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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座南京大屠杀遇难军人纪念碑

2010-11-09孙宅巍

档案与建设 2010年12期
关键词:伤兵山庄纪念碑

□孙宅巍

近年来,新闻媒体向社会报道了南京“抗日粤军烈士墓”之碑的相关信息。笔者根据该碑碑名及碑文的内容考证,此座纪念碑应是遍布南京城内外20余座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碑中的首座南京大屠杀遇难军人纪念碑。

纪念碑建立经过

抗日粤军烈士墓碑位于南京中央门外张王庙40号“广东山庄”墓园之中。广东山庄为广东同乡会、两广会馆,初创于清道光年间,由旅居于南京的广东籍人士募捐购置,名为“山庄”,实为公墓,距今已有近200年历史。庄园中埋有众多旅居南京之广东籍人士,包括民国时期政界商界一些有影响的人物,其中不乏亡故军人。

据该山庄负责人介绍,1937年“八一三”淞沪抗战中,粤军伤兵运至南京后,住在城南八府塘后方医院,广东同乡会及社会各界咸前往慰问,后部分伤兵伤愈出院,还剩一二百人留院继续治疗。城陷前,后方医院屡遭日机轰炸,有50余名粤籍负伤军人遇难。这批遇难的粤籍军人经同乡会义工收尸,被安葬于广东山庄墓园中,并一一记录有他们的姓名与部队番号。12月13日,日军攻陷南京后,对南京军民进行了骇人听闻的疯狂屠杀,又有住于后方医院的近20名广东籍伤兵惨遭杀害。他们的遗体被掩埋于广东山庄内。①

1941年初,依傍金川河的广东山庄被日军涡川部队霸占。后经广东籍人士与日军当局多方交涉,方被迫迁移至中央门外现址。迁址后的广东山庄占地约1.9万平方米,园内树木葱茏,花草繁茂,基本保持了原有的风貌。大门为一青砖砌成的高大厚实门楼,中有拱形大门,气势宏伟。门楣处保留了江苏督军齐燮元于1924年题写的“广东山庄”四个大字。大门外有两尊石狮分立左右。大门右侧有一块迁墓理事会于1941年10月所立迁墓纪念碑,上书:“本庄旧址在城内三牌楼。于民国三十年被日本涡川部队征用,遂募资购地移建于此。”迁移中,一些殓有遇难者的棺木也一并移此。对于这批惨遭日军杀害的遇难官兵,广东同乡会每年都要举行公祭。抗战胜利后,粤军部队曾专程前来祭扫,并立有“抗日烈士之墓”的碑刻。

“文革”期间,墓园中这批遇难官兵的资料被毁。1997年,复将在南京大屠杀中遇难之官兵的74具遗骨加以清洗、消毒,重新归葬于一处。2000年12月,重建烈士墓园,并立“抗日粤军烈士墓”碑。

重建后的烈士墓园,位于山庄最北端的庄园深处,坐北朝南。全墓呈椅状,以青灰色为其基本色调。椅背与两边扶手的顶部,均为半园形波状纹,似有无数花圈簇拥。墓地设有7级台阶,拾级而上,于墓地正中,矗立一方尖形柱状墓碑,碑的正面自上而下书写着“抗日粤军烈士墓”7个鎏金大字,碑座为黑色,椅背处为一长方形黑色大理石,上书金色繁体纪念碑文。墓园之整体设计气势恢宏,庄严肃穆,给人以无限的思念与遐想。

碑文的标题为:“先伤后亡,惊怒吾邦。无以厚葬,是为国殇。”碑文曰:

一九三七年,爆发震憾(撼)中外“八一三”淞沪抗战之役。我粤健儿浴血奋战,伤亡甚为惨烈。伤者多留医南京城内八府塘后方医院。是年十二月十三日,日寇攻陷南京,留医伤者均遭屠杀,其后由广东同乡会率人草草掩埋于山庄内。公元二OOO年七月,为弘扬中华民族精神,振奋后人,经广东山庄理事会研究,筹资重建烈士陵园以慰先驱。

