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之翼，现实之镜——试论 《幽灵公主》 中的生存意识

1984年，宫崎骏借《风之谷的娜乌西卡》轰动了动画片制作市场，并将日本的动画片制作业推向了一个高峰。此后，宫崎骏与挚友高天勋在德间书店的出资下，联手成立了“吉卜力工作室(STUDTD.GHZBLT)”，主要从事影院动画长片的制作。《幽灵公主》是吉卜力工作室制作的第十一部影片，于1997年7月12日首映。影片中运用了大量的电脑科技，剧本酝酿长达16年之久，胶片总数多达13万5千张。由此可知，宫崎骏用心之良苦。早在《幽》的企划阶段，宫崎骏就说:“即使是在憎恨和杀戮中，仍然有些东西值得我们活下去。一次美丽的相遇，或是为了美丽事物的存在。我们描绘憎恨是为了描绘更重要的东西，我们描绘诅咒，是为了描写解放后的喜悦。”[1]宫崎骏看重的是动画片的审美品味，在《幽》中倾注着他对人类生存与死亡的追问，他以关照人类自身的生存为出发点，借助幻想的翅膀为我们描摹出一幅幅生与死的银屏画卷。幻想的画面是他思想的载体，而他要用心诉说的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们必须面对的危及生存的问题。他借用漫画这一方天地，演绎着他对人类在现代文明中所面临的挑战、所遭遇的困境的思考，警示我们已经犯错的人们尽快清醒过来，用一双清澈的眼睛，谋人类未来生存的良好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

《幽》中寄托着宫崎骏对人类文明的拯救思想。他探讨着与人类相傍相依的自然生态环境的恶化问题;战争对人类生存的威胁;人与人及人与物的交流受阻的现状;男权社会中女性的生存问题。宫崎骏以其博大的胸襟，思虑着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急需解决的一系列问题。他渴望建立一种素朴，恬静，世间万物相互平等，人人富足，万物之间和谐相处的理想社会。

一、珍爱我们共存的大自然

日本是由环太平洋的几个小岛组成，国土多处于温带，但南端位于热带，北端位于寒带，气候差异很大，因此，他们对自然有着特殊的感情。日本著名哲学家梅原猛认为，日本民族从早期森林文化阶段就积累下来世俗化的宗教思想和审美理想，森林是日本文化的发源地，是赖以生存的家园。另外宫崎骏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接触了中尾佐助的“照叶林文化论”。这位日本著名植物学家对日本文化形成和演变的论述影响了宫崎骏对自然环境的认识。中尾佐助的“照叶林文化论”将西起喜马拉雅山麓东至日本呈带状分布的照叶林，即温带常绿阔叶林地带作为一个整体文化圈进行考察，认为日本在进入以改造和加工自然为基础形成的水田农耕文化时期之前，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照叶林文化”曾经是最主要的文化形态。宫崎骏从这个学说中获得了力量，并站在全人类的高度上，反映了人与自然的相互关系。他的影片中屡屡呈现出蓝天、草地、森林、溪流、可爱的动物等象征大自然的意象。而《幽》中的森林是另有一番寓意的，影片的开篇低沉的话外音就讲道:“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国家被茂密的森林覆盖着，众神自太古以来就住在这里。”森林在此是人类获取力量，汲取营养，净化心灵的能量储藏室。但不幸的是随着那一棵棵粗拙大树的被伐，与人类相傍相依的生态环境正遭受着毁灭性的危机，随之而来的是洪水泛滥、人们流离失所、饥饿困扰着人类，为了活下去又使人类对自然的掠夺倍本加利了。

