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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在中国科技决策中的影响力研究
——以 863计划为例

2010-09-07,苏

中国软科学 2010年10期
关键词:科技知识影响力科学家

汝 鹏 ,苏 竣

(清华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北京 100084)

科学家在中国科技决策中的影响力研究
——以 863计划为例

汝 鹏 ,苏 竣

(清华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北京 100084)

归纳了科学家科技决策影响力的决定因素,以 863计划为例探讨了中国科技决策中科学家影响力的演变动因,发现知识、价值和制度是认识科技决策主体互动的核心变量。指出科技决策机制应匹配决策中的知识供求,体现必要的价值诉求,促成价值共识;应对那些提供亟需知识、代表主导价值的参与者赋予更大的决策权力。

科学家;影响力;科技决策;863计划

一、引言

科学家和各类专家是当代公共决策的重要参与主体。二战后,科学家的公共决策影响力经历了从高峰到沉寂至再度兴起的变迁,科学家参与公共决策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引发了学者广泛深入的讨论[1-3]。在我国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在决策的民主化、制度化建设进程中,科学家在科技决策中究竟应该发挥何种作用?如何准确定位科学家和其他主体在科技决策中的角色,建立一个既能充分、恰当地发挥科学家作用,又能提高决策效率的科技决策机制?上述问题的解答有助于加深对科技决策过程和科学家政策参与机制的理解,具有理论和实践层面的双重意义。为解答上述问题,必须首先界定科技决策主体影响力的决定因素及其作用机制。本文归纳了科学家科技决策影响力的决定因素,以 863计划为案例分析了科学家在中国科技决策中影响力演变的动因,最后就改善中国科技决策机制提出了建议。

本文中的科学家指的是在自然科学技术领域内具有专业知识和技能的,不在行政官僚组织体系拥有正式职务的专门人才。科学家在科技决策中的影响力指的是科学家通过其行为改变其他决策主体的观点、行动,从而使决策结果接近于自己的政策预期目标的能力。

二、科学家科技决策影响力的决定因素

政策主体影响力的差别源自资源、运用资源的能力及参与动机的不同[4],也与其价值偏好及制度环境有关[5]。本文认为,知识、价值与制度是科学家科技决策影响力的直接决定因素;科技活动类型、政策过程阶段、不确定性和政策领域是间接决定因素。

(一 )知识因素

科技决策所需的知识可以分为科技知识与非科技知识,前者是指关于科学技术客观规律的认识,后者是指与社会事实相关的客观信息和对社会现象及其规律的认知,如科研投入、产业发展、管理知识等。当决策所需的科技知识水平以及不同主体提供的知识贡献产生变化时,科学家的影响力也会做出相应的改变。第一,在知识需求方面,决策所需的科技知识越多,科学家可能发挥的影响力越大。在需要更多科技知识的政策领域(如科技、环境政策)和科技活动 (如基础研究)的决策中,科学家的作用空间和影响力水平要更为显著。第二,在知识供给方面,科学家知识优势的扩大可以增强其决策影响力,反之则影响力下降。例如,当面对技术型官员时,科学家的知识优势下降,官员往往扩大自己的话语权,甚至搁置专家意见、仅凭个人业务偏好决策[6]。相反地,对国家目标、市场需求等非科技知识有较好把握的“战略科学家”,则往往在科技决策中产生更加深刻的影响。

(二 )价值因素

除了事实判断,科技决策还需对文化、道德、伦理、利益关系等问题进行价值判断,二者殊难截然而分,科学家也很难保持“理想”的价值中立地位[7]。第一,科技决策中存在不同的价值取向。科学家一般持有学术价值取向,认为科技政策应致力于创造知识,要求凭借知识优势在科技决策中发挥关键作用,这与官员代表的官僚价值取向、企业家代表的经济价值取向和大众代表的公民价值取向存在分歧与冲突,导致决策的复杂化和差异化[8-9]。第二,决策主体有特定的利益诉求。科学家谋求获取研究资助与学术声望,行政官员追求政绩和部门预算,企业试图获取经费、扩大知名度,公众则追求决策的透明与公正。各种价值取向与利益诉求相互交织与博弈,科学家内部、科学家与其他决策者之间的价值分歧与冲突不可避免[10]。价值问题上的意见分歧是导致专家建议作用降低的重要因素[11],科学家影响力下降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被更多地要求将纯技术的事项融入到混乱的价值判断中[12]。研究表明,价值差异程度将决定科学家的影响力水平:价值达成共识时政策备选项减少,科学家易于发挥积极作用;价值分歧突出时科技知识则容易被当作特定政策选项的“科学依据”,科学家经常为特殊利益俘获,沦为披着科学外衣的“伪问题提倡者”[7]。

