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楼在泉州近当代社会变迁中的发展研究
2010-11-27杨思声关瑞明
○王 珊 杨思声 关瑞明
(1.华侨大学 建筑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2.华南理工大学 亚热带建筑教育部重点实验室,广东 广州 510641;3.福州大学 建筑学院,福建 福州350108)
在南方,我们习以为常的骑楼其实可认为是一种特殊“事物”。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它在人类历史长河中时隐时现,却经久不衰。那么它究竟是如何发展的?解答这个问题,对于我们将来从事新骑楼建设和在骑楼遗产保护的过程中更好地明确观念并有效把握客观规律是有重要意义的。文化古城泉州不仅拥有丰富的近代骑楼遗产,而且在当代也大量建设了新骑楼。作者在研究中,就以探讨“骑楼在泉州近当代社会变迁中的发展规律”为具体着眼点。一方面从罗西的建筑类型观角度将骑楼看作由意象和实体二元结构组成的类型事物,另一方面从心理和现实两个方面分析了泉州近代和当代两个社会的发展情况,最后重点研究了骑楼意象在两个社会中的心理认同和骑楼实体在两个社会中的现实分异。
一 骑楼类型观:意象和实体的二元结构
根据罗西的建筑类型观[1]10-15,骑楼作为一种事物可以看作是由存在于心理层面的“意象”和存在于现实层面的“实体”组成的二元结构(图1)。骑楼意象是人们在历史时空经验过程中所交集产生的对骑楼类型的抽象记忆,它是我们判断一个事物能否被分归为“骑楼”的心理原则。罗西认为在某种程度上,骑楼意象最接近“骑楼的本质”。目前学界基于不同的“归类”方法,往往会对骑楼意象有不同的认识,甚至多有争议,但是本文作者相信以下这一点却是能被共同接受的,即骑楼具有底层连续外廊并且是一种集合建筑。这个骑楼意象超越时空得到每一幢骑楼建筑的遵守。骑楼实体则指的是,在现实世界中存在的骑楼实物和事迹,它是骑楼意象在现实层面的具体表现,能够揭示着骑楼意象。当今国内学者关于骑楼实体的历史源流和地理分布也已有许多考证,北京大学方拥先生认为,骑楼(实体)在中国最早可以追溯到唐代[2]17-20,华南理工大学吴庆洲先生则指出[3]332-340,欧洲很早以前就具有连续的敞廊式商业建筑,许政硕士对东南亚近代骑楼盛源地的新加坡的骑楼有颉英式的考究,而林冲博士则深入研究了分布于中国近代南方的广东、福建、台湾、广西等地的骑楼。然而,如果说要讨论符合本文界定的骑楼意象——“具有底层连续外廊并且是一种集合建筑”的建筑实体的时空分布,其历史起源将会更为古老,地理分布将会更为广泛。我们在中国古代越族文明、近代的美洲大陆上都能发现骑楼实体。
骑楼作为由心理意象和现实实体组成的二元结构,同时也是一种由社会活动产生的事物,其存在和发展离不开人类社会的创造,也会随着不同人类社会的变迁而出场、演绎或落幕。
二 泉州近当代的社会变迁
泉州近代社会的时间期界是20世纪初至20世纪50年代,它的人群结构很大一部分是华侨和侨眷。据《泉州华侨志》记载,1939年泉州旅居海外的华侨的人数就有1349528人[4]10-20,而根据泉州市档案馆的资料显示,同年的泉州人口仅有2241888人[5],华侨所占的比例达到60%强,而侨眷的数目就更多了。这些华侨们90%旅居南洋[4]10-20。此外,泉州近代还有一部分外来人员(如来自广东等地的军阀)以及本地士绅。此种人群结构特点直接产生了泉州近代社会心理记忆的多元成分,其中主要包括:南洋、广东等同时代外域社会飘来的心理记忆、传统社会遗留的心理记忆、以及泉州近代社会在实践活动中产生的原生记忆。这些心理记忆相互混合,并在人们的现实世界行为中借助各种媒介表现出来,从而产生丰富多彩的泉州近代社会现实。
