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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理发师

2019-07-19余今

阅读(高年级) 2019年5期
关键词:珠珠上学头发

余今

珠珠今天不开心。

事情还得从午睡说起。

午睡后醒来,珠珠感觉脸上刺刺痒痒的。她伸手一摸,摸下几根细碎的头发。她奇怪地顺手撸了撸,一撮整齐的头发忽地掉到了桌上,像死去的蚯蚓,软绵绵地蜷曲着身子。

头发……断了?

珠珠蒙了,脑子里忽然冒出“鬼剃头”这个词。记不得曾经在哪儿听过,平时从来也没有想过,但这个瞬间,“鬼剃头”三个字像幽灵一般陡然闪了出来。

珠珠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不敢想,也不敢动了,像个木头人似的,瞪着桌上同样一动不动的那撮头发。头顶凉风飕飕地掠过,耳朵里嗡嗡作响。虽然她不喜欢自己的头发,甚至讨厌它们,但从来没想过它们会死啊!死几根还能接受,若全部死掉,她还有脸见人吗?

等到慌乱渐渐平定,珠珠微抬眼皮,扫了一眼前面,前排的同学刚从昏睡中醒来,个个呆怔怔的。

珠珠壮起胆子,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

头发还在!还是不放心。手指又插进头发里,头顶、脑后、耳边,都摸了个遍。头发依然干干涩涩,发根散发着温温的热。她又拽了拽,很牢固。

此时,珠珠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看来头发没有集体“自杀”!那这一撮头发是怎么回事呢?珠珠拈起桌上的头发,想仔细瞧一瞧,找一找原因,却听见身后传出几声窃笑。

“嘿……嘿嘿……”笑声很轻,好像是从缝隙里逃出来的。

珠珠回过头,只见鲁光和丁佳鸣缩在桌子后面,脸上的五官都挤在一起。笑声正是从他俩捂着的嘴里溜出来的。见珠珠傻瞪着他们,他俩对了对眼神,收敛起笑容,坐直身子,装模作样地大声咳嗽,好像嗓子被什么卡住了。

珠珠把手里的断发伸到他们面前,她想问问他俩知不知道什么情况。

“毛!”鲁光大声嚷嚷。

“咦,什么动物的毛?弯弯扭扭的。”丁佳鸣兴致勃勃地凑上来,“我来研究研究。”

珠珠气坏了,他们竟然把她手里的头发叫作毛,还声称要研究。她扬起手就把头发朝丁佳鸣的脸上扔去,吓得那两个家伙夺路而逃,还大呼小叫着:“救命啊!救命啊!”就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把还没醒过神来的同学吓得一愣一愣的,纷纷朝珠珠这边看过来。

珠珠那个气呀!她越生气就越觉得他俩可疑。可她没有证据,也没有目击证人。更不巧的是,今天她的同桌因为生病也没来上学。

本来不开心就那么一会儿,一堂体育课后,珠珠也差不多忘了。可放学的时候,鲁光走到珠珠身旁大声说:“狮子狗,你脱毛啦!”“啊?”珠珠还没反应过来,鲁光又大叫大嚷开了:“狮子狗脱毛了!狮子狗脱毛了!”丁佳鸣更可恶,路过珠珠身边时,趁她不注意撸了一把她的头发。两人怀着“得胜”的兴奋,嘻嘻哈哈地笑着、叫着奔出门去。

珠珠简直要气疯了,等她追出去,他们已经跑得远远的了。

珠珠气得直跺脚。走在放学的路上,珠珠还生着气。她走得飞快,来接她的奶奶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边跑边喊:“珠珠,慢点儿,慢点儿,珠珠,等等奶奶。”

“慢点儿慢点儿,你就不能快点儿嘛!”珠珠停下来冲身后的奶奶发脾气。

“珠珠啊,你怎么了?被老师批评了吗?”奶奶喘着气跟上来,一把抓住珠珠的手,生怕她会丢一样。

“没有。”

“被同学欺负了?”

“没有。”

“那是怎么了吗?我的小喜鹊今天怎么不开心了?”

