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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忠弼的焦虑和深忧

2010-11-16唐江涛

电影评介 2010年19期
关键词:歧路

清代中叶河南人李绿园的小说《歧路灯》问世之后,长期只以抄本形式存在,故流传不广,知者甚少。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印本出现后始引起学界的重视,郭绍虞、朱自清等学者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三十年代后几乎无人问津,直到八十年代栾星的校注本出版,才引起了研究的热潮。热潮来自于对《歧路灯》思想内容的评价和它在小说史上地位的论争,但到八十年代末就降温了[1]。九十年代以来,以专著形式出版的也只有杜贵晨、吴秀玉、吴聪娣、张生汉、李延年的五部著作,另有众多单篇文章从不同角度和侧面对之进行了深入研究。在各种研究《歧路灯》的专著和单篇文章中,以人物论作为研究重心的并不多见,而且大都以主人公谭绍闻为对象,直接以谭忠弼作为研究对象的文章更是少之又少。曾秀苍、王昌定二人的《理学人物的写真》[2],尚达翔《谈<歧路灯>的几个道学形象》[3],刘建华的《谈<歧路灯>中人物谭孝移的英年早逝》[4]。另有其他文章和专著在分析作家和作品关系、作家的宗族观与女性观、作品的教育特色等内容时涉及到对谭忠弼的评论。本文对谭忠弼这一人物的观照,以他在教育儿子谭绍闻时表现出的焦虑和深忧为切入点,力图深入地分析这一人物宗族观念与女性观念相互交织的复杂状况,以及这种焦虑和深忧的所体现的新的时代内涵和作家的思考结果。

一、谭忠弼焦虑和深忧的表现

这可以分为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对子弟延师的重视

首先,对教师作用的重视。第十一回,谭忠弼道:“先生者子弟之典型。古人易子而教,有深意存于其间焉。”[5]教师的品格与言行举止,教师的思想与教学内容无不对子弟有深远的影响。为此,书中特意用娄潜斋和侯冠玉的作对比。二者一雅正,一村俗;一位先教《五经》,一位先教时文;一位淡泊名利,一位贪财好赌;一位教以严,一位待以宽。谭绍闻在娄潜斋的教导下学业精进,甚至得到了学院的褒奖,而在侯冠玉的影响下“虽在案上强作哼唧,脸上一点书气也没有”,“神情俗了”,后来更是走上了堕落不归之路。突出不同的教师对子弟的不同影响。所以谭忠弼接触过侯冠玉之后,心中“更焦了十分”。

其次,延聘什么样的教师。对此,谭忠弼心中一清二楚,他说:“尝闻前辈说,教小儿请蒙师,先要博雅,后来好处说不尽 。况且博雅之人,训蒙必无俗下窠臼”。他评论好友:“娄潜斋为人,端方正直博雅,尽足做幼学楷模。小儿拜这个师父,不说读书,只学这人样子,便是一生根脚。”第十一回,谭忠弼又道:“嗣后子弟读书请先生,第一要品行端方,学问淹博。”谭忠弼远在京师得知娄潜斋无法继续为师,心中极为忧虑,分别为妻子、亲家公、家仆致书信,请他们慎择明师。

再次,延师要及早。书中第一回,谭忠弼从江南返回开封,到家天刚黑下来,得知儿子尚在外玩耍未归,联想到丹徒老家“此时正是小学生上灯读书之时” 于是,“悔自己延师不早,一时怒从心起,站起来,照端福头上便是一掌”。当夜五更醒来,心头的怒火早已变成忧思,并准备立即聘请教师。

最后,延师的礼数细密珍重。谭忠弼有心聘请契友娄潜斋,在返回开封次日欢迎朋友的筵席上即稍有表露,但此时开口显得“不恭”,只是说他日将“诣府面禀”。果然,二日之后谭忠弼带上拜帖,并邀请另一位好友襄助一同拜访娄潜斋。经过一段小波折,娄潜斋终于答应下来。谭府的束金也是相当的厚重,自不在话下。

谭忠弼老来得子,倍加疼爱,爱之太深,忧之太切,故于儿子的培养事事重视,处处在意,所以才患得患失,儿子未有教师焦急,教师品行不正焦急,甚至为到底“开不开发”不合格的教师左右为难。

