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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产生的历史背景オ

2010-09-21沈怀兴

汉字文化 2010年4期
关键词:观念汉语理论

“联绵字”这个术语为宋张有所创,指部分双音词本该怎么写,被世俗误写了,张友予以指正。元曹本承之。后世论联绵字多不再订误。但直到五四时期,文献中的“联绵字”均相当于现代词汇学里的“双音词”。五四运动以后三四十年间中国传统语文学家① 笔下的“联绵字”也都相当于现代词汇学里的“双音词”,只有王国维在《联绵字谱》里收了部分四字词组和双音词的重叠形式,超出了双音词的范围,算是大同中的小异。实际上,用“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是20世纪30年代提出的。作者很少,主要是当时学习西方现代语言学的几位青年学者。“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的信众渐多是20世纪50年代以后的事,渐成“定论”是80年代以后的事。所以其渐成“定论”,原因很多,其中有两个不容忽视的原因:一是当代学者多不知“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产生的历史背景了,二是当代学者多惑于“上古汉语有一种特殊的构词法”之说。对于“上古汉语有一种特殊的构词法”之说,我们已有文章讨论过[1],本文在探讨“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产生的历史背景的基础上,再有针对性地作点考察和补充。

一、“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产生的历史背景

“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是现代联绵字观念的核心内容,是特定历史背景下形成的汉语词汇学理论。从这一理论已渐成“定论”看,现代一般人可能不清楚它产生的历史背景了。于是我在《联绵字理论及实践问题研究》②中对它产生的历史背景作了概括介绍。今读李如龙先生《论汉语的单音词》,发现文章开头间接论及这一理论产生的历史背景:

早期的西方语言学家曾经指出汉语是“单音节的孤立语”,后来又有人以印欧语中心论把汉语列为比多音节、屈折语低级的语言,于是,中国的语言学家对于“单音节、孤立语”便讳莫如深,努力去说明后来的汉语已经是多音词占优势了,语法上也生长出许多“形态变化”,这是抛弃汉语的特点、一味追随西方语言学理论的思想在作怪。[2]

西方“有人以印欧语中心论把汉语列为比多音节、屈折语低级的语言,于是,中国的语言学家对于‘单音节、孤立语便讳莫如深,努力去说明后来的汉语已经是多音词占优势了”,这话是历史的总结,自然也概括了“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产生的历史背景。照理说,人家说汉语是低级的单音节语,咱们不同意,最好能够针对其理论的荒谬进行科学的分析和批驳,从语言的社会功能与汉语史、人类史以及语言发展规律等角度证明汉语虽为单音节语但并不低级。而那时人们也许还没有这种能力,就只能“对于‘单音节、孤立语便讳莫如深,努力去说明后来的汉语已经是多音词占优势了”,于是就有了“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之类不合汉语实际的说法。③

历史地看,五四运动之后30年间有几位学者在奋起驳斥“汉语单音节幼稚落后论”的外来诬蔑时,创造了“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之类新理论,虽然没有靠得住的语言事实支持,但撇开学术问题不说,是可以理解的。至于有的理论对后世汉语研究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也是他们始料不及的。再说,1949年之前,中国传统语文学的联绵字观念在联绵字研究中仍居统治地位,部分现代语言学者强调汉语非单音节语的思想及由此而来的“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那时在学界并没有多大影响。后来所以流传开来,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从事学术活动的社会环境无疑起了主要作用[3]。这就要求既不能批评“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的创造者,也不能责备稍后的一力推衍者,因为那一切都由不得他们。至于近二三十年的情况,则另当别论。

但是,如果只从纯学术角度说,上引李如龙先生的观点无疑具有振聋发聩之功。只是李先生不是在专门探讨现代联绵字观念的来历,以其说明“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产生的历史背景尚需补充。现在试把书稿《联绵字理论及实践问题研究》中的那段话提前发表出来:

回顾历史,应当承认虽无可靠的语言基础但却颇为流行的“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的产生有其历史必然性。

