不是早告诉你了吗,我没有家,家人早就死光了。惠武知道她说的是气话。银铃不但有家人,而且据说家境还不错,只是不知道她小小年纪为什么不读书,反要出来学唱二人转。银铃是两个月前刘老六把她带回戏班子的,只说是新来的学员,让大伙好好待她。银铃看着就像城里的女孩子,有些娇惯。戏班子里的女孩子都是农村来的,平素吃惯了辛苦,看见银铃拈轻怕重的样子自然是厌烦,便都冷落她,弄得银铃形单影孤的,很落寞。师兄弟一帮男孩子见银铃生得美,自然生出怜爱,可看着自己那帮搭档女孩子们都在旁边狠狠盯着呢,便也都收了心。这中间自然不包括惠武,惠武的心思都在梅喜身上,眼睛里哪还有别人。
倒是刘老六对银铃出奇地好,好得都有些出格了。这就让大伙觉得奇怪,认为银铃一定是有些来路的。于是就有人传银铃是刘老六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这次是从家里偷跑出来认刘老六的,那几个好事的听说后便私下里老跟银铃套近乎,想哄着她说出和刘老六究竟是啥关系,可是任凭怎样发问,银铃就是不正面回答。不出两个月银铃突然从团里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紧接着刘老六就出事了。没了刘老六这个领头的,戏班子顿时乱作一团,随即作了鸟兽散。惠武受到的打击最大,因为梅喜的突然失踪。他不死心,认为梅喜不会丢下他独自走,只是临时有事出趟门,像往常一样,办完事就会回来,于是决定就在原地等,一连等了一个星期,没等回来梅喜却等来了去而复返的银铃。
乍见台上的明霞,惠武的眼睛就直了,他觉得眼前的明霞就是梅喜。他想自己找了这么多天,梅喜原来就和他待在一个场子里。惠武都有点乐疯了,他揉揉眼睛,还是认为台上站着的就是梅喜,可是等梅喜一张口,惠武就觉出不对劲了。梅喜原来的声音有些沙哑,音调也比较低沉,听来给人以很磁性的味道,可现在她的声音却十分清亮。惠武侧着耳朵仔细听,感觉声音确实是判若两人。再盯着梅喜看,发现这个人不是梅喜,只是扮相上酷似梅喜,甚至如果不是对生活中的梅喜特别熟悉的人,根本分辨不出来。惠武想这个女演员是从哪里来的呢,怎么长得这么像梅喜。实际上明霞只是在扮相上像梅喜,卸了装两个人的形貌大相径庭,惠武和明霞在后台照过几次面,但都没留下什么印象。他不知道这个在舞台上形貌酷似梅喜的演员,就是在后台遇到过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姑娘。
再一次见到明霞,是在剧场旁边步行街上的工行储蓄所门口。那天李老板给演员发了工资,惠武想起已经两个月没往家里寄钱了,眼下正是春耕时节,老家地里买种子化肥需要用钱,就准备到银行给家里汇钱。刚拐到储蓄所门口,就看到明霞和剧场里的一个叫小红的女演员从门里出来,正走了个对头。明霞看见惠武,心里就像小鹿儿似的乱跳,没说话脸先红了。惠武认出了明霞是团里的演员,却叫不上名字,倒是和小红比较熟悉,小红和银铃在一个宿舍,惠武到宿舍看银铃时银铃给他介绍过,两人算是搭过话。惠武就和小红说小红你也来存钱啦。小红说是啊,你不是也来办这业务吗。惠武说我不是存钱是给老家汇钱。小红就笑着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孝顺的呢,这事和银铃商量过吗,小心我回头给你告密。惠武憨笑着没接话,转头冲明霞点了个头算打个招呼,就进储蓄所里办业务去了。汇完钱出门准备回剧场,没走几步就看见有三个小青年把小红和明霞堵在街角一个报廊前面,还拉拉扯扯的。
