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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陈虻教我的事

2010-08-25□柴

中学生 2010年10期
关键词:事理小女生逻辑

□柴 静

那些陈虻教我的事

□柴 静

2000年,我接到一个电话。

“我是陈虻。”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可能想给我一个发出仰慕地尖叫的时间。

“谁?”

“中央台的陈虻!”他听着挺意外,“我没给你讲过课?”

“你哪个栏目的?”

“嘎……我东方时空的,想跟你合作一个节目。”

我俩在梅地亚见了面,他坐我对面,跷着二郎腿,我也跷着。

“你对成名有心理准备么?”

哟,中央台的说话都这么牛么?我才二十三四岁,不服得很:“如果成名是一种心理感受的话,我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有过了。”

“我指的是家喻户晓式的成名。”

“我知道我能到达的高度。”

“你再说一遍?”

“我知道我能到达的高度。”

他都气笑了。

“你对新闻感兴趣的是什么?”

“新闻当中的人。”

可能是这一句,让他最终接受了我,但就从这一天开始,我跟陈虻开始了无休止的较劲。

“不管你到了什么高度,你都是一只网球,我就是球拍,我永远都比你高出一毫米。”他最后说。

他待人律己的严苛谁都知道,我记得学锋跟我说,每次被陈虻骂,轻生的心都有——因为他说的都是对的。

我刚做新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蒙的,他在南院吃饭,大家从电视上正好看见我的节目,他立刻打电话给我:“有人说,这样的人还是陈虻招的啊?你可别让我丢脸。”挂了。

后来他看我的确很吃力,每天在工作上花很长时间想着怎么问,但是连自信也没了,倒是对我耐心点了:“你得找到你的欲望。”

“我不知道怎么找。”

他说:“你要忘掉自己,才能找到欲望。”

我拧巴着:“怎么才能忘掉自己?”

“你回家问你的父母,你每天做的新闻,他们感不感兴趣,他们想知道什么?他们的未知就是你的起点。”

他的意思是让我回到常识中去,别一坐在主持台上就不是人了。

我真是一期一期问我妈和妹妹,后来直到我去了现场,尘土满面,坐在地震的废墟上采访灾民,新闻像一盆水兜头浇下,我才理解了他说的忘我和欲望是什么。

“去,用你的皮肤感觉新闻。”他说。

“做节目什么最重要?”我问他。

“逻辑。”

逻辑有什么了不起?我在心里翻白眼。

“你认识事物的方法太单一,没有逻辑。”

我那个时候喜欢花哨的东西,小女生式的新闻观。

“这种东西不可忍受,矫揉造作。”

小女生血上头,眼泪打转。

他还继续:“批评你不可怕,对你失望才是最可怕的。”

后来我才理解了他,阿城谈到陀思妥也夫斯基,他说别的作家遇到事物,往往都绕过去了,但是陀氏“穿”过去了。

他说:“这需要一种非常笨重又锋利的力量。”

陈虻就有这个力量。别人往往要靠对事物的比方、暗示来达到、接近事物的本质,这也是一种高明。但陈虻从来不绕,他就是穿过去。他说的东西,都是大白话,别人不会听不懂想不到,但听他说,就是真痛快。

后来再看周其仁谈产权制度的书,非常抽象的事理,写来酣畅淋漓,也是那种极其痛快的感觉,我当时想到陈虻,明白他的力量就在于逻辑。

这个逻辑,实际上就是“真”,是“穷尽事理”。

(摘自柴静新浪博客,有删节。原文名为《陈虻不死》。陈虻曾是央视《东方时空》栏目总制片人、中国社会纪录片的力推者,后因癌症去世。)

责编/雪 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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