“你能不能不要瞎叫外号啊,我的外号已经够多了。”珠珠拧着眉头尖声嚷道。

“好好好,奶奶错了。” 奶奶讨好地笑着,從包里拿出一个蛋糕,“吃吧,肚子肯定饿了。”

珠珠接过蛋糕狠狠地咬了一口,仿佛咬进嘴里的不是蛋糕,而是积压在心口的一团郁闷,那团郁闷被牙齿咬破,嚼碎,咽进肚子里。

珠珠想不通,班里有二十二个女生,其中二十一个人头发乌黑溜直,唯独一人是卷头发,那个人就是珠珠。头发卷就卷吧,还又细又黄,张牙舞爪,一根不靠着一根,就像闹别扭了一样。别的女生直溜溜的头发可以梳成马尾辫,也可以随意披在肩上,即便是短发也柔柔顺顺。而珠珠呢,头发一旦脱离了皮筋,就毛茸茸、蓬松松、弯弯曲曲的,乍一看,还以为脑袋刚刚经历了一场爆炸。

按理说,珠珠在班里应该算是“国宝”,物以稀为贵,再不济,也是被羡慕的对象,试问有多少小朋友会顶着一头卷卷的头发?

然而,现实并不美好。在班里,珠珠不仅不是“国宝”,反而是被戏弄的对象。珠珠其实是个安静的女孩子,胆小、害羞,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都会脸红半天。可自从上了学,她发现,经常有人有意无意地揪她的头发。有个男孩从幼儿园开始就揪她的头发,一直揪到了小学四年级。这个男孩就是坐在她后面的鲁光。珠珠也告诉过老师,可老师批评过鲁光之后,他不仅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更加勤快地变着法儿揪珠珠的头发,还伙同其他男生给她起了若干外号:狮子狗、小卷毛、鸡窝头、喜鹊窝……起得随心所欲,叫得理直气壮。有一次,鲁光竟然带来了一只没有长毛的粉红色的小鸟,扬言要放在珠珠的头发里寄养,把珠珠吓得一天都没上好课。

珠珠常常恼恨,为什么别人都是直发,偏偏自己长了一头乱糟糟的卷发?不好看就算了,梳头的时候更受罪。梳子在头上磕磕绊绊,跌跌撞撞,耳边不时传来轻微的“啪啪”声,那是头发“牺牲”时的呻吟。梳得急躁起来,连拉带拽,自己疼得龇牙咧嘴,白白“牺牲”了好多头发,梳子也跟着遭殃,无辜折断一两根牙齿。一梳头,珠珠就忍不住冲妈妈发脾气:“为什么我的头发和你们不一样?”妈妈的头发正是她羨慕至极的顺溜笔直型。

妈妈一脸惊讶:“啊?哪儿不一样?一样的呀。”

“你的头发是直的,我的头发是弯的。”

“哦——”妈妈似乎松了一口气,“这个啊,你是自来卷。”

“什么是自来卷?”

“就是天生卷发。”

“为什么这样?”

“生下来就这样啊。自来卷多好,别人想要还要不到呢,妈妈就很羨慕你!”

“羡慕我?有什么好羨慕的!”珠珠嘟着嘴嘀咕,“为什么你们的都不卷,就我一个人卷呢?”

妈妈一时语塞,笑着来摸珠珠的头。珠珠躲开了。她现在不喜欢别人的手在自己的头上摸来摸去,妈妈也不行。

奶奶哈哈笑着跑过来:“珠珠,你忘了奶奶啦?奶奶的头发和你的一样呀。”

奶奶说着,侧过头。可不是,奶奶也是一头卷发,虽然颜色花白,但卷卷的,像泡开的方便面,又像海里的波浪,一浪赶着一浪。

“都怪你。”珠珠皱着脸朝奶奶嚷。

“傻孩子,自来卷头发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哦,得是运气好的人才有,这是隔代遗传,奶奶把最好的遗传给你了,都没有给你爸爸。”

真的吗?珠珠半信半疑,长了一头乱糟糟的卷发还是运气好?这让她心里不由滋生出一丝小小的欢喜。可到了学校,她在家里好不容易积攒的那一点骄傲,就像被暴风雨敲打过的小草,蔫头耷脑了。

吃完甜甜的蛋糕,珠珠心里也顺了很多。她擦擦嘴:“奶奶,你知道‘鬼剃头吗?”