小红看见惠武,就喊他快过来,她们遇到坏人了。惠武连忙赶到近前,小青年看见来了人,当即收了手,骂骂咧咧地走了。惠武还想跟他们理论,被小红拽住了,说别理他们了,他们人多,弄不好会吃亏。惠武就问小红咋回事,小红就说是几个地赖子,来剧场看过二人转,认出她和明霞是演员,就过来搭讪,说是要请她俩吃饭,被拒绝了就开始纠缠,还动手动脚的,好在惠武来得及时,否则真不知道该咋收场。
惠武听了也觉得万幸。女演员遇到骚扰是经常事,谁让自己吃的是这种抛头露脸的饭呢,接触的人五行八作,啥人都有,要紧的是自己能把持得住,俗话说邪不压正,自己不浮浪妖冶的,那些心术不正的人自然不敢轻易滋生妄想。小红是个有些招摇的姑娘,平时在生活上也挺随便,总有些男人去宿舍找她,她每次出去都是很晚回来,喝得醉醺醺的。这些惠武都是听银铃说的,惠武觉得银铃和这样一个女人住在一个宿舍不合适,正有心找李老板给她调一个宿舍呢。惠武想正好借这个机会劝小红几句,让她收敛些,可还没等措好辞,就听到小红惊呼,明霞你怎么了,回过头见明霞软软地躺在地上,惠武冲过去将明霞搀起来,明霞脸色惨白,蹙着眉头说,我没事,是低血糖的老毛病犯了,扶我打车回家,喝杯红糖水躺一会儿就好了。明霞并不住女宿舍,她在市区里有自己的房子。
明霞一张口,惠武就觉出她的声音很熟悉,随后就想起她就是那天晚上被自己错当成梅喜的女演员,惠武记住了她的声音,也记住了她的人。可是她生活中的相貌和她演出时的相差得那么远,难怪他没有认出她来。眼前惠武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可这张脸上的表情却是熟悉的,惠武想起梅喜也有低血糖的毛病,她一犯毛病就是这样一副痛苦的表情,刘老六就急忙吩咐惠武去给她冲一杯红糖水,喝下去后症状就会缓解。惠武就让小红过来扶着明霞,自己转身到街角的超市买来一包红糖,就着矿泉水给明霞吃下去一大块,顷刻间,明霞原本苍白的脸色就现出红晕,她冲惠武轻轻地点点头,说,现在感觉好多了,真是谢谢你。
惠武心里一动,梅喜也说过这样的话。梅喜对自己总是这样客气,但这种客气是否意味着距离和疏远呢,惠武突然感到有些失落,甚至沮丧。他把明霞扶上了出租车,却没想好是否送明霞回家,就那么一踌躇之间,出租车开走了。惠武目送着出租车里明霞的背影发了一阵呆。明霞的背影消瘦单薄,全不似梅喜的浑圆和丰满,惠武觉得明霞和梅喜本就是两个类型的人,自己是在哪里看出的相同之处呢。这天晚上他特意守在台角看明霞上场演出,他发现明霞即便扮上妆后也不怎么像梅喜了,他很奇怪自己的感觉,更为奇怪的是,虽然他在明霞的身上看不到梅喜的影子了,但他还是喜欢看她的演出,甚至更喜欢见到她本人。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本不喜欢热闹的惠武开始凑热闹了,不但在演出空档时往后台走动得勤了,还总找借口到银铃的女宿舍去。这一点让银铃挺开心,银铃是喜欢热闹的人,乐得往人多的地方凑。惠武先前最不高兴的就是这一点,说你一个小姑娘做事应该考虑自己的身份,那帮人都是成年人,聚在一起啥话都说,你听了不觉得耳朵发烧啊。银铃说惠武你太一本正经了,你不过比我长了两三岁,怎么说话的腔调像我妈似的,大伙都是一起唱戏的,谁也不比谁低气,随便说几句话碍着什么了,也就是穷开心的事,话哪说哪了,谁也不会在意。就你整天板着个脸,像谁欠你钱似的,你瞅你在剧场里混的,除了我,谁愿意和你吱声。
银铃这丫头一阵一阵的,乖的时候像小猫,不顺心的时候也会发脾气,嘴巴上不饶人。轮到她强硬时,惠武反倒没办法了。可也是,自己和银铃只是个临时搭档,银铃满十八岁了,法律上已经是成年人了,人家做什么都轮不上自己来管。想虽然是这么想,可是一看到银铃和小红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上街,惠武心里还是生气,他是真怕风骚的小红把银铃带坏了。