(三 )制度因素

制度是影响科学家决策影响力的关键外部因素。第一,政治体制结构、权力机构设置、行政风格等因素决定科学家的影响力水平。在同一国家内,政策舞台成熟度的差异[13]和结构变化[2]会导致不同的科学家影响力水平。在不同国家间,国家类型和政治制度的差别导致其决策参与者的组成情况、酝酿和决定政策事项的组织特征各有不同,从而使科学知识在公共决策中的运用效果呈现显著的区别[14]。第二,决策规则会对科学家的政策行为产生作用。科学家参与政策制定时面对着书面和非书面的规则约束,规则的调整将改变决策者所能获取的制度赋权和作用空间,进而改变他们的影响力范围。制度规则边界范围越小、决策程序越正式化,科学家的作用越小,反之则大[15]。

(四 )其他因素

科学家科技决策影响力还与科技活动类型、政策过程阶段、不确定性和政策领域等四类间接因素相关。之所以称其为间接因素,是因为它们是通过引发知识、价值和制度这三类直接因素的变化而对科学家影响力产生作用。

第一,科学家在不同类型科技决策中的作用有所差异。这归因于决策所需要的知识结构有所不同——基础和前沿技术研究的决策判断高度依赖科技知识,科学家作用最为突出;应用及产业化研究决策需掌握更多的非科技知识,行政官员、企业家的话语权得到提升,科学家的“统治权”明显削弱[16]。

第二,不同政策过程阶段中科学家的作用也有不同。研究显示,美国科学家的政策影响随着政策阶段的演进 (议程设置 -合法化 -政策执行)不断下降[15],中国科学家在“政策观点转化为政策概念”阶段和政策实施阶段作用突出、在“政策概念转化为政策”阶段则少有影响[17]。这是因为不同政策阶段知识、价值和制度因素存在巨大差异:在那些高度依赖科技知识进行判断、利益分歧和博弈较低、制度规则约束较少的政策阶段,科学家的话语空间较大,作用明显;反之,如果某一政策阶段主要进行基于非科技知识的判断、需要平衡多方利益冲突,制度规则的约束较强,科学家的影响将明显下降。

第三,决策面临的不确定性水平对科学家的政策行为和作用空间也有影响。这种情况绝大多数发生在所谓“后常规科学”阶段,其主要特征就是事实不确定、价值有争议、价值判断在决策中占据更为突出的地位[18],如重大工程的技术和社会风险、全球气候变化、基因工程等。此时包含了价值、传统、政治、环境等因素的社会标准将成为新的质量标准,因而需要引进更多参与者以促进知识的协同生产[19],由于科技知识已经不再具有权威地位,科学家的作用空间自然而然被压缩。在这里,价值分歧成为科学家影响力下降的根本原因。

第四,不同政策领域间科学家的政策影响力差异明显。在技术性强的科技、国防、环境等政策领域科学家的作用要明显大于涉及科技内容较少的外交、社会、军控等领域[12]。这是因为前一类决策的科技知识需求较高,政策目标确认、政策手段选择都强烈依赖于科学家的专业知识;后一类政策则普遍面对较大的价值分歧,更多就价值问题进行平衡与博弈,科技知识需求并不明显。此外,领域间政策舞台、决策模式和法律制度约束的差异也会对参与者的互动行为产生影响[13]。