抗日粤军无名烈士永垂不朽。

公元二OOO年十二月重建需要说明的是此碑文内容较为笼统,对烈士数字与死难情况并未细说。根据前述广东山庄负责人的介绍,新建墓园中埋葬的应为74具烈士遗骨,包含1937年南京沦陷前日机空袭中被炸身亡的50余名住院伤兵,及南京城陷后遭日军屠杀的近20名伤兵。

遇难粤军的相关资料

广东山庄为抗日粤军烈士墓的重建,做了大量的工作,作出了可贵的努力。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些遇难粤军伤兵的资料,包括他们的姓名、部队番号,均在“文革”中由于特定的历史背景,已被销毁殆尽。现今纪念碑与烈士墓园的建立,主要只是依靠了人们记忆的传承。这就给史学界提出了一个任务,即从相关的新闻报道、历史档案中去搜寻与还原这一段已被湮没了的日军暴行历史。

经过学术界多年来的努力发掘与开拓,如今有关日军南京大屠杀暴行的史料已经比较丰富和充实。在这个基础上,与本文相关的几个关键词,即“粤军伤兵”、“八府塘后方医院”、“日机轰炸与暴行”等,也都有相当丰厚的资料可以为之诠释。

1.粤军伤亡情况

参加南京保卫战的粤军部队有:以叶肇为军长的第66军,下辖第159师与第160师;以邓龙光为军长的第83军,下辖第154师与第156师。

第66军自1937年9月下旬起编入第19集团军薛岳所部的序列参加淞沪抗战,11月上海失陷后,又先后转战于吴福线与锡澄线,经由句容、丹阳等地,撤至南京外围,参加南京保卫战。该部在淞沪地区及沪宁沿线的作战中,历经猛烈战斗,伤亡甚巨。据第160师战斗详报记载:

本师自加入上海方面以来,即转战于刘行、广福、南翔、周家笪地区,凡两阅月。至十一月十一日,奉命撤退时,又因友军掩护不力,以至在安亭之徐公桥附近受敌袭击,损失奇重。后复奉令占领港田里、九谦桥之线,掩护我军占领吴福国防工事线,随又奉令占领原线,掩护全军总退却。至十一月十八日晚,奉令撤回洛社镇,立足未定,又复奉令开锡澄线,占领石塘桥、长寿镇、郁家桥之线。当时收容所得全师战斗员兵不足三千,虽自十一晚由前线撤退以来,日夜未停,绝无整理与补充机会,因此实力大减……②

该师之第959团,仅在11月30日守卫丹阳阵地的战斗中,即伤亡连排长4名、士兵110余名;该师之第959团、955团于12月7日在句容的突围战中,又伤亡军官10余员、士兵300余人。③

第83军于1937年10月组建于淞沪抗战期间,组建后其第154师即在沪地参加了战斗;其第156师于11月中旬由汉口东下,次第抵达苏州、江阴,先后归入第19集团军薛岳部与江防部队刘兴部,参加了无锡、镇江附近的阻击战斗。该军撤退至南京后,两师分别在水西门、光华门一带参加战斗。据该军参谋处长刘绍武回忆,第156师在光华门曾进行了异常激烈的战斗。“光华门不断受敌人飞机、大炮的集中轰击,城墙数处被毁”,“该师经多方苦战”,“伤亡颇重”。④

上述资料证明,曾经参加南京保卫战的两支广东部队,在淞沪抗战及保卫南京的战斗中,确曾进行了英勇的战斗,付出了极大的牺牲。其大量负伤官兵,除直接移送江北及大后方外,一部分被设在南京的后方医院暂时收治,当为适应战况、合乎情理的举措。

