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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形象的作者塑造与读者接受

2010-09-15

皖西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秦可卿红楼曹雪芹

王 燕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秦可卿形象的作者塑造与读者接受

王 燕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秦可卿,《红楼梦》中一个颇有争议的形象。曹雪芹曾接受畸笏叟的建议删去“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改“淫丧”为“病死”,使其由初稿中一个饱暖思淫欲的女子成为了今稿中寄予作者“兼美”理想的形象。由于这一现象的存在,造成了作者塑造与读者接受的复杂变异,也使这一形象具有了深厚的文化积淀。

秦可卿;作者塑造;读者接受,文化积淀

秦可卿形象始见于《红楼梦》第5回,直至第14回以其葬礼的结束而告终。其间一些章节夹有对其身世、容貌、性情的描写。虽然在文本中作者对这一形象用墨不多,但构思过程却相当复杂。随着各种版本的脂评本的发现,“秦可卿死封龙禁卫”是由“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删改而成,已成为不争的事实。文中还尚存有初稿中的“未删之笔”,所以对秦可卿这一形象的美学阐释,其首要问题是区分作者塑造和读者接受的关系。

一、秦可卿形象的作者塑造

在现今的文本中,我们看到的秦可卿形象基本已经定型,似乎很难看出版本变异的痕迹,但是从留下的脂批中,我们仍然能窥见秦可卿形象在作者塑造过程中存在着变异。

首先,秦可卿难逃“淫妇”的骂名。“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内容虽然被删却,但是改写后的本子,我们依然可以看见初稿的痕迹。现将文中的一些“未删之笔”以及脂砚斋的有关批语摘抄、整理如下。

原文 批语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他也触柱而亡。甲戌侧 补天香未删之文靖朱眉 是亦未删之文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甲戌眉 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庚辰眉 可从此批靖朱眉可从此批。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余大发慈悲心也,叹叹!壬午季春畸笏叟。贾珍哭的泪人一般 甲戌侧 可笑,如丧考妣。此作者刺心笔也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 甲戌侧 删却。是未删之笔。

第7回焦大借酒撒疯,“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爬灰”又作“扒灰”,吴俗语,谓是公公与儿媳妇之间发生不正当的两性关系[1](P114)。一句“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更说明了造成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当事人应该就是其公公贾珍。而第13回中家人的“纳罕”、“疑心”,以及贾珍的“如丧考妣”之态似乎都向我们暗示公媳之间存在着一段畸恋。当然,学界还有其他看法认为与秦可卿有暧昧关系的可能是宝玉[2](P69-76)、贾蔷[3]、贾敬[4]。这些论断或许有其可取之处,但无论这桩“红楼疑案”作何解,毋庸置疑的是:秦可卿身上确实发生了一段让人不齿的乱伦之恋,而她也因此“淫丧天香楼”。

其次,曹雪芹在初稿中对秦可卿这一形象是贬斥之辞多于赞誉之意的。除文中的只言片语外,第5回的判词和《好事终》曲更是有力的说明。将第5回的判词和《好事终》曲结合起来看,虽然“情天情海幻情身”是情的化身,然而“情既相逢必主淫”又使其成为淫情的代表;虽然“擅风情,秉月貌”拥有风华绝代的姿色和万种风情,却因此而成为“败家的根本”,一句“造衅开端实在宁”和一句“宿孽总因情”,便将秦可卿推向了“红颜祸水”的宿论中,使其身上一切美的光芒都被“淫”所覆盖。这是初稿中曹雪芹对秦可卿的塑造。在今稿中的秦可卿,一方面还隐约保留着饱暖思淫欲的“淫妇”形象,另一方面又因“老朽因有(其)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故赦之,因命芹溪删去。”[5](P106)故而,让文中的“未删之笔”回归成为文本的有机组成部分,并不违背曹雪芹的创作意图。即便忽略判词和《好事终》曲对这一形象的预构,文中的残留笔墨再一次还原了作者的人物形象预构:难逃“淫妇”的骂名。

