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海洋文学中的殖民地想象
2010-08-15高艳丽
高艳丽
(山东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青岛266510)
英国海洋文学中的殖民地想象
高艳丽
(山东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青岛266510)
从后殖民主义角度看,英国海洋文学中的殖民地意象可以得到全新的阐释,文学文本中它表现出多元性:探险的目的地、财富的映射物、殖民征服、宗教教化等等。文学家不觉中成为政治的传声筒,为殖民主义摇旗呐喊,助推英帝国的殖民扩张政策与海上霸权的建立。
英国; 海洋文学; 殖民地; 帝国叙事
海洋文学是“人类对海洋的理解、对海洋的感情、与海洋的生活对话的审美把握和体现,作为人类的海洋生活史、情感史和审美史的形象展示和艺术记录”[1](P172)。海洋文学并非单纯意义上的海洋意象描绘,还包括审美维度下文学创作主体对海洋叙事、海洋精神及其海洋情怀的追求与探索。英国因其独特的地理环境,有着悠久的海洋文学与文化传统,英国古今一大批作家都有着割舍不去的海洋情结。用勃兰兑斯的话说,他们一直是海洋景色“最佳的描绘者和解释者”[2](P36)。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们记录的是英国走向海洋帝国的历程:从《贝奥武甫》、乔叟、莎士比亚和笛福作品中海上探险的雄心壮志,到华兹华斯、拜伦、济慈和丁尼生等在大海面前的感叹与幽思,再到勃朗特姐妹、狄更斯、吉卜林和康拉德等为殖民主义摇旗呐,一个强大的海洋帝国在文学文本中逐渐显影并定形。在英国历史上,帝国霸业是建立在对广大海外殖民地的掠夺与奴役之上的,文学家们从不同的角度再现了同胞们的殖民活动。
出海探险与财富迷梦
寻找与探险是西方文学中一个具有普遍性的母题,从荷马史诗到《贝奥武甫》,从亚瑟王传奇中的寻找圣杯到《尤利西斯》中的精神探险,都诠释着英吉利民族追求好奇与冒险的欲望。在最早期的英国,海洋可以说是很多人的衣食之源,基本的生存需求催生他们探海与斗海的欲望。创作于10世纪前后的古英语抒情诗《航海者》中写道:
“现在我心潮起伏,
渴望试试大海的激流,到那惊涛骇浪戏耍的地方去。
我心中的强烈欲望总在鼓动我的心灵外出漫游,
到遥远的异国乡土去寻找那游子的家园。”[3](P25)
这里的“航海者”满腔激情地憧憬着彼岸的世界,渴求海上历险。这在中古时期的西方文学作品中是十分常见的。在《坎特伯雷故事集》中,乔叟不仅对英国早期航海业的发展进行了详实的记录和描绘,并融入了水手等以海洋为生的职业;同时,他还借骑士侍从之口,描绘了我国元朝时期的富庶:“成吉思汗穿戴起皇冠盛服,高坐宫廷,华筵礼庆,世上再没有这样华贵的了”[4](P203),当然还有珠宝、珍馐、铜马、魔镜、宝剑等辅佑其偌大的帝国基业。面对东方世界的无尽财富,西方人早已垂涎已久,按捺不住的殖民企图在乔叟之流的文学想象中被无限激活,更加助长了英吉利民族固有的冒险激情,这成为英国后来的海外扩张的先声,而“英国人特具的冒险精神则成为海洋文学繁荣的动力”[5](P96)。
伴随着15世纪末的地理大发现和开辟新航道,海洋及其彼岸的世界成为英国人发财致富的理想场所。于是,持久的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开始了,殖民主义者一手进行海外贸易,一手在大西洋彼岸和东方世界进行疯狂的殖民掠夺。而这时候的文学家们,都毫不例外地沉醉于海外殖民的迷梦之中。笛福的《鲁宾逊漂流记》堪称真正意义上的英国第一部海洋小说,第一部殖民小说,它“一方面确立了欧洲中产阶级的价值观和工作伦理,另一方面又建构了最初的欧洲殖民话语,明确地表达了资产阶级征服非西方世界的思想”[6](P97)。可以说,鲁宾逊是帝国文化培育出来的第一代典型的殖民者,他以海外经商发家,后来辗转到了巴西开庄园,在从事买卖努力的途中船只失事,在一座孤岛上生活了28年。他成了英帝国的英雄,一个文化超人。这部小说使海外扩张的思想得以明晰,其叙事风格与形式都与当时的探险旅行这种奠定大英殖民帝国的基础的东西有直接的联系。
帝国霸业的热情与唱和