2.八府塘后方医院

南京城陷前,共有8所部队医院,负责收治伤病军人。其中位于城东南的八府塘后方医院院长为杜宝忠。据城陷后曾留京三月的野战救护处科长蒋公榖记述:12月9日,“杜院在八府塘,已遭到了敌弹的轰炸,决令各医院集合在外交部及军政部二处,把职务划分开来合并收容”。“祁院、杜院、李院集结外交部,冷院、尤院、邓院集结军政部,合处办事,分负职务。”⑤于是,八府塘后方医院院长杜宝忠便与第123医院院长祁明镜以及李义璋院长三人,各率本院人员迁往外交部集结。此时留在南京城内各部队医院中的伤兵共约300名。

南京城陷后,这批因负伤失去了战斗力的伤兵,随时都可能遭到日本侵略军的屠杀和伤害。这时,他们的命运受到了以拉贝为主席的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同情和关注。为了保护和照料他们,外侨们特地争取到了特殊经费,建立了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由马吉牧师担任该会主席,该会的成员、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教授魏特琳女士在日记中写道:“(12月13日)贝茨大约在11时过来,他说国际红十字会已经得到了5万美元,用以建立伤兵医院,第一所医院将设在外交部。已经组建了一个17人的委员会。”⑥

在中方卫生部门和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合力运作下,八府塘后方医院的伤员遂被移送到外交部临时伤兵医院中。

3.日机轰炸与暴行

南京城陷前,日机在对南京的空袭中,惨无人道地实行了无差别的轰炸,其目标包括医院与人口稠密的居民区,使大量和平居民与伤兵惨遭伤害。

八府塘后方医院所在的城东南八府塘地区,曾多次遭到日机的大规模轰炸。8月15日,日机首次空袭南京。在来袭的27架敌机中,有18架窜入市区上空,对大校场、明故宫机场和八府塘、中山东路、大行宫等居民稠密地区进行狂轰滥炸。9月25日,日机对南京进行了空袭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轰炸,共有96架飞机分5批来袭。其轰炸目标除广播、通讯设施外,便是医院卫生机构和居民住宅区。

八府塘及其附近的白下路再次遭炸。南京大屠杀目击证人李畹芳老人在一份证词中说:“一九三七年八九月份,日本飞机经常来轰炸,炸弹投到大中桥八府塘一带,市民恐慌,纷纷外逃。”⑦八府塘被轰炸的惨状,令人目不忍睹。据描述:“在那里,死的人的衣服被炸飞在树枝上,墙壁上血肉狼藉,有的房子烧了,有的房子倒了,缺胳膊少腿的人送到马林医院(鼓楼医院)去了,活下来的人呆头呆脑,欲哭无泪。”⑧可以想见,后来被埋葬在广东山庄的50余名因空袭而牺牲的广东伤兵,应当是八府塘地区屡遭轰炸而遇难军民中的一部分。

经过数月日机轰炸劫难的八府塘后方医院广东伤兵,在南京城陷前后,被集中转移到外交部,作临时安置。但由于兵荒马乱,硝烟弥漫,再次面临凶残日军的任意屠杀。这种混乱和危险的状况,使一部分伤兵一度不敢回到外交部的临时安置点。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拉贝在12月13日的日记中写道:

委员会的3个成员乘车前往设立在外交部、军政部和铁道部的几所军医院,通过他们的巡视,我们确信了这几所医院的悲剧状况……我们迅速弄来了一面红十字旗挂在外交部的上空,并召回了相当数量的人员,他们在看到外交部上空飘扬的红十字会旗后才敢回到军医院。外交部的进出口道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伤亡人员。院内和整个中山路一样满地抛撒着丢弃的武器装备。大门口停放的一辆手推车上摆放着一堆不成形的东西,仿佛是具尸体,露出的双脚表明他还没有断气。⑨

