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绿色建筑要考虑中国国情专访秦佑国教授

采访、文／本刊编辑部 Interviewed and Edited by ECGB Edtorial

随着人们对环境的日益关注，“绿色”、“生态”等词语已近年来兴起于各个领域，建筑界也是如此。不久前召开的哥本哈根世界气候变化大会，更是让全世界的目光聚焦在生态、节能减排、低碳、清洁能源等字眼上，也成为社会、经济、政治乃至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话题。而到底什么是绿色，什么是低碳，如何减排，如何在传统的耗能大户建筑领域内实现正确的节能减排，这些问题无疑是我们接下来需要深入探讨和研究的。带着这些问题，我们采访了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前院长，博士生导师秦佑国教授，作为较早投身到绿色建筑领域的研究者，秦教授对于绿色建筑，特别是在中国国情下的绿色建筑该如何发展，做了大量研究，并参与了很多与绿色生态相关的政策和评估的制定，有着很多思考和观点。他多次表示，在中国发展绿色建筑，所需的并不在于设计和建造一些高技术水准的高标准的建筑，而是实实在在地解决最广大的一般住宅和普通建筑的问题。

生态城市与绿色建筑（以下简称“ECGB”）：随着哥本哈根会议的召开，“低碳”的潮流将在全国乃至全球掀起，您是如何看待中国的低碳问题？

秦佑国教授（以下简称“秦”）：最近以来“减碳”成了热门话题，国际讲，国内讲。“减碳”的目的是为了延缓全球气候变暖。“减碳”分两个层面，一是能源问题，减少化石能源煤、石油和天然气等的消耗，从而减少CO2的排放。二是绿化问题，增加森林和绿地面积，以增加植物对CO2的吸收。

谈到中国的话，无疑，中国已经是世界上消耗能源最多的国家之一，同时也是能源利用效率低、浪费严重的国家。所以中国的能源问题首先是节约能源，提高能源效率、降低能源消耗，也就减排了CO2。其次是能源结构问题，以及开发新能源、可再生能源利用问题。

由于能源与减少CO2排放密切有关，所以在考虑两者关系时，必须兼顾国情，考虑国家利益。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认为中国的能源结构中主要还是燃煤，这是因为人类尚未开发出可以取代化石能的新能源，而中国的化石能源中，石油和天然气的储量不可能满足需要，更也不可能依赖于进口。 2006年发改委主任马凯在人大会上明确说明，中国的能源还是以燃煤为主。

引起当前全球气候变暖的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是近二百年来人类活动排放的二氧化碳的积累，西方发达国家已经排了上百年，中国大规模排放才不到20年。2007年马凯在回应西方宣传中国是气候变暖的主要威胁时说：中国目前在引起全球气候变暖的二氧化碳排放的累积量中只占9%，怎么可以说中国是主要威胁呢？

2008年11月温家宝总理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出席应对气候变化技术开发与转让高级别研讨会开幕式时指出，中国是一个人均GDP只有2000多美元的发展中国家，目前正处在工业化快速发展阶段，人均温室气体排放不到发达国家的三分之一，历史累积的人均排放更低，而且在排放总量中相当部分是保障民生的生存排放和国际制造业的转移排放。因此，我们面临着发展经济、消除贫困和减缓温室气体排放的多重压力。

中国政府在2009年11月25日提出了控制温室气体排放目标，到2020年，中国单位国内生产总值（单位GDP）二氧化碳排放将比2005年下降40%至45%。按GDP平均年增长率8%考虑，2020年中国的GDP是2005年的3.17倍，按年增长率7%考虑是2.76倍。单位GDP的CO2排放下降40%~45%，意味着总排放量2020年比2005年增长1.52~1.90倍，这就是中国既要发展又兼顾“减碳”的方针，这是考虑中国国情和国家利益的方针。温家宝总理在哥本哈根会议上宣布了中国的控制目标，重申了中国政府的立场。

ECGB：您认为现在所流行的“低碳”是否能代替“绿色”？

秦：目前社会有个风气，就是“跟风，追时髦”。这一年来，因为全球气候变化问题是热点，于是“低碳”成了时髦，到处在讲，新闻媒体、政府官员、科技人员、房地产商等等都在讲，前几年时髦的“绿色”被“低碳”取代。其实“低碳”只是“绿色”的一个方面，绿色建筑的内涵包括减少资源能源的耗用和对环境的冲击，创造健康舒适的居住环境，与周边的自然环境和谐共生等诸多方面的内容，尽管各国的绿色建筑标准都把“节约能源和减少二氧化碳排放”放在重要的地位，但绿色建筑的含义绝不是用“低碳”可以涵盖的，“低碳”不能代替“绿色”。，减少二氧化碳排放，并不等于减少环境污染，水污染、土壤污染、固体废弃物，这些都不是或不一定是与二氧化碳排放有关的，即使从大气污染的角度上说，也不仅仅是减少二氧化碳排放问题，还有二氧化硫、可吸入颗粒物等污染。还有节约土地资源、节约水资源也是与“节能减排”同样重要的问题，尤其对中国。在西欧和北欧国家，作为绿色建筑的一些重要内容和目标：“创造健康舒适的居住环境”，“与周边的自然环境和谐共生”，均已完成得很好，本土人口基本不再增长，经济社会平稳发展，每年的建设量都很少，生态环境、森林绿化也都很好，环境污染，水资源、土地资源等也问题不大，但是，石油、天然气是不可再生能源，除了英国、挪威有海上油气田外，其他国家均十分匮乏，所以绿色建筑在这些国家主要就是节能减排（减排CO2），把“低碳”当作主要目标，加之出于国家利益和国际政治的考虑，更是作为他们的旗帜。而中国土地、水资源、能源、森林、生态、环境污染等等，哪一样不是问题严重，哪里是一个“低碳”可以覆盖得了的？“低碳”怎么能够替代“绿色”呢？