作为一个老牌殖民帝国,英国在16世纪已成为世界贸易中心,17世纪取得了海上霸权,18世纪在爱尔兰、美洲、加勒比、亚洲和澳洲都建立了广阔的海外殖民地。事实上,维多利亚时期的所有作家都或多或少、有意无意地宣扬作为帝国子民的荣耀,理所当然地把英帝国的海外殖民地当成英国本土的延伸。比如,《简·爱》中的罗切斯特靠着来自西印度群岛的财富发家,《呼啸山庄》中希斯克利夫到美洲淘金后成功实施报复计划[7](P72),《远大前程》中的罪犯马戈维奇在澳大利亚致富后回馈恩人,《道连·格雷的画像》中贫苦农人也寄望于到澳洲发家,等等。正如萨义德所说,这些作家“把为社会所需要和授权的故事空间安排在英国或欧洲,然后,通过编排设计动机和故事的发展,把遥远的或边缘的世界联系起来。出现这些地方虽然是故事的需要,但却是处于附属地位的。”[8](P70)显然,他们把英国 (确切地说是伦敦)当作圆心,以海外殖民地为半径画着帝国疆界的圆圈,他们的笔调是那么的自然,信心是那么的自足。
既然海外有无尽的财富,而英国人又有着海上历险的传统,那么海洋在文学家眼中就带有了极强的政治色彩,成为他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极好载体,当然殖民地便成为他们下意识的盘剥对象。苏格兰著名诗人坎贝尔是一位充满激情的爱国者,他把对苏格兰的爱和英国素有的海盗精神结合起来,酿成一种独特的爱国主义情结。他在《英国水手歌》中,通过歌颂英国水手的英雄主义精神,唱出了自己对祖国的赞歌:
“来自 [不列颠]故土的船舰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威武雄壮,咆哮着拍打海岸的惊涛
也只能在她的脚下俯首投降;
看不列颠所向无敌,海上称强……”[2](P43)
在这首诗中,坎贝尔把对家乡的爱扩大至整个不列颠,甚至宣称“不列颠所向无敌,海上称强”。当然,强者的对立面就必须“俯首投降”,意即海洋及其彼岸的柔弱民族沦为他者。这种“斗志昂扬”的爱国论调在1897年维多利亚女王登基60周年的钻石庆典上达到了顶峰,一位诗人非常直白地喊道:
“让我们为盛装的女王欢呼吧,
她一只脚踩在加拿大,另一只伸到澳大利亚。”[9](P48)
西方主要国家大多为海洋民族,他们的民族兴衰与朝代更迭都与海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海洋锻造着他们的精神品格。当然,这种精神品格从某种意义上说容易导向一种霸权主义情结,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东方主义思维。可以说,坎贝尔诗歌中的爱国主义情绪是英国海洋文学中帝国叙事的变体。同理,如果从后殖民主义的角度反观维多利亚时代著名诗人丁尼生的作品,我们也可以十分容易地读出其东方主义论调。《尤利西斯》一诗展露了古典神话英雄在家庭团圆之后,不甘于平静生活的尤利西斯仍然倾向于再次出海,并自我鼓励说:
尽管被时间消磨,被命运削弱,
我们的意志坚强如故,坚持着
奋斗、探索、寻求,而不屈服。 (飞白译,参考书库网)
“探索、寻求”的目标只可能是一个——海外贫弱的部族与国度。诗人更重要的目的恐怕还在于给大英帝国的海外扩张披上美丽的外衣,为欧洲资产阶级进击海洋的全球战略开辟航道。
土著民的奴役与改造
英国文学从其源头《贝奥武甫》开始,就充斥着一个征服的神话,对象包括魔怪、大海和殖民地土著民等等。《坎特伯雷故事》中除了有对成吉思汗王国财富的觊觎,还通过隐喻性描述古希腊罗马君王对外邦的征服(像亚历山大、凯撒等在亚非地区建立的霸业),影射出一幅英吉利人自己的帝国蓝图。此外,乔叟还借叙述者之口极大地传扬了基督教文明,如律师故事中的叙利亚苏丹为了迎娶罗马公主宁可抛弃穆罕默德而信仰基督。这是欧洲白人种族优越论的影响下必然结出的恶果,他们循着主客对立的二元论思维,一方面无限抬高自身的价值,另一方面又极大地贬低土著民及其宗教传统,可以说“宗主国从对边远殖民地的价值的贬低和剥削中使自己的权威达到很大程度”[8](P79)。
这种种族主义论调在《鲁宾逊漂流记》中表现得更加露骨。在登上荒岛之前,鲁宾逊就已干起了贩卖黑奴的海盗勾当,参与书写了早期殖民史上最为黑暗的一页。来到岛上,他实现了建立一个父权帝国的梦想。首先,了无人烟的荒岛满足了他对土地的占有欲,鲁宾逊时刻不忘“我是这儿的地主,如果我乐意,我可以称自己是这块土地的国王”[6](P101)。后来,他通过奴役土著人星期五使小岛实现所谓的“文明化”,“他们共同享受着没有女性恩泽的田园牧歌,主与仆的宗法关系构成了文明社会的最初形式。”[6](P103)最后,鲁宾逊开始抹除土著民的原有文化痕迹——教星期五学说英语并引导他皈依基督教,后者“从上帝的语言中轻而易举地理解了上帝和耶稣基督拯救世人的意义。仅仅读一下《圣经》,我就能明白自己的责任——义无反顾地担起赎罪这一伟大任务。”[6](P105)就这样,以鲁宾逊为代表的西方文明彻底颠覆了他者的语言与宗教,并承担起了灵魂“救赎”的重任。
