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佩斯学派对历史哲学范式的批判
2011-01-01傅其林
求是学刊 2011年5期
摘要:在布达佩斯学派看来,在一定意义上,现代性就是一种以宏大叙事为特征的历史哲学范武。这种历史哲学范武将时间理解为线性的,它以未来为导向因而取消了现在,具有乌托邦、末世论、救赎的内涵。布达佩斯学派对历史哲学范武的批判同时也是对现代性的批判,包含了现代性批判的若干重要主题。
关键词:布达佩斯学派;历史哲学;宏大叙事;救赎范式
作者简介:傅其林(1973—),男,四川岳池人,文学博士,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副教授,从事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布达佩斯学派重构美学思想研究”,项目编号:07WWC001
中图分类号:B5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0)05-0024-06 收稿日期:2010-08-12
一
布达佩斯学派对历史哲学持有浓厚的学术兴趣,他们发表了一系列关于历史哲学的著述,诸如《历史理论》、《破碎的历史哲学》、《时间是断裂的:作为历史哲学家的莎士比亚》等。他们把对历史与时间的思考融入其具体的文化、政治、经济、社会理论之中。尽管他们各自的学术领域有所差异,但是都认同历史哲学实质上是一种宏大叙事。
宏大叙事是后现代哲学家思考现代知识学的重要范畴。利奥塔在《后现代状况》中指出,现代科学就是指依靠元话语使自身合法化的科学,元话语求助于精神辩证法、意义阐释学、理性主体等宏大叙事。在启蒙叙事中,知识英雄为了高尚的伦理政治目的而奋斗,即为了宇宙的安宁而奋斗,这是“用一个包含历史哲学的元叙事来使知识合法化”。利奥塔清楚地道出了宏大叙事与历史哲学的内在关联。布达佩斯学派,尤其是其中主要哲学家赫勒,对历史哲学的宏大叙事模式进行了深入的话语分析,从人类历史演进中挖掘历史哲学的普遍性特征。
赫勒在《历史理论》中第一次根据维科和柯林伍德的历史理论区分了人类从前现代到后现代时期历史意识发展的六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未反思的普泛性(unreflected generality),时间是无限回溯的,无限性被视为一种图像,没有被概念化,未来、现在、过去也没有区别,神话是这种历史意识的集中的对象化表现。第二个阶段是在特殊性中反映出来的普泛性意识(generality re-flected in particularity),这是对历史变化的一种意识,主要以古希腊的文化为典型,神话不再是封闭的集体世界观的体系,而是成为日益变化的个体化的世界观得以表达的中介,古希腊的悲剧成为其主要对象化表现之一。第三个阶段是中世纪神学世界体现出来的未反思的普遍性意识(unreflected universality),特殊性被相对化,普泛性不再能于特殊性中反映出来,人类不能提出关于自己真正是什么的问题,因为神学提供了全部答案,人类的本质根据上帝的意愿被创造出来,这个上帝本身就是普遍性,这种意识就是同一性意识,不涉及经验问题。第四个阶段是在普泛性中反映特殊性的意识(particularity reflected ingenerality),历史不再是救赎的历史,人类的本质是世界建构的焦点,人一出生就是自由的并被赋予了理性,这实质上是西方现代社会初期的历史意识,在文艺复兴艺术家、康德等那儿得到诸多表现。艺术在现在的深度中旅行。第五个阶段是19世纪开始成为主导的世界历史(world-history)意识或者反思的普遍性(reflected universality)意识。第六个阶段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成为主流的反思的普泛性(reflected generality)意识,即后现代意识。