泉州当代社会的时段界限是20世纪80年代至今。其人群结构主要由本地人和内陆外来人员所组成。其中外地人多为蓝白领工人,本地人由于占有土地资源、资金资源、权力资源等优势仍然主导着社会的动向;这种人群结构的形成与国家改革开放的政策倾斜有关。而从心理记忆的成分上看,泉州当代社会则体现为传统社会心理记忆、当代国际化后工业社会心理记忆、以及本地社会的原生记忆的组合。这些社会心理记忆的融合,也会“镜像般”地在泉州当代社会现实中表现出来(图2)。
三 骑楼意象在泉州近当代社会变迁中的心理认同(图3)
美国著名人类学家保罗·康纳顿认为[6]5-9,存在于人类心理层面的记忆是可以超越时空在不同社会中得到传递的。理解这一点并不难,因为从常识上看,我们可以通过文字、口碑、仪式和文物等来唤起对其他时空中的事物的心理记忆。然而,记忆的传递不是一个“不变容器”经由“固定导管”从过去传输到现在的必然的简单过程。康纳顿就认为记忆也可能会在人类社会心理传递过程中被忘却。为了更好解释心理记忆在社会中的传递,许多社会学家如艾里克森等,引入了“认同”概念[7]2-12,并认为某项记忆能否得到社会的心理传承是依赖它是否和所处的社会环境有机缘上的契合。骑楼意象作为一种存在于心理层面的抽象原则,在泉州近代和当代社会中均能得到认同,就体现了这种“机缘”契合。
骑楼意象得到泉州近当代社会的共同认可,这一点可以从大量的骑楼建设得到证实。在近代,泉州骑楼广泛出现在各级市镇中心重要街道,如,泉州中山路骑楼、洛阳镇的洛阳街骑楼(图4)、南安水头镇骑楼、南安诗山骑楼、永春五里街骑楼、德化骑楼、石狮镇骑楼、晋江龙湖中山街骑楼,等等。在泉州当代,骑楼建设亦很繁盛,不仅大量的近代骑楼被保存下来,而且还在市县镇新区的各主要街道上兴建新骑楼(图5),市区如,新门街骑楼、涂门街骑楼、湖心街骑楼、打锡巷骑楼、义全街骑楼、东街骑楼、西街骑楼等;在次一级的县镇的新区建设或旧区改造中,同样也能发现大量新骑楼踪影;另外,当代的房产商在一些大型集合建筑的建设中,底层也往往自觉内退形成“骑楼片段”。
骑楼意象在泉州近当代两个社会中均得到心理认同,但其中的原由却不尽相同。在泉州近代,有三个方面原因值得注意。第一,“骑楼意象”被当作一种位于南洋、广东等地的先进建筑原则。当时的泉州有识之士提议以骑楼模式来实现“旧城改造”,认为这种原则的应用能够改变泉州传统落后的城镇面貌。这和整个社会认为南洋、广东等地文化势位高于本地文化,抱着积极主动的“吸纳”心态是相符的。第二,“骑楼意象”能和泉州传统建筑有机契合。由泉州传统手巾寮民居所组成的街道空间已具有单元式建筑集合的特点,近代骑楼在旧城改造的过程中只需改造临街这一层界面。骑楼改造在获得新生活空间的同时,能较多地保留传统文化。第三,“骑楼意象”在泉州近代社会实践中,被认为是一种实用的建筑原则,它能够适应泉州当地温暖湿润的气候。明隆庆《泉州府志》载:“泉州气候由山岚蒸郁,故春温烦燠,夏暑不清、秋鲜凉风、冬无冰雪。”。“底层连续外廊”的原则能够产生“暑行不汗身,雨行不濡履”的建筑空间。对于城市交通,骑楼能在可供车马行走的道路两侧留出人行道,控制形成统一连续的街道界面。经济上,还能够将零散的小商业集合在一起形成经济上的集群优势。骑楼意象的实用性,与泉州近代社会在接纳多元文化过程中所拥有的实用主义心态相符。面对各种外来文化和复杂的历史传统文化,近代泉州人在缺乏其他强有力信仰的基础上只有依赖“实用主义”在复杂的社会心理冲突中找到立足点。
