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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埃尔默·甘特利》中隐含作者的叙事伦理

2010-08-15杨海鸥

怀化学院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弗兰克牧师上帝

杨海鸥

(怀化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系,湖南怀化418008)

《埃尔默·甘特利》(Elmer Gantry,1927)是美国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辛克莱·刘易斯的著名小说之一,也是美国第一部对宗教社会进行毫不留情的辛辣讽刺和攻击并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影响的小说。而这样一部重要作品竟然一直没有引起我国学界的重视,就笔者所知,至今没有看见国内其他学者以《埃尔默·甘特利》为研究对象的学术论文,因而,本文对《埃尔默·甘特利》的研究无疑是非常必要的。

在小说《埃尔默·甘特利》中,作者叙述了恶棍似的人物埃尔默·甘特利借助教堂而爬升到了美国道德界的高位的故事,对美国的宗教社会进行了摧枯拉朽似的批判。也就是说,埃尔默越邪恶,那么,小说的讽刺批判性的力度就越大。而埃尔默之所以能这样节节高升,是与他掩人耳目、充满激情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分不开的。这使他一方面得到了像美以美派的吐米斯主教、奸猾的教堂执事T.J.里格律师和全国艺术与出版物协会的J.E.诺斯执行书记的青睐和扶助,另一方面又获得了他教堂会众的支持和爱戴。埃尔默这个一言一行都在亵渎上帝、利用上帝的人却具有极好的表演天分,把整个的宗教社会都当成了他恣意妄为的大舞台。此外,作者在展示埃尔默这位宗教流氓的猖狂和得势的同时,还通过穿插描述了一些教民参加宗教活动的情况和其他牧师对上帝的阐释情况,表示了对被埃尔默愚弄的教民的同情和悲悯,也展示了与埃尔默迥异的正直、诚实的其他牧师的精神特质和他们各自不同的上帝观念。这些内容在埃尔默强大的话语权下并不显眼,历来都没有引起西方批评界的注意,但对决定小说的叙事伦理取向、增强小说的艺术性及全面展示美国20世纪初期的宗教面貌方面却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鉴于此,本文将从隐含作者的叙事伦理的角度,分析该小说中对美国宗教文化给予肯定的文化内涵,以挖掘以往被忽视的诸多层面的隐含意义和有机关联。

文学作品的叙事伦理研究正引起越来越多批评者的重视。韦恩·布斯早在1961年在其《小说修辞学》中就说过,“小说修辞的最终问题是,决定作者应该为谁写作。”[1](P396)布斯甚至强调,伦理渗透于文学批评的始终。《我们相伴:虚构的伦理》(The Company We Keep:An Ethics of Fiction.)一书集中体现了布斯对叙事伦理的理解。布斯认为伦理批评是意在描述故事讲述者的文化精神与读者或者听众的文化精神的碰撞,也就是说写作和阅读如何使作者与读者的心灵得以交汇。他指出伦理批评不需要以评估意图开始,但是它们的批评总是需要评价被描述的东西的价值:没有中立的伦理范围,负责任的伦理批评会使得有关人类行为的故事中那些隐含的评价明确化。[2](P8)J.H.米勒也强调阅读者的责任,认为如果随个人的喜好任意地解释一部文学作品,这种阅读就是不伦理的。[3](P4)像布斯和米勒一样,詹姆斯·费伦也同样非常重视读者的阅读行为,但他更关注技巧与读者的认知理解、情感反应以及伦理取位的关系 (ethical positioning)。他把叙事伦理定义为四种伦理位置的动态互动:(1)故事世界里人物的伦理情境;(2)叙述者的伦理情境,与讲述行为及读者相联系;(3)隐含作者的伦理情境,与讲述行为以及作者的读者相联系;(4)真实读者的伦理情境,它们与价值系统、信念系统和运作在上面1-3种伦理情境的位置相联系。[4](P3)