可这一次银铃居然约了明霞一起去逛街。银铃在个人交往上就是这么有本事,也不知道她是啥时候和明霞搭上话的。上午惠武临时想起一句有意思的台词,就去找银铃对戏,敲了半天门没有开,隐约听到房间里有动静,就继续敲,最后门开了,小红披散着头发露出头来,见是惠武就说银铃约了明霞逛街去了,怎么你不知道?说完了没等惠武说话就把房门关上了。惠武觉得小红的神色怪怪的,走到楼梯口才想起刚才房间里好像有男人低声说话,就知道小红是在做什么了,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烧。
回到自己宿舍,又想到和银铃一起逛街的明霞,惠武便坐不住了,看同宿舍的王小飞歪在床铺上看玄幻小说,就说小飞有没有时间,陪我上街走走。王小飞说想逛街你让银铃陪你啊,我可没时间,我已经约了人啦,待会儿到楼下麻将馆打麻将。惠武拉王小飞上街本也是想拿他当个挡箭牌,可王小飞推脱了,只好自己上街。惠武上街后直奔银铃以前最喜欢逛的地方溜达,想创造个不期而遇的场合,哪知道转了一个多小时却没见着俩人的踪影,看时间已经到中午了,没办法只好打银铃的手机,银铃说她和明霞在步行街美食城吃麻辣烫呢。惠武当时就站在美食城门口,他一点没犹豫就说我也逛街呢,离你吃饭的地方不远,我马上过去。撂下电话惠武几步就进到美食城里,一眼便看见大厅东侧坐着的明霞,明霞的目光正盯着门口,看到了惠武,明霞就招手,脸上挂着笑。
这顿饭吃得开心,平时很少喝酒的惠武居然喝了三瓶啤酒,明霞也喝了一瓶。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惠武的话也多了,有些滔滔不绝,明霞也是。连银铃都感到意外,怎么惠武这个闷葫芦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拿起一个啤酒瓶子翻看着,自言自语地说酒真是个好东西啊。明霞听出银铃话里的味道,就很自觉地不再多话了,惠武的兴致倒是不减,自顾自地还在说,明霞微笑着倾听,似乎她很愿意就着惠武的话题继续听下去。后来还是银铃坐不住了,招手叫来服务员买单,嘴里叨咕着晚上还有演出呢。惠武这才收住口,忙掏钱包付账。三个人走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惠武只当是耽搁得久,天已经黑了,再看才发现是阴天,厚厚的云层把太阳挡住了。明霞晚上有演出怕回家耽误工夫,已经事先和银铃说好了,要到女宿舍休息一会儿。
剧场和宿舍前后楼,离步行街都很近,明霞提议一起走着回去,顺便透透气。惠武当然愿意陪着明霞走一程,只有银铃有些不情愿,可也不好说什么。可能是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有些醒酒了,惠武大脑中被酒精刺激得兴奋起来的语言中枢神经,也恢复了平静,这一路上竟再寻不到合适的话题,变成一个寡言的人。明霞也是。他们一不说话,旁边的银铃倒高兴了,哼起歌来,开始是小声哼,后来就大声唱起来。银铃的嗓音不错,颇有某个当下最走红的歌手的味道。银铃就是这样,在台下唱得好好的,给人感觉素质相当不错,可是一上台不是拔腔就是走调,简直像换了个人。惠武听了是又气又好笑,明霞不明就里,还夸奖说,银铃的嗓子不错啊,唱二人转白瞎了,应该去当歌手,没准能成红歌星。惠武叹口气,不置可否。
银铃唱着唱着,突然不出声了,摸了摸头发,说怎么有点湿,再抬头看天,雨哗啦一下便落了下来。此时距宿舍已经没多远了,三个人快步往门口跑,惠武跑了两步,脱下外衣给后边的明霞蒙在头上,然后拽着明霞的手往前跑。这样一来俩人就落在银铃的后边,银铃跑到楼门洞底下,先忙着摆弄被雨淋湿的头发,抬头就看见明霞顶着惠武的衣服过来,两个人的手还没来得及分开呢。银铃冷笑一声,说,哎呦,这么快就拉上手了,弄得挺恩爱吗。说完甩开他们两个转身噔噔上楼去了。