1808年,德人施勒格尔(Friedrich von Schlegel,1772—1829)《论印度人的语言和智慧》(über die Sprache und Weisheit der Indier)问世,把人类语言分为有机体语和无机体语两大类,认为有机体语是语言进化的最高阶段,无机体语只代表语言的原始状态,从此播下了语言阶梯论的种子。到1836年,德人洪堡特(Karl Wilhelm von Humboldt,1767—1835)《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Ueber die Verschiedenheit des menschlichen Sprachbaues und ihren Einfluss auf die geistige Entwicklung des Menschengeschlechts)出版,分人类语言为孤立语、粘着语、屈折语三类,认为屈折语是“完善的语言”,其他类型的语言则是“不太完善的语言”。这比施勒格尔之论平和些了,但仍带有感情倾向。后来德人施莱歇尔(August sehleicher,1821—1868)对上言施勒格尔“学说”进行了改造,同时又嫁接上洪堡特的语言分类说,即把语言看作有机体的同时,又引进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解释语言的“发展规律”,于是语言阶梯论开始形成。该理论认为以汉语为代表的孤立语是幼稚落后的单音节语,经过漫长的发展过程才能进化为粘着语,再经过一个漫长的发展阶段才能进化为屈折语。“他这个说法之所以曾经风靡一时,只是因为迎合了印欧人的种族偏见。”(《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薛祥绥《中国语言文字说略》(《国故论衡》1919年第4期)则指出:“当中国盛时,西人谓中国为文明民族,因亦称许言语为完备;中国兵败骎衰后贱视之,因谓语言为简陋。”由此说来,西人论汉语,多是从种族偏见出发,就中国国势盛衰而定汉语之优劣。

当然,西人也并非意见完全统一,独立思考的学者还是有的。丹麦语言学家叶斯柏森(Jens Otto Harry Jespersen,1860—1943)就是其中杰出的一位。1922年,他于伦敦George Allen & Unwin Ltd公司出版《语言:它的性质、发展和起源》(Language:Its Nature,Development and Origin),以效率原则和经济原则为标准,根据英语发展情形提出“后期进化论”,认为将来最进步的语言当与汉语相似。但那时中国国势衰微,故随后更多的说家认为英语的发展无从预料,而汉语尚未进入变化期,并认为幼稚的汉语必先经过变化繁复之期,然后渐入英语所经进化之境。然则汉语单音节幼稚落后论更是甚嚣尘上了!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社会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性质日益加重,侵略者种族歧视愈演愈烈。中国学者处于这样的历史时期,面对语言阶梯论的“理论”侮辱,只有奋起驳斥谬说。而就其当时的对抗性心理及其语言学理论水平讲,也只能力辩汉语不是单音节语。

现代联绵字理论的基础理论“联绵字—双音节单纯词”说,就是在上述历史背景下产生的。所以说,“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的产生具有历史必然性,其创说者以此驳斥外来诬蔑的思想当记入史册,尽管用纯学术的眼光看,那只是以谬驳谬。

遗憾的是,现在信守“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的人不太了解这段历史了。一些人为现代联绵字观念所左右,盲目遵从“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误用或臆造出一些理论穿凿附会之,遂九原可作,一定程度上误导了汉语词汇研究,使本来并不很复杂的联绵字研究变得异常复杂。为此,笔者近年发表了一系列讨论文章④,多角度讨论了现代联绵字观念在理论上和实践上所存在的问题。现在把书稿《联绵字理论及实践问题研究》中的那段话提前发表出来,算是对已经发表的文章的一点补充,希望能够对致力于汉语词汇研究、特别热心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者有所帮助。

二、对先秦汉语构词方式研究中一种流行观点的分析讨论

有人可能会说:你借一代名家李如龙先生文章观点否定久已成定论的“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殊不知李先生是支持“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的。如他文章中有下面一段话:

