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以来大陆抗战电影中国民党形象的演变
2010-11-16杨靓
关于革命题材影视作品中的英雄人物形象的演变,已有很多文章讨论。本文想探讨的是革命题材影视作品中的一类特殊人物——国民党形象的演变。建国后“十七年”电影受政治意识形态影响,塑造了一批“国民党反动派”的形象。改革开放后,两岸经济、文化往来密切,国共两党合作、交流加强,大陆影片对国民党形象的塑造做出了调整。80年代后期至今,国内国际形势复杂,国共两党进一步加强合作,影片在塑造国民党形象时打破了“十七年”电影中反动形象,更多的去还原他们在抗战中的正面作用。
正如福柯所说:“重要的是讲述神话的年代,而不是神话所讲述的年代”[1],考察国民党形象的演变,不应局限于影片中故事所发生的年代,更重要的是考察影片“制作、发行放映影片的年代”[2]。本文将讨论自新中国成立后至今,抗日战争题材的大陆电影中对国民党形象的描述、塑造和刻画如何发生转变。这种变化与当时历史环境和时代文化的关系。
本文将国民党形象的演变划分为三个时期:
第一时期,1949年——1966年
笔者称之为“国民党反动派”时期。新中国成立后,中国人民在经历了八年抗战之后,终于成为国家的主人。为巩固新生政权,电影在宣传共产党执政和社会主义优越性方面对观众的意识起来巨大的引导作用。这“十七年”电影“是意识形态电影的典型时期”[3]。国民党历史上的几次反共高潮及以腐败无能的统治必然导致其在电影中以“反动派”形象出现。
这一时期抗战电影中有国民党形象的影片有:《中华女儿》、《腐蚀》、《我这一辈子》、《赵一曼》、《刘胡兰》、《翠岗红旗》、《上饶集中营》、《铁道游击队》、《狼牙山五壮士》、《永不消逝的电波》、《青春之歌》、《东进序曲》、《抓壮丁》等。这些影片中国民党长像通常是“小胡子、胖子、歪牙、暴牙、戴眼镜、光头、中分头(汉奸头)”。这在《抓壮丁》中塑造的国民党人物身上得到了集中表现,该片反映抗战时期,国民党为扩军打内战,在四川农村抓壮丁的故事。片中王保长是国民党政权最基层官吏,小胡子、中分头、身材偏胖、个子偏矮。他公开买卖壮丁,哄诈欺骗捞取钱财,把农民姜国富一家逼的走投无路、家破人亡。
这一时期抗战电影中“国民党反动派”和“蒋匪”是卖国贼,“不抗日,专反共,跟日本鬼子一个鼻孔出气”(《铁道游击队》)。《青春之歌》对国民党有这样的批判:“国民政府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屈从日寇,撤退逃跑,国亡无日喽”;《永不消逝的电波》中有这样的描述:“蒋介石又派他的亚洲司长高忠武,到日本去搞投降活动。上海现在成了日本侵略中国的大本营,也是蒋介石跟日本人搞投降活动的秘密接头点。”
总之“十七年”电影,在当时的历史环境和时代文化下,塑造了一批“国民党反动派”的形象,这些形象至今还影响着观众对于国民党形象的定位。
第二时期:1978年——1985年
笔者称为“国民党爱国将领抗战”时期。改革开放后,人们的思想获得了极大的解放。1979年,《告台湾同胞书》提出第三次国共合作,标志着国共关系的新发展。“1979年以来,中国共产党多次指出,时至今日,中国和世界的形势已发生很大的变化,种种条件都对中国的统一有利,尽快结束台湾同祖国大陆分离的状况,已成为日益高涨而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5]
改革开放带来的思想解放和祖国统一的潮流为电影创作者提供了可以重新书写历史的机会。顺应这一潮流,这一时期的抗日题材影片集中塑造了一批国民党爱国将领的形象。这标志着,抗战中国民党形象塑造的一个转折,由全面批判国民党的反动形象,到开始承认一部分爱国将领在抗战中的积极作用。《吉鸿昌》中,吉鸿昌原是国民党将领,但是由于心系“当兵救国,为民造福”,不满蒋介石的卖国行径,便加入了共产党,与中国共产党、爱国人士一起投身到民族的解放事业中。影片除了塑造吉鸿昌这位在历史上比较有名望的国民党爱国将领外,还塑造了一大批不知名的、但同样有着爱国之心、抗日之志的爱国将领,他们也不满蒋介石的卖国行为,与吉鸿昌站在同一战线上反蒋抗日。有一位爱国将领痛心疾首的说:“......国破家亡,这是军人的耻辱。我真想喊哪,再这样下去,中国就完了。”《西安事变》集中表现了两位国民党爱国将领张学良和杨虎城的爱国精神。两位将军为逼蒋介石“停止剿共,改组政府,出兵抗日”,扣留了蒋介石。西安事变最终以蒋被迫接受停止剿共一致抗日的主张,第二次国共合作而和平解决。