三、案例研究:863计划科学家决策影响力的演进及其动因

下面以 863计划为例考察中国科学家科技决策影响力的演进及其动因。选择 863计划为案例,一是因为科技计划的决策主体主要是政府官员和科学家,政策博弈相对简单,便于我们把握科学家的决策行为。二是因为相比其他科技计划,科学家在 863计划决策管理的各个层面均发挥了重要的咨询决策作用,为我们全面观察科学家影响力的变迁及其动因提供了绝佳样本。需要指出的是,虽然表面上看科学家参与 863计划决策主要集中在项目管理和政策执行阶段,但是无论是在计划酝酿出台的议程设置和政策设计中,还是在 863计划的战略研究及 863计划 2001年后得以延续的决策中,直至日后计划滚动实施中的战略决策、领域设置、资源分配等决策中,科学家均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因此科学家的影响力既在微观层面上体现在单个研究领域的管理过程中,也在宏观层面上贯穿于 863计划整体决策过程的始终。出于这样的认识,本文将科学家视为 863计划决策过程各个阶段的重要主体,考察其在各阶段中的决策影响力。

(一)863计划决策管理机制和科学家决策影响力的演进

1.酝酿出台阶段 (1986.3-1986.11) 1986年 3月 3日,王淦昌、陈芳允、杨嘉墀、王大珩 4位著名科学家通过特殊渠道[20]向邓小平上书,建议设立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跟踪战略性高技术发展前沿。仅过两天,邓小平做出了“此事宜速作决断,不可拖延”的批示。中共中央、国务院迅速行动起来,成立了制定高技术计划编制小组,并组织了三轮极为严格的科学和技术论证。期间,国务院相关领导同志多次将王大珩等科学家请到办公室,听取他们关于计划经费需求、管理模式等方面的建议;数百名科学家积极参与论证,在计划的目标选取、领域设置、经费配置等决策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21]。同年 11月 18日,中共中央、国务院批准了《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 (“863”计划)纲要》(中发 [1986]24号,以下简称“24号文 ”),决定在2000年之前投入 100亿人民币支持该计划。863计划的酝酿和出台是科学家与政治家完美结合的过程。由于得到了政治权威的积极响应,科学家在议程设置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迅速推动了计划的酝酿出台。科学家在计划论证中与政治权威及政府官员密切互动,其意见得到了决策者的高度尊重,因此在政策制定中也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2.一期阶段 (1987-2000) 这一阶段实行以科学家为主导的专家决策管理机制,经费管理上“不与部门对话”,由专家组织账户直接拨款至课题承担单位。计划初期专家组织是“技术指挥和行政指挥合一”的机构,全面负责领域内的技术决策和计划管理,掌握领域资金的调配权,是决策过程的核心与主导;政府主要负责宏观层面的战略决策、为专家组织提供服务以及形式上的审批备案。1992年后,计划的战略导向从以跟踪为主逐渐转换到强调创新和产业化,相继推出若干重大项目促进产业化进程,决策管理机制随之发生微调:专家组织仅负责“技术指挥”;政府收回了“行政指挥”权力,增强了资源调配权限 (例如增大了由政府控制的计划调整费的比例、占计划经费相当比例的重大专项由政府统筹负责等),行政官员在计划决策中的影响力显著上升。不过由于领域首席科学家依然拥有领域经费的“一支笔”管理权限,专家的决策影响力虽有所削弱,但仍保持在较高的水平上。

3.“十五 ”阶段 (2001-2005) 2001年 ,国务院决定继续实施 863计划。计划决策管理机制发生了重大改变,咨询、决策、管理等职能初步分离:科学家依然承担一定的技术决策和管理职能,但更多扮演着咨询者的角色;官员在确定课题评审专家、审核立项和经费安排建议等核心环节上发挥主导作用;科技部下属的相关事业中心承担了大部分的计划实施管理职能,正式登上了政策舞台;在课题评审中引入了同行评审专家库,以增强决策公正性。经费管理改为按照预算由国库直接拨付课题承担单位的方式,专家组织不再掌握经费配置权力。在这一机制下,科学家的作用主要是进行领域战略咨询和主题项目管理,影响力显著下降;官员不但在宏观层面决策上占据了主导地位,还对执行层面的决策拥有关键的审核权力,影响力大幅上升。

4.“十一五”阶段 (2006- ) 这一阶段 863计划的决策、咨询和管理完全分离。专家的决策和管理职能被完全剥离,仅承担决策咨询和监督职能;决策职能基本上完全收归政府掌握,领域办公室成为领域内决策的核心与中枢;管理职能完全由相关中心承担。政府决策、专家咨询、事业中心管理的决策管理格局形成。在这一机制下,政府掌握了几乎全部事项的最终决策权,科学家仅限于提供咨询、参与项目评审和计划监督,其实际影响力降至新的低点。

