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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耳垂风 [组诗]

2010-11-18王鸣久

诗潮 2015年4期
关键词:第欧根尼银白石头

第欧根尼的阳光

绝对的第欧根尼躺在阳光深处,

他半裸的肢体,

尴尬着亚历山大。

这厮无礼!既不想折弯两膝惶恐

谢君恩浩荡,也无意

垂低额头,表示臣民的卑顺;

古希腊的木桶,直如一排

嶙峋瘦骨,散发着拒王于三尺之外的气息,

这让大帝腰后那柄长剑,

咔咔作响,怒不可遏,

恨不得,即刻脱鞘而来!

十万欧亚大陆的烽火,依然在

指尖燃烧,并伴随着一路马蹄的快意。

而这铁血大帝,用掌心

轻轻捺住了剑的惯性,

他知道:他可以把全世界的金钱,

从别人口袋,装进自己口袋;

而这个穷困潦倒者,却

可以把思想,从自己的脑袋,

装进全世界的脑袋。

连太阳也无法切割自己的阳光。

亚历山大,他谦恭地

抚胸、颔首,退后三步——退在语言外边,

也退出了自我黑暗。

两个影子被无边寂静越拉越长,

拉成一帧相对之美,

——千古不坠。

秋深千尺

秋风十里射双眸。

我看到,落日的二维码,被谁的

马蹄轻轻一拨,就

跌下了地球那侧。

山不可多,只一座便已剪纸单薄,

鸟不可多,只一羽便也岁月蹉跎,

虫不可多,只一声就能惊心动魄,

字不可多,只一粒流血,便整卷史书痛入

骨骼……

无可无不可之间,我用

千尺清霜悬挂我的宽阔,

用一粒银白,为一篇诗歌加盐,

用两粒银白,为一串葡萄加铁,

用三粒银白,为一罐红酒加冰,

用四粒银白,按钉一样按牢四壁河山,

任我灵魂横卧。

就这样一刻千年,

——兀的不空煞寂煞人也么哥!

众星的鱼群,布满前额,

我只共它一起灼烁。

读李叔同临终遗照之灵魂横卧

把整个世界放在了门槛那边,

从身体中拔出另个自己。

最后的安顿几近空无一物,

好像从来不曾穿过繁华。

这一片大寂静静得天惊石破,

但他,再也不会失眠了。

无 极

真理从来不以真理者自居,

他每天,都在寻找自己。

天有天道。物有物格。人有人语。

如果,你不认可太阳定律,

那让我们退至水的逻辑,好吗?

如果,你不认同水的逻辑,

那让我们回归空气的常识,行吗?

如果,连星光与泥土的事实,

也拒绝认知,那我们

举牌,退场,总可以吧!

——聚光灯下,只留你一个人,

既做选手,又做裁判。

整个世界,都背过手去,

看你:自己为自己鼓掌。

卖砚老者

白裤白衫,翩翩白髯,

温和若晚春的眸子在一排白色纽襻上,

闪着中国结——

这老者古色古香,

仿佛汉碑上拓下的一粒汉字。

门外车酒喧嚣市声喧嚷,

门内,笔是唐朝布衣砚是宋代手掌,

静伫无语,若明若暗,

一槛之隔,如隔千年——

执黑望白有墨似铁,

执白守黑有纸似绵,

有圆圆大蒲扇轻托一只晋代茶碗,

叫风生云起,

将中国气息氤氲其间。

话是删繁就简,

字是避简归繁。

老者静极思动用一管羊毫笔走云烟,

把自己裱入悬轴,

看衣白骨瘦。

谁能在民间深处,

一指探出,这缕精神光线的深浅?

灵魂如水,如水澹然,

它只高出

——生命杯沿一圈。

双形人

最渴望,是两只手掌相互打开,

静静打开,

另一个我来。

如果青苔掩护着太阳石头,

而石头,抱满了水,

而水中,睡着一团火焰,和

一个美丽小孩,

……那么,这样的打开,

只能是小女巫的安排,

并完成了一次等待。

如果青苔掩盖着七星佛头,

而佛头,塞满了铜,

而铜里,锈着一团泪水,和

一截指骨的惨白,

……那么,这样的打开,

你说不是上帝的失败,

该是谁的失败?

最惊心,是两双眼睛相互打开,

并读出,

另一双眼睛来。

非常喜剧

我八十八岁的老母亲去乡政府,

给两只小燕雏上临时户口。

派出所说:请你让江南府的

芭蕉叶子,打一张证明过来。

老妈出示一篇《乌衣巷》诗歌,

还有,一枚仿唐朱雀。

小民警稍事沉吟,注一行小字:

燕儿尚小,不得指水为婚。

花在悬崖

噫!花在悬崖,凌风自洽。

他欢喜地挥动着两手金钹,

他努力地努起嘴巴像努起一管金喇叭,

就这样,兀自吹吹打打,

自我快活,独乐其乐。

天空陡峭,而这朵金丝小孩,

比微小还小。但他,

不怕!早已读过牛顿手中那粒苹果,

——没有重量的事物,

当然,无所谓落差。

即使必须下降,那有的

下降,是堕落;有的下降,却是飞翔。

何况,他已一百零一次地

捞起太阳的失足落水,

一百零二次地摇稳了星光。

歌在千尺,舞在千尺,

花以千尺距离,保持生命自治。

歇息时,他把一颗袖珍的金头盔置于

——悬崖头顶,

使一扇石壁,愈加笔直。

滴水穿石

其实,滴水在滴之前,

并不知道下面是一块石头,

她只是饱怀了绵绵不绝的女性浆汁,

而无法抑制

——充盈的泪水。

从开始时开始,却不能

结束于结束。

有一种液体一旦启动,

每一滴都是前一滴的来世后一滴的今生。

且先要穿破时间内的时间,

再穿透空间上的空间,

再再穿过阳光空气与尘埃,

因为一叩生情,

而最终,滴成了宿命。

而一次次的抵达,仿佛

从未曾抵达。

你看她蒙太奇般的影子一帧帧不舍昼夜,

奔向前世冤家——

不疾不徐,不离不弃,

就这样以母鸡啄壳似的穿凿,

等待,石头开窍。

而滴水从来无意于贯穿,

她只想赶在自己滴尽之前,

使那块石头水势饱满——盈盈间

一眸含泪,

已疼至深邃。

王鸣久

王鸣久(1953— ),满族,吉林梨树人。现在辽宁武警总队纪检处任职。有诗集《我是一片橄榄叶》《东北角》《东方小孩》《宁静光芒》《青铜手》《梦厦》《最后的执灯者》等。另有散文集《落鸟无痕》、中篇小说集《蓝桥》等数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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