第二、对子弟配偶的重视

小说第四回,谭忠弼到朋友孔耘轩家中拜访,看到正在织布的孔氏女儿,感叹道:“今日少有家业人家,妇女便骄惰起来。其实人家兴败,由于男人者少,由于妇人者多。譬如一家人家败了,男人之浮浪,人所共见;妇女之骄惰,没有人见。况且妇女骄惰,其坏人家,又岂在语言文字之表。像令兄这样深思远虑,就是有经济的学问。”谭忠弼的妻子王氏并不“骄惰”,但书中多处写到她的短见少识,比如,第一回“恼王氏”对儿子“约束不严”; 第四回,孝移见王氏说话毫无道理,正色道 :“你不胡说罢,山陕庙里,岂是闺女们看戏地方?”;第十一回,王氏为儿子聘了不足为师的侯冠玉,谭忠弼叹道:“妇人坏事,如此可恨,他并不知坏到这个地步!”谭忠弼既有内无贤妻的深恨,又目睹他家由于妇人而破败,能不重视儿子的婚姻大事?所以,当谭忠弼看到好友孔耘轩的十一岁的小女儿举止从容,进退有礼时,不由感叹道:“一个好姑娘,安详从容,不知便宜了谁家有福公婆。”回到家里吃饭时还忘情地连声感叹好好。谭孔二人本为好友,皆为书香门第,经过娄潜斋的撮合,自然欣然同意,二家很快就结为朱陈之好,而谭绍闻此时只有八九岁。这包办的婚姻难道就不是谭忠弼的警醒与深虑?

第三、对子弟日常生活的管教

中国传统教育对子弟有一个重要的要求,就是“严”。而在《歧路灯》中,谭忠弼对儿子的管教已经不能仅用严格要求来形容了,他的教育内容和方法非常保守封闭。最鲜明的体现是在是否同意带谭绍闻参加三月三日的大集会。建议是妻子王氏先提出来的,对此,谭忠弼的态度非常鲜明,他说:“小孩子赶会,有什么好处,不去罢。”并且说:“我在会上,从来没见有一个正经读书的人,也没见正经有家教子弟在会上;不过是那些游手博徒,屠户酒鬼,并一班不肖子弟,在会上胡轰。所以不想叫孩子们去。”塾师娄潜斋还较通脱:“你所见太拘。若说是两个学生叫他们跟着家人去上会,这便使不得;若是你我同跟着他们,到会边上望望即回,有何不可?自古云:教子之法,莫叫离父;教女之法,莫叫离母。若一定把学生圈在屋里,每日讲正心诚意的话头,那资性鲁钝的,将来弄成个泥塑木雕;那资性聪明些的,将来出了书屋,丢了书本,把平日理学话放在东洋大海。我这话虽似说得少偏,只是教幼学之法,慢不得,急不得,松不得,紧不得,一言以蔽之曰难而已。”王氏对丈夫的做法有一个很鲜活的评价:“你再休要把一个孩子,只想锁在箱子里,有一点缝丝儿,还用纸条糊一糊。”谭忠弼离家赴京,最不放心的就是儿子,他交待妻子:“还有一句话,日色晚时,总要叫福儿常在你跟前;先生若回家住几天,你只要无早无晚,常常的见福儿。”还说非近便的至亲好友之家,不许带绍闻走动。谭忠弼对儿子生活圈子的极力框定与严格要求,他的过于敏感和细心,正是他深忧的表现。

二、谭忠弼焦虑和深忧的原因

首先是强烈的宗族意识。开封祥符县谭家,“忠弼以上四世,俱是书香相继,列名胶庠。”并且五世单传,人丁稀少,谭忠弼四十岁才有儿子。所以当郡望江南丹徒来人邀请续修族谱时,谭忠弼很高兴地就答应了。旧族人丁兴旺,和睦亲爱,子弟皆用功读书,一派兴盛景象。半月的所见所闻,让谭忠弼心中一直涌动着激动和感叹。一年之后,谭忠弼被保举贤良方正,进京安顿完毕之后,第一个拜访的地方是鸿胪寺,他说:“先人曾做过鸿胪寺,虽隔了数辈,到底是先人做过官的地方,一定该望望。原是后辈儿孙一点瞻依之心。”游目之后,谭忠弼自忖:“先人居官之地,后代到此不过一看而已。这个不克绳祖的罪过,只有己心明白,说不出来。”因此一心只想教子读书成名,别个并无良策。历史的辉煌与现实的危机之间的强烈对比,让谭忠弼心中焦虑无比。一次,他和妻子王氏有了矛盾,二人对话,孝移道:“居家如此调遣,富贵岂能久长?”王氏道:“单看咱家久长富贵哩!”孝移叹口气道 :“咱家灵宝爷到孝移五辈了,我正怕在此哩。”无独有偶,谭忠弼有一次对他的好友娄潜斋表露心迹:“我在这大街里住,眼见的,耳听的,亲阅历有许多火焰生光人家,霎时便弄的灯消火灭,所以我心里只是一个怕字。”很明显,谭忠弼对下一代是绍继先祖,光前裕后,还是败坏家风,门庭堕落,是十分担忧的。乃至垂死之时,在病榻上还让儿子手书“用心读书,亲近正人”, 呜呜咽咽大痛,说道 :“好儿呀,你只守住这八个字,纵不能光宗耀祖,也不至覆家败门;纵不能兴家立业,也不至弃田荡产。“怕”正是谭忠弼焦虑和深忧的概括表达。