先秦的复音词虽然只占四分之一左右,而就其造词方式和构词方式来说,已经覆盖了后来的复音词的生成方式的大部分。主要构词方式是:

叠音:关关、彬彬、巍巍、明明、滔滔

双声:伊威、参差、果敢、辗转、邂逅

叠韵:逍遥、凤凰、螟蛉、名声、禄爵

联合:人民、朋友、计算、衣服、争斗

修饰:大夫、小人、百姓、五谷、先生

其余构词法也开始露头了,例如:为人、立夏、牵牛、执事(支配);走出、饿殍、战胜、防止(补充);自爱、冬至、自杀、日蚀(陈述);有殷、于越、于归、涟如、恢恢然、婢子、眸子、婴儿子(附加),等等。

这里所列“叠音”、“双声”、“叠韵”等,此前各家都认为是上古汉语特有的创造双音单纯词的构词方式;这里将“叠音”、“双声”、“叠韵”与“联合”、“修饰”等构词方式并列,且所举“关关”等叠音词和“伊威”等双声词、“逍遥”等叠韵词都是双音单纯词,即所谓联绵字。这该怎么解释?

是的,这段话看似支持现代联绵字观念,但作者在这里并没有说由叠音、双声、叠韵构成的词都是双音单纯词,而且其例词都不支持先秦汉语中用叠音、双声、叠韵创造双音单纯词的观点。例如:上录“叠音”类词中“关关”由拟声而来,如“叽叽”、“喳喳”类。李先生如果支持“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则不会举它为例,因为它不是由“上古汉语特有的叠音构词方式”构成的,而是由伴随人类语言之始终的拟声造词法构成的。⑤再说,世界各民族语言中都有双音节拟声词,举拟声词为例则与现代联绵字观念之肯定派所谓“联绵字是汉语中一种特有的词汇现象”之观点不合。至于“从自然语言的因声达意特点看,叠音词实际上均由拟声而来”,虽然只是部分学者的观点,也许作者不认同这个观点,但关键是看其例词。穷尽式考察其例词,让事实说话,可避免无谓的争论。

上录“叠音”词中其他四个词都是重叠式合成词,不是叠音式单纯词⑥。如“彬彬”,《说文·人部》:“份:文质备也。……彬,古文份。”一个“份(彬)”即“文质备”,亦即文、质兼而有之,重叠为“彬彬”,则形容十分文雅而又质朴。“巍巍”亦然。《说文·嵬部》:“巍:高也。”然则“巍巍”即非常高。下余的“明明”、“滔滔”之重叠式合成词的身份更为明显,故无需辨析。

又如,其所举双声词“伊威”本虫名,其命名理据待考,暂且不论。其他四个例词都是联合型合成词。其中“参差”、“辗转”二词,白平已考见它们均为联合型合成词[4]178-180,无需重复。果敢,其“果”即果断,“敢”即勇敢,《汉语大词典》释之曰“果决勇敢”,分明是联合型合成词。“邂逅”即“见觏”。朱起凤《辞通》“见觏”条下收了“邂逅”,把它视作“见觏”的别体,并加按语说:“《说文》无‘邂逅字,《新附》始有之。汉碑有‘邂无‘逅,是《郑风》《唐风》‘邂逅字并当作‘见觏,可以概见。‘邂逅是‘遇合之义。‘见字古读‘现,与‘邂字同音。‘逅通作‘遘。觏、遘并从‘冓声,古亦通用。《诗·邶风·柏舟篇》:‘遘闵既多。《释文》:‘遘本作‘觏,是其证也。《诗》三百篇,多义同字变之例,‘邂逅即‘见觏之假,故许氏缺而不载。”既然“‘邂逅即‘见觏之假”,“见觏”乃联合型合成词,书写形式变成了“邂逅”,其内部结构方式并没有变,因此仍然是联合型合成词。此前被误判为单纯词的联绵字多是由于其书写形式发生了较大的变化,而研究者未予追本溯源,就搭上现代联绵字观念的便车,把换了外衣的张三送到李四单位里了。