回顾来看,863计划的决策管理机制经历了从科学家主导至政府主导的转变。与此同时科学家的决策影响力从计划初期的巅峰水平持续弱化,最终被限定在仅发挥咨询作用;官员的影响力则随着计划调整不断提高、最终掌握了绝大多数的决策权力 (图 1)。

图 1 863计划科学家决策影响力的变迁

(二)动因分析:以知识、价值与制度为视角

非科技知识需求增加、价值分歧程度增大以及制度框架的大幅调整是 863计划科学家决策影响力下降的深层动因。

1.非科技知识需求的增加 863计划决策中非科技知识 (市场信息、产业发展情况、工程管理知识等)需求比例的持续上升,是科学家影响力下降的重要原因。计划酝酿及实施初期,主要的决策事项是进行目标设定、领域设置及领域战略目标的细化,需要决策者摸清领域科技发展前沿和趋势、全面了解和熟悉国内发展的现状,决策知识需求以科技知识为主,科学家自然可以在绝大多数事项中发挥主导作用。上世纪 90年代后,计划的市场导向日趋增强,成果产业化成为核心目标,以市场应用和国家战略为导向的经费投入占到了整体投入的绝大多数[22],决策中的非科技知识需求不断上升,决策更多地依赖于对科技产业的深入了解、对成果转化及产业化规律的把握、与部门和企业沟通协调的能力,在这方面具有优势的行政官员得以在更多的决策事项上发挥影响,科学家的作用空间被压缩。

2.价值分歧程度的增大 第一,决策参与者的价值取向分歧增大。计划实施之初,科学家们以“公正、创新、求实、协作、奉献”的 863精神严格自我要求,放弃个人的学术偏好,自觉站在国家战略和国家需求的角度考虑问题,在价值取向上与官员取得了高度共识,政府非常放心地将计划决策的主导权交给专家。上世纪 90年代初起,许多专家在决策中表现出愈发明显的学术价值取向,只重技术发展、不重成果转化,对个人的学术偏好倾向性明显,导致项目设置求大、求全,“萝卜白菜一大筐”,这与政治价值“有限目标、突出重点”的要求大相径庭。政治价值在二者的冲突中最终占据了上风,专家们不得不对领域蓝图进行反复修改,精简项目,集中投资。进入“十五”,以公正、公开和透明为目标的公共价值取向成为 863计划决策的重要原则,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强化决策的公正性和透明化,甚至不惜牺牲决策的效率,影响了项目的择优,参与计划决策的专家对这种公正性压倒一切的价值导向颇有微词。863计划决策中价值取向分歧的逐渐扩大导致了科学家影响力的削弱。其原因首先在于 863计划是以国家目标为主要导向的科技政策,由官员代言的政治价值和公共价值的优先级要高过科学家所秉持的学术价值,一旦发生显著的价值取向分歧,学术价值往往最先遭遇“牺牲”,科学家影响力必受冲击。其次,价值分歧的加大必然增大达成政策目标共识的难度,将使决策过程长时间滞留在目标选择阶段,在时间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政策工具选取和实施阶段将被压缩。由于后者正是科学家可以凭借知识优势发挥较大影响力的阶段,分歧的增大就会显著压缩科学家的优势领地,这也导致科学家影响力的下降。

第二,决策参与者的利益诉求分歧增大。863计划决策中个人、部门和国家利益之间的分歧和冲突也是科学家影响力变化的重要诱因。上世纪80年代初中央财政科技经费主要按部门“切块”划分,863计划采取的“绕开部门”、以专家为主导的技术决策和经费管理方式无疑侵害了部门的既得利益。一些部门在 863计划实施之初采取不配合、不支持的态度,专家的技术决策难以有效实施,部门利益的侵蚀降低了专家决策的实际影响。上世纪 90年代,民口 863计划的巨额投入引发各路利益诉求涌向专家和行政官员,计划决策过程呈现出明显的利益冲突与博弈的特征。一方面,计划专家集运动员、教练员、裁判员“三员一体”,个别专家利用手中权力为个人和所在单位获取大量国家研究资助;另一方面,一些掌握计划资源配置权力的利益群体 (包括部分计划专家和行政官员)逐渐形成,在项目设置、承担单位选择、评估验收等环节中,致力于满足“圈子”成员的利益诉求,甚至不惜损害择优原则。对个人和小团体利益的追逐严重损害了国家利益,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在随后的“十五”863计划管理体制中,干脆取消了专家的大部分决策权力,以防范专家以权谋私。从这个意义上说,个人与国家利益分歧的加大正是“十五”阶段科学家影响力大幅下降的直接诱因。

