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市个性的缺失与失语的城市建筑
2010-09-08张孝德
张孝德
中国城市个性的缺失与失语的城市建筑
张孝德
现在中国的城市是全世界变化和发展最快的城市,且不说远快于世界的经济增长率,单从城市建筑上就能最直接地感觉到中国城市的快速成长。早在80年代,一天一层楼的奇迹只发生在改革开放窗口的深圳,现在这种奇迹在中国到处可见。当我们为中国城市建设快速发展而激奋、喝彩的同时,我们对中国城市发展中另一种忧患也在积累,这就是中国城市文化贫困的忧患。
在全球化与城市化同步发展的现代国际社会中,我们对一个国家的认识是从城市认识开始的。我们从纽约和华盛顿来认识美国,当我们提到法国的时候,自然浮现出巴黎。同样,外国人认识中国也是从北京和上海等具有代表性的大都市开始的。而一座城市,最能直接表现其个性、独特文化和历史内涵的无疑就是城市建筑。城市建筑以其特有的立体空间、持久存在的时间和直接作用视觉的大空间色彩为载体所表达的文化成为我们认识一个民族或城市的强标识。
可是当我们放眼看到处都是高楼林立的当代中国城市建筑时,却令我们痛心地发现,在全国千孔一面的城市建筑中,我们找不到这种标识。面对失语的城市建筑,我们就像一位游子回家之后,面对一个曾经养育我们的却失语的母亲一样,使我们无法通过语言交流来表达亲情、找到回家的感觉。这难道是中国人在五千年的历史中停留得太久,使我们对家的过度留恋而无病呻吟吗?还是工业化时代的城市就是如此残酷,我们要得到他就必须付出文化的代价。问题是当我们从欧洲、美国那些很早就实现城市化和工业化的国家中看到并不是如此,特别是欧洲工业化不仅没有以付出他们的民族文化为代价,反而利用工业文明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在创新中弘扬和发展了他们的文化。城市化的代价没有让他们的母亲失语,而是让他们的母亲还学会了用现代城市建筑话语来表达她想要表达的东西。
随着国民财富的增加,在财大气粗规则的作用下,我们的城市开始想到了表现自我,开始有了标新立异的冲动。当我们的城市开始有这些行为时,或者说自以为有了钱就可以干任何事时,却忽略了文化品位提高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但物质绝对不等于文化和精神。
如果说对城市建筑失语的痛苦和担忧,仅仅是中国人,也可能是个中国人的情结在作怪,问题是对这种失语的城市建筑连外国人都感到吃惊和担忧。早在2002年,德国建筑学会会长汉派尔看过中国的城市建筑后讲:现在我驾车从北京外围向内时,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可能是在迈阿密、新加坡或在法兰克福,所有的高层建筑都是一个样,没有各自的特殊的个性,只有从写的字上我才能看出是在中国。这不是一个好的未来。我到过上海等其他中国城市,我认为中国的城市正在发展中一步步失去自我,我感到很遗憾。中国就像俄罗斯和意大利一样,都有自己的性格。有个性的人民通过建筑展示自我,我担心你们通过模仿外来的建筑而逐渐丧失自我,而要在重新找回传统的中国特色就会很难。一国的建筑家在中国首都北京都找不到这个民族的自我标识,可想而知我们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沿着远离民族特色的路已经走得很远。
可以说世界没有失语建筑,城市建筑作为人造的物,它总是要自觉或不自觉地表征人类的文化。它们所讲的中国城市建筑失语,则是相对于其应该表达的语言而言。更严格地讲,中国城市建筑的病症是在高烧中迷失自我后的胡言乱语。其表现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一是在疯狂克隆中“洋语连篇”。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东南沿海的开放城市不论在产业选择,还是在城市规划和城市景观设计上,大都是在引入、模仿发达国家中完成了初期的工业化和城市化。应当说当国内大部分地区仍处在旧经济体制、旧观念束缚下时,沿海开放城市引入模仿就是最大创新,开放就是最大的改革。所以80年代以来,以深圳为代表的沿海开放城市对西方城市建筑创造性的模仿,在全国形成巨大的轰动效应。这种轰动效应在当时成为一种时髦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从城市建筑的多样性来看,在中国600多个城市中,有一些成为具有西方风格建筑城市也未尝不可。问题是90年代以来,当克隆西化式的城市建筑成为全国大部分城市普遍的做法时,成为从北京到上海甚至到一些小镇建筑语言都成为洋话连篇时,我们就不能不为这种疯狂的克隆而担忧。去年夏天去西藏拉萨,使我吃惊的是连拉萨城这样的城市建筑也失去了民族的独特性,从布达拉宫俯视整个拉萨城,除八角街保留一些特色外,也是“洋话连篇”了。如此下去,中国在2020年初步实现工业化之日,也可能就是中国民族的文化标识在中国的未来城市彻底消失之日。现在我们已经强烈地意识到伴随着中国的工业化进程,一直存在的生态环境恶化的危机,但我们是否也认识到伴随着城市化,标识中华民族的文化也像大片的绿洲快速沙漠化一样,在我们不知不觉中消失的危机。