再如,上录叠韵词“逍遥”,白平考见其本为联合型合成词[4]204-206,“凤凰”亦为联合型合成词[5]。螟蛉,《诗·小雅·小宛》:“螟蛉有子,蜾蠃负之。”宋蔡卞《毛诗名物解》卷十二《螟蛉》:“冥者,无知;令者,有以从。”蔡氏之说如果不错,“螟蛉”亦为合成词。不过,螟蛉今俗称土蜂;就命名的一般规律看,“螟蛉”当是先由拟土蜂鸣声而来,再经换喻而成。这样的话,“螟蛉”原本拟声词,虽为单纯词,也不是用“一种特殊的构词法”构成的“联绵词”。又,“名声”之“名”即名誉,“声”即声望,《汉语大词典》释“名声”曰“名誉声望”,可知“名声”是联合型合成词。“禄爵”之“禄”即俸禄,“爵”即爵位,《汉语大词典》释之曰“俸给和爵位”,“禄爵”也明显是联合型合成词。

综上所述,所谓先秦汉语构词方式:叠音、双声、叠韵等,作者没有说由它们构成的词都是双音单纯词。作者没有严格区分叠音词与重叠词,因而所举五个“叠音”词中,一个由拟声而来,其他四个是重叠式合成词。其所举10个双声词和叠韵词中一个拟声换喻而来的名词,八个合成词,一个待考。这些都说明其作者实际上不支持“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当然,从普通语言学角度讲,世界各民族语言的复音词中都有拟声词、复合词、重叠词、派生词,汉语在这一点上并没有搞“特殊化”,所以讲构词方式没有必要另立名目,以免划分标准不统一。至于众所谓双声构词方式、叠韵构词方式,那是多方面的原因促成的臆测,问题比较复杂,我们早有讨论[5],还有一些问题将继续探讨,这里不再展开。

可能还有人要问,李先生文中明确指出:“先秦典籍中存在少量的联绵词,究竟是早期表音的复合词的残留,或是表意字之外的支派,值得另作研究和解释。”对此,该怎么解释?

首先,其“先秦典籍中存在少量的联绵词……值得另作研究和解释”云云,说明作者前面讲先秦汉语构词方式:叠音、双声、叠韵等,是不支持现代联绵字观念的,我们上面对作者讲先秦汉语构词方式叠音、双声、叠韵的理解是符合作者本意的。否则,作者就不在这里说对联绵词“…另作研究和解释”了。其次,作者这话凝聚了部分学者对联绵字问题的困惑,并没有明确支持现代联绵字观念。近30年来,受现代联绵字观念左右,多数人努力附和“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遵循现代联绵字观念研究双音词。这很像顾炎武之论叶音说:“颠倒古今,反覆伦类,莫此甚也。倡自一人,天下群而和之;误自一世,后世韪而从之;智者不敢生疑,贤者不敢致诘。若安之为固然,遵之为谟训者,九原可作。”[6]37当然也有不很迷信现代联绵字观念的人,只是未来得及深入研究,往往面对正在流行的现代联绵字观念表现出这样那样的困惑,而一些困惑不可避免地要在其所用基本概念中表现出来。上录李先生话中就有这类概念,它们都有待明确界定。如其所谓“表音的复合词”是怎样的词?“表意字之外的支派”指的是什么?通常所谓“表意字”,是与表音文字相对而言的。如果这里的“表意字”也是这个意思,那么,联绵词是“表意字之外的支派”该怎样理解?上述两个模糊概念存在于短短四五十个字的一段话中,充分反映了作者对现代联绵字观念的困惑。特别作者在“联绵词”之前加“少量的”,更是体现了他对“联绵字是汉语中一种特有的词汇现象”之流行观点的反思。持现代联绵字观念者坚信“联绵字是汉语中一种特有的词汇现象”,有人说全部联绵词有4070多个[7]⑦,作者这里说“少量的”,也许是发现追随现代联绵字观念的著作里所举例词大多靠不住。但由于作者未来得及对其例词进行全面考察,未对现代联绵字观念进行深入研究,只能暂不反对“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即使姑且使用了“联绵词”这一术语⑧,前面还不忘加了个定语“少量的”,有了“先秦典籍中存在少量的联绵词,究竟是早期表音的复合词的残留,或是表意字之外的支派,值得另作研究和解释”这段充满困惑的话。所以从这段话里无论如何看不出作者已经明确支持“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