自然中的生灵再也无法忍受人类的肆意戕害。首先是魔崇神来到了一个偏僻的虾夷族部的居所，阿西达卡为了解救族中的少女而射死了拿各，从此便埋下了仇恨的火种。魔崇神把对人类无限的愤恨注入了阿西达卡的右臂，即使族中的神婆劝其解咒，也无济于事。它临死前说:“被蔑视的人类，知晓我的痛苦和憎恨。”从此，阿西达卡便在神婆的占卜与指导下走上了寻求解咒的旅程。这也是受伤的自然界首次公开对贪婪的人类的惩罚。尤其是阿西达卡的“请用清晰的眼光判断那里。”暗示了人类必须认清自己的罪恶，迷途知返，方可免于同归于尽的悲剧。随着阿西达卡的历险，我们看到了更多的人与自然相互敌视的画面:达达城的首领艾波仕继承夫业，砍伐森林，攻击山犬与林中的其它兽类。他们日夜赶着烧制铁器，锻造武器，并研制具有更大杀伤力的新品种。女首领艾波仕进攻自然界的生物，既有为夫报仇的目的，又有为达达城争取生存空间的用意。可是她并未认清复杂多变的世事，她的丈夫激怒了山犬而遭厄运，她所依赖的天朝，其实是在利用她欲使达达城与森林相斗，来一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美事。而艾波仕却被事实所蒙蔽，将森林庇护之神——鹿神射杀，使人类陷于毁灭的深渊，但在阿西达卡和桑的努力下，使鹿神将其头与躯体重新组合，可是复活后的森林之神并没有让大自然恢复原貌。这样的故事情节旨在告诫人们，我们必须尊重自然，爱护自然，正因为自然的庇护，人类才有了纯净、明丽的生存空间。

二、战争威胁着人类的生存

宫崎骏(Hayao Miyazaki)1941年1月5日生于东京，在四兄弟中排行第二。他们家原本住在东京都文京区，后来二次大战因战事疏散，1944—1946年，举家迁往都宫市和鹿沼市。儿时的生活，让他较早的认识到战争的残酷性。核武器的杀伤力，人们在战争中的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图景都给宫崎骏留下了久久不能抚平的心灵伤疤。二战之后，西方在冷战的局面下展开了军备竞赛，主要表现在对核武器的研发上。随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东欧剧变的到来，资本主义阵营与社会主义阵营的矛盾得到了一定的缓解，但是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趋势仍然使人类的生存面临着重重考验。他始终保持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浓的化不开的人文关怀，并付诸实践，宫崎骏学生时代就参加了反对日美安全保障条约的斗争。

可是随世界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速，核武器，资源枯竭、全球变暖等危机犹如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着人类。于是人们开始对“现代化”产生质疑，宫崎骏的《幽》中将血淋淋的战争场景抛向观众，意在引起人们心灵的震撼，实现他矫正病入膏育的现代文明的文化策略。宫崎骏在《幽》中将人与自然的战争，人与人的战争进行了赤裸裸的揭露。由于是你死我活的争斗，连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股让人窒息的仇恨气味，冤冤相报的怨恨愈积愈多，使战斗不止，死伤无数，终至酿成了森林支柱——鹿神的死亡，从此百花凋零、葱葱郁郁的树木倒地、洪水泛滥、天空昏暗不明，自然被毁了，人类的生存面临着严重的威胁。他谴责了放任私欲孕生滋长的暴虐行径，宫崎骏将自己的思想浸入他的影片中，他曾说过:“我希望能够再次藉着更有深度的作品，拯救人类堕落的灵魂。”[2]他想通过动画来表达反战思想并化解人类之间的仇怨。

三、万物相互之间沟通的受阻

现代文明在发展的同时也暴露出不少的问题，尤其是人疏离了同类，又将自己凌驾于自然之上。因此人与人的陌生感加强了，和自然的距离拉大了。人们之间感到的不是相互之间的亲切，而是一种新的孤独和焦虑。相互之间缺少信任从而产生了很强的离异感，陷于不断地焦虑与不安中。个人找不到可以倾诉衷肠的对象，也没有一个社会性共同体可依靠。“宫崎骏的创作理念，在于不断刨挖现代人的沟通困境，通过探讨现代人的生存状态，解读其生存意义的所在。”[3]阿西达卡和桑就是这种思想的代表。阿西达卡作为族人英雄的化身，他助人于危难之时，救出甲六他们，但哥特大爷们并不信任阿西达卡反而处处提防他，唯恐被敌方的奸细——阿西达卡骗了。阿西达卡作为被大和民族所灭的虾夷人后裔，有着日本人“天人合一，敬畏自然”的观念，他试图阻止艾波仕射杀桑、猪神、山犬，屠杀鹿神的蛮行，但却得不到艾波仕的理解。从而使他挽救自然的路中断了，破解魔咒的路变得遥遥无期。毒素慢慢侵入他的身心，直到影片结束时，阿西达卡身上的剧毒也没有被完全解除。与此同时，同阿西达卡由对抗到相互理解的桑，其命运更加悲惨。从小就被人类遗弃，幸得山犬的收养，她与自然万物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认山犬为母亲，誓死保卫麒麟兽，勇敢的与残害自然的人类做殊死的搏斗。即便如此，桑不被猪神认同，更不被猿们接受;艾波仕也把桑看做异类，想利用她找到麒麟兽，早日实现与天朝签订的协议。桑的处境异常尴尬，她既非人又非兽，被排挤后感到无助的寂寞。人一旦丢弃暖暖情意，就无法使冷淡的关系解锁。