赫勒是在第五个阶段的意义上讨论历史哲学范式的,并揭示其普遍性的宏大叙事特征。在1999年出版的《现代性理论》中,赫勒在梳理人类历史意识的阶段时,直接把反思的普遍性即普遍的历史等同于宏大叙事。在这个阶段,我们微小的私人事件根据世界历史的巨大范围进行估量。不再存在带有复数的历史,只有大写的历史,即普遍的意识。这是绝对的意识:“所有人类的历史在包含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普遍化的概念下被统一起来,未来不再是这种或那种文化的未来,而是人类的未来。它也不被认作对现存秩序的常年的呈现。不同的东西只有这样:拯救的世界,末日的世界或者永远完善的过程。在所有这些方面,存在着不断重复的救赎图像。”在赫勒看来。世界历史意识就如基督教那样构建世界,最后的问题是历史或者前历史的终结,或者是永恒完善的无限性。但是,这种世界历史意识是反思性的,并时刻注意现在的状况,因为现在确证着未来,正如市民社会的分析确证了世界一精神的自我发展,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确证了联合生产者的社会的重要意义。对大众文化的批判确证了超人,对社会的批判确证了共同体的优越性。赫勒认为,反思的普遍性意识一方面包含了文化批判,另一方面包含了社会科学。这种历史意识从根本上说不是宗教也不是神话,而主要是历史哲学,它以自由作为价值观念。反思的普遍性与历史哲学是内在相关的,人的本质不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归属于世界普遍的历史进程进行评价,人类是普遍的。偶然的个人只有成为历史的主体或者完全顺从历史才能够成为所谓“人类”的普遍性,特殊性成为普遍性的载体,国家成为世界历史国家,阶级成为世界历史阶级,而艺术作为一种历史的产品,也是普遍性意识的产物。
三
赫勒从特性、普遍发展与普遍规律等方面揭示了历史哲学的宏大叙事特征。她归纳出了历史哲学话语的九个主要特征。第一,历史哲学的核心范畴是大写的历史(History),所有人类的历史都归属于这个大写的历史,是大写历史之树的分支,或者视为大写历史的同一本质的呈现。第二,大写的历史被理解为一种变化,这种变化具有普遍的趋势。这种普遍的趋势被设想为在大写历史的所有分支中的进步或者退化或者同一发展模式的重复。第三,就作为整体的大写历史而言,普遍的陈述被表达。甚至“在历史中没有普遍的规律”这种陈述也是关于大写历史的一种普遍的陈述。第四,因果关系的解说没有使我们进入对特殊的事件、结构或者特殊社会的理解,因为大写的历史本身就是被因果性关系的解说来解释的。所以像历史是个体决定的结果以及历史发展是纯粹偶然因素的结果这样的陈述正是大写历史的解说,这些陈述与大写的历史是世界精神的自我发展的陈述是一样的。第五,存在的起源等同于历史的起源,宇宙或者根本没有被主题化,或者作为历史的前历史。在赫勒看来,历史哲学是与韦伯所谓的“世界的祛魅”同时产生的,是与自然科学从哲学的解放同时进行的,是与把自然建构为一种纯粹的客体的趋向同时进行的。第六,历史哲学把现在理解为过去历史的产物,人的本质也被设想为大写历史的产物,人的存在的历史性成为历史哲学的人类学的焦点。第七,历史哲学同所有普遍的哲学一样,把应该(ought)与所是(is)对立起来,从所是中推出应该,应被理解为真和善、理论和实践的统一体,理解为真理。哲学的理想始终是最高的价值,所是根据最高的价值的标准来衡量。所以赫勒认为:“在历史哲学中,最高的价值通向大写的历史或者历史性的未来或者过去。在这种情况下,真理与最高的价值都被时间化。”这就引出了历史哲学第八和第九个特征,即:历史真理在未来揭示自己,即使投向过去也是如此:现在被视为一种转折点,它体现了过去,也是未来的摇篮。赫勒对历史哲学九个特性的概括表明,历史哲学是普遍性的,最终归结为大写的历史,它通过因果关系、过去、现在、未来的辩证关系预示了一种普遍的发展趋势与最高的价值理想,这些话语模式正是利奥塔所谓的宏大叙事。