我们下面主要聚焦《埃尔默·甘特利》中隐含作者的叙事伦理。参考以上批评家的叙事伦理概念,①本文“隐含作者的叙事伦理概念”是:与讲述行为以及作者的读者相联系的伦理情境,隐含作者选择采用某种叙事策略和叙事内容而不是另一种将影响读者对所述人物和事件的伦理反应,每一种选择也将传达作者对所述人物和事件的伦理态度。其中,“作者的读者”“指的是作者理想的读者概念”[4](P4);“隐含作者”则既是作者在写作时创造的“第二自我”[1](P71),也是读者在阅读中所建构的作者,是作者和读者一起完成的作者形象,他与真实作者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本文隐含作者的概念不完全等同于布斯提出的“是作者的自我建构”的概念,这样更加大了读者的阅读责任和权利,笔者觉得这样更适合刘易斯小说的分析,也更适合当代自我意识强烈、认知和审美能力都已提高了的广大读者的阅读动态。

一、民众对真理和爱的渴望

培根曾经说过:“使人们在追求真理的过程中受欺骗的原因,不仅由于探索真理的困难,也不仅由于真理使人的幻想破灭,而且是由于假象更适合人性中喜欢自我安慰、自我欺骗的习性。”[5](P1-2)埃尔默也正是利用了人们的这一弱点达到了他蛊惑人心的目的。他百发百中地能感动教民的布道词是剽窃自无神论作家英格索尔的《罗伯茨·英格索尔文集》中关于爱的论述,埃尔默对之稍加改动后便变成了他的来自上帝耶稣的爱的布道词:

“什么是爱?听着!它是彩虹,它光荣无比,它呈现出各种美妙的色彩,它照亮了我们乌云密布的人生,它给我们带来欢乐。它是清晨的启明星和傍晚的长庚星,它放射出快乐的光辉,照耀在敬畏的地平线上,召唤着大自然的精灵,使之升腾,使之欢欣,使之与上帝那奇迹般的苍穹融为一体!婴儿在摇篮里安静地酣睡,他的慈爱的母亲如痴如醉地垂视着他的睡态,啊,这就是爱的奇迹在闪光!而在我们悲伤地结束人生的旅途后,爱的光辉仍然会照耀我们寂寞的坟墓,安慰我们永远不朽的灵魂。”[6](P466)

在小说中,我们看到,只要是听到了这种爱的布道词的教民们没有不被埃尔默牧师所渲染的爱的力量所征服和感动的。这一内容在小说中反复出现过多次,埃尔默自己无恶不作,由他嘴里所说出的这些关于人类圣洁的爱的道德之词,是对爱的最大的亵渎,因而也就起到了最大的讽刺作用;但是,同时,我们看到,作者在痛快淋漓地讽刺埃尔默的同时,对教民们喜欢这种爱的表露并没有丝毫嘲笑的成分,而埃尔默之所以每当在不同的地方,面对新的教民时都不免用上这番爱的布道词,最主要也是存在有民众渴望和珍视人间真情的原因在里面。民众对真情道义的珍视与埃尔默对真情道义的玩弄构成了一股强烈的冲击波在文本动态和读者动态中旋转,这是一个巨大的隐喻和悖论:它既象征着异教徒英格索尔对爱的感悟和赞美;它也象征着虔诚的基督教民对爱的渴望和珍视;它还不无意味着隐含作者对爱的理解和赞同;但它更是宗教流氓埃尔默用来欺骗和操纵民众的工具。可以看出,这种爱的光辉已经不是哪个人的情感体验,而是一种民族的个性品质和文化精神的体现了,而这种文化精神却在埃尔默这里遭到了空前的扭曲和蹂躏,变成了他肆无忌惮地钳制人们心灵、蔑视民众灵魂的象征武器。

当埃尔默隐瞒自己牧师的真实身份,为助酒兴在酒桌上给十一位酒酣耳热的皮科特农具公司的推销员们发表这番模仿牧师布道的爱的宣言的时候,这种蔑视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喂!”十一勇士中最世俗,最不敬神的一位抗议到:“我想你不该嘲弄教堂。虽然我自己从来不上教堂,不过,如果我当真去的话,也许我会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所以,我当然就尊敬那些上教堂的人们,而且我还送我的孩子们上星期日学校呢,我敢对天起誓我绝对没有说谎!”