在泉州当代,骑楼意象与社会心理产生共鸣的原因则主要有以下几方面。其一,它被当作充满历史回忆的近代事物。人们如果在现实实践中运用这种建筑原则,就能表达对近代的建筑意象的怀念。这和泉州当代社会对传统的尊从心态相共鸣。方拥先生认为泉州本地人的守旧心态古已有之,由此我们不难理解当代占据主导地位的本地人仍然会使整个社会自觉保留着大量的传统风俗习惯和伦理礼制。其二,骑楼意象在当代被泉州人看成是国际化的事物。随着知识面的扩张,人们逐渐意识到这种建筑原则不仅属于泉州本地,它在全球的许多国家的时空范畴中均有出现,是一笔人类世界共有的财富。抱着“地域的就是国际的”理念,当代泉州人认可了它。这应该说与泉州当代社会在全球一体化过程中和国际社会的逐渐挂接是相契合的。其三,与近代情况相似,骑楼意象也被当代泉州人在实践中认为是“实用”的。这种“底层连续外廊的集合建筑原则”,不仅可以让当代泉州政府官员们在城市改造中获得“城市形象优美”的美名,而且能满足设计师们“新旧有机结合”的理想追求,还能让开发商们获得很好的“经济效益”,而广大民众们也能在“生态节能”的环境下有遮阳避雨的行走空间。其“实用性”显而易见。
两相比较可以发现,虽然都得到了社会的认同,但是骑楼意象与泉州两个社会心理环境的契合方式是有差异的。这给我们启示,骑楼意象得到所谓的“传承”,不是一定要发生的,其中有着很多偶然的社会机缘。
这或许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骑楼原则未能成为南方骑楼城市广泛公认的建筑制度。以近代骑楼遗产丰富的广州城为例,新骑楼建设的几兴几废,归其原因就源于这种“社会机缘”。同泉州一样,广州骑楼是近代都市改造的一柄利器,为广州城市面貌跻身于现代都市之林作出主要贡献。然而随着上世纪80年代的城市大发展,与以小商业为主导经济模式的泉州不同,广州城市商业经营模式及购物方式转向多功能复合空间式的广场建筑中,骑楼的线性商业模式被认为是落后的“逛街文化 ”。骑楼连续统一的界面化设计也不再是新生活的标志,而是与现代都市建筑强调标志性和个性化的设计标准产生分歧。骑楼意向逐渐由商住建筑的先锋退变为阻碍城市建设的障碍。新骑楼建设于是以政府文件的形式遭到废止。近代骑楼实体所在的街区往往是城市商业的黄金地段,于是骑楼遗产也遭遇大片拆除。随着社会发展和思维的进步,本世纪以来,人们才又重新认识到骑楼对于城市文脉以及气候适应性等的价值,骑楼又重新出现在部分街区,骑楼遗产从大片拆除到重点保护,又发展到整片街区的更新。
可见在泉州的未来,社会是否要“传承”骑楼意象,依赖的不是既有的定律,而是社会机缘下的内心解读与认可。
四 骑楼实体在泉州近当代社会变迁中的现实分异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认为“一切皆流,无物常住”,他声称“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在他看来变化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从这个观点进行推演,可知两个不同时空的社会现实表现也必然是变化的。罗西在分析城市建筑的过程中,也认为相对于心理意象存在而言,现实中的实体表现是短暂临时的[8]32-34。现实表现无法发生像心理记忆那样超越时空的传递,每一个历史时刻和地理空间所发生的现实表现,只能定格在特定的历史地理范围内,历史地理的离场,就意味着现实表现的死亡,由此产生记忆的开始[1]。我们知道,泉州近代和当代两个社会,在时间上错位,这样一来,就不得不承认:“骑楼实体”在泉州近当代两个社会场合中的现实表现必然是分异的,这和前文论及的骑楼意象能得到两个社会的共同认同正好呈现“相反”关系(图6)。