其次是对妻族的不满。这其实是谭忠弼宗族意识和女性观念交织在一起的产物。对《歧路灯》的女性观和婚姻观,学者多有表述,或从作家的角度,或从作品主人公谭绍闻的角度做整体的观照和分析。学者意见基本一致,认为作品的女性观是保守落后的,“书中就有许多宣扬三从四德,讽刺妇女无能,牝鸡司晨成祸胎的议论。”[6]“妻妾谦让恭顺,共同孝敬丈夫,这是儒家理想的妻妾关系。也是男权社会男人的理想乐园。”[7],也有持肯定态度的,“作者通过谭绍闻的‘齐姜’愿委婉地来表现自己对不合理的封建婚姻制度的不满”。 杜贵晨也有相近的看法。[8]

上文在谈到谭忠弼对儿子婚姻的重视时已说到他对内无贤妻的深恨与妇人败家的深忧。学者们的研究多少已包含了这些内容。有一点没有涉及到的是,谭忠弼对美满婚姻关系的认识,不止是有贤妻而已,还包括妻族的家庭应是知书达理人家,贫富倒在其次。这多多少少包含些门当户对的意思。谭忠弼的岳父本是秀才,但儿子却弃儒经商,对此,谭忠弼是心有不满的,终于借着外甥拜干大之事发起了牢骚,指责内弟:“外父的门风叫你弄坏了。拜认干亲,外父当日是最恼的。难说一个孩子,今年姓宋,明年姓王,是何道理?我一向全不知道。你只说‘干大’这两个字,不过是人说的顺口,其实你想想这个滋味,使的使不的?”书中还写到:“谭孝移想起岳丈当日是个能文名士,心中极有承领读书的意思。”当外甥在读了两年书又抛弃了之后,他说:“可惜了!是个有造之器。”他还是希望妻族重走读书入仕之路。谭家世代书香,物以类聚,有此想法当属自然。但有一件大事,突出表现了谭忠弼对妻族的不满。这就是为谭绍闻择师。一个无德无能的侯冠玉,是绍闻舅舅推荐,舅娘力保,并通过谭忠弼的妻子王氏最终完成的。至此,谭绍闻的交往圈子也发生了重大变化,以前是“品卓行方”严格要求的父亲、博雅正直的蒙师、用心读书的同窗,现在是见识浅陋一味溺爱的母亲、德行不端的庸师、渐趋圆滑的表弟。亲、师、友发生了截然不同的改变,“亲近正人”转为虚构,堕落也从此开始。其实,《歧路灯》在写到这些内容时,作家是相当激动的,常常按捺不住要替谭忠弼说话。第三回写内弟的家庭:“正面伏侍着增福财神,抽斗桌上放着一架天平,算盘儿压几本账目。墙上挂着一口腰刀,字画儿却还是先世书香的款式。”暗含讽喻。第八回写为绍闻择师:“这是一个隔行的经纪提起,一个抖能的婆娘举荐,尼姑择取的日子,师娘便当了家子:这侯先生也就可知。”明确褒贬。