赫勒进一步探究了作为历史哲学的基本范畴的普遍发展观念的三种模式。一是进步理论,相信大写的历史具有进步的趋势,存在从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的持续发展,康德、黑格尔、马克思、胡塞尔、布洛赫、卢卡奇与萨特都共同地强调大写的历史的进步,也即走向自由的进步。二是退步理论,大写的历史具有退步的趋向,历史有着从高级向低级、自由不断减少的持续发展。所以发展不重要,因为进一步发展意味着进一步的自由的减少。意味着我们物种的自我毁坏,这样原始社会成为“黄金时代”,各种形式的浪漫主义属于这种模式,海德格尔是这种模式最伟大的哲学代表。第三种模式是永恒重复的理论,大写的历史被理解为同一发展过程的重复,汤因比、列维·斯特劳斯、弗洛伊德是这种模式的代表。尽管历史哲学存在不同的模式以及同一模式的不同的具体观点,但是在赫勒看来,它们都试图把历史本体化,“所有的历史哲学把‘进步’、‘退步’与‘永恒的重复’本体化了”。这种本体化共同导向普遍发展,导向历史哲学作为整体的大写历史的发展图式。“所有发展理论,不论是特殊化的抑或是普遍化的,都不得不安排所有的事件和结构,把这些事件与结构理解为同一社会过程的因素,并且不得不根据这些事件和结构在时间序列中,也即在社会整体生活中所占有的‘位置’来进行评价。”这样,所有的历史哲学都试图把握对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根本性的理解,都宣称对未来的历史构建了真实的陈述,这是一种“总体的(总体化的)未来”。人类的意志也就在这种陈述中成为纯粹的普遍的历史规律的呈现,而服从于普遍的规律。这种规律或者是逻辑必然性的结果,或者是普遍的目的论的结果,或者是普遍的决定主义的结果,或者是历史范畴根据其内在逻辑的展开。这EHuqDOlle/rZYkgO3YxULw7mHPtoVyYgM1O2NIaz/ho=些结果都表明,“所有普遍发展的理论本质上是目的论的。它们把现在和未来建构为过去的结果,因而结果一开始就必定已经在‘那儿’”。并且,这种普遍的规律是用科学来进行证实的,“它们把自己表述为科学的规律”。
带有目的论特征的历史哲学事实上是整体论(holism),包含着对相同之物的总体的自我反思。在赫勒看来,历史哲学的整体论与个体主义同古代哲学中的整体与部分的问题没有联系,而是涉及实体(substance)范畴。实体是人类的本质,而且始终被理解为总体性。这种总体性或者是普遍的历史、人类,或者是特殊的文化、民族、阶级,或者是单一的个体。不过,所有主要的历史哲学都兼具这三种总体性。历史哲学形成了总体性的等级,最终指向最高的总体性。赫勒把黑格尔的哲学视为历史哲学最完美的代表,特殊的文化总体性仅仅是世界精神的局部性表达,体现了世界精神展开的阶段,只是作为目的的手段,个体只是被视为实现高级总体性的手段,所以最后特殊性文化都消除了,被更高级的文化总体性所取代,“特殊总体性在某种程度预先编织出了高级总体性的某些范畴,这是所有范畴的总体化”。不少人对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加以质疑,以个体总体性代替世界精神的总体性,但是这种质疑也是建立在历史哲学的基础上的。费尔巴哈和克尔凯郭尔是第一批代表。对费尔巴哈来说,个体性本身成为最高的总体性,个体成为人类物种本质的载体。这种理论无疑也是一种历史哲学。因为它包含了人类本质的异化的观念并支持在现在与未来消除异化。克尔凯郭尔以绝望的激进主义取代乐观的激进主义,在《非此即彼》第二部分,他遵循着历史哲学的逻辑,寻求个体与物种统一的可能性。康德和马克思带着更恢弘的意图来协调普遍总体性与个体总体性,但是最终仍然是走向总体性的历史哲学。
三
赫勒不仅揭示了历史哲学的宏大叙事的话语特征,而且对这种范式进行了批判,透视出此范式内在的矛盾与自由、主观与客观的困境。在赫勒看来,历史哲学要通过标志物(indicator)来确定历史的进步、退步、重复。这个标志物一旦确立就不得不运用于所有的社会与文化,或者以生产为标志,或者以工业为标志,或者以语言为标志,但最终都可以还原到知识和自由两个标志物。标志物的选择在赫勒看来并不是客观的标准,“哪种标志物才从众多标志物中选择出来,始终取决于历史哲学家的主要的价值”,取决于他们对历史的主观看法。历史哲学家都需要他们自己上帝的存在的本体论证据,通过把进步的标志物当做其独立的变量获得了这种本体论的证据,对赫勒来说,他们通过这种运作使自己陷于严重的困难之中:一方面他们把历史置于人类行为的结果:另一方面他们把历史从人类行为中分离了出来,把历史视为纯粹的对象。如果历史取决于人类的行为,显然就没有独立的变量来归属于人类行为,更不用说归属于大写的历史。历史哲学的悖论在于它们把一种主观的选择作为一种客观的发展标准,而最后建构起来的客观发展又脱离了发展的对象,正因如此赫勒把历史哲学的困境归结为必然性与自由的困境,并认为,“这个困境在历史哲学的框架内是不可能解决的”。