但是我们又会发现这样一种现象:在泉州当代社会现实中确实存在许多我们称之为“泉州近代骑楼实体遗产”的事物,如,建于1920年代至1940年代的具有民国风情的泉州近代中山路骑楼,充满传统手工艺装饰的近代泉州洛阳街骑楼等,它们经历几十年风雨似乎仍然屹立。这好像不符合“现实无法穿越时空传递”的理论。实际上,存在于泉州当代社会现实中的“近代骑楼实体遗物”已非“近代骑楼实体本身”, 而是已经“获得新生”,是属于当代社会的骑楼实体(图7)。近代泉州中山路骑楼能够经历各种风雨洗礼得到社会的保存,并非因为它是近代社会中的现实存在,而是因为人们心理意识上认同它,或者心理情结上暂时放不下,得到保存的是心理存在,而非现实存在。可以说,近代泉州中山路骑楼实体的现实表现,在它离开泉州近代社会现实场合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亡”,这仍然是符合前文理论的。然而有趣的是,由于泉州近代社会的离场而“死亡”的“近代中山路骑楼实体”,却因为被附着认同、回忆、别有新用等“心理记忆”而在泉州当代社会中得到现实的重生,但此时的骑楼实体已经是隶属于当代社会的新现实了。泉州近代社会中的中山路骑楼实体在两个社会变迁过程所经历的“死亡”和“新生”,伴随的是现实表现的“消解、破碎”与“杂交、重构”。据考证得知,泉州近代社会中的中山路骑楼实体,不仅包含实物存在、还具有那个社会时代的底层商业上层居住的活动事件,但是在泉州当代社会中获得“新生”的近代中山路骑楼实体却“时过境迁”,底层商业活动已经大量被置换成新时期的商业内容。我们可以发现“利郎男装”、“班尼路”、“佐丹奴”等当代社会的商业内容,二层空间已经很少有人居住了,基本可以说除了沿街的建筑表皮被保留下来,其他骑楼物质部分已经被重新改造过了。从近代到当代,泉州中山路骑楼实体在现实表现上已经发生了“质”变。
所以,“骑楼实体”在泉州近当代两个社会中的现实表现是“分异”的,它们之间存在变化是必然的定律。我们或许能比较出它们之间的所谓“相类之处”,但实际上“类”的是“心理原则”而非“现实表现”(罗西认为“类”是存在于心理的思想原则)[1]。这个规律给予我们重要的启示:骑楼实体在不同时空中的现实表现只是短暂的,变化才是永恒的定律。在广东、南洋等地大量出现的新骑楼中几乎不可能找到两幢完全相同骑楼。未来的泉州人在对待骑楼实体的现实问题的时候,表现方式从此可以得到解放。当然,这是以围绕“骑楼意象”这一心理原则为基本前提的,否则所从事的活动就不是“骑楼类型”的活动。
五 结 语
全文研究结果表明,骑楼作为一种由意象和实体组成的类型事物,在泉州近代和当代两个社会变迁中呈现出这样的发展规律:骑楼意象在两个社会的共同认可中得到心理上的传承,而骑楼实体在两个社会的现实分异中有各自的表现。骑楼意象能得到心理传承是社会的耦合机缘使然,骑楼实体在现实层面上的分异表现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这个结论的得出,对于我们将来如何对待“骑楼”,甚至如何对待遗产都有观念上的重要启发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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