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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才子夏济安

2010-08-08沈慧瑛

档案与建设 2010年12期
关键词:白先勇苏州杂志

□沈慧瑛

2010年2月16日,大年初三,夜色迷蒙,我寻觅着夏济安的旧居——庙堂巷27号。庙堂巷安谧如常,全无节日的喧闹。27号的门牌号也醒目地贴在墙上,只是七十多年的变化,已无法确定这里就是当初的夏宅,但毫无疑问的是著名苏州籍作家、翻译家、文学批评家夏济安、夏志清兄弟正是从苏州庙堂巷走向了社会,走向了世界。夏济安曾任光华大学、西南联大、北京大学、台湾大学英文教师。他以一部《夏济安日记》轰动文化圈,以一口流利的英语和精湛的英美文学研究吸引了无数学生,更因创办《文学杂志》引领了台湾现实主义文学。苏州档案馆馆藏档案里记载了他年少时的一段趣事,而我则由此想起了他短暂而不平凡的人生。

从苏州走出来的少年

夏济安(1916—1965)是地地道道的苏州人,早年就读于苏州桃坞中学。与钱钟书是校友,那是苏州有名的教会学校,全英文教育,因而,他受到了良好的英语教育,后于1934年在苏州中学完成高中学业。故事就发生在苏州中学。1933年11月15日,他们班级选举国语演说代表,有11位同学推选夏济安。他们明知夏济安说话口吃,偏偏就选举他,显然这些同学是恶作剧。夏济安向史耐耕老师报告自己不善演讲的原因,遂获准取消演讲资格,另推选了能言善辩的汪同学。面对同学的言行,年少气盛的夏济安心有不甘,写了《被选为国语演说代表有感》一文。指出一些同学的“别有用心”:“在大庭广众之间,一个瘦细的人立在台上,几百双眼睛射住他,于是他口吃了,于是大家笑了,于是他窘了,于是他们得着了选他的报酬……对不住,我不是出钱用的丑角,我还有我的意志呢!”

此文刊登在《苏中校刊》上,史耐耕特地加了编者按,称赞文字流畅,属于“小品佳构,所叙事实,亦系当场写实”。还批评一些同学孩子气未除,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做出缺少理性的事情,选夏济安为演说代表“就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从文章的发表到老师的编者按,充分说明苏州中学的校风极其民主,学生有表达思想的自由。

《夏济安日记》里的情感秘史

1934年,夏济安考入南京中央大学哲学系,因肺病回苏州养病一年。1937年,七七事变后,随家人从苏州搬到上海租界。同时转学上海光华大学英文系。1940年毕业后,留校任英文教师。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夏济安辗转于西安、重庆,直至1945年秋赴昆明西南联大,教授英文。他在这里认识了一个美貌的女生——李彦(在公开出版的《夏济安》日记中,以R·E·作为李彦的代号)。年轻老师夏济安对她一见倾心,苦于没有机会与之交流,突想出了一个了解她的绝妙办法,让学生们写“我的小传”。待作文交上来,夏济安欣喜若狂,他从作文中知道女子的籍贯、家庭与生活状态,还将李彦的作文全部抄录在当天的日记中。他甚至把有李彦亲笔填写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学生选习课程单”粘在日记本上,只为这是李彦的“墨宝”。夏济安内心热烈地爱着李彦,却羞于启口,于是打算请同为湖南人的历史系教授向达作媒,然而却始终没有落实行动。这种柏拉图式的苦恋折磨着他,好不容易策划一次见面,却因缺少恋爱经验,又把她当作女神供着,结果俩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夏济安连夜送上道歉信,接着又写了数封道歉信,仍然无济于事。痛苦之时,遂写了长达二十页的信给其弟夏志清(现为美国著名文学评论家、学者),诉说恋爱的经过与苦恼。这段恋情随着西南联大的解散暂告一段落,然而多情总为无情恼,至情至性的才子夏济安难以释怀,即使回到上海休整还是后来到北大教书的日子里,李彦依然占据他的心田。西南联大解散之际,李彦想从历史系转到北大外文系,但她的成绩没达到转系的要求。夏济安特地邀请同事卞之琳一起拜见代北大资格审查委员冯承植教授,代为通融,使她如愿以偿,表现了真君子的书生本色。李彦在北大读书时,一度遇到困难,求助夏济安,他奉送刚到手的全部工资,其情其义令人敬佩。

纵观夏济安对李彦的态度,他始终沉醉在狂热的爱恋之中,又常常自我否定这种真爱。想大胆追求,又想放弃,举棋不定。从他的日记中看到了一个年轻人的痴情、胆怯、羞涩、徬徨、苦闷与矛盾,他是个特别敏感的人,自嘲有点神经病,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与家庭有关。夏济安的父亲长年在外经商,或许出于职场的需要,曾周旋于赌场、欢场,而母亲独自操持家务、抚养儿女,一度引起母亲的不悦。夏济安对其父颇有微词,因此发誓要做一个守身如玉的男子,并认为结婚后有可能会爱上其他人,这与其主张做绝对的“贞洁主义者”相矛盾。当然夏志清并不认同其兄的观点,觉得他对父亲的批评有失公允,认为父亲吃花酒、打麻将是当时商界社交的方式,是逢场作戏罢了,而且父母在晚年时感情很深厚。其实夏济安屡次恋爱的失败固然和他执着于“真爱”的观点有关,但不可否认与他的多虑、胆怯有关,或许与他不擅于表达也有一定的联系。