“见鬼!我根本没有嘲弄教堂!”埃尔默抗议到。

“见鬼!他没有嘲弄教堂,他只是在嘲弄那些牧师。”埃德楼科斯帮腔道。[6](P247-248)

就连不信神的推销员也忍受不了埃尔默对教堂其实也就是对上帝的嘲弄,因为他们觉得这种纸醉金迷的场合是不配提到教堂和爱的美德的,他们虽然生活放荡不羁,但教堂对他们来说还是神圣的,爱的美德也是神圣的,是心灵深处的一方净土,是不容随意亵渎和侵犯的。可是身为神职人员的埃尔默却把这爱的美德糟蹋到如此随心所欲的地步,最世俗的商人都比他诚实、高尚和圣洁。小说结尾时,埃尔默在T.J.里格的帮助下,成功掩盖了他的又一次差点暴露他的邪恶的桃色事件。他来到教堂,不知教民是否还会相信他的纯洁和美德。“教民们纷纷起立,向他欢呼——欢呼——欢呼。他们的脸上没有问号——那是一张张友好的容光焕发的脸。”[6](P724)教民们对埃尔默牧师是那样信任,以至于他们用“惊天动地的‘哈利路亚’的胜利的欢呼声”回答埃尔默的高声叫喊:“你们大家相信我的清白无辜吗?你们相信诬陷控告我的人的穷凶极恶吗?请你们用‘哈利路亚’来回答我吧!”[6](P724)教民们惊天动地的欢呼表示了对埃尔默的信任和对上帝和美德的崇拜,同时教民们渴望真理和美德的真诚和热切也达到了极点,作者就用这一爱的美德的隐喻彰显了在民众 (还有英格索尔)和埃尔默之间这一正一邪的两股并行但却完全相悖的价值趋势。埃尔默发迹的顶峰也同时是民众对真理和美德的渴望所达到的顶峰,对埃尔默的痛恨和讽刺的高潮也是对民众的同情和悲悯的高潮,也是引得读者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静的高潮。埃尔默他决没有这样愚弄民众的权力,谁也没有这种权力!向民众揭穿埃尔默之流的真实嘴脸成为了读者最想做的一件事,这是作者邀约读者共同享有和承担的责任:扫清邪恶,还民众一片纯净的天空,让民众在对真理和美德的追求中能真正地享有和沐浴爱的光辉,获得高尚的没有被污染的精神的力量。至此,隐含作者强烈谴责邪恶、崇尚美德的社会价值观和责任感也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二、纯洁的彭吉利神父

在维纳马克州,有一个只有一千八百人的卡陶巴镇,弗兰克·沙拉德从神学院一毕业,就被派到了这个小镇的浸信会教堂担任牧师。在这个镇的美以美教堂,有一位被弗兰克称为彭吉利神父的牧师。这是一位周身都散发着诚实、博爱思想的老牧师。老牧师的正直使他常要插手制止镇上的一些歪风邪气,如当镇上的老处女乌代尔小姐偷偷摸摸造谣中伤爱米·多夫小姐时,就遭到老牧师的指责。从老牧师主持公道的口气中,他对自己在镇上居民中的威信是非常自信的。他还狠狠训斥过一个刚到镇上来就对所有牧师的信仰进行嘲弄的一个杂货店老板。除此之外,彭吉利牧师几乎能对其它一切人和事报以友好微笑。弗兰克看到,彭吉利神父甚至时常把镇上那位无神论者——莱姆·斯特普尔斯医生请到家里来聊天,当莱姆当着他的面嘲笑教会的那些吝啬鬼和怙恶不悛之徒时,神父不急不恼,等莱姆说完后,再微笑着对莱姆的话进行解释或者反驳。

