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时代》:“文革”背景下的青春叙事
2010-08-15王亚男
王亚男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 241003)
《启蒙时代》:“文革”背景下的青春叙事
王亚男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 241003)
《启蒙时代》以红卫兵运动与上山下乡运动之间的上海为背景,讲述在政治风暴的漩涡中一群出身各异、身处边缘的城市少年身体与心灵的成长故事,他们在失去秩序的文革时期竭力追寻青春、理想、成长的意义。特殊时代所孕育出的革命激情和小资情调,促成了一群青年男女的求索与徘徊、苦闷与迷惘交错的青春。
文革;青春;《启蒙时代》
沪上代表作家王安忆于“文革”发生四十周年之际创作完成《启蒙时代》。在这部以细致、理性的笔调描写一代人心灵成长的小说中,作者将叙述背景设置在“文革”狂飙突至之后到“上山下乡”运动之前,来自军中高干、乡村、市井里弄家境各异、懵懂与成熟之间的青年,由于时代的特殊性和青春期的诸多特性,在暧昧的时代经历了多重意义上的所谓“启蒙”。
一、一群失去“父亲”的青年
小说的主角无疑是上海中学生南昌,他出身于典型的军干家庭。父亲原是华东局干部,此时因为“犯了错误”赋闲在家;母亲在“文革”发生后不久即辞世。南昌的名字带着革命的含义,他本人亦积极向上,但在遇到“文革”这样的政治旋涡时,这位十七岁的少年无法用理性的姿态面对秩序混乱的现实,率先“造反”当了红卫兵。他信服“血统论”,却因为作为革命对象的父亲的历史错误无辜受到牵连,因而从“中心”退居“边缘”。他因此厌恶自己出身和家庭,与家人的感情隔膜。与家庭划界之后,他试图到北京找关系、重振旗鼓,却在无意中成为“联动”分子。种种努力无望又无果之后,他继续与同病相怜的年轻伙伴在圈子内的交往中打发时光,通过对理论的探究和想像接近和认识“革命”,但仍找不到应有的出路。直到全书最后,在经历许多波折之后,他才真正地开始成熟。
年长南昌四岁的陈卓然短暂地进入南昌的家庭,帮助南昌做出与整个家庭决裂的决定,并作为“思想上的兄长”带领南昌“走向户外”。陈卓然的生父早年在革命战争中牺牲,他从被寄养的乡下返回城市后,与继父的关系不冷不热。生父与继父同为行伍出身,头脑简单,没有思考的习惯,也不热衷于思想,因而在此领域不可能与陈卓然有所对话。陈卓然形成了读书和思考的习惯,一直以没有父亲的少年革命理论家的姿态出现。
南昌经由陈卓然认识了“小老大”海鸥——形貌短小身体孱弱,自小便感染肺炎,似乎永远也长不大,几乎是一个没有性别与年龄的存在。他战时生在重庆,不久与生父离散,母亲辗转各地最终嫁给军干,多数时候继父与母亲对他只是在尽人生义务。在政治无处不在,标语和大字报满天飞的日常生活里,他的个人生活显得单纯和诗意得多。
生长在南市区的阿明是市民阶层的代表。他的母亲在家中明显处于强势地位,父亲对其影响微乎其微。阿明遇到美术老师,老师与父亲过着凄清但温馨的生活,结婚成家后开始收敛、安定,坠入日常生活,阿明遂“失去”父亲般引领他的老师,之后短暂与父亲般的“走资派”校长相逢。他们以具体的绘画和抽象的数学为载体展开了长达一夜的讨论,在完成对阿明的又一波启蒙后,校长也在书中消失。