试看当今学界,遭遇现代联绵字观念而知困者能有几人?“天下群而和之”,“后世韪而从之”,“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已经比语文学史上流行千余年的叶音说流传更广了。在现代联绵字观念盛行的今天,还有学者不肯盲从,且对现代联绵字观念表现出困惑情绪,已经很难得了。我们相信,一般读者对本文所述“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产生的历史背景当不会有太多异议,同时也许不否认我们对其他相关意见的理解是力求公允的;如果他们要解除困惑,而不带任何偏见地参与联绵字及其理论问题研究,则解决汉语研究之瓶颈——联绵字及其理论问题的日子就不会太远了。

三、余言

所以说联绵字及其理论问题研究已经成了汉语研究的瓶颈,是因为近30年以来,现代联绵字观念已经广泛影响着汉语词汇、语法、文字、音韵、训诂以及汉语方言等各领域的研究⑨,这些领域中出现的纠纷多与现代联绵字观念有关。浙江省教育厅重点课题“现代联绵字理论负面影响调查研究”(Z200803890)详细考察了这方面的事实。可以肯定地说,只有彻底解决联绵字理论问题,汉语语言学才可能实现健康发展。故笔者自忘固陋,不揣冒昧,试借较能反映当代学者之困惑的一代名家之作略抒管见,以就教于┓郊摇*

注释

①本文所谓中国传统语文学,指研究古代文献中语文应用问题的学问。它萌芽于先秦,在汉代得到长足的发展,向后各代又有发展,至清代达到鼎盛,直到20世纪40年代在汉语言文字学领域仍居主导地位。20世纪50年代以后被斥为“经学附庸”,近二三十年以来渐渐复苏,与现代语言学一起被称为“中国语言学”。下文所谓现代语言学,指研究语言本体的学问。它引进于19世纪末(以1898年《马氏文通》问世为标志),发展于20世纪前半叶,进入20世纪50年代以后居统治地位,近20多年以来不断有人从其研究目的、理论方法及存在意义等方面进行反思。

②宁波大学后期资助项目(XHQ200802)。

③说“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之类不合汉语实际,是笔者近年研究现代联绵字理论问题的基本结论。近八年来,笔者致力现代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发表了一系列文章,从不同角度考察了现代联绵字理论存在的问题。总的说来,其观点出于臆测,其论据不支持其观点。

④笔者在2002年之前也盲从现代联绵字观念,直到2002年出版的《汉语商论》里还受它影响说了些错话。我对它反思始于2002年暑假,后来发表了一些讨论性文章,如《试析词目“联绵字”的不同解释》(香港《语文建设通讯》总第78期,2004)、《〈汉语大词典〉“连语”释义补正》(《辞书研究》2005年第3期)、《中国现代语言学早期的联绵字观念》(《语文建设通讯》总第88期,2007)、《现代联绵字观念的来历》([日本]《中国语研究》总49期,2007)、《“联绵字”与语文学史上的相关名词》(《古汉语研究》2007年第3期)、《〈联绵字典〉的收词及相关问题》(《辞书研究》2007年第3期)、《“联绵字语素融合”说疑义》(《汉字文化》2008年第1期)、《从“联绵字”之释看现代联绵字理论之谬》(《汉字文化》2008年第3期)、《语文学史上的“长言”说及相关理论》([日本]《中国语学研究『开篇』》总第27期,2008)、《“联绵词不可分训说”辨疑》(《汉字文化》2008年第5期)、《从王筠“连语”说看现代联绵字理论》(《汉语史学报》总第8辑,2009)、《现行联绵字语素判断方法的局限性》(《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9年第4期)等等,对它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辨正。