明霞到底把红包退了,是她亲自找那个黄西服退的。随后剧场里就再也没见到黄西服的影儿,树毅不知道明霞和他说了什么,反正不会都是客套话,否则也不会惹得人家再不来捧场。明霞的脾气秉性他这当哥哥的自然清楚,表面看起来柔柔的,可骨子里却极硬气。接下来的事更令树毅心烦,因为他很快发现明霞现在和新来的小演员惠武的关系不一般,有事没事总往惠武的房间跑,有时候还找理由不回家住在女宿舍里。两个人对戏时明霞老走神,还一个劲地摆弄手机翻看信息,树毅是过来人,明白自己妹妹是有心事了。
惠武长得一表人才,人也随和,见人先笑,在剧场里很有人缘,树毅对他的印象并不坏。可是他要和自己妹妹谈朋友,树毅心里还是不同意。树毅觉得惠武和妹妹谈朋友是有所企图,自己妹妹貌不出众,而惠武人长得帅,放着那么多漂亮的女孩不追,为什么单看上明霞。别的不说,惠武的搭档银铃就是个美女,任谁都夸他俩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可他偏偏丢下去拣妹妹这个不般配的,不是有所企图是什么?树毅想明白了,惠武是奔着妹妹的财产去的,惠武是农村出来的,听说家庭条件一般,妹妹这些年攒了不少钱,在松江有房子有户口,惠武八成图的就是这个。妹妹没傍上大款反倒让惠武这个穷小子给傍上了,树毅心里有气,打定主意要把他们拆散了。他认为这次是真的为了明霞好。
树毅光顾着操心明霞和惠武的事,几乎把黄西服给忘了,没想到有一天黄西服又出现了。树毅一上台,就看见黄西服在前排雅座上坐着,还是那身笔挺的雅戈尔西服。整个演出过程树毅一直有些担心,以至于好几次分了神。倒是明霞自始至终都保持常态。树毅是担心黄西服再往台上递红包,他知道依着妹妹的性子,那小子如果再做这举动她肯定会给他顶回去,没准还会说些过头的话,黄西服看来也不是善茬,若因此下不来台闹起来事情就大了,弄不好以后连在剧场的这台戏都唱不下去了。可他显然是白担心了,黄西服一直安静地看戏,临了都没什么举动。
明霞当然也看见黄西服了。明霞那天在剧场外追上黄西服,把钱还给他,事先明霞想了好多说辞,准备应付黄西服的纠缠,结果什么也没用上。那个黄西服接过钱来,居然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了声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慌慌地走了,倒让明霞一愣,心说他递红包时像个老板,怎么这会儿如此局促。不过事情到底是了结了,也就不去想了。隔一日上台演出不见了黄西服的影,连着几天都是这样,黄西服一来看演出就坐在三排雅座的正中间,现在那地方有时空着,有时坐了别人,明霞总盯着那儿看,竟隐隐有些希望,希望黄西服还像以前那样来看她演出。黄西服果然来了,而且此后又成了常客,虽不是天天来,但一周总会有那么一两次,来了,就很绅士地坐在那儿看演出,再不像以前那样张扬地往台上递红包了。这让明霞感觉很轻松。
这天明霞演完了戏回后台,被剧场李老板叫去,李老板年轻时也是二人转演员,是和明霞的父亲一起学戏的师兄弟,论辈分明霞得管李老板叫叔叔。李老板见面就很慈祥地冲明霞笑,说明霞最近戏唱得不错,观众反应好,他这个当叔叔的得奖励奖励。明霞只当李老板要赏她红包,剧场老板的红包,她还是乐意接受的。哪知李老板却是要请明霞吃饭,自己一个女孩子家,跟老板吃什么饭,正准备推脱,树毅推门进来了,原来李老板也叫了树毅。李老板的好意,还有亲哥哥陪着,明霞就不好意思拒绝了。李老板亲自开车拉兄妹俩到了松江有名的华丰酒店,进包间里没等落座,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人,明霞一见那人就呆了。那人正是黄西服,只是黄西服换成了一身休闲装,可明霞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黄西服。