彭吉利牧师是参加过南北战争的老兵,读书不多,他是用心去体验上帝的。老牧师年轻时,结过婚,在结婚一年后妻子就因难产去世,他因对妻子的深爱而一直独身。彭吉利牧师对于弗兰克提出的有关《圣经》中有些自相矛盾的问题,回答说《圣经》中解释不通、自相矛盾的地方是上帝为了考验人们的信仰而故意设置的障碍物。他告诉弗兰克,对上帝不要苛求太多,就像看待即使是一个天文学家也不知道多少火星人的事情一样,人们应该用自己的心灵和信仰来接受耶稣基督,来感受上帝对我们生活的影响。因而,“彭吉利神父不仅在自家的花园里,而且在树林里、在河边,他都发现了自然中的上帝。”[6](P416)对他来说,生活中的上帝比书本中的上帝更加真实。钓鱼是他最大的嗜好,弗兰克时常跟他一起划着一艘长满青苔的大平底船在柳荫下的平静的回流死水中漂行,老神父一边等着鱼儿上钩,一边嘴里哼着歌曲:“上帝的天恩象海洋一样宽广”。[6](P417)

怀着这样一种上帝心态,他努力尽到了一名灵魂指引者的责任,教民们爱戴他,听他的话,只是由于老牧师肯定较少提及为教堂募捐的事,因而他的薪俸从来没有被给足过,对此,也不见老牧师有任何的埋怨。他对弗兰克说过,身为牧师,能拯救世界就是一种很大的报偿。他和教民们处于一种鱼水似的和谐关系之中。“教民中的那些高大健壮的女士们时常争着为他扫地、擦灰、弄乱他的书籍和他那些笔迹像母鸡脚印一样的讲道词,以及在雨天穿胶鞋和冬天穿法兰绒等事情上对他颐指气使。她们不让他自己开伙——而让他忍受轮流到各家去吃客饭的痛苦。”[6](P411-412)老牧师的爱得到了教民的回报,我们看到,教民们完全把他当成自己的家人一样看待,对他的生活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老牧师除了会做炒鸡蛋以外,就没做过任何其它菜了,这些肯定让爱戴他的教民不忍心他过这样的生活,于是就“强迫”他到各家轮流吃饭。如果不是真切的关怀和亲如一家的关系,谁也不愿把一个不喜欢的人请到家跟自己一起吃饭的。

我们看到,彭吉利牧师的这种自然平静的上帝心态似乎是岁月积累之后的一种超脱,是来自生活经验中的一种上帝的概念,当他带着弗兰克在树荫下平静地等着鱼儿上钩的时候,时常讽刺弗兰克说:“年轻人,难道你还要到书本中去寻找上帝吗!”[6](P417)对于彭吉利牧师来说,上帝就等同于生活中的善良、博爱、宽容、诚实等一切美好的品德,也等同于生活中花草、树木、空气、流水、游鱼等一切美好的物质。如果世间仍然有不相信上帝者,仍然有邪恶之徒存在,不管是基督教徒还是其他异教徒,那也毫不奇怪,那正好是牧师存在的理由,“如果整个世界都已得救,那还要牧师干什么呢?”[6](P415)彭吉利牧师是这样认为的。在此,虽然没有任何对彭吉利牧师的赞许之词,但我们认为,隐含作者对老牧师的人品是敬重的,对老牧师与教民的真挚关系是欣赏的,对老牧师对待其它异教徒的态度是满意的,对老牧师的带点超灵的来自美国民间的朴实的上帝观念也是理解的。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正直、善良、宽厚、纯洁的传统牧师形象。这位老牧师对生活没有任何要求,只求能做好一个福音传播者的工作,让人们信仰上帝,感受生活的美好,一心向善就行了。这与一心为了增加教堂捐款、凌驾于教民之上的埃尔默之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诚实的弗兰克牧师

我们说,隐含作者对彭吉利老牧师的精神品质是持肯定态度的,但作者也并未认同老神父的生活即上帝的概念。通过弗兰克·沙拉德牧师,作者引导读者对上帝进行了又一次探索。弗兰克是一位老牧师的儿子,20世纪初期神学院的高材生,在接受父辈的上帝的同时也接受了大量其它的文明成果,他承接了父辈正直、善良、文雅的品性,但也养成了自己勤思考、喜反问、爱怀疑的性格特征。

弗兰克作为一名浸信会的牧师在卡陶巴小镇的浸信会教堂呆过一段时间,认识了彭吉利牧师,对老牧师的为人非常敬佩,老牧师的上帝也曾深深打动过他,但弗兰克是个爱看书爱思考的小伙子,他博览群书,吸收了20世纪初期大量的文明成果。所阅读的神学、哲学、社会学、文学、心理学的等各种知识、在日常生活和传道的实践中所遇到的各种问题和所看到的各种现象在他的大脑中碰撞、挤压,使他对上帝及为上帝服务的工作充满了不满和疑问。