谭忠弼焦虑和深忧的原因,还有一点作品没有明确指出,但也曲折地从侧面反映了出来,这就是当时不良的社会风气。谭忠弼被保举为贤良方正,深知世情的朋友和家人(人品都是正直的)积极跑关系走门路为他经营,用金钱打点了从上号吏到书办等各色人物才终于办成。如果说这只是一般吏员卡拿要的恶行,书中还借另一人物柏永龄之口批评了为官者的贪腐劣迹:“如今官场,称那银子,不说万,而曰‘方’;不说千,而曰‘几撇头’。这个说 :‘我身上亏空一方四五,某老哥帮了我三百金,不然者就没饭吃。’那个说:‘多蒙某公照顾了一个差,内中有点子羡余,填了七八撇头陈欠,才得起身出京。’更可笑者,不说娶妾,而曰‘讨小’;不说混戏旦,而曰‘打彩’。又其甚者,则开口‘严鹤山先生’,闭口‘湖楚滨姻家’。这都是抖能员的本领 ,夸红人儿手段。”书中借谭忠弼朋友孔耘轩之口说:“乃今宦家、财主,儿子到七八岁时,也知请个先生,不过费上不多银子,请一个门馆先生,半通不通的,专一奉承东翁,信惯学生。且是这样先生,断不能矩步方行,不过东家西席,聊存名目而已。”这可谓“师道之不存也久矣”。谭忠弼的妻子王氏说:“如今大乡宦,大财主,谁家没有管做针指、洗衣裳的几家子女人……丫头忙着哩,单管铺毡点灯,侍奉太太姑娘们抹牌,好抽头哩。”从官场到民间,世风浮薄,谭忠弼以独善其身作为处世之道,警醒着自己,努力抵制各种诱惑,他说:“论我的生平,原不敢做那歪邪的事,其实私情妄意,心里是尽有的……各人心曲里,私欲丛杂的光景,只是狠按捺罢了。”作为当地有名望的“财主”之家,“富贵不能淫”不是很容易就可以达到的,已过不惑之年的谭忠弼自己能够按捺住丛杂的私欲,儿子能吗?

三、谭忠弼焦虑和深忧是时代和作家的折射

《歧路灯》中的谭忠弼身上有作家李绿园的影子,他的焦虑和深忧也是作家焦虑和深忧的反映。李绿园经历过疏于教导致使长子行为放荡犯罪充军的惨痛教训,也经历过用心教育使次子科举成功官声远播的得意经验。这一切都让他对子弟的教育极为重视,并写下了著作《家训谆言》传之后世。谭忠弼反对少年逛庙会,批评女子看戏。《家训谆言》中说:“勿赶会。乡村寺庙中,演戏一棚,便有许多酒肆博场,无赖不根之徒,嬉嬉然附腥逐臭而往。尔辈试看,内中有个有品行、有学问人否?”

从作品的结构和叙述语言也可以看出端倪。《歧路灯》第一回写续族谱,第二、三回写择师,第四回写择妻,而家族、师教、婚姻正是谭忠弼所忧心的,作者如此安排有深意存焉。《歧路灯》作为一部章回体长篇小说,他的叙述者可以看作作家本人,那种声情口吻与《家训谆言》是极为接近的,从上面的引文就可见一斑。在小说中,叙述者的看法和谭忠弼的观念常常是一致的。书中第一回云:“大抵成立之人,姿禀必敦厚,气质必安详,自幼家教严谨,往来的亲戚,结伴的学徒,都是些正经人家, 恂谨子弟。”这几句简直就是谭忠弼家教的概括。第七回云:“老人感慨迟暮之时,为子弟的要加意孝敬;幼童渐开知识之日,作父兄的要留心堤防。”就是在本回,谭忠弼感叹:“吾当年失事亲之道矣!”又在想,“因柏公教曾孙,这教子之念,如何能已,归志又定下了一多半了。”谭忠弼的言行几乎成了叙述者观念的形象化注解。

更进一步地说,作家的焦虑和深忧是作家所处时代的折射。

小说所描写的开封是一个水陆交通便利、经济发达的城市,商人相当活跃(谭忠弼的亲戚有商人,在京师得到过商人的资助,拥有数家门面),娱乐也很发达(茶楼酒肆林立,戏曲杂耍各处都有,甚至妓院赌场);同时又是“中州理学名区”,有一批正心诚意的士人(谭忠弼、娄潜斋、孔耘轩、张类村等人)和较为清正的官员(周东宿、陈乔龄、提督学院等)。社会生活是丰富多彩,甚至是充满着诱惑和陷阱的,而理学又要求人们去人欲存天理,二者本身就有很大矛盾,有非常大的协调难度。生活在“中州理学之城与欲望之城”[9],作为作者笔下理学人物代表的谭忠弼(前人多有论述),心中常常是不安的。他对好友娄潜斋说 :“兄在北门僻巷里住。我在这大街里住,眼见的,耳听的,亲阅历有许多火焰生光人家,霎时便弄的灯消火灭,所以我心里只是一个怕字。”又对妻子说:“还有一句话,日色晚时,总要叫福儿常在你跟前;先生若回家住几天,你只要无早无晚,常常的见福儿。这城市之地,是了不成的。你不懂的,你只要依着我说 。”谭忠弼的这两段话都突出了城市对于讲究清心寡欲的传统士大夫来说,是充满着诱惑和危险的。作为成年人的谭忠弼可以时时警醒自己,可是年轻的下一代能不能做到远离陷阱,他是没有什么信心的。为此,他的教育方式就是隔离,让儿子远离这个世俗的城市,一心只在书本之中,远离城市的市民,只与读书人打交道。他是要把儿子装进一个套子里。但与自己生活的环境保持远距离甚至隔绝,在教育上是行不通的。谭忠弼的焦虑和担忧以及教育的失败,是否就有了更深的含义呢?就是,传统的农业社会的教育方式已经无法适应新的城市的商品经济的冲击,而传统的伦理道德也难以维持不变。