⑤是否把叠音词归入联绵字,现代联绵字观念之肯定派内部也不统一。但不管怎样,他们都不把拟声词作联绵字看。如《古汉语知识宝典·联绵词》明确指出:联绵字是除“叠音词、象声词和叹词以外的汉语固有的双音节的单纯词”。

⑥区分叠音词与重叠词,既是个理论问题,又是个实践问题。越来越多的学者从语言的功能出发,认为叠音词均由拟声而来(包括拟外语之声而来者)。叠音词所拟之声,在一般人听觉上,其声响过程几乎没有变化,且具有一定的连续性,如“关关”、“喈喈”之类。有的甚至是一个连续流,如蜜蜂嗡嗡叫的“嗡嗡”、机器隆隆响的“隆隆”之类,故一般语言学书里都把叠音词归为单纯词。重叠词主要包括形容词性的、名词性的、动词性的和副词性的四类。形容词性重叠词由描摹事物的性质状态而来。事物的性质状态无声可拟,人们总是在“刺激-反映-表述”过程中比照他事物之不同性质状态来认识、抽象并描摹之。上古汉语里反映事物性质状态的多是单音节形容词。对于需要强调其性质状态者,往往将某单音词重叠。重叠词与叠音词的本质区别是重叠词单字有义,叠音词不以单字表义,因为它所描摹的声音往往是一个连续流。非名词性重叠词与其单字表同一概念,但多表程度加深,因此一般语法书里把重叠词归为合成词,谓之重叠式合成词。至于名词性重叠词和动词性重叠词简单易辨,恕不赘言。副词性重叠词之生成与形容词性重叠词没有太大差别,亦无需繁例详析。

⑦也有人说“联绵词总共不过二三百个”。但4070多个也好,二三百个也好,至今未见有人穷尽式列出所谓联绵词。

⑧所以致此,也不排除其间有作者不明某些双音词内部结构方式的因素。

⑨另外,联绵字问题研究还联系着语言类型学及词典释义、汉语词汇教学等方方面面。这也需要对联绵字问题特别是现代联绵字理论问题进行深入研究。比如,持现代联绵字观念者都说“联绵字是汉语中特有的词汇现象”,其实只是想当然,因为他们并不能回答这是为什么,不能解释其他各民族语言中为什么没有这种词汇现象。又如,受现代联绵字观念的影响,近几十年编纂的汉语词典在解释“伶俐”时,不知它就是“灵利”,直到宋代才写作“伶俐”,且直到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文献中两种书写形式并列,却误作双声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解;不知“阑干”就是“栏杆”的本字,其“横斜”义实由“阑干/栏杆”本义两次隐喻而来(详拙作《试用历史考证法判断联绵字语素》,即将由《语言教学与研究》刊出),却误作叠韵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解;等等。词典中这类现象的大量存在,不仅降低了词典的质量,而且对汉语史的研究也不可避免地产生负面影响。至于现代联绵字观念久已写进各类汉语教材,其负面影响就更是多方面的了。

参考文献

[1]沈怀兴《双声叠韵构词法说辨正》,《汉字文化》2004年第1期

[2]李如龙《论汉语的单音词》,《语文研究》2009年第2期

[3]沈怀兴《王力先生联绵字观念的变化及其影响》,《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9年第4期

[4]白平《汉语史研究新论》,书海出版社,2002

[5]沈怀兴《试论研究现代汉语也需要历史观点——从“蝴蝶”“凤凰”的结构说起》,《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1993年第1期

[6]顾炎武《音论中·古诗无叶音》,观家楼仿刻本。中华书局,1982年重印本

[7]徐振邦《联绵词概论》,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オ

(通讯地址:315211宁波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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