李老板一把拉过黄西服给明霞介绍,说这位叫冯政,是我新结识的一个小朋友,做家电生意的,冯政可是你的铁杆粉丝啊。冯政就过来和明霞握手,冯政的手软软的,像是女人的手,明霞觉得长了这样一双手的人,平时一定是个养尊处优的人。明霞不想去猜这个男人和李老板之间的关系,她摸不透的是他在包间里出现的目的,好在李老板很快给出了答案。李老板说我这个人快人快语,先把正事说在前面。今天树毅也在这儿,你当哥哥的也该关心一下妹妹的事,明霞也二十多了,到了该谈恋爱的时候,我这个当叔叔的当个牵线人,你看把冯政这个小伙子介绍给明霞咋样?冯政事业有成,三十二岁正当年,难得的是他很喜欢明霞的戏,说是崇拜也不为过,我看要是明霞觉得合适的话两个人就相处一段,彼此加深一下了解,至于以后,就是你们两个自己的事啦,呵呵。明霞心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要当场开口拒绝,可是她猛地抬头,竟一下子撞见冯政扫过来的目光,那目光热辣辣的,透着真切,让明霞的心忽地一下就乱了,到嘴边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每年一入夏,就到了演出的淡季,剧场里来看二人转的人明显少了,李老板为了减少开支便适时减少了演员演出的场次。惠武借这个机会回乡下一趟,一是想看看父母,他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心里有些惦念,另外他还想顺路去看看刘老六,刘老六的官司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应该有结果了。惠武听说只要法院宣判完,在押的人犯就可以见面了。惠武现在和大武联系不上,打电话电话停机,可能是换号了。惠武就想到时候现打听吧,按照大武提供的看守所的名字,总会找到的。
临走前他有些不放心银铃。银铃这段时间因为他和明霞走得近老和他闹别扭,惠武懂她的心思,知道小姑娘对自己有了想法。惠武并没有在意,银铃年纪还小,啥事都还不懂,只要自己不存下这个念头,她自己慢慢就会丢开的。他打电话给明霞,约她出来见个面,顺便提出来让她在这段时间里帮着照顾一下银铃,督促她练功,别老到外面疯跑。明霞电话里答应了,可过一会儿又打来电话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想出来了。惠武立即想到明霞低血糖的毛病是不是又犯了,有心过去看她,可又怕来去这么一耽搁误了车次,就在电话里嘱咐明霞注意休息,随后说了让她照看银铃的事,明霞答应得很痛快,这让惠武放了心。惠武还想说些亲热的话,可是那边却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父母家里一切如常,这让惠武很安心,只是去看守所那一趟极不顺利。惠武找到了大武说的那个看守所,打听有没有叫刘老六的犯人,结果查了半天说没有这个人,惠武说麻烦你再给查查,这个人确实关在你们这儿,是个唱二人转的,四十多岁,中等个儿。把门的不耐烦了,说你说的这个人我根本没有印象,如果名字没说错,那我们这儿就没这个犯人,可能案子不是本地办的,你到别的地方找去。惠武心说怪事,大武明明说刘老六就押在这个看守所啊,难道大武消息听错了。有心去找大武问问,又没有具体地址,惠武不甘心这样无功而返,就沿路在县城的小超市里打听大武,走了十多家,人人都摇头,说不认识。那天是个毒日头,人在阳光下一站就冒汗,惠武是个耐不得热的人,没一会就头昏脑胀,忙买来一瓶矿泉水,转到街角阴凉处扬起头猛往嘴里灌,一瓶水转眼就被他喝个精光,这才感觉舒服些。