拉贝日记的内容揭示了被集中到外交部等临时军医院的伤兵们的悲惨状况,他们中的一部分在转移中惨遭日军杀害。对于日军的凶残暴虐,直接负责转运伤兵的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主席马吉有着亲身的感受。他在一封致夫人的信函中叙述:12月16日,“我带着满载伤员的救护车到外交部,当我们设法使能走动的伤员朝台阶上走的时候(另一些用担架抬),一队日本兵来了,其中有些像是野兽。我正扶着一名可怜的伤兵,他痛苦地向前迈步,一个日本兵把他从我身边拖开,猛地扭他受伤的膀子,把他的手捆在一起,并把另一名伤员的手也捆在一起。”⑩显然,在这些日本士兵的眼中,已经受伤住院的中国军人,仍然是他们任意拘捕、杀戮的对象。

遇难军人纪念碑的价值

“抗日粤军烈士墓”碑既是首座南京大屠杀遇难军人纪念碑,也是到目前为止,南京市唯一的一座南京大屠杀遇难军人纪念碑。这一纪念碑的设立与重建,具有重要的价值与意义。

前期建墓立碑,具有特殊的历史价值。这批遇难军人,在南京沦陷前后即立有单人墓碑;抗战胜利后,粤军部队专程前来祭扫,改立集体无名墓碑。追溯此墓碑建立的历史,应属前期遇难同胞纪念碑。而在南京现存的20多座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碑中,大多数系1985年由南京市政府所建,其后又分别由公、私单位陆续建立了一部分。似该碑具有如此长久历史渊源者,尚属罕见。建墓立碑的久远历史,使这座墓碑包涵了深厚的历史积淀,深深地打上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时代烙印,为研究那个时代人们的心理、观念与精神,提供了依据。

单一的遇难军人纪念碑,具有独特的群体意义。环顾先后设于南京城内外的20余座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碑,除“抗日粤军烈士墓”碑外,莫不是军民混处或仅为附近村民者,唯此碑所纪念者,全系在南京大屠杀暴行中遇难的军人。军人是一个独特的群体。他们非阵亡于交战的阵地上,而是罹难于受伤后住院治疗的医院中。为他们单独建墓立碑,既彰显了军人在南京保卫战中的付出与贡献,更暴露了日军无视国际公法,任意屠杀负伤军人的残暴行径。

单一的广东籍遇难同胞纪念碑,具有特定的地域象征意义。由于南京地处我国东南水陆路交通枢纽位置,民国以来又长期作为国民政府的首都,成为重要的政治、经济、军事与文化中心,从而众多外省人士因各种原因,长期生活在南京或死后葬在南京。尤其是作为南方发达省份的广东省,与南京的关系更为密切。在南京,能够显示广东地域象征意义的机构与景物,有广东同乡会、两广会馆、广东医院,以及莫愁湖畔的建国粤军阵亡将士墓碑、广东山庄的粤军抗日烈士墓碑等。粤军抗日烈士墓碑是抗战历史中广东军人为保卫南京、保卫国家而英勇献身的标志,也是侵华日军在南京大屠杀中残暴屠杀外省、外地中国同胞的明证。它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华民族在外敌入侵面前的强大凝聚力,反映了江苏、南京与外省、外地同胞血浓于水的手足深情。这对于加强苏粤两省的经济合作、文化交流,有着明显的现实意义。

注释:

①《“广东山庄”抗日粤军烈士墓为南京大屠杀又添新证》,《新华日报》2009年8月13日。

②③《陆军第160师战斗详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

④刘绍武:《第八十三军南京突围记》,《南京保卫战》,中国文史出版社1987年版,第250页。

⑤蒋公榖:《陷京三月记》,《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料》,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68页、90页。

⑥[美]魏特琳:《魏特琳日记》,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90页。

⑦朱成山主编《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幸存者证言集》,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407页。

⑧张其立:《日寇对南京的空袭》,《南京史志》1987年特刊(总第25期)。

⑨[德]拉贝:《拉贝日记》,江苏人民出版社等1997年版,第171页。

⑩章开沅编译《天理难容——美国传教士眼中的南京大屠杀(1937-1938)》,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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