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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天人之际
——利玛窦世界地图研究

2010-09-12王超杰

肇庆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世界地图利玛窦世界

王超杰

(肇庆学院政法学院,广东肇庆526061)

究天人之际
——利玛窦世界地图研究

王超杰

(肇庆学院政法学院,广东肇庆526061)

利玛窦来华传教,带来西方的地理知识,绘制多幅中文世界地图,否定了中国人的“天圆地方”传统,使中国人迈开了从天下观到世界观的第一步。

利玛窦;中国;世界地图;天下观;世界观

在近代以前的中外交往中,中国一直奉行着“我族中心主义”的“华夷之辩”,形成深厚的天下观念,自视“天朝”,自居世界的中心。以天下观为中心的对外秩序理念,在西方文化的现代性还没有充分展露的前现代世界可保统治者安然无恙,直到晚明,世界意识才在一部分士人中觉醒。这些人睁眼看世界,方悄然明白天下万国林立,而非中国一国独尊[1]。这种世界观的产生,最早因缘际会于耶酥会士利玛窦所绘制的世界地图。

一、利玛窦绘制世界地图源流

在始于公元前3世纪秦汉时代的东西文化交流史中,利玛窦(1552—1610,Matteo Ricci)具有特殊的地位:他是第一个在近30年的漫长传教生涯中与大批中国文人接触并对话的西方人。利玛窦少年时求学于故乡意大利玛切拉塔的耶稣会书院,后进入罗马神学院,1571年加入耶稣会。在研究神学的同时,他得到名师指教,广泛地涉猎了自然科学的各个领域。和其他数以千计的耶稣会士一样,利玛窦被修会培养成既是学者又是传教士的精英人物。“在当时,毫无疑问,传播福音从未渴求如此多种多样的才干和技能。为了满足学界的期望,尤其是宫廷的需要,几乎没有这些传教士未涉足的领域:数学、天文、医学、绘画、音乐、建筑、机械等等。”[2]

世界地图输入中国是一个单向的过程。欧洲的十六世纪是探险航行的世纪,新大陆的发现导致地理学的勃兴,新航海及世界地图迭出。年轻的利玛窦受过高等教育,雄心勃勃为入华传教浮海远行,越重洋而至当时地理学家所欲知而未知的中国,不管他处心养志如何超越世俗,但时代风气所熏陶,个人经验所适合,自能使其到处留心地理,“喜闻各方风俗,与其名胜”,“且予自大西洋浮海入中国至昼夜平线,已见南北二极皆在平地,略无高低,道转而南,过大浪山,已见南极出地三十六度。”[3]

利玛窦于明万历十年(1582年)来到澳门,经多番请求,广东总督邀请其进入辖区首府肇庆展现欧洲丰富的文化与科学技术。万历十二年,在知府王泮的支持下,利玛窦先后刻印了西文、中文版《山海舆地全图》,这是在中国依照西法绘制世界地图之始。居肇庆六年之后,利玛窦赴韶关,入南昌,下南京,致力于学习中国文化和学术传统,俨然杰出的中国文人,并以其丰富的数学、天文、地理知识赢得士人的信任,时人称其为“西儒”,徐光启赞之“阿其道甚正其守甚严,其学甚博,其识甚精”[4]。在成功北上京华并获得皇帝召见之前,利玛窦付出了17年艰苦不懈的努力。为传教之需,加之国人的赞美和因此而带来的尊敬,利玛窦不得不将自己绘制的世界地图多次翻新制作,每次制作时,世界地图的名称都有变动。毕其一生,利玛窦绘制了大量世界地图,源流如下[5]:

二、利玛窦世界地图的特点

晚明是一个天崩地解的时代,各种离经叛道的思想纷纷出现。耶稣会士登陆中国,其神学观念异质于中华文明,一时还不能让国人理解,然伴其而来的实物,如三棱镜、时钟等,却直观地将西方文明引入中国。“一个民族、一种文化对异民族、异文化的认知有一个渐进的过程,大体上通过具体事物、语言文字和艺术形象三个方面的交流来完成。”[6]在异质文化的交流中,视觉的图像处于先导、主要的地位。