抬头看见面前墙上贴着一张小广告,细看是家二人转剧场的,广告已经贴了很久了,纸张发暗,上端不知被谁撕下一角,但还是能看明白上面的内容。惠武知道县城里有这样一个二人转小剧场,他并没去过,但具体位置还是听说过,就在火车站附近。惠武现在对找到大武已经不报希望了,心里正打退堂鼓,回松江是下午两点的火车,看手机上的时间才十点,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没处打发,惠武就决定到小剧场去。到了近前,才发现剧场并不小,居然相当有规模,看演出时间,上午场才开演,有观众正陆陆续续地往里走,惠武就买了个后排座,随着人流进了剧场。舞台上已经有演员在表演了,演的内容当然都是惠武熟悉的。
惠武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些演员都是农村草台班子水平,没啥真本事,就腻歪了,闭上眼开始打盹,竟真的眯瞪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惠武被一阵掌声给惊醒了,忙掏手机看时间,刚十点半,自己睡了还不到十分钟,有心再接着睡,可是耳边的掌声一阵接一阵地不断,吵得他再也睡不着。心里觉得奇怪,抬眼往台上观瞧,顿时认出台上表演的演员正是他师父刘老六。刘老六不是关在看守所吗,怎么会在剧场里出现,他是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没等惠武反应过来,紧接着上场的人更让惠武目瞪口呆,那演员袅袅婷婷地站着那儿,不用仔细看眉眼,惠武就认出她是梅喜。梅喜和刘老六现在成了一副架,正躲在这个偏僻小县城的剧场里,悠哉悠哉地唱着二人转小帽“小拜年”,若非亲眼所见,惠武还只当自己是白日做梦呢,可是真真切切,站在台上有板有眼地表演着的就是梅喜和刘老六。眼前的事实把惠武弄糊涂了,但仔细想了想,他似乎又明白了。
返程的火车上拥挤不堪,好在惠武提前买到了座位票,是靠车窗的位子。惠武坐了下来,感到车厢里闷热,转过身才发现大热的天儿车窗竟然没有开。火车开始慢慢行驶了,惠武抬手把车窗打开,顿时有一股清凉的空气直撞进来,惠武猛吸了两口,感觉心头有一丝清爽。车窗外不断闪过绿油油的田园景致,惠武先是观景,没一会儿就觉得无聊,脑袋里乱糟糟一团,还是梅喜和刘老六的影儿,但似乎已离得很远,模糊着,很不清楚。惠武对梅喜和刘老六的事感到很奇怪,可在情绪上却很淡然,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想这难道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了明霞么。想到明霞,惠武的心情渐渐明朗起来,掏出手机给明霞发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
回到松江,还不到下午五点。惠武一路上也没接着明霞的短信,心里记挂,下了车一出站台就给她打电话,可怎么也打不通,便有些着急,边往车站广场南面的公共汽车站点走,边继续拨明霞手机,扭头就望见树毅站在广场边上打车,看样子是准备上哪去。树毅的身旁有个女的,挺年轻,穿着也很时尚,两个人手拉着手,瞅着挺亲热。惠武听明霞说过树毅的一些事,了解他性格向来浮浪,总爱招蜂引蝶,没想到今儿个倒是亲自撞上了。惠武怕见着树毅彼此不好意思,正有心绕开他们走,不料树毅一个转身和惠武弄个照面,惠武只得硬着头皮和树毅打招呼,谁想树毅本来是笑脸,见惠武却登时换了个冷脸,嘴里不知叨咕一句什么,拉着女人上了一台出租车走了,真是一点面子都没给惠武留。