也有一群女孩也亲历了这段历史。舒娅外表娴静内心单纯,她的妹妹舒拉此时十一二岁,舒拉对舒娅及其朋友既艳羡又厌倦。还有皮肤黝黑、生活在职员家庭的珠珠,无父无兄、白皙洁净的丁宜男,中等工商业主的孙女顾嘉宝,外交官的女儿敏敏等。这些性格、生活环境各异的女孩虽不是王安忆所要表达的主体人物,但对于全书而言,她们是南昌们生活内容和思想变迁的重要旁观者。
综观全书,作品以独特的视角切入了“文革”历史,描摹大时代中的小圈子,书写大革命中的边缘人,特殊时代孕育出的革命激情和小资情调使得一群男女的青春笼上了一层迷惘和苦闷。不仅精雕细刻地写出了“老三届”一代人的精神成长史,而且大含细入地描画出了上海在那个时代所特有的混合型的都市气质。作者曾说,父与子的冲突几乎是每一场革命必然发生的情节,它表面上是背叛,实质上却是一场承继[1]30。前一点在诸位青年屡屡同父亲们争吵、不和得以验证,后一点则通过青年们同嘉宝的爷爷进行彻夜的对话得以体现。在作品结束之际,他们终于从马克思那里获得了最终的启示,南昌发现在自己开始有些尊重这个城市,触动于全力奔跑的“舒拉”形象,这体现着南昌们对市民社会的基本认同。
二、一系列“思想”事件与60年代中期的时尚标签
在本该享受青春韶光之时,60年代中期年轻人的日常生活充斥着高音喇叭和“红旗”、“革命”、“鲜血”、“语录歌”、“忠字舞”、“红宝书”、“大字报”等代表着此起彼伏狂热的阶级斗争场景的意象。学校停课,年轻人基本处于无政府状态,中学生以“串联”的方式和“红卫兵”的身份开始走向社会,小学生带着天然的童真高唱“红小兵之歌”开始接触社会。北京的爷们追求“用武力来统一”的理念,成卡车地拉人群殴;上海的哥们则从马克思经典著作中寻找出路,并热衷于到北京“大串连”,以达到“文武合壁”。这场运动,无论它真正的起因是什么,落到远离政治中心的地方,再落到这些尚未走进社会生活的学生中间,已经抽象成了一场思想的革命。外部生活在革命的非常时期近乎停滞,年轻人的思想兀自生长着。
《启蒙时代》中“50后”们在他们的青春期内的思想表达因为特殊的时代背景亦有独特的表达方式。作品巧妙地安排的各种青年出场,他们成为那个时代最自然贴切的注解。南昌、陈卓然、“小老大”海鸥和阿明,都是王安忆着意塑造的阅读者、思想者的形象,作品最初的命名就是《思想者》[2]189。在动荡蒙昧的年代里所有人都在寻找着信仰和内心的皈依,却又因为头脑的愚钝使得这样的寻找显得急迫。在那个政治高于一切、统治一切的年代,一群年轻的生命互相为师,拼命地提高自己的政治素养,如饥似渴地寻求一切和政治有关的琐碎细节。年轻的男主人公们不管是在家庭、学校、朋友家的沙龙,还是与女孩子们在一起,所感兴趣的话题大都是自己日常生活以外的事物,因此作品充满着理性思辨的气息。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路易·波拿马的雾月十八日》在书中频繁出现、贯穿始终,那些华丽的长句为陈卓然和南昌们津津乐道,代表着陈卓然和南昌们期望的革命的激情和思辨力量。
与陈卓然的雄辩不同,小老大的沙龙里更像一个社交场所,过往的人们来源复杂,不停地消失出现。小老大念《离骚》、说黛玉、有道德洁癖、并将生活审美化甚至艺术化,他患的是小资流行病,走的是自然路线,离开得似乎也恰逢其时。小老大的包容并蓄是一种深不可测;陈卓然的雄才善辩博闻强识,虽有其幼稚的一面,但足以给养于他人;而南昌,则跌跌撞撞地用一系列粗糙的经历打磨自己。无论通过何种方式,男主人公们都有思想的热情、并在这种热切的交流中得到了的满足。与男青年们不同的是,“革命”对于亲历这段历史女生们而言可能只是一种八卦,是可以说出来斗嘴的小市民的情感。
三、一场经由“貌似爱情”的性爱完成的青春启蒙