《简·爱》让我们认识了一位追求独立自主的白人姑娘和被她当成怪兽与悍妇的牙买加女郎伯莎·梅森,在故事结尾作者还颇有用心地安排了一个传教印度的情节。她强迫圣约翰抛弃迷人的奥利弗小姐,并为他找到了一个神圣的职业——传教。圣约翰口口声声地说去印度传教是他的天职,其实,爱情失败后他无奈地选择了上帝;从帝国中心到殖民地,本质上这是一种文化侵略,是宗主国的意识形态对土著民文化的践踏与同化。而在作者眼中,东方殖民地毫无争议地被分派扮演了个本体论的、政治的、经济的以及文化的“他者”角色,是理应被教化的劣等民族。为了增强文本的殖民主义说教,体现作者对帝国主义事业的肯定与推崇,作者在最后让已为人母的主人公给圣约翰奉上袅袅颂歌——“他的希望是可靠的,他的信念是坚定的”[6](P188)。就这样,经典作家无意中助长了英国的殖民事业:殖民地在遭受物质财富掠夺的同时,原有的传统也被宗主国文明蚕食殆尽,承受着双重的压迫。
结束语
文学文本中的殖民主义幽灵延续到了20世纪,法国人哈曼德竟然说:“征服土著的基本合法性存在于我们对自己优越性的信心,而不仅是我们在机器、经济与军事方面的优越性,还有我们的道德优越性。”[8](P20)这种所谓的优越性在20世纪前期之前的英国经典文本中经常遇到,它直接催生出了殖民主义的洪流,给广大殖民地人民带来无穷尽的痛苦与灾难。
历数英国的海洋文学作品不难发现,文本中的殖民地意象随着帝国的一步步建成而走向成熟与多维:海洋召唤着英吉利人去探险,探险的结果是发现新的城邦、土地与财富,继而殖民统治开始,意识形态逐步渗透。早期的文学家对海洋无不敬畏有加,而18世纪开始随着资本主义的兴起,他们喊出了征服海洋的口号,文学客观上成为了政治的传声筒,为殖民主义摇旗呐喊,助推英帝国的殖民扩张政策与海上霸权的建立。进入20世纪,昔日的帝国霸主在风起云涌的殖民地独立浪潮中成为历史,而帝国叙事中的殖民地想象则只能沉淀于英吉利民族的文学记忆中。后殖民主义为我们解读英国海洋文学中帝国叙事的殖民地符码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理论参照系,文学正典的伟大作家们才得以走出神圣的殿堂,回归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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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nies in the British Sea Literature
GAO Yan-li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Shand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Qingdao,Shandong 266510)
Postcolonialism offers a good perspective to deconstruct the images of colony in the British sea literature,which is multidimensional in the senses of the destiny of exploration,of the reflection of wealth,of conquering and of Christianization.Literates,consciously or not,take the role of a politician to eulogize colonialism.As a result,the Empireπs colonization and power on the sea was laid a solid foundation.
Great Britain; sea literature; colony; empire narrative
I106
A
1671-9743(2010)04-0081-03
2010-01-25
山东科技大学2008年度科学研究春蕾指导性计划项目“英国海洋文学叙事中的帝国形象嬗变研究”,项目编号:2008BWZ093。
高艳丽 (1977-),女,山东淄博人,山东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从事英美文学文论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