“听说过。”

“你知道吗?”珠珠把嘴凑到奶奶耳边,“我今天午睡的时候,头发被鬼剪掉了一撮。”

“啊!”奶奶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来摸珠珠的头发,“不是好好的都在吗?没有少啊。不可瞎说。”

珠珠把午睡后的事情讲给奶奶听。奶奶皱起了眉头:“这事有点儿蹊跷,但是不要瞎想,没有‘鬼剃头这回事。不如这样,下次午睡的时候,你假装睡着,看看有没有同学悄悄恶作剧。”

听奶奶这么一说,珠珠眼前立马闪过鲁光的面孔。她觉得鲁光非常可疑。

又是午睡时间。铃声刚响,值日班长就在讲台上用教鞭把桌子敲得“啪啪”响:“睡觉,睡觉,趴下,趴下。”

教室里像大风刮过的麦田,立即倒伏下一片。还有几个同学想负隅顽抗一下,被班长作势要在黑板上记名字,吓得一骨碌趴在桌上。教室里很快安静了下来,开始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珠珠没有睡着,她记着奶奶的话呢。她悄悄张开手指,透过手指缝看去,班长趴在讲台上,眯着两眼打瞌睡。巡查的老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窗,朝教室里张望,吓得珠珠赶忙闭上眼睛。奇怪,眼睛一闭上,脑袋就重了,跟着很快迷迷糊糊的,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直到铃声再次响起,珠珠才惊醒。她站起身,想出去走走,谁料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一撮头发又飘了下来。

头发又断了。

怎么就睡着了呢!珠珠有些恼恨自己。她拈起头发仔细看了看,断掉的地方很整齐,应该是被剪掉的。肯定是有人趁她睡着,暗中使坏。

是谁呢?珠珠悄悄侧脸朝后面瞅。鲁光好像刚从午睡中醒来,眼神呆滞,脸上残留着手臂压出的红印子。他旁边的丁佳鸣脸还埋在臂弯里,似乎没睡醒。他俩看上去很正常,可是这种正常,却又让人隐隐觉得不正常。鲁光和丁佳鸣平时总和珠珠的卷发过不去,这两天怎么安静了很多,连午觉都认认真真地睡了?

珠珠想问问他们,到底是不是他俩干的好事。可能午睡刚醒,嘴唇无力,她嗫嚅了几次,终究没有问出来。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在心里说,算了。万一问起头发的事情,那两个家伙跳起来一阵咋呼,有可能招来一次更大的嘲笑,引来更多人的注意,想想都觉得可怕。珠珠绞着手里的断发,把它们揉成一团,握在湿润的掌心里。

下课的时候,好朋友严贝儿叫她一起去上厕所,路上,珠珠忍不住抱怨:“我讨厌鲁光和丁佳鸣!”

“為什么呀?”严贝儿很惊讶。

“他们总是弄我的头发。”

“他们就那样,喜欢闹着玩。”

“不是闹着玩,我恨他们。”

“没那么夸张吧!”

珠珠的心渐渐凉了下去,她本来以为严贝儿会站在她这一边,和她一起数落他俩的不是,再一起想办法对付他们。可是,严贝儿却觉得她小题大做。珠珠觉得很没劲,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珠珠不想去学校。第二天早上,她背起书包,故作无意地问妈妈:“为什么天天要上学啊?”

“上学才能学到知识呀。”

“不上学可以吗?”

“不可以!”

停了一会儿,妈妈又说:“宝贝啊,你怎么问这样的话,为了你进这个学校,爸爸妈妈可费了不少劲呢。听话,好好上学。”

珠珠点了点头。奶奶照例要送珠珠,被珠珠拦住了,她说:“奶奶,今天我想自己去上学。”

妈妈犹豫了会儿说:“也行,正好锻炼一下。”

珠珠背着书包独自出了门。走到巷子口,她朝后望了望,奶奶没有跟在后面。她紧走几步,汇入街上如流的人潮里。

上午9点,珠珠妈妈接到一个电话,是薛老师打来的。电话里,薛老师问珠珠是不是病了,怎么没来上学。

“怎么可能?”珠珠妈妈吃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一大早就去了,一个人走的,今天没有让奶奶送。”

“真的吗?”电话那头的薛老师也紧张起来,“那她走到哪里去了?真的没来学校啊……”

珠珠妈妈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颤抖着手往家里拨电话。一声,两声,三声……变成忙音,再次拨号,始终没有人接听。

珠珠去哪儿了呢?

此时的珠珠穿过人潮车流,拐进了一个小巷子,小巷子长长的,很安静,两边的墙脚长着茂盛的青苔。在一家写着“理发”的小店前,珠珠放慢了脚步,小店刚开门,一个女人在打扫卫生。珠珠从门口走过去,又走回来,像散步那样漫不经心。直到女人出来倒垃圾,看见站在一边的珠珠,问:“你想剪头发?”

珠珠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进去。

“剪成什么样子?”女人问。

“短的,越短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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