正直、诚实让弗兰克的牧师生涯充满了痛苦。牧师的责任之一是为教区内死去的教民主持葬礼。高利贷者亨利·山姆过世了,他老婆请弗兰克去为其丈夫主持葬礼,这让弗兰克分外痛苦。他知道亨利夫妇并非善良之辈,是贪婪的商人又是偷税漏税的常客,弗兰克向来他家拜访的牧师朋友菲利浦·麦克加利说道,“然而,对这样一个人,我明天还得站到那里去告诉他的朋友们,说他是一个多么好的道德榜样和多么伟大的知识巨人,而他这位可怜的小孀妇又是多么悲伤。好啦,不要悲伤啦!根据我对这个女人的了解,不出半年她就会改嫁的,而且如果我明天去尽一个好牧师的职责,去为这个死者歌功颂德,也许我还能得到一笔报酬呢!可是,上帝呀,菲尔,这算是什么工作呀,简直是说谎和向罪恶妥协,你让我怎么做这种牧师呀!”[6](P620)他认为为品性不端者如亨利·山姆这样的饕餮之徒歌功颂德,就等于是鼓励年轻人去效法他们,而这样一来,这种野蛮的文明就会恶性循环、永无止尽了。对此,作为一名牧师,和律师、政治家、军人甚至教师一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6](P621)显然,诚实正直让弗兰克不愿说谎,也让他鄙视罪恶,然牧师职责又让他不得不在葬礼上说谎赞美不值得赞美的死者,这让他极为痛苦。一是违背自己做人的诚实本性,二是玷污了在文明进程中起着表率作用和在青年人的行为中起着精神导师作用的牧师身份。

弗兰克的最大痛苦是在讲道中面吩教民阐释《圣经》的教义。他看到了一个近似于滑稽的事实:今天的禁酒主义者把当年被主教们骂为浪荡儿和酒鬼的耶稣选为自己的神,实在是开了历史的一个大玩笑。随着对《圣凯》阅读次数的增多和阅读的细致程度的加强,他惊讶地发现“上帝耶稣并不是一个特别令人钦佩的人物”:耶稣很容易发脾气,当一颗可怜的光秃秃的无花果树木没有能给他提供食物时,他便对树施行暴虐;耶稣既说过要给人类带来和平又没有拒绝给人类带来战争,既赞同世俗的君主制又号召人民起来造反;耶稣出尔反尔,他既教导人们:“你们的光也当这样照在人前,叫他们看见你们的好行为,便将荣耀归给你们在天上的父。”可是,五分钟以后他又这样说,“你们千万要小心,不可将善事作在人的面前,故意叫他们看见,若是这样,你们就不能得到你们天父的赏赐了。”[6](P633-634)弗兰克发现了被基督教奉为金科玉律的《圣经》中这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后,就很难把耶稣当成一个十全十美的圣人去顶礼膜拜了,在讲道中就很难再把耶稣的救苦救难的教导和高尚的人格这种基督教的灵魂的东西向教民解释清楚了,再难尽牧师本分,鼓吹宗教,坚信牧师能用宗教拯救世人了。

我们看到,弗兰克牧师与埃尔默之流的最大区别在于他们从事宗教活动的目的的不同。弗兰克想真正地信仰上帝,沐浴上帝的天恩,然后,尽到牧师的责任,传播福音,让教民感受上帝无尽的真爱,获得宝贵的精神食粮。他认为这一切都应该是一种牧师与上帝、牧师与教民及教民与上帝之间最诚实、最真挚的精神活动。而当发现上帝并不是从传统文化上所接受的那样一个十全十美的上帝时,他对上帝的信仰动摇了,他的诚实的品质也让他做不了口是心非的事,不能自己心里不信上帝了,却开口闭口还让教民崇拜上帝。这与埃尔默之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埃尔默的信仰上帝完全只是他口头上的一种炒作,一种表演,是他获得金钱与权利的一种招牌和工具。埃尔默的心里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上帝,没有相信过天堂地狱 (尽管他时常忘不了用地狱之火去威胁利诱教民信奉上帝),否则他就不会背着教民一直不停地干着邪恶勾当。