最后,秦可卿又是作者“兼美”理想的化身,是作者矛盾追求的代言人。秦可卿在《红楼梦》中来去匆匆,着墨不多。与书中众多栩栩如生、丰姿绰绰的女性形象相比,似乎是“个别人物的失败”[6](P23)。太虚幻境中“乳名兼美字可卿者”是一个“其鲜艳妩媚,有似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的钗黛合一的形象,我们知道《红楼梦》中人物的命名都颇有一番深意,曹雪芹将引梦的秦氏与梦中的可卿仙子取同样的名和字,也必然不是偶然,作者正是通过梦中仙姬的“兼美”表字赋予现实中的秦氏以特殊的审美内涵,这便是作者的“兼美”理想。诚如俞平伯先生所说:“书中钗黛每每并提,若两峰对峙,双水分流,各极其妙,莫能相下。”[7](P107)“在宝玉‘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的诗句里白腻肉嫩和娇弱风流在秋海棠这一抒情形象中得到了完美重合。‘宝玉兼爱,故叙钗黛性情言貌皆从宝玉目中来。’‘兼爱’可谓道破了宝玉对钗黛双美的那一由衷的歆慕、尊崇态度,也折射出作者‘兼美’的审美批判倾向。”[8]但是“黛玉、宝钗二人,一如姣花,一如纤柳”,在现实中是很难结合到一起的。于是在宝玉诗中曹雪芹隐微地表达了自己“兼美”的审美理想,并在太虚幻境中创造一个“兼美”的秦可卿来阐释这一理想。

二、秦可卿形象的读者接受

翻开红学史,关于秦可卿之争是由来已久的问题。“秦可卿之争”实际上导源于“秦可卿之死”这桩红楼疑案。最早对秦可卿之死产生疑问的可以追溯到清乾隆时期的明斋主义诸联,他认为:“人至于死,无不一矣。如可卿之死也使人思。”[9](P119)其后,在清光绪二十八年味青齐刊中,青山山农也提出:“秦可卿本死于缢,而书中则言其病,必当时深讳其事而以疾苦告于人者。”[10](P213)

这个问题直到1921年再度被提起,1921年5月28日在《晶报》上发表的《红楼佚话》中有这样一段关于秦可卿之死的描写:“实以与贾珍私通,为二婢窥破,故羞愤自缢。书中言可卿死后,一婢殉之,一婢披麻作孝女,即此二婢也。”从而引起了胡适的关注,1921年5月30日,胡适先生给顾颉刚的信中说:“寄上上海《晶报》《红楼佚话》四则,可见人对于‘传闻’的信心,真有不可及者!”当时并未引起顾颉刚的重视,6月24日顾颉刚在给俞平伯的信中再度提到了这件事,俞平伯却大受启发,并于1923年6月出版的《红楼梦辩》一书中特列《论秦可卿之死》这一专篇。至此为止,关于秦可卿之死的“自缢说”还纯属于从文本出发进行的考证,主观臆测的成分还是不容忽视的。俞平伯对秦可卿的死亡真相虽作了周详的考证,但其论据也主要是文中一些让人“浮想联翩”的只言片语。直至1927年,胡适先生得到“甲戌本”,第一次发现了脂砚斋的批语,并证实“秦可卿之死”的有关章回确有删改,自此“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在红学界不胫而走。