对于青春来说,无论时代背景多么不同,年轻人的心路历程都是相似的。《启蒙时代》里所描绘的“50后”的青春启蒙是全书主旨组成的重要部分,迷惘的时代,混沌的年纪,一段青春如何在粗鄙的时光里左右逢源地拔节生长?恰恰因为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带来的一系列青春期事件,才给那个灰色的时代和时代中的迷茫的人增添了一些活力和丰富多彩的颜色,革命、背叛、交友、空谈、读书、思想、尝试、痛苦、虚无,这些青春的性格,都颇值得品味。
书中较早出现的便是陈卓然与南昌姐姐之间不露痕迹的感情。尔后有也有以自行车为道具承载着的男女生在操场上的天然情绪;小老大的客厅里的男生女生们,也有短暂的爱情发生着,如七月对舒娅,南昌和珠珠,他们的相互试探纯净而美丽,“文革”中独特的恋情微妙而有趣。这给平实的日常市民生活增添了亮色,也应和了青春期特有的躁动。正如作者所说:青春总体上浅薄的,浅薄的欲望和浅薄的满足:讴歌,奔驰,叫喊,挥舞旗帜……包含着身体的勃动,因为身体以及官能都在啪啪啪的拔节生长,跃出了规定空间[1]150。小说中采用一个“寻找”的动机来勾连青春期的躁动。起初嘉宝只为制止南昌他们再去找爷爷对话,决定直接面对南昌。她先去找舒娅(带她去聚会的人),舒娅又带她去找珠珠(同样在聚会中吃了她醋的女伴),在舒娅和珠珠那里,嘉宝都遭受冷遇;于是嘉宝又去找丁宜男(聚会中的“旁观者”)。丁宜男带她去找南昌的家,结果仍没有找到。最终因为珠珠太过遥远或者与珠珠之间的互相吸引太过简单纯粹而嘉宝触手可及,喜欢过珠珠的南昌和嘉宝走到一起,在燥热的夏日里,青春郁结的情绪里开始混杂着身体的狂热。
最能体现身体启蒙及其带来的心灵成长的情节便是嘉宝怀孕、堕胎部分。南昌、嘉宝二人轻率地发生肉体关系后,还不知责任为何物的南昌使得嘉宝怀孕;在仿佛无所不能的小老大的帮助下,南昌陪怀孕的嘉宝去高医生处打胎,并受到高医生的严厉训斥,感受到“女人真可怕”,接受到“light、true”即“光和真理”的教育;同时南昌目睹了嘉宝的痛苦,开始思考“痛苦”和“疼痛”的关系,认为孱弱的安娜是“痛苦”,与他仍然陌生的嘉宝则是“疼痛”,痛苦既是肉体的也是灵魂的。因为人会思想,所以会痛苦。南昌还想到,他们这年龄是倒霉的年龄,老有老的理,小有小的理,就他们没理。南昌一向对同辈的女生无甚好感,以至于排斥。他对家中的姐姐们、沙龙的新旧女性朋友们皆是如此。在糊里糊涂的性爱之后,他的经历和他的思考使他再次陷入自己深深厌恶过的“庸俗”。也许南昌和嘉宝们已不会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在哪一个时段成熟起来的,那个时段有很多冲突、困惑、甜蜜、苦涩,在完成了一场身体的启蒙之后,这段经历在很大程度影响并改变了他们,青春最终褪去苦涩。
[1] 王安忆.启蒙时代[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2] 张旭东,王安忆.对话启蒙时代[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责任编辑:之 者
I207.4
A
1671-8275(2010)02-0084-02
2009-12-26
王亚男(1985-),女,安徽亳州人,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07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