权利的力量仍大于理论和专家的力量。如果这种格局不改变,中国城市规划和文化创新仍然属于领导随意支配的垄断权,那么中国城市建筑就只能在失语中叹息。
二追求所谓新奇的“胡言乱语”。随着国民财富的增加,在财大气粗规则的作用下,我们的城市开始想到了表现自我,开始有了标新立异的冲动。当我们的城市开始有这些行为时,或者说自以为有了钱就可以干任何事时,却忽略了文化品位提高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但物质绝对不等于文化和精神。于是我们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仅仅依靠对物质追求欲望的延续和膨胀中开始了所谓的创新和自我表现。这种创新的结果是在中国城市中出现了一大批缺乏文化底蕴、缺乏审美考究,我们不清楚在讲什么的“胡言乱语”建筑。这样的建筑在一些城市甚至以标志建筑的面目出现。即使在文化之都的北京,你也可以看到这样的建筑。当我们漫步北京街头,看着一幢幢鳞次栉比的新型建筑物时,确实感到京城面貌日新月异,但在这些鳞次栉比的新型建筑中,我们根本找不到表达大都市整体的文化感。京城一位建筑业权威人士讲:纵观京城的许多著名建筑,均以自我为中心,缺乏对环境和整体艺术的把握感。一些新建筑更是标新立异,和四周环境格格不入。有关人士讲,造成京城建筑的总体设计和单位设计互相脱节的原因是,单体建筑的设计基本上是建筑单位的意图,而建筑单位往往只考虑本单位或领导个人的风格爱好及审美取向,由此形成了缺乏建筑与建筑之间形成的整个城市群体建筑文化品位。上海的一位专家也讲:上海城市建筑中“杂彩纷陈”的现象,亦不能不令我们感到担忧,无论什么“后现代”、“解构主义”,以及什么都不是的建筑“另类”,统统实行“拿来主义”。一时间,“欧陆风情”风靡上海,媚俗化倾向盛极一时,建筑单体上的夸张失度、矫揉造作直接悖离了建筑审美文化的基本尺度。
我们何时才能走出暴发户式的缺乏文化却硬要拼命表现文化感的尴尬境地,对此现在很难预测,因为我们的经济增长速度仍然很快,拥有财富或支配财富权利的人,仍然是支配文化主流的人。我们还没有进入财富创造和文化创新既分工又协调这样的阶段,所以这种担忧仍会持续下去。
三是在盲目攀比中“口出狂语”。如果说中国城市建筑在缺乏整体协调规划出现了标新立异、杂彩纷陈式的胡言乱语,那么在政府行为推动下的公共建筑,我们只能用“口出狂语”来形容了。城市之间的竞争本来是好事,竞争是城市发展不可缺少的动力。但由于政府的竞争行为是在缺乏成本约束,政府官员不是以追求经济收益最优的经济人,而是以追求政绩和升迁最大化的政治人身份参与着竞争,所以这种竞争变成了在盲目攀比中豪赌式的竞争。于是在中国的城市中出现了许多第一高、第一大的城市建筑。当我们面对在一个人口不足20万的小城市,却有像飞机场一样的八车道街道,还有所谓华北第一之类的大广场,再加上显示政府威严的内部装修像王宫、外部像人民大会堂式的政府办公大楼时,这样的城市建筑所要表达的东西,也只能用“口出狂语”来形容它了。
从这些“口出狂语”的建筑中,在中国城市竞争的舞台上,看到不是一场文人之间对弈式的竞争,而是两个武夫在叫骂中比劲拼力竞争。这就是我们对现代化的理解高度吗?最高、最大就是现代化?
不可否认,中国城市建筑也不全是败笔,不论在大都市,还是在一些中小城市,也有许多成功的案例,但这不是主流,成为潮流的正是铺天盖地而来的那些缺乏独特文化内涵和民族个性标识的城市建筑。
当我们以这些批判的语气谈论中国的建筑时,可能有人会问,既然你满眼看到的全是不满的东西,那么你认为中国城市建筑应该表达的语言是什么。显然,在国内没有一个理论权威能够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就是回答了也不等于就解决了中国建筑失语的问题。因为,中国建筑失语的问题,在根子上不是一个如何回答是什么的问题,或者说不仅仅是一个设计创新的问题,而是如何为这种创新探索提供制度保证和独立的活动空间问题。因为,目前中国的城市设计和规划体制和法律制度,在整体上仍然是一个权力支配的体制,给予专家和民众参与创新的程度往往取决于领导的好恶,而不是体制和法律的必然保证。浙江定海古城在有关部门提出警告、当地居民诉诸法律和媒体强烈关注下仍然未能逃脱被毁的命运,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尽管消息传出后,舆论哗然,不仅文物考古界深感气愤,法学界人士也有话要说。但说归说,其结果仍然证明,权力的力量仍大于理论和专家的力量。如果这种格局不改变,中国城市规划和文化创新仍然属于领导随意支配的垄断权,那么中国城市建筑就只能在失语中叹息。即使专家学者也爱莫能助,也只能黯然悲痛。(本文作者系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