弗兰克在牧师中是孤立的,他被埃尔默借机排出了牧师队伍。当时的保守势力非常猖獗,发生了“达顿城进化论审理案”(也就是斯哥普斯事件),禁止在所有由州政府资助的中、小学校和大学教授任何未经福音传道者们同意许可的课程。[6](P653-654)一些学者也发起不少组织反对这种猖獗的保守势力,弗兰克受一自由科学学会的邀请去美国西南部的一个城市发表演讲,对原教旨主义者的危害性进行揭露。在演讲前弗兰克就接到恐吓的纸条和电话,但他还是勇敢地去到演讲厅进行演讲,结果遭到一伙暴徒的毒打,失去了视力。我们看到,小说中逼真地再现了美国1920年代那个保守的由小地方主义、禁酒运动、红色恐怖和3K党主宰的时代,一个倒行逆施、政治反动的时代。埃尔默就是这个时代保守文化的支持者、主宰者和得利者,弗兰克则是这个时代保守文化的反对者和受害者。在对埃尔默施以犀利批判的同时,隐含作者对这位弗兰克牧师给予了深深的同情和怜悯,弗兰克身上体现了埃尔默所没有的优秀的个性品质和精神特质:正直、诚实、善良、纯洁、坚贞及对知识和真理的勇敢求索精神。这些个性品质是一个民族得以发展壮大的重要特质,作者用弗兰克对上帝的质疑及勇敢面对原教旨主义者的威胁的勇气让读者看到了一个与埃尔默完全不同的牧师形象,一丝正义的曙光。

四、结语

至今,对众多的批评家来说,尽管对刘易斯小说的评价及其研究视角各有不同,但刘易斯小说特别是《埃尔默·甘特利》是对美国社会的犀利批判这一点是有目共睹、一致公认的。然而,却很少有批评家对刘易斯肯定和认同的东西进行分析。我们赞同韦恩·布斯所说,“伦理”这个词是包含着作者和读者在个人品质和文化精神方面的所有的特性的,不管这些被判断为好还是坏。[2](P8)也就是说,我们除了要看到刘易斯小说对民族文化的批判性的一面,还要看到刘易斯对民族文化特性的赞赏的一面,因为伦理包含作者和读者的个人品质和文化精神的好或坏的全部特性。而尽可能地进行辨证分析,尤其是让“故事中隐含的价值明确化”,这是作为读者应该担当的一种伦理责任,是叙事伦理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通过分析,我们看到了小说中长期被学界所忽视的作者叙事伦理的另一面:在《埃尔默·甘特利》宗教社会的叙事中,隐含作者显示了民众对真理和爱的渴求的一面,也显示了对一些纯洁和诚实牧师的肯定和同情的一面。长期以来,学界主要聚焦于刘易斯小说对美国文化的犀利批判这一伦理层面,本文对刘易斯在《埃尔默·甘特利》中对美国社会文化精神肯定一面的探索,无疑有助于更全面地了解刘易斯这位文化反叛者的叙事伦理态度,他对美国社会所抱有的一种知识分子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荣辱感,也有助于从刘易斯小说中更全面地了解美国的民族文化精神特质。

[1]Wayne C.Booth.The Rhetoric of Fiction[M].Harmondsworth:Penguin Books Ltd.1987.

[2]Wayne C.Booth.The Company We Keep:An Ethics of Fiction[M].Californi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8.

[3]J.Hillis Miller.The Ethics of Reading[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7.

[4]James Phelan.Living to Tell about It:A Rhetoric and Ethics of Character Narration[M].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5.

[5]F.培根.苏 菲译.培根论人生 [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4.

[6]辛克莱·刘易斯.陈乐等译.灵与肉 [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

注释:

①有关叙事伦理的更详细论述请参看拙文:杨海鸥.辛克莱·刘易斯小说的文化叙事研究:以大街等四部小说为例 [D].北京语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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