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似乎从理论上解决了这一内在的矛盾,因为他认为历史的发展等同于世界精神的发展,最终走向主体与客体的统一。但是他的代价是消除了超越现在的意志,最终达到与现实的调和。所以在赫勒看来,历史哲学家最终没有能够消除其困境。历史哲学的第二个困境在于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矛盾。在历史哲学中,历史的动力被视为偶然性或者必然性。在第一种情况下。在大写的历史中,一切事情都是偶然发生的。偶然性在否定的意义上等同于历史发展的普遍规律:历史的普遍规律是在历史上没有规律,没有规则,甚至没有一种典型的相互作用的行为。赫勒指出,如果在历史上只有偶然性,那么事实上就没有偶然性,因为偶然性只有相对于不是偶然性的东西才具有意义。而且,就人类自由而言,在总体必然性与总体偶然性之间不存在任何差异,在两种情况下,人类自由显然是不存在的。在第二种情况下,必然性通过偶然性来实现。黑格尔把偶然性归属于普通的人类的意志。但是把人类意志视为偶然性的因素与偶然性的基本概念相矛盾,因为偶然性是没有被有意设想的东西。但是这种没有被设想的东西不是被黑格尔等同于偶然性而是等同于必然性。偶然性的意义完全被颠倒了。从现实主体的角度理解为偶然性的东西,从神秘主体即大写历史的角度被设想为必然性。因而现实主体本身被理解为偶然性,但是当人类直接设想必然性的实现时,人类就不再是历史的偶然因素。在完成必然性的同时,人类成为自由的。必然性的认识与自由获得同一。在赫勒看来,“康德之后,没有历史哲学能够完全避免这种陷阱”。他们的自由等同于从偶然性中解放,缺乏道德决定的内容。第三个困境在于整体论的困境,不论是用普遍的总体、特殊总体性,还是单一总体性来形成历史哲学的整体,都是充满问题的,“结果是没有激进主义的现实主义,或者没有现实主义的激进主义”。可见,赫勒对历史哲学的批判在于,历史哲学从根本上说没有解决事实与伦理价值的问题,它两个主要的失误在于:一是曼海姆所说的从非历史的角度来历史地反思人类的本质;二是在最高价值即自由与自由价值的本体论化之间的矛盾,不同历史哲学通过各种不同的路径追求自由,但是它们最终都消除了自由,所以赫勒认为:“历史哲学超越了善恶。”从政治学角度看,历史哲学把改变历史的人类主体或者视为世界意识的主体,或者视为具有伟大人格的个人主体,或者视为集体的主体,这最终把事实和应该视为历史逻辑的产物,而忽视了人类行为的选择,按格鲁姆雷的总结所说:“历史哲学已经遮蔽了政治行为中伦理选择的时机。”这些宏大模式是赫勒与其他布达佩斯学派成员所不认同的,所以赫勒主张以历史理论取代历史哲学,以克服历史哲学的悖论,但是赫勒在后现代意识视野下并没有否定历史哲学,认为仍然存在着历史哲学的需要,这就是赫勒以及布达佩斯学派其他成员的重建态度。
四
历史哲学体现出宏大叙事的话语特征,它重新思考了过去、现在、未来的辩证关系,预示普遍发展的动力机制,现在是重要的,而未来更重要,现在成为未来的手段。不论是悲观抑或乐观,宏大叙事存在着救赎的、希望、乌托邦的特征,正如赫勒所指出的,“传统的宏大叙事笃信虚假的弥塞亚,因为他们宣称知道谁(什么)是弥塞亚,甚至更糟糕的是,他们宣称知道什么使弥塞亚降临”。布达佩斯学派对历史哲学的救赎范式进行了剖析与批判,下面主要集中论述费赫尔和赫勒对救赎范式的批判。