3.制度因素的大幅度调整 从图 1中可以看到,科学家在 863计划决策中的影响力在 2001年和 2006年发生了两次跃迁式的下降,这是由制度因素的大规模调整导致的。1986年颁发的 24号文及其配套政策搭建了 863计划的整体制度框架,赋予科学家极大的决策独立性和自主权。该政策是经邓小平圈阅首肯,由中共中央、国务院下发的,具有极高的位阶和强大的政治约束力,成为试图干涉专家决策的行政官员们头上的政治“紧箍咒”,使得科学家的决策影响力在 2000年之前始终处于较高的水平上。2001年 24号文失效,科学家权力“保护伞”消失,计划的制度框架发生了重大转变:领域办作用上升、事业中心介入、专家主要从事咨询和技术管理工作;决策程序的规范化大大上升,决策者谋求影响力的灰色空间大为减少。这导致科学家的决策影响力的跳跃式下降。2006年,863计划历史上第三个管理办法出台,再次对计划的制度框架进行了大幅度调整,咨询、管理、决策完全分离,专家组织仅承担决策咨询功能,政府主导绝大多数事项的最终决策,科学家影响力跌至历史最低水平。事实上,科学家影响力在 1992年和 1996年的两次明显下降也主要由制度因素变化所导致,前者归因于 1992年《863计划管理办法》对专家行政指挥职能的剥离,后者归因于 1996年《关于 863计划管理改革的若干意见》及其实施细则削弱了专家在重大项目上的决策权。

四、启示

第一,知识、价值和制度是认识科技决策主体互动行为和博弈机制的核心变量。科学家和政府官员是中国当前科技政策的主要决策主体,二者的影响力在很大程度上互为消长。一旦界定清楚其中一方的影响力,整个决策影响力的图景也就得以界定。从这个意义上讲,知识、价值和制度成为决定科技决策主体影响力和博弈行为的核心变量,为认识科技决策行为、构建科技政策过程的全景图提供了有力的分析框架。

第二,知识、价值和制度还为优化科技决策机制提供了有效的切入点。前文的理论和案例分析较多地停留在工具理性层面,回答的是科技决策主体影响力决定因素“是什么”的问题。一个自然而然的问题是,科学家在决策中的影响力发挥小了不是好事,相反发挥大了就是一定好吗?事实上,科学家和政府官员参与重大科技决策影响力的强弱,与决策的正确与否不具有简单的线性关系:科学家在决策中的影响力上升并不能代表决策的科学性增强,同样,政府官员在决策中的作用上升,也不代表决策科学性的下降或更有利于国家利益。那么,在一个好的科技决策机制中,科学家和其他决策主体的作用应该如何界定呢?这就需要将认识提升至价值理性层面,探讨科技决策机制“应该怎样”的问题。知识、价值和制度三要素为回答上述问题、诊断和优化科技决策机制提供了切入点,这也正是本研究的现实意义所在。一个好的科技决策机制,需要保证知识的供给与需求相互匹配,也要体现必要的价值诉求,还应努力促成政策主体的价值共识;应该对那些能够提供决策亟需知识的主体赋予更大的决策权力,也应对那些能够代表主导价值诉求的决策主体赋予更大话语权。从这个意义上讲,科学家的影响力并非越大越好,关键是要对官员与科学家的决策权力要有合理的分配。因此,需要对不同的科技决策类型和不同的科技政策过程阶段进行区别对待,界定其间的知识需求和价值状态,进而采取差异化的制度设计方案。

