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遗忘:一种紧张的治理方式
2010-10-22刘林德
刘林德
福建南平血案中,一个极端的社会失败者,在五十五秒之间夺走了八条如花般的生命。孩子何其无辜?一个人何以扭曲到如此残暴的地步?悲痛还在弥漫,反思仍在继续。
这不是南平一地的伤痛,它是所有人的。郑民生的凶残不能代表任何一个其他的南平人,他是所有人中的一员。长久地铭记并反思这起悲剧,当是社会走向良治、人性走向良善的动力。
但南平地方政府显然错误地将耻辱和悲剧地方化了,试图迅速地将事件处理完毕,并将其遗忘。据媒体报道,南平市政府要求家长尽快火化学生遗体,为此设置一笔浮动补偿金,根据火化时间递减。另外,当地政府官员还强行拆除了市民自动悼念遇害学生的标语和花墙。
血案留在孩子心中的恐惧,断不会因为花墙的拆除而减弱,反倒是社会真诚的悼念,更能让他们的心灵得到抚慰,让他们理解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那样凶残冷漠。火化浮动补偿的设置,无疑是对受害者家庭的羞辱,他们变成了政府眼中的麻烦,正如一位遇害学生亲属所言,这样的处理方式“缺乏人性”。
我们记得美国弗吉尼亚校园枪击案之后连续数日彻夜悼念的烛光,我们更记得汶川大地震之后为死难者而降的国旗。让人性从创痛中复苏,让社会在悲剧中强大,靠的不是强制的清静和遗忘,而是铭记与尊重。
南平地方政府的善后方式,显得程式而机械,欠缺情感和人性。但我们并不认为他们应当单独承受这种指责,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因循惯例。迅速处理事件,淡化事件影响,封杀公开舆论的追究与反思,制造表面的清静与遗忘,很多时候这些都是政府处理棘手事件的普遍做法。
矿难、火灾、政府丑闻、野蛮拆迁悲剧、群体性事件等,我们几乎不能例外地看到,无论外界如何沸反盈天,不管民间如何议论纷纷,事发地的公开舆论永远波澜不惊:短暂的调查和信息发布,寥寥数语的调查结论和情况说明,看似迅速果断的处理结果,之后便是再也不愿提起的沉寂。在具体的处理中,则明显地将受害者视为麻烦制造者,以利益诱惑和强制手段让他们接受处理结果。很多时候,政府本身并非矛盾制造者,但政府却屡屡涉身其中,将自己置于对立面,目的只求表面的清静和稳定,而矛盾的郁集、人心的不满、基本的人伦情怀往往被忽略。
今天的事實是明天的历史,如果把视野放大,我们会发现,有一些给国家和民族带来创痛的历史片段,也在被希望遗忘之列,不去提及、不去反思,在平静的表面下一往无前。
这是一种治理思维:政府希望社会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让社会循着政府希望的方向前行,矛盾、悲剧和对此的记忆,被看作是秩序的失范、掌控的失效和进程的暂时停顿,于是希望将矛盾和悲痛压制,甚至遗忘。这样的治理方式,看起来果敢有力,本质上则是紧张与虚弱,希望掌控一切实际却难以办到,在这种张力下只好选择一种表面化的力量。
人是有记忆的,历史是有记忆的,尽管我们难免陷入悲剧和困顿,但选择遗忘就是失去了疗救的勇气,让社会不能从历史的反思中汲取向上的力量。政府无法包办社会的一切,包括人的记忆和情感,从这种紧张的治理模式中转身,相信社会有从悲痛和丑陋中自我修复的能力,或许更能收获善治和人心。
【原载2010年3月29日《长江日报》】
插图 / 营造假象 / 尼克莱(罗马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