ECGB: 目前，在中国发展生态建筑、绿色建筑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

秦：目前在中国发展生态建筑、绿色建筑，重要的并不在于设计和建造一些高技术水准的高标准的建筑，而是应该实实在在地解决最广大的一般住宅和普通建筑的问题，比如冬天保温、夏季防热、自然通风、建筑隔声、垃圾收集、供水保障、降低采暖费用、太阳能热水器与建筑结合等等。技术策略要抓主要矛盾，不能片面追求高技术，搞技术堆砌。还有，8亿农民居住的农村住宅也应该进入发展生态建筑、绿色建筑的视野。对农村住宅，既要挖掘传统民居千百年来积累起的适应当地自然条件的生态经验，也要看到现代农村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社会观念的巨大改变，探索适宜的生态技术策略和农村建筑设计。

中国现在把绿色建筑设计主要当成技术问题来对待，绝大多数参加评估和评奖的绿色建筑，在建筑设计上与通常的建筑没有多大差别，只是在设计说明中表明采用了什么样的“绿色技术”或“绿色措施”，如墙体保温做法、窗子采用断桥铝框、Low-E 玻璃、水源地源热泵、辐射地板、雨水收集、中水回用、垃圾收集、光伏发电等，可是很少有把“绿色”、“生态”概念用于建筑的创作中，更没有像诺曼‧福斯特、伦佐‧皮阿诺、托马斯‧赫尔佐格、格瑞姆‧肖、杨经文等这样的以建筑创作而著称的“绿色建筑”大师。所以，我认为中国发展绿色建筑，一方面要花大力气关注普通建筑，一方面要把绿色的概念要应用到建筑创作中去。

ECGB: 由于具备清洁、经济、环保的优势，太阳能技术被广泛应用于各个领域。您认为中国在发展绿色建筑过程中应如何利用太阳能？

秦：太阳能利用分被动式和主动式两种。在发展绿色建筑中首先应该是被动式太阳能利用，即通过建筑设计和房屋构造来直接利用太阳能以减少建筑的采暖、照明、通风、空调的能耗。

主动式太阳能利用主要有太阳能热水和太阳能发电两种。中国在太阳能热水器的技术、产量和普及应用方面是做得非常好的。但在太阳能热水器如何与建筑设计一体化，废旧太阳能热水器回收，政府的优惠政策等方面有待改进。

太阳能是间断性、不稳定能源，如果使用也可以是间断性的、“将就”的，比如家用太阳能热水器，今天有太阳，水热，就洗澡，阴天没有太阳就不洗，加之价格也适当，普及推广很快很容易。如果使用要求是连续性的、稳定的，或与太阳能的产生时间上不同步（如白天太阳能发电晚上才电灯照明），为了保证使用，必须有另外的使用常规能源的备用系统。举个例子，北京奥运村的屋顶上有几千m2的集中式太阳能热水器，提供运动员洗浴用的热水，但为了保证在阴雨天气的热水供应，备置了容量为1:1的燃气锅炉热水系统。这样为了一个使用功能，却配置了两套系统，一方面增加了初投资，另一方面也增加了生产制造另一套设备所消耗的能源和资源，这养样的话，成本和消耗就要按“全生命周期”来算。

小规模的个体的太阳能发电（还有风力发电）需要能够在发电时可以把发的电馈入电网，电网予以收购，在没有太阳和风而又要用电时，从电网购取。这一方面是技术问题（已经可以解决），另一方面是电网管理和体制问题。太阳能光伏发电目前还存在效率低、价格高、生产硅晶片耗能高、污染大的种种问题，尚未能大量推广，更不能中国生产硅晶片，出口到发达国家，耗能和污染留在中国，让发达国家用“清洁能源”，少排CO2。至于那种本身并不从事太阳能光伏发电研究，并有电力供应可用的单位，屋顶上装上光伏发电板，那只能是“做秀”。

秦佑国教授简介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学术委员会主任，校学术委员会委员。2005年9月起任建筑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建筑学学科评议组成员，全国高等学校建筑学专业教育评估委员会主任，中国建筑学会建筑物理分会理事长，中国建筑学会绿色建筑专业委员会主任，北京绿色建筑促进会主任，中国声学学会环境声学委员会副主任，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

近年研究课题

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计算机集成建筑系统（CIBS）的构想”；

建设部项目“中国生态住宅技术评估体系”；

科技部和北京科委项目：“绿色奥运建筑评估体系”；

国家十五科技攻关项目：“绿色建筑规划设计导则和评估体系研究”；

北京市标准：“绿色建筑评估标准”；

国家环保总局项目：“生态住宅环境标志认证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