五、政策建议

从知识、价值和制度的角度来看,中国现行科技决策机制存在一些缺陷。

第一,知识供给与需求失衡,未能保证有效的知识供给。在以科技知识需求为主的政策事项上,科学家缺乏政策参与的制度化渠道,官员为取得意向中的决策结果,倾向于借助程序性权力在战略咨询、项目评审等环节选择“听话”的专家参与决策,从而将敢于直言的有识之士据于门外,导致科技知识供给不能有效满足真实的知识需求。过度强调政府的决策主导作用,政治权威和官员的个人意志往往决定着重大科技资源的调配[23],行政官员动辄以国家利益、国家意志为由干预技术决策,“拍脑袋”决策、插手科学家选项、偏听偏信小部分专家建议的情况屡见不鲜。这种过度干预往往降低决策的效率,造成“政府失灵”[24]。

第二,利益协调机制缺失。缺乏制度化的、有效的利益协调机制[25],产业部门、企业、公众等重要的利益相关者难以进入决策核心,只能通过非正式渠道游说掌权者以实现利益诉求。这一方面可能导致利益分配的不公平,另一方面也会在执行中引发政策抵触,增大政策成本。

第三,专家个人利益损害决策科学性和公正性。在个人和单位利益的驱使下,科学家难以将国家利益和国家需求放在首位,倾向于只提供对己有利的咨询意见 (如在申请指南中安排个人或单位的优势方向,选项和评审时互投赞成票),从而损害决策的科学性和公正性。这是当前科技决策专家参与机制中的突出问题,同时也是专家作用被逐渐削弱的重要诱因。

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改进中国科技决策机制。

第一,以满足知识需求、促成价值共识为原则,根据不同科技活动类型和政策过程阶段的知识需求和价值状态,采取差异化的决策机制。对于 973计划、自然科学基金等基础研究和前沿探索类决策,在议程设置、目标选择等需要科技知识的环节充分发挥科学家的决策主导作用;在项目评审、承担单位选择等环节,政府要加强对专家队伍的评估与监督,防范专家个人和单位利益对决策公正性的侵蚀;项目实施与过程管理要充分发挥具有科技管理知识特长的专业人员的作用。对于支撑计划、火炬计划等面向应用的科研计划和产业科技决策,应在议程设置、目标和政策工具选择中引入经济、管理等科技类专家,满足决策提出的非科技知识需求;在面向企业和公众需求的决策事项上,应建立制度化的利益协调平台,向企业和公众的代表开放政策参与途径,确保企业、产业部门等利益诉求的充分表达和平衡,如增加来自相关企业和产业部门的咨询专家等。对于具有战略意义和明确国家目标的重大科技计划和工程,应该坚持政府的决策主导作用,但这不等于一切决策都由政府官员来决断、忽略专家参与,尤其是在需要科学判断和预测的议程设置和方案规划阶段,应建立完善的重大项目决策咨询制度,充分发挥专家作用,为决策提供必要的科技知识支撑。

第二,强化科学家的责任意识和政治使命感,不断提高行政管理人员的科学文化素养。一应强化专家的责任意识和政治使命感。参与决策的科学家应树立强烈的民族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要自觉站在国家战略和国家需求的高度思考相关科技问题,成为公正、超脱的战略科学家。863计划积淀下来的“公正、创新、求实、协作、奉献”的十字“863精神”应该成为参与公共决策的科学家和各类专家的共同信条。二应提高行政官员的科技知识水平。继续推进行政官员的专业化和知识化建设,不断提高科技管理人员的科学文化素养,提高其对科技决策事项的独立判断能力,避免片面认知带来的决策风险。在必要的官员轮岗中,应适当保持工作的延续性,避免出现关键官员同时“换防”带来的“知识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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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海 洋)

Research on the Influence of Scientists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Decision Making——Taking 863 Program as Example

RU Peng,SU Jun
(School of Public Policy and M anagement,Tsinghua University,Beijing100084,China)

The paper identifies the determinantsof scientists'influence in S&T decisionmaking.Taking 863 Program as an example,the causes behind the change of scientists'influence level in Chinese S&T decision making are explored.It is suggested that a good S&T decisionmakingmechanis m shouldmatch the demand and supply of knowledge,reflect necessary values,build value consensus,and empower the participantswith necessary knowledge and mainstream values.

scientist;influence;science and technology decision making;863 Program

G301;D0

A

1002-9753(2010)10-0086-08

2010-03-15

2010-09-16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71003062);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三批特别资助项目;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20090450365)

汝 鹏 (1978-),男,山东省济南市人,助理研究员,公共管理学博士,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博士后,研究方向:科技政策、政策过程、新能源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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