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卡尔森诗选：小镇生活

安妮·卡尔森（Anne  Carson，1950— ），美国女诗人，出生在加拿大多伦多。作为古典文学教授，她曾先后执教于卡尔加里大学、多伦多大学、埃默里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出版多种诗集及诗体小说《莱德自传》。《小镇生活》译自美国批评大师哈洛德·布鲁姆主编的《十年美国诗歌精选》（The  Best  of  the  Best  American  Poetry， 1988—1997），有部分删节。

春归小镇

一个中国老人说过：

春天总是年年相似。

雨在窗前淅淅沥沥，

一些渴望从很远的远方

到达我们这里。

李尔王小镇

钟声在沉寂之前

总会此起彼伏地

喧响不已。就像

冬天之前的疯癫，

父亲之前的童年。

荷尔德林小镇

你生来是独自哀悼的，

用变得枯干的井水，

星光躺在底部，

如同一片音律。

你被困在那里，

支柱轰然破碎。

在星光熄灭之前，

你最后一个确信，

就是哀悼出了问题，

尔后，对于死的渴望，

就像一种罪，

在你身后，

崩溃。

黑夜，

只有它自己。

传闻小镇

“在乌有之乡的腹地”。

那将会是哪里？

美丽而安静的地方，

一只野兔，

跳来跳去，

却什么也没越过，

在火炉上。

爱情小镇

她跑进来，

湿漉漉的谷穗。

金黄的发辫，

垂到了腰际。

折柳小镇

我想，他们的脸就像刀子，

当他们把脸指向我，

并在等待时。

真正的猎人，

会这样谛听他的猎物，

仿佛它会从他手上，

夺下武器，然后

刺穿它自己。

林中路上的小镇

告诉我，你可曾见过

这么幽深的树林？

每棵树都有密语，

让你的心跳停止。

有一次在玻利维亚上空

我见过一朵云就这么深。

你可见过群山瑟瑟发抖？

惊鸿一瞥，你能否看破

密语蕴含密语的玄机？

一个冬天的午后，在长满

荒草的铁路线上的车厢里，

我看到了这个词：“上帝之林”。

闪电之前的小镇

“以点的形式存在的细微差别是无效的。”

1923年，保尔·克里这样写道。

普希金小镇

当我活着，我就活在古老的未来，

深深的河流向那里，

天使的道路被启用。

那里有规则，

也有爱。

而第一个规则

就是爱的运气。

你说过的话有些可能已刻在那里，

或者将被刻上，等我们

老眼昏花之际。

幸运小镇

掘一个土坑，打算

活埋他的孩子，

这样他才能养活

年迈的母亲。

于是有一天，

这个人掘到了金子。

记忆小镇

在你们每个人身上，

我发现，我描绘，

被掩埋的放射物遗址。

你认为8英里足矣，

再往下15英里呢？

140英里呢？

九月小镇

有这样一个恐惧，

某个夜晚，蝉的鸣叫，

在外面大片的黑暗里

会让我的神经崩溃成

一张平实的纸。于是

人们就指望我，既然

你的头脑已变得平实，

那就好歹去做些正事。

因为一张纸并不意味着

你可以摆脱上班工作，

去修理网格门，在那里

你弟弟躲过警方的监视。

艾米莉小镇

“东西在小屋里”——

自从你在电话里说过，

这句话一直让她着迷。

雪花或图书馆，或一个

天使组成的乐队，

对于她来说，

都比不上，

那几个字

有意义。

弗洛伊德小镇

恶魔说，我是我自己

漂移的窗子，恶魔说

没有人坐在那里，也

没有人点灯。恶魔说

从外面一瞥就可以了，

恶魔说，闻一下这个，

他说，是生人的味道，

他说，心灵是异乡的

客人。我说，恶魔

比在家的活得更久。

龙脉小镇

如果你醒来太早，会听见

某种倒过来的声音之声音

在呼啸，不知哪里，却又渐消。

这世界所有的声音，

是否都日复一日地

降临？来自群山之间，

而又必得在夜里，

送回山的怀抱。

就像你夜里的

梦境磁带，

被回放进

时间里。

我和你告别的小镇

今朝风色好。看啊，怎样的风，

千百种蓝千百种白千百种蓝千百种

白千百种蓝千百种白的风，和两只手臂

一起刮向道路的风。

沉睡的小镇

远方的雷声，是它的

喋血之音，敲响大地，

让那造物的生活在时间里交融，

空气破门而出，花园的

轮廓如同潜水者的静脉，

跳入希望的水面，生命

在转身凝视之前的希望。

啊，我们躺在那里，世界的

沙漠。地狱般辽阔而悲伤的

世界，而地狱，是突然

沉落的心。

新娘的小镇

大白天悬挂着，那黑色

就像没有人穿的大衣。在一个

寒冷明亮的正午，有人要求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