夏济安知识渊博、才气过人、情感丰富,受到很多女生的好感与爱恋。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落入了他爱着的人不爱他、他不爱的人却爱着他的怪圈。他集理想主义与个人浪漫主义于一身,始终坚持两情相悦的真爱才是结合的前提,因此他的情路坎坷曲折,至死孑然一生。

台湾现实主义文学的引路人

与他凄凉的感情生活相比,他对台湾现代文学的影响却是轰轰烈烈,足以载入史册。1949年春,夏济安南下香港,在钱穆任院长的新亚书院执教。第二年10月,他就来到台湾大学外语系(后改为外国文学系)任教,由讲师、副教授、教授,升为外文系主任。

1956年9月,夏济安与吴鲁芹、刘守宜创办《文学杂志》,提倡现实主义文学。《文学杂志》创刊号《致读者》表明了他们办刊的宗旨:“我们的希望是要继承数千年来中国文学伟大的传统,从而发扬光大,我们虽然身处动乱的时代,我们希望我们的文章并不‘动乱’。我们不想逃避现实。我们的信念是,一个认真的作家,一定是反映他的时代,表达人的时代精神的人。我们并非不讲求文字的美丽。不过我们觉得更重要的是让我们说老实话。”他们鼓励作家正视现实、反映时代、说老实话的思想,无疑给文化沙漠的台湾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提升了纯文学在台湾的地位。《文学杂志》成了外文系、中文系师生们及部分社会作家发表作品的摇篮和反映西方文学思潮的平台,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夏济安则成为台湾现实主义文学的领路人。白先勇原先就读于成功大学水利工程专业,立志学好水利,建设三峡大坝,他的水利专业成绩虽然出色,但志不在此。有一次,他在台南一家书店看到《文学杂志》一、二期,立即被里面的小说、诗、翻译所吸引,“如纶音贯耳”。于是,他毅然离开成功大学,重新报考大学,投奔到台大外文系夏济安门下。白先勇、陈若曦、王文兴、欧阳子、刘绍铭、李欧梵等都是夏济安的学生,后来相继成为台湾文坛健将。白先勇创作了短篇小说《金大奶奶》,忐忑不安地请夏济安指点,孰料夏济安夸奖他文字老辣,二话没说就刊登在《文学杂志》上。看到自己的处女作发表在自己最喜欢的杂志,实现了他内心最大的奢望,白先勇深受鼓舞。50多年后,白先勇接受《时代周报》的采访,称夏济安是他的文学导师。他“有非常特殊的文学灵感,尤其对文字、人性、作家的观点非常深刻”,并高度评价《文学杂志》的历史贡献,认为它是台湾文学和学术水准最高的杂志。《文学杂志》除鼓励作家开展现实主义创作外,还介绍了西方现代文学潮流,发表了大量台湾作家创作或翻译的现代主义作品,活跃了台湾文坛,培养了不少人才,夏济安在台湾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与作用,堪说无出其右者。

白先勇的同窗李欧梵也是著名教授、作家、文化评论员,他在《现代主义文学的追求——外文系求学读书记》一文中追忆恩师夏济安的当年风采,称夏老师在课堂上的题外话令“徒子徒孙大开眼界”,深深吸引着李欧梵和同学们,以致李欧梵经常跟着夏济安的大弟子刘绍铭在课后聆听他神侃。李欧梵、刘绍铭经常到夏济安位于温州街的宿舍,室内到处是书,床上床下都被书侵占。有时夏济安讲得痛快之处时,常会“拿一本英文名著向我们节拆内中某段某句的妙处”,李欧梵受益匪浅。李欧梵不仅佩服夏济安对英美文学的精湛研究,还喜欢夏济安在赵丽莲教授主编的杂志上开设的专栏,“专谈英文句话,广征博引”,令李欧梵奉为范本,反复诵读。遗憾的是夏济安没有等到他们毕业就于1959年3月再度赴美。夏济安先后在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任教,后在亚洲中心从事研究工作。他一生以英文写作,留下了不少优秀作品。然而因为他的离台,《文学杂志》于1960年8月停刊,从创刊到停刊,四年时间共出版48期。短短的四年,《文学杂志》对台湾现实主义文学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并薪火相传。1960年3月,白先勇、陈若曦、王文兴、欧阳子等夏门弟子创办了《现代文学》,继续引领着台湾的文学思潮。

1965年2月23日,夏济安因脑溢血病逝美国奥克兰。7月,《现代文学》出版了《夏济安先生纪念专辑》,白先勇等弟子们纷纷翻译他的英文著作,以缅怀师恩。白先勇翻译了夏济安的《传宗接代》,这是一本意识流小说,陈若曦翻译了夏济安的《维农陀》。1967年,刘守宜以“夏济安先生纪念集编印委员会”名义出版了《永久的纪念》,收录了梁实秋、林海音、夏正清、刘绍铭等师友学生的悼念文章及夏济安的英文小说。夏济安曾爱慕的台大女生董同琏也发表了《追念济安老师》一文,董女士表示除了震惊与痛悼外,还有一份对老师的歉疚,只为辜负了夏济安对她的“一片真挚的爱意”。

人世几回伤往事,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侬本多情,留下了《夏济安日记》这部情感秘史,启示后人真爱仍是婚姻生活的基石。斯人有才,留下了《黑暗的闸门》、《夏济安选集》等著作,声名卓著,成为国际公认的研究中国新文学的专家,而他所选注的《现代英文选评注》也成为了海峡两岸的畅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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