随着各种附有脂批版本的不断发现,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对秦可卿这一形象进行各方面的解读和探析。秦可卿之谜从诸联算起,至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二百多年来“有关其基本研究涉及的方面较多,主要集中在名义、性情、其死、丧仪、删改、艺术技巧、意蕴,依此生成7类”[11](P367)。而其中尤以“其死”、“删改”最能够吸引研究者们的争论。关于“其死”这个谜,从诸联提出怀疑开始,尤以20世纪初和80年代后讨论得最为激烈。其死的方式就有“自缢”、“病死”两大派别。因甲戌本的的发现“自缢说”已成定论。所以“病死说”的研究已无多大价值。就死因论,“因奸情败露而自杀”[12]是最普遍的看法,王志尧等在《红楼梦精解》中甚至将其细致的归论为“被尤氏逼迫而死”。但也有其他观点,张锦池在《红楼梦十二论》中认为是“精神苦闷”而死;邸瑞平在《红楼梦撷英》中认为是“从精神到肉体的虐杀”。死期则有对立的两说:一说认为其在旧稿中死期很晚,以戴不凡的“晚死考”[13](P2-13)为代表。另一说则认为晚死考很难成立,以马欣来的“质疑晚死”[14]为代表。关于“删改”,其原因虽然在脂批中已经明确指明是听从了畸笏叟的建议而删改的,但20世纪80年代以后也出现了各种说法,似乎又成为一个“谜”。张锦池在他的《红楼梦十二论》中认为是“故留破绽”,是作者的春秋笔法;刘秉义则认为是曹雪芹主、客观两方面的原因造成的“重大失误”[15];严安政则认为是由于“‘兼美’审美理想的失败”[16]而造成的必然要求;张庆善在《漫说红楼》中则认为曹雪芹是从“风格、审美观念和深化主题上考虑”而进行的修改。也正是如此,《红楼梦》曲中属秦可卿的《好事终》曲更是成为红学界的“四条不解之谜”[17](P369)中的一条。诸如他说更是难以一一枚举。

而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刘心武的揭秘《红楼梦》了,他将秦可卿这一形象及相关研究视为红学的一个分支——“秦学”。以一个作家的创作思维去重新构造秦可卿这一形象。运用“原型研究”的方法,将曹家本事与作品内容相联系,并延伸到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斗争中,得出秦可卿是康熙朝废太子之女的结论。从而以一部“宫闱秘事”的小说面貌,取代了《红楼梦》的思想价值和文化意蕴。可以说二百多年的红学史,同样也伴随着二百多年的秦可卿之谜。总的来说,在解读秦可卿这一形象的过程中,还是沿着文学分析的方向发展的,但是也不免有猜谜、探佚、索隐、无根据的考证杂糅其中。“文学,归根结底属于审美领域……这正是《红楼梦》之所以历久弥新的审美品格。”[18]这才是对待文学、对待《红楼梦》、对待秦可卿应有的正确态度,也是读者关于秦可卿接受应采取的理性思路。

三、秦可卿形象的文化积淀

曹雪芹将“淫丧”易为“病死”虽不够缜密,但却塑造扑朔迷离、耐人寻味的人物形象。而在二百多年的“秦可卿形象”接受中,我们也看到了这一形象背后的文化积淀。

首先,秦可卿的悲剧是红楼女性悲剧的肇始。无论是初稿中淫丧的秦可卿,还是今稿中病死的秦可卿,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她们都青春早逝,都入了“薄命司”的册子。初稿中秦可卿因乱伦而自缢,一个乱伦的女子尚且入了“薄命司”,成为“不幸”的代表,那么今稿中一个近乎完美的女性形象的香消玉损似乎更能诠释“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怀金悼玉的主题。秦可卿的死亡表明了作者“兼美”理想的失败,同时也预示了钗黛的悲剧。作为书中“谢幕”最早的金陵十二钗,秦可卿在其中的位置却是相当特殊的。为其所属的“情天情海幻情身”的判词和《好事终》曲都位列其他十一钗之后,大有总述前言的味道。秦可卿寄予了曹雪芹“兼美”的理想,但他却让她留名于“薄命司”中,她的香消玉陨,不仅预示了钗黛的悲剧也暗示了在末世运消的年代、在男权话语社会,青春女性注定是时代的祭品!这群集天地之精华的女儿们终将难逃“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宿命。而这一切都以秦可卿的香消玉陨为肇始。