此时“国民党”这一称谓的内涵有了微妙的变化。“十七年”电影中,“国民党”和“蒋介石”内涵是一致的,给观众的概念都是反动的。而这一时期,由于影片表现出国民党内有一批爱国将领、有志之士积极抗日,坚决反对蒋介石的卖国行径,于是,这一时期的反面角色不是“国民党”,而是作为国民党高层领导的蒋介石。《吉鸿昌》中一位爱国青年演说时说:“前年9•18,蒋介石出卖了东北,去年1•28,蒋介石又逼迫19路军退出上海,签订了投降卖国的淞沪协定......蒋介石完全不顾全国同胞抗战的强烈要求,派亲日将领何应钦进驻北平,要把我们整个的华北......”他批判的是“蒋介石”,而非“国民党”,这是非常有喻意的。再如吉鸿昌说:“我出国之前,还以为蒋介石打了几场内战,这回总该以国家、民族为重,一致对外,可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无耻的民族败类。”矛头直指蒋介石。《西安事变》中,一个最有说服力的镜头:蒋介石在一次大会上讲话,说到“敌人是共产党”时,下面的国民党官员议论纷纷。影片后半部分。表现出国民党内部反蒋情绪高涨,此外,爱国青年游行时,喊的口号是“打倒蒋介石,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而非打倒“国民党”。此时看来,蒋介石的卖国行为已成为他个人的决定,非整个国民党的意愿。至此,影片完成了对国民党的重新定位,使观众认同国民党爱国将领及爱国官兵在抗战中的积极作用。
第三时期:1986年至今
笔者称之为“国民党官兵一致对敌”时期。1986年出现了一部影响很大的反映国民党抗战的影片——《血战台儿庄》。这是一部全面描写国民党“正面战场”的影片,无论题材还是拍摄,该片都达到一定高度,获得极高评价:“当电影拍摄完成并在香港公映后,迅速引起了台湾国民党官方的注意。当时香港还没回归,他们通过新华社香港分社跟有关部门反映,《血战台儿庄》的录像带就通过这个渠道传到台湾。包括宋美龄、蒋经国在内的很多国民党中常委都看了这部片子。蒋经国表态说,第一,大陆承认我们抗战了;第二,没有往我父亲脸上抹黑;第三,大陆正用一种开放的姿态向台湾招手。”[6]
自《血战台儿庄》之后,又出现了一大批反映国民党“正面战场”的影片,如《浴血疆城》、《铁血昆仑关》、《南京大屠杀》、《七七事变》、《南京!南京!》等。出现这批影片与当时的历史环境是分不开的:80年代以后两岸关系出现缓和,形成交往交流的局面,“和平统一”成为对台关系的关键词;90年代,“台独”势力猖獗,严重阻碍两岸关系的发展和祖国统一的进程,共产党积极推进与台湾国民党的沟通与合作;1995年《为促进祖国统一大业的完成而继续奋斗》的讲话,表明了大陆对两岸互动的态度和立场,体现了大陆的善意和灵活性;2005年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访问大陆,是两党正式往来、面对现实、开创未来的一次重要会晤,对推动和促进两岸关系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在这种历史环境下,这一时期的抗日战争影片在描写国民党抗日时,有了更大的开放性。不仅只局限于爱国将领,而是扩大到所有为国捐躯,为抗日抛头颅、洒热血的国民党爱国官兵们。
《铁血昆仑关》描写在军长杜聿明的带领下,华南军民在昆仑关抗击日寇的故事。片中,杜聿明及其手下的官兵誓死抗敌,在频频受挫、伤亡惨重的情况下,指挥官依然下令“就是剩下一兵一卒,也要死死咬住,丢了阵地,我砍你的头。”其中一段台词更是能说明战役的残酷与国民党官兵战死杀场之决心:“......200师不顾重大牺牲,多次奋勇冲上,界首高地,日军凶猛反扑......攻坚之苦,牺牲之烈,实乃建军以来所罕见......取不了胜,你我将葬身在昆仑关这座古战场上,气薄云天,血热厚土,我看这问青山可以埋忠骨。”影片中日军中村将军在日记中对国民党军抗战情况写道:“(日军第五军团)曾在诺门坎战胜了顽强的俄国军队,才获得了钢军的称号。现在,我必须承认,在支那南部的昆仑关前,我们遭到了比俄国人更加顽强的抵抗。”对手的肯定更加突出了国民党军在这场战争中的重大作用。
陆川的《南京!南京!》开始就表现在国民党军官的带领下,留守南京的国民党士兵在街头巷尾与日军展开惨烈的抵抗,最后都悲壮地牺牲。回头再对比《抓壮丁》可以看到,至此,国民党在抗日战争中的形象已经有了一个180度的转变,这一时期的影片为观众塑造了一个全新的抗战的国民党形象。
“电影承载与表现上的毫无疑义的人文形态,电影传播的大众方式,都决定了电影的命题在通常情况下的社会性,这也就从本质上规定了电影的意识形态属性和政治属性”[7],所以,对国民党形象的研究,一定要与不同的历史背景、政治、文化环境相结合,这样才能更深刻的理解影片塑造人物形象背后的根源。
[1][2]戴锦华:《电影理论与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周星:《中国电影艺术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
[4]王晓玉:《中国电影史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
[5]傅玉能,胡国胜:《国共合作发展的新空间——试析马英九上台后的国共两党关系走向》,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6期。
[6]刘清华、董亚杰、张劲:《血战台儿庄:电影文化中的政治效应》,《电影评介》2008年第17期。
[7]陈犀禾、吴小丽:《影视批评:理论和实践》,上海大学出版社,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