科举考试发展到明清时代,弊端日渐突出,教育和人的扭曲日益严重。和李绿园同时代的吴敬梓、蒲松龄等进步小说家都在作品中表达过他们的忧思,《歧路灯》也多少体现了出来。书中所赞扬的人物谭忠弼和娄潜斋都是不提倡子弟入学先读四书时文的。谭忠弼教儿子谭绍闻的是《论语》和《孝经》,娄潜斋教的是“五经”,以至于学院考察谭绍闻和娄朴时,二人皆不会作时文。而代表主流风尚的侯冠玉的态度是:“如今考试,那经文,不过是有那一道儿就罢。临科场,只要七八十篇,题再也不走;即令走了,与同经的换。要是急于进学,想取优等,只用多读文章,读下千数篇,就够套了。”他使用的教材就是“实用的”《八股快心集》。

谭绍闻堕落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赌博。小说中多次写到赌博,谭绍闻的第二个老师好赌,结识的“一班狐党”夏逢若、盛希侨等也都好赌。赌博是当时的清代社会的毒瘤,史书记载甚多。学者李延年说:“清中叶赌博之风从上至下,越刮越猛,受其害者,青少年首当其冲。青少年尤其是世家子弟因赌博败家、败身已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如何引导青少年特别是世家子弟走正路,不走邪路已成为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时代的课题。这个问题已引起上自皇帝、下至有远见卓识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关注。”[10]

禁毁小说戏曲在清代禁而不止,广泛流行。“仅康、雍、乾三朝,小说禁毁不下十次,而清末官方列出的禁毁小说书目高达二百余种”[11]。小说第十一回,侯冠玉大力赞扬西厢记金瓶梅,并准备让谭绍闻学习其中的文章做法,他说:“这《西厢》文法,各色俱备。莺莺是题神,忽而寺内见面,忽而白马将军,忽而传书,忽而赖柬。这个反正开合,虚实浅深之法,离奇变化不测 。……(《金瓶梅》)开口‘热结 冷遇”,只是世态炎凉二字。后来‘逞豪华门前放烟火’,热就热到极处;‘春梅游旧家池馆’,冷也冷到尽头。大开大合,俱是左丘明的《左传》,司马迁的《史记》脱化下来。”这几句分明就是金圣叹、张竹坡的观点再现。而在《歧路灯》的序言中,李绿园大力鞭挞了明代三国、水浒、西游、金瓶等四大名著,说:“若夫《金瓶梅》,诲淫之书也……而三家村冬烘学究,动曰此左国史迁之文也。余谓不通左史,何能读此;既通左史,何必读此。”[12]他认识到了小说的巨大作用和广泛流行所带来的社会效果,所以才力图用一部“淑世书”匡正人心。

注释

[1]参见齐裕焜、王子宽著《中国古代小说研究》,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年6月第一版

[2]1985年第六期《天津社会科学》

[3]1984年,出处不详

[4]2009年第二期《作家杂志》

[5]《歧路灯》,中州书画社1980年12月第一版。 引文出自小说的,下文不再注明

[6]略论《歧路灯》中的女性形象塑造,《殷都学刊》1986年第2期,弦声

[7]妻妾和谐:《歧路灯》中男权社会的理想家园,《许昌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魏娟莉

[8]谭绍闻的“齐姜”愿——浅论李绿园对婚姻与两性关系的认识,《新乡学院学报》2008年12月,刘铭

[9]见杜著《传统文化与古典小说》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年

[10]《河北学刊》1999年第四期

[11]《禁毁与传播——关于明清小说的一种另类传播方式》姜子龙、曹萌《理论界》2005年第九期

[12]葛永梅语,见同名论文《河南教育学院学报》2004年第4期

[1]《歧路灯》中州书画社1980年12月第一版

[2]《歧路灯研究资料》栾星编辑,中州书画社1982年第一版

[3]《李绿园与歧路灯》杜贵晨,辽宁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一版

[4]《歧路灯研究》李延年,中州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一版

[5]《李绿园与其〈歧路灯〉研究》吴秀玉,台北师大书苑有限公司1996 年第一版

[6]《中国古代小说研究》齐裕焜、王子宽,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年6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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