(一)制图方法的根本改革。自西晋裴秀以来,传统地图的绘制以大地为一平面,不考虑地面实为一球体,遵循“制图六体”和“计里画方”[7]原则,直至明末并无创新,因而具有很大局限性。利玛窦世界地图取精用弘,采用西方经纬度概念和测量方法。虽然大地为一圆体,无所谓“中”,但为迎合中国人唯我独尊的观念,利玛窦将通过福岛的本初子午线从地图中央移到地图最左边,改原来以大西洋居中为以太平洋居中,中国就自然在世界地图的中心。

(二)地图资料翔实。一则世界地图大量介绍了西方天文地理知识,以赤道为中心,平分地球为南北两半球,并画了南北二回归线,南北二极圈线。相应地把气候分为一个热带,两个温带、两个寒带。并且吸收了地理大发现以来的最新成果,绘出了南北美洲、非洲南半部,以及大洋中一些岛国的位置和形状,并作了扼要说明,大大开阔了中国人的眼界。二则地图上注记与说明文字极多。这些文字有些是为了补充地图描绘的不足,另一些则是序跋题识,说明地图编绘的动机与经过,具有极强的史料价值。地图参考了欧洲和中国许多资料,不但在中国部分,而且在亚洲部分由于中国既有文献有过不少记载,所以也加以充分利用。值得注意的是,地图上的文字说明因为用中文写出,而且与中国固有文献中的记述同形,有时被误认为来自中国文献,如《山海经》中有女人国的记载,但利玛窦地图上高加索地区的女人国,却是来自欧洲关于亚马逊人的传说[8]。

(三)国外地名的汉语译定。利玛窦首创汉语译名,对当时各国的方域、文物、风俗尽量加以介绍,弥补了国人地理知识的不足。地图中许多洲名、海名和地理学专有名词的译名一直沿用至今,如亚细亚、欧罗巴、地中海、尼罗河等。藉助于利氏地图,大地球形说、等积投影、方位等距极地投影等地图投影学、地球五带划分、海陆分布,名山大川、国名地名等欧洲古代及文艺复兴以来地理观点渐渐传入中国,故清初学者刘献廷说:“如地圆之说,直到利氏西来而始知之”[9]。

利玛窦本人受过良好的科学训练,在中国也做过许多实地观测,这些观测的结果也反映在地图中,使得利玛窦世界地图成为当时中国最科学与最学术化的地图。万历二十九年,利玛窦献给明神宗皇帝贡品中有《万历图志》一册,即为包括53种地图的世界地图集。

三、利玛窦世界地图在思想史方面的意义

地图作为一种叙述方式,提供给阅读者一个制图者心中的世界,世界的大小,上下,方位,比例,都渗透着制图者的观念,因此地图具有思想。对利玛窦立足于儒教道德基础之上的基督教信仰,虽然大部分国人并不赞同,但当时士人无论是谁、不管如何否定基督教真理的立场,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利玛窦所绘制的世界地图。长期生活在中国的利玛窦,深知传统文化熏陶下的中国士人自大且自卑的心理弱点,也意识到地图对中国人会有观念上的影响,“当他们看见自己的国家比起许多别的国家来是那么小,骄横可能会打掉一些,会屑于同其他国家发生关系”[10],其目的是使中国人抛开大中华文化优越感而接受天主教的信仰,但是,这种通过地图瓦解中国中心论点的方式,其思想史的意义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远。

地图正面的影响当然是使国人,包括在海外如菲律宾的中国人,还进而使日本人朝鲜人增加了新的地理知识。

(一)利玛窦世界地图否定了传统中国“天圆地方”的宇宙观,介绍了西方托勒密式的宇宙论。地图改变了国人心中、眼中的世界图像:人们生活的世界不再是平面的,而是一个圆形的。天圆地方不仅是一种对宇宙空间的自然描述,而且它通过一系列隐喻和象征,俨然人世间一切合理性的终极依据。否定乃至瓦解这种空间格局,人世间的许多合理性就将失去依据,原来政治、文化、思想和信仰天经地义的真理性就将重新审视。