人类自认为高居自然之上，破坏生态以飨私欲。人类对自然的敬畏与亲近感几乎荡然无存。小树精是影片中最具灵性的自然意象，他们慧眼识金，知道阿西达卡爱护自然万物，值得帮助，替他引路。可是阿甲却把小树精视为假想的敌人，不相信他们会带领自己走出阴森的森林，以至见了小树精就战战兢兢起来。孤独、慈祥、心如明镜的麒麟兽被他保护的人类给杀了，他想爱护自然界的万物，但人类中的顽固派们却拒绝这纯洁的爱。贪婪的人性与宽容的自然相比，发人省行。这些都是观众从影片中解读出的最凄凉的悲剧情味。

四、关注女性的生存境况

宫崎骏的作品中也演绎着他对边缘人群——女性的关爱。在他塑造的形象中，女性总是以乐观、坚毅、聪明、爽直而倍受观众的喜爱。艾波仕对待森林中的动物毫不留情，无情的射杀麒麟神的行为遭到宫崎骏的唾弃，但是，在“铁镇”中她收留妓女，让她们凭借自己的劳动而不是再靠出卖肉体去生活。收留被社会遗弃的麻风病人，常常到后院探望他们，为他们清洗伤口，除去腐烂的肉。她的勇敢顽强并不亚于男人，因此深受“铁镇”中百姓的爱戴。她领阿西达卡去后院参观时，阿长告诉阿西达卡:“女当家的把我们这些麻风病人真正当人看，她为我们清洗伤疤，敷药。”她能与自己的百姓平等相处，又以国家利益为重。她为了维护达达城的合法地位，取得天朝的认可，答应献上麒麟兽的头颅。但是她并未认清天朝的真正企图，反而成了以云游僧为代表的天朝共谋者手下的一颗棋子。她又是一个有谋略的女子，研制新式石火箭，以便颠覆威胁着达达城的天朝。因为她清醒的认识到:“人类比野兽更可怕，唐伞连不可靠，石火箭的男人也不能全信。”所以，她训练妇女使用武器，不把保全达达城的希望寄托于男人身上，女性要做自己的主人。

另外，达达城炼钢、制造武器的妇女们不辞辛劳的整日工作。她们忠于女首领，鄙视粗俗的男人，勇敢的保卫达达城，嘲笑天朝派来的将领:“男人生下来就没礼”。对英雄阿西达卡给予了厚待，喜欢善解人意、有胆识、有谋略、有爱心的阿西达卡。但达达城的男士们却是些蛮横、胆小、喜吹捧、爱偷懒的假男人。幻姬真诚的邀阿西达卡到武器制造房参观，得到了他的理解:干这活挺累的。可是达达城的男人们却争辩道:我们干的是最重要、最脏的活。女人们处处受到男人的歧视，但她们不自卑、不气馁、不顺从，听命于艾波仕的调遣，与达达城共患难。

五、结语

观看宫崎骏的动画就如品尝一杯带苦的浓茶，让人回味无穷。他敢于直面现实，在他的动画中可寻出现实社会的踪迹。那被砍倒的大树，被玷污的大自然，冒着粗烟的炼铁厂，在自然灾害与战争的袭击下纷纷逃难的人群都尽收入屏幕。他不再用那温情的眷念来庇护人类，而是采取了直面现实问题的思路，拨开层层迷雾，给仍在沉睡中的人们敲响了警钟:我们要与自然和人和谐相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是宫崎骏赢得世界大师美誉的一个重要原因，他不把商业片仅看做盈利的唯一目的，而是在寓教于乐中提升人类的价值水准。

注释

[1]宫崎骏映画馆http://www.totoroclub.net/宫崎骏《出发点》.

[2]宫崎骏.关于人本动画电影[M].岩波书店.1988.120.

[3]游智皓.宫崎骏奇幻世界处旅.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