费赫尔在1985年发表的论文《激进政治学中的救赎的与民主的范式》中对救赎范式进行了历史的清理,这是与赫勒的历史哲学的历史意识处于同步的研究,不过费赫尔更侧重从政治哲学的角度来思考。在他看来,救赎政治学产生于18世纪末期,以拿破仑的出现为标志,拿破仑成为他的时代以及后来许多时代的救赎者。救赎范式的产生来自于两种社会因素:一是胜利的资产阶级缺乏管理社会能力,不断累积的社会矛盾呼吁一个救赎者,这是较为狭窄的因素;二是更为宽泛的因素,就是现代社会不彻底的世俗化。救赎范式是自由与民主范式的敌对者。它的第一个特征是把现代性的内在复杂性过分减少,这意味着在社会网络中的冲突可以通过一种简单的中介被解决与超越,这个中介就是救赎者个人与非理性的权威。它的第二个特征是不断地把现代性的异质性因素同质化,“把市民社会归属于一种同质化的政治国家,这或多或少是救赎范式的标志。它的第三个特征是,不像自由的和民主的范式,它不包含一系列可以理性预测的制度。救赎制度从一个救赎者到另一个救赎者发生变化。而且这些制度是从救赎者的人格、策略,经常是从他的异想天开的设想中被推论出来的。它的第四个特征就是在本质上的宗教的或者伪宗教的特征,也就是说,救赎范式是社会领域的宗教内聚力的替代者。
现代救赎范式的形成对费赫尔来说涉及更为深入的问题,他借助于曼海姆的“自由漂浮的知识分子”理论分析了救赎范式形成的社会机制。在19世纪末期,知识分子拥有新的社会地位与新的意识,这个阶层把自己置于复兴救赎范式的地位之中,使自己承担起建构救赎范式的理论任务。这样,这个知识分子阶层就获得了双重形式。一方面,先锋派知识分子在政治学或艺术中不再是中产阶级的纯粹的依附者。另一方面,知识分子不得不以无根性和波西米亚的悲剧性形式来为解放付出代价,这种代价反过来为新颖的集体精神所补偿,即,他们都怀着自豪的共同信念:知识分子是改变社会的蓄水池,是未来的救赎。所以这些知识分子以元伦理学,最重要是以美学的方式拒绝自由的范式,认为这种范式是粗疏的、可恶的、非本真的,所以在费赫尔看来,救赎范式带有明显的审美特征。救赎范式认为,现在的世界不得不被重新创造,从虚无中重新创造。在费赫尔看来,卢卡奇、海德格尔、根梯勒(Gentile)都是救赎范式的代表者。
费赫尔对救赎范式的特征的分析揭示了救赎范式的危机与问题,这是一种集体性的、神学式的范式,这是一种与民主政治相对的政治学范式,是一种宏大叙事。这是现代性政治学的主要形态,也是现代美学与文化的形态。费赫尔宣告了这种激进普遍主义的政治学范式的死亡:“宏大叙事的政治学,救赎政治学或者阶级政治学无论在哪儿都死亡了。”费赫尔与赫勒在1991年出版的《激进普遍主义的辉煌与黄昏》一书的导论中明确地把自己定位为后马克思主义者,并抛弃马克思主义的宏大的救赎政治学,他们说:“激进普遍主义的野心已经崩溃,这甚至在其辉煌的时代就是真实的,不仅是在它黄昏的时代”,“1968年以后,激进普遍主义成为了历史”。哈里森在评论此书时指出:“对作者们而言,现代性被救赎的政治学所统治,他们所抛弃的马克思主义恰恰是这样的救赎政治学。”在批判救赎范式的政治学的基础上,他们确立了自由的民主政治范式,认同阿伦特、施米特、罗蒂的政治学。自由的民主政治范式意味着拒绝各种形式的救赎范式,因为它认可的不是权威而是履行话语的过程,将之视为立法的公正的程序,这意味着资本主义的转型,每个人成为社会再生产的条件的推动器。
赫勒把历史哲学的救赎范式纳入她的现代性理论框架之中,也可以说她所指的现代性就是历史哲学意识的体现:“现代主义把‘处于现在’体验为生存在过渡的状态、阶段或者世界,被挤压在过去与未来之间。通常被视为‘必然的’(因为它不能改变)过去,必然走向现在——作为一种限制,作为‘此时’的现在,这是一种不重要的时刻,它始终上升到无限的未来,被视为自由的领域。”在现代主义看来,现在像一个火车站,现代人赶上在此停留片刻的快速列车,让它把他们带到未来,因而赫勒认为,现代主义者通过回忆过去与投射未来把现在边缘化了,“通过未来将现代性合法化”。作为宏大叙事的现代性迷醉于乌托邦、希望、启示等救赎范畴,这实质上是犹太一基督教的想象制度的表现,是这种想象制度世俗化的结果。赫勒指出,现代人需要救赎,“只要存在着大写的历史,就一直有对救赎的需求”。虽然现代人的自我感知不是特有的犹太一基督教者,但是“现代世界彻头彻尾是一个犹太一基督教世界”。
<img src="https://img.resource.qikan.cn/qkimages/qsxk/qsxk201105/qsxk20110504-1-l.jpg?auth_key=1736644528-321837642-0-ef22e627065c861b190e930060f150c3" hspace="15" vspace="5" alig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