(二)利玛窦世界地图挑战了国人的天下观。尽管古代中国人很早已经意识到世界的广袤,穆天子西游昆仑,张骞凿空出西域,唐玄奘到达天竺,一直到明初郑和下西洋,使人们早就有了“天下”和“中国”大小不同的观念,但在明末,“天下”依然等同“九州”,还是东夷、西戎、北狄、南蛮之内的“中国”。利玛窦地图告诉士人,世界非常大,而中国只居亚细亚十分之一,亚细亚又居世界五分之一,中国并不是浩大无边的唯一大国,反而很小。中国不再雄踞世界的中心,而是与很多国家一样,错落地分布在这个圆形的世界上,“四夷”也不再是零星散乱的、仿佛不攀附在天朝的衣襟上就会坠落到地图之外的小邦,在广袤的世界上原来有这样多彼此相当的国家。

(三)以所认知的地域作为“世界空间”的观念,和以自身为圆心以自己的视野为半径的“中国中心”观念,作为集体的普遍的记忆和知识,是不成立的。中国不一定是世界中心,国人应该接受东海西海,心同理同的想法,承认世界各种文明史平等的,共通的,而且真的有一些超越国家,民族,疆域的普遍真理。正是这些颠覆性的观念,使利玛窦的世界地图给中国思想界带来了一个隐性的巨大的危机。

“世界地理新知识的传播,有利于中西之间文化宗敎的交流,因为唯有中国人对整个世界的认识发生改变,他们才会产生足够的胆识去接受外来的新事物。”[12]带着心灵的震撼,明末知识阶层中的一部分人相当迅速地接受了这一多种文明共存的新世界图像,除官员王泮、赵可怀、李之藻、吴中明、郭子章等之外,开明学者李贽、冯应京、谢肇淛、方以智等人,也都引用了这个新世界图像的观点。翻刻世界地图的冯应京还发出这样的感叹:“无远弗届,是耶非耶?”[11]因为他在地图上细数了受中国文化影响的国家,不过只占世界的五分之一而已,过去常说的“声教广被,无远弗届”[12]岂不成了一句诳语?

因为世界观的改变而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怀疑,特别能够体现其在一般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的普遍影响的,是印数与读者都相当多,而且通常被认为是记载普遍常识的类书中,多收录了利氏世界地图,如万历三十年序刊的《月令广义》卷首有《山海舆地全图》、同年的《方舆胜略》外夷卷一载有《山海舆地全图解》,万历三十七年刊印的《三才图会》有《山海舆地全图》、万历四十年刊印的《性理笔乘集要》也有《山海舆地全图》、万历四十一年序刊的章潢编《图书编》卷十六有《昊天浑元图》、卷二十九有《舆地山海全图》[13]231。

利玛窦受到了不少明末文人士大夫的欢迎和接受,但这些人的科学知识和治学态度均不足以从事西学的流传推广工作。作为虔诚的耶稣会士,利玛窦在华顺利传教的最重要的策略是他对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迎合,但他没有充分估计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强大惰性和奇怪的化解方式。“补儒合儒”的传教方式,只是让孔夫子微笑着领受了耶稣的朝拜,远远没有达到“超儒”的初衷。中国是一个独立发展起来的封建帝国,文化有其完备体系和独立性,统治者凭借封闭与保守维系着自己的尊严,视近代西方文化如洪水猛兽,惟恐避之不及。同时,当权派为维护其狭隘的阶级利益,人为地设置西方文化在中国传播和交流的障碍,已经走到科学不被重视,进步受到阻碍的极端田地。部分文人士大夫们进步的人文精神、大同理想在一个封闭社会里基本上不起作用,更何况李之藻、徐光启等为代表的先进士大夫在接受学习西方科学技术知识的时候,仍然没有跳出传统士人的一般意识,同以前饱读经书、遍览古今一样,目的只是为了使自己更为博学。在历史的长河里基于文化的优越感而沉积下来的天下观心理和思维定势,已积淀为国人的集体无意识,他们不能够正确地判断中国处在十六、十七世纪世界历史大变动里的位置。