其次,秦可卿的身上寄予了作者对“情”求之而不得的无奈。《红楼梦》中的人物命名都颇有一番深意的。秦可卿的姓、名、字同样也有特殊的涵义,“新时期以来提出的说法比较多,分说则有,秦——‘秦’谐‘情’……可卿——言可人之情事、明戈之倾、寓汉人命运可悲等。合论则是,秦可卿——秦可衿、清可卿、情可亲、情可轻、情可钦等”[19](P367)。清人姜祺在其咏叹“秦可卿”一诗中,以“情不可倾只可轻”收尾,并自注“秦,情也。情可轻而不可倾,此为全书纲领。”[20](P162)然而一部红楼乃“悲金悼玉”之作已是公认的事实,宝黛钗的婚恋纠葛贯穿了文章始终,“情”字一直是作者刻画和追求的。偌大的一部红楼虽以宝黛钗的婚恋贯穿始终,实际上始终是“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的较量,是“情”与“政”的周旋,秦可卿作为“情天情海”中“情”的化身,她的职责并不是单纯的和宝玉成就一段“巫山之会,云雨之欢”,而是欲以“仙闺幻境之风光”使贾家唯一可望继业者宝玉“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在这里“情”是为“政”服务的,“情”仅仅是达到“政”的一个手段和工具,“情”是可以轻视的,“秦可卿”这个名字正向我们隐喻了“情可轻”的无奈之语。可见,曹雪芹的一番“荒唐言”,其实是辛酸泪语。用“秦可卿”这样一个命名和其种种遭遇来说明“情可轻”,真实地记录了封建礼教束缚下,“政”对“情”的扼杀和替代。

最后,从文学接受角度讲,“作家对描写对象的尊重,就是赋予对象以人的灵魂,即赋予人物以精神主体性,允许人物具有不以作家意志为转移的精神机制,允许他们按照自己灵魂的启示独立活动,按照自己的性格逻辑和情感逻辑发展。”[21](P68)从文学接受角度讲,读者对文本中人物的解读是综合考虑各个方面的。今稿中,曹雪芹由于“书未成,泪尽而逝”而未来得及整合这一形象,那么作为我们读者,自然可以从获取的正反两方面的信息去解读秦可卿。曹雪芹接受畸笏叟的建议删去“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改“淫丧”为“病死”,使秦可卿成为“兼美”理想的化身。但我们却不可忽视即使是改塑后的秦可卿形象仍然存在矛盾,尤其是文中的“未删之笔”仍让这个形象存在颇多争议。但我们不能对前人过于苛求,曹雪芹毕竟“书未成,泪尽而逝”,如果天假其年,相信秦可卿的形象会更加完美些。秦可卿这一人物身上有着许多未解的谜,二百多年的红学史,也伴随着二百多年的秦可卿之谜。但是研究秦可卿并不是揭秘秦可卿,也不是探佚秦可卿。细细品味这一形象本身的审美意蕴和“诗意空间”,这才是《红楼梦》之所以历久弥新的源泉所在,也是研究秦可卿正确的出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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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 of Qin Keqing:Author’s Creation and Reader’s Acceptance

WANG Yan
(College of Literal A rts,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241000,China)

Qin Keqing is a fairly controversial image in The Dream of Red Mansions.Cao Xueqin adop ted Ji Hu’s suggestion of canceling the chap ter of“Qin Keqing dies from obscenity in the building of Tianxiang”by rep lacing the death from obscenity with death from illness.Thus it changes her licentious image which is a controversial one into a model of consummation,show ing his aesthetical ideal.Because of this phenomenon,the comp lex variation is caused by of the author’s creation and the reader’s accep tance with a profound aesthetic accumulation.

Qin Keqing;author’s creation;reader’s accep tance;culture accumulation

I207.411

A

1009-9735(2010)04-0109-04

2010-04-08

王燕(1988-),女,安徽庐江人,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2008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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