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和感恩
2010-12-26范一直
■范一直
报恩和感恩
■范一直
曾有湖北5名贫困大学生因受助不感恩而被取消受助资格的报道,随后不乏谈论此话题的相关时评或杂文,论者各有所见,或据相关古训而指责当代大学生人心不古;或谴责强势阶层行善动机不够纯正。其实,就事论事的话,也许该各打五十大板。受助而不思感恩,行善而对己之善举念兹在兹,都有悖于“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之传统伦理。本文对此不再赘言,而重在区分“报恩”和“感恩”这两个易混淆的概念,并从中略见中西方文化在此问题上的价值异趣。
“报恩”意识在中国源远流长。《礼记》中就有“报本反始”之说,意为受恩图报,不忘所自。蒋介石故居丰镐房的中堂就名为“报本堂”。报恩之说较符合儒家伦理观念,甚至畸形发展到为报父母养育之恩而形成官员“丁忧”制度。“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古训广为流布,“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的旧语今犹在耳,“衔环结草,以恩报德”之典故世代相传。许多地方还有作为名胜古迹的报恩寺。但在中国传统报恩理念中,报恩的对象总是特定、具体而明确的,即于己有恩有惠者。施恩和受恩双方相对应,具有一对一的特定人际关系模式。这种具体而微的报恩不妨说是形而下的。其实还有另一种形而上的广义感恩——超越人际之间具体的施恩和受恩关系,不是为哪一桩事情向哪一个人感恩,而是人类作为自然之子、万物之灵,向天地、向神明、向生活本身感恩。
严格地说,“感恩”(thanksgiving)一词可谓舶来品。牛津英语字典将其解释为:乐于把自己得到好处的感激呈现出来且回馈他人。虽然中文古籍中早有“感恩”一词(《三国志·吴骆统传》:“嚮赐之日,可人人别进,问其燥湿,加以密意,诱谕使言,察其志趣,令其感恩戴义,怀欲报之心。”),还有成语“感恩戴德”、“感恩图报”等,甚至有词牌叫“感皇恩”、“感恩多”。但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感恩”和“报恩”并无二致。如果说略有区别,则“报恩”强调报答恩惠,而“感恩”重在感念恩惠。只要外在条件成熟,内在的“感念”就要转化为实际的报答。而“乐于把自己得到好处的感激呈现出来且回馈他人”之英文经典释义,在汉语“感恩”或“报恩”中难以对上号。关键是这里的“他人”,未必就是那个具体而微的特定施恩者。每年11月第四个星期四是感恩节,这是美国人自创的一大节日。此节定在秋收时节,是为了感谢上帝赐予的丰收。感恩节在美国已有近150年历史。届时,家家团聚,举国同庆,喜庆之情形不亚于中国人过春节。但汉文化中各种传统节庆,较少类似的感恩意味。
佛教中倒不乏可称之为形而上感恩的教义。如赵朴初的书斋取名为“无尽意斋”。“无尽意”源自佛家术语:“报众生恩,报国土恩。众生之恩无尽,国土之恩无尽,报恩之心意亦无尽。”在佛法中,有“报四重恩”之说。一报感念佛陀摄受我以正法之恩;二报感念父母生养抚育我之恩;三报感念师长启我懵懂,导我入真理之恩;四报感念施主供养滋润我色身之恩。无论是“无尽意”报恩,还是“报四重恩”中最高一层,显然都超越了因某人某事的人际和事务层面,而上升到“众生”、“国土”或“佛陀”等多具形而上意味的境界。感念佛陀大恩大德而度己度人,倒也合乎感恩之要义。
中国式“报恩”意识固然是传统美德,但所“报”者不妨说是一种道德债务、情感债务的“偿还”,而缺少西方式感恩的终极关怀和辐射效应。有一首歌《感谢你》,歌词为:“感谢明月照亮了夜空/感谢朝霞捧出了黎明/感谢春光融化了冰雪/感谢大地哺育了生灵……感谢你我衷心谢谢你/这旋转不息蔚蓝色的星球/感谢生活感谢和平/感谢这美好的所有。”如此感谢,可谓怀有“感恩的心”,也就是对天地造化、人间万物的恩赐感激在心。学会感恩,才会在生活中发现美好,用微笑去对待每一天,用微笑去对待世界。感恩是人生的大智慧,是一种歌唱生活的方式。“感恩的心”是爱心的孵化器,是阳光人生的支点,支撑起诸如善良、温暖、尊重、宽容、进取等美好品格。
齐白石晚年刻“知己有恩”朱文印,拓奉平生知己。跋语云:“世有知己,皆白石之恩人,见此印可想见铭感。”这是艺术大师的感恩。又想起老舍《茶馆》第二幕中一场景,王利发为摊派之事央求他称呼为“六爷”的巡警:“您多给美言几句,我感恩不尽!”老百姓为了让巡警缓行敲诈勒索,就言“感恩不尽”,人家“恩”尚未至而自己“感”已预支。虽是迫不得已,但如此“感恩”,也委实太窝囊了。
(作者单位:安吉县委党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