长城时代的静态农业社会,客观上不需要新科学打破其自力更生的运转秩序。世界图像的改变对于古代中国关系太大,地图绘制背后关于民族与国家的意识形态仍然相当强烈,不仅是主流的权力话语,就是当时的很多中国士人,也不能接受这种世界图像的改变。一班墨守成规的人大加指责,声讨利玛窦“小中国而大四夷”之罪[13]111。尽管利玛窦已经很注意把中国画在中间,但明末的魏睿仍激烈地加以抨击:“中国居全图之中,居稍偏西而近于北,试于夜分仰观,北极枢星乃在子分,则中国当居正中,而图置稍西,全属无谓……鸣鸾、交趾,所见相远,以至于此,焉得谓中国如此蕞尔,而居图之近北?其肆谈无忌若此。”[14]

也有人不相信这些知识是可靠的,起而加以辩驳,甚至明清之际的大学者王夫之囿守盖天说,认为利玛窦见识狂妄,遑论他人。这不但是受天下观之累,还因为对地球的形状,对地图的投影完全不明了的缘故。

翰墨淋漓书历史,毛颖半寸撬乾坤。然而遗憾的是,利玛窦的世界地图只是让中国人走出了从天下观转变为世界观的第一步。在踏出这一步以后不久,就停滞不前了。继利氏之后,假道澳门进入内地绘制世界地图的还有西班牙人庞迪我,意大利人艾儒略,比利时人南怀仁和法兰西人蒋友仁等。明万历,清康熙、乾隆皇帝都重视或组织人力仿效西法测绘、编制中国地图,先后有《皇舆全图》、《乾隆皇舆全图》104幅地图问世,并达很高绘制技术水平,属世界前列。故时人剑华堂为此拍案叫绝:“呜呼!今日之天下,与古之天异矣!……西人东来,地球图书夫然五洲之士地,数十国之名号,粲然而分呈”[15]。清朝康熙皇帝对于西方科学十分重视,清朝也画了一些世界地图,但始终深宫秘锁。与世俗化的近代气氛完全脱离,生活在“圣化”环境中的利玛窦以及在他之后来到中国的耶稣会士,最终都没有成功地说服那些在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和中华中心论影响之下的中国文人。以至于鸦片战争前,中国人的世界地理知识依然贫乏得可笑。降至晚清,魏源作为著名的思想家,但在其代表作《海国图志》中反映的依然是天下观的认识。由天下观改变之不易,愈能发现利玛窦世界地图的意义。

[1]周振鹤.利玛窦世界地图研究[J].中国测绘,2005(4):60.

[2]费赖之.冯承钧译.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及书目[M].北京:中华书局,1995:235.

[3]利玛窦.坤舆万国全图:总论[G]//朱维铮.利玛窦中文著译集.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174.

[4]王重民.徐光启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38.

[5]刘复刚.利玛窦的中国地图学发展的贡献[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2008(9):49.

[6]黄时鉴.利玛窦地图百年研究综述[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3):17-19.

[7]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63:385.

[8]周振鹤.利玛窦世界地图研究[J].读书,2008(6):84.

[9]刘献廷.广阳杂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5:104.

[10]赵荣,杨正泰.中国地理学史(清代)[M].北京:商务出版社,1998:78.

[11]朱维铮.利玛窦中文著译集[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108.

[12]林东阳.利玛窦的世界地图及其影响[R].纪念利玛窦来华中西文化交流国际学术会议,1987:362.

[13]杨光先.不得已[G]//吴相湘.天主教东传文献续编.台北:台湾学生书局,2004:111,231.

[14]徐昌治.破邪集[G]//周浴方.明末清初天主教史文献丛编.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78.

[15]林庆彰.明代考据学研究[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3:4.

(责任编辑:杨杰)

K991

A

1009-8445(2010)04-0011-04

2010-05-03;修改日期:2010-06-18

王超杰(1974-),男,河南郸城人,肇庆学院政法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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