惠武知道树毅反对他和明霞的事,明霞是个有主意的,又素来看不起她哥哥的做派,树毅的反对就没有了效果。树毅此前也用话敲打过惠武,可能是顾及到明霞的态度,说得也含蓄,还没有像今天这样让他下不来台过。惠武心里憋着气,更想见到明霞了,也顾不得等公共汽车,直接打了一辆车到明霞所住的小区楼下,摁楼宇门铃无人应声,再摁还是这样,打电话还是关机,心想莫不是明霞家里门铃坏了,她一个人在家睡觉怕来电话吵把手机关了,要是这样自己可没什么办法了。
惠武正急得在明霞家楼下转圈,手里握着的电话叫了起来,他以为是明霞打过来的,连忙接听,却不是明霞是银铃,银铃急匆匆地说,知道你这个点儿应该回来了,打你手机一直占线,李老板刚才来电话,说今晚有人包场,让演员全都上,你赶紧回来准备演出的事情吧。惠武一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距晚场演出不到四十分钟了,得赶紧往剧场赶,又想这么重要的演出任务明霞肯定得参加,明霞可是剧场里的台柱子,没准明霞事先得到通知,早就赶到剧场去了,自己傻呆呆地在这儿站着,不是白浪费时间吗。想到这儿惠武的心里就坦然了,开始琢磨晚上演出的事。出租车这时候已经到了剧场门口,惠武下车迈步刚上两个台阶,就看见银铃在门廊边上往这边张望,看见惠武就说大哥你可回来了,我都等你半天了,李老板说今天晚上来的都是纯正的二人转迷,喜欢听传统段子,让咱们在演出时可着老段子唱,你知道这方面我不在行,上次教我的段子我还没练会呢,赶快抓紧时间跟我对对词。惠武嘴上说这现上轿现扎耳朵眼还赶趟么,脚下却加快了脚步,心里想着还是得临阵磨磨枪,把这场戏尽量圆满地唱下来。走了两步,感觉身后的银铃没跟上来,就说才还急得火燎眉毛的,怎么这刻倒不动秤了,你倒是抓紧啊,这演出马上就开始了。
说完了回头看银铃,见银铃一动不动,正盯着前边看,惠武顺着银铃的目光望过去,便看见台阶下不知啥时候停了一辆白色的宝马,宝马的旁边站着明霞,显然是刚从车子上下来,这当口正转回身和车上的司机道别。宝马车的车窗是摇下去的,司机探出的上半个身子正对着惠武,惠武看那司机相貌普通,却很扎眼地穿了一件黄西服,忽然心思一动,想起剧场里曾传出的闲话,说明霞和一个有钱人有来往,那家伙老来捧明霞的场,还总爱穿黄西服,难道就是这个开宝马的男人?看来传言非虚啊,怪不得给明霞发短信不回,打电话还关机,原来是跟别人开车兜风去了。惠武越寻思越不是滋味,有心上前去找明霞问个明白,可是又感觉这么做有些孟浪,一时之间就那么愣怔怔地站在那儿。一旁的银铃看不下去了,猛地推了他一下,说,怎么这么大人连眉眼高低都看不明白,没看见人家卿卿我我的,咱可别做煞风景的事,说完了拉住惠武的手就往剧场里走。
明霞此刻刚好回头,正望见惠武一个背影,便明白之前的一幕是被惠武看到了。明霞就想追上惠武解释一下,可是紧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因为事情在那明摆着,就像纸里包不住火一样,想要瞒是瞒不住的,这时候赶着去解释只会让惠武感到她这是心虚,或者是要刻意遮掩什么。明霞并不心虚,也不想遮掩什么,她早就打算好了,要选个适当的时机和惠武好好谈谈,虽然结果已经不重要了,但至少对自己和惠武来说都算是个交待。这不是个轻松的话题,可明霞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现在她觉得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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