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断肠亭记》看永井荷风散文的美学品格
2010-08-15蔡珊珊
蔡珊珊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从《断肠亭记》看永井荷风散文的美学品格
蔡珊珊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永井荷风是日本唯美主义的代表作家之一,他文学的一生是在孤独中探寻着美,在自我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矛盾中不断挣扎和抗争的一生。其散文集《断肠亭记》中所呈现的三个意象群体:自然景物意象、文化情怀意象和人物风情意象不仅体现了他独特的审美品位,也表达了他淡泊、雅致的美学情趣。
日本文学;意象;唯美主义;《断肠亭记》
荷风一生著作颇丰,除了小说,随笔散文和日记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断肠亭记》就是这样一部集子。它收录了作家从1909年至1952年的随感和日记,不仅是了解这个时代重要的文献资料,也是了解作家思想状况与文学思维变迁的重要文本。它包含有《小品集》、《茶余集》、《矮木屐》、《麻布杂记》、《断肠亭杂稿》、《断肠亭日记》的若干篇美文。作家从四季的各种自然景象、人文古迹、城市变迁描述到自己的日常生活、旅行杂感和文艺观念,内容庞杂,所涉及的意象丰富,可谓日本社会文化之洋洋大观。本人粗略地划分了一下,大致能分成自然景物、文化情怀和人物风情三个主要方面。下面本文将就这三个方面的几个重点意象进行剖析。
二、美之于自然
日本人对于自然界似乎有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感触,即所谓的“物哀情结”。而天生官能敏感、执着追求美好事物的永井荷风就更不例外了。他对于大自然的热爱是近乎迷醉的,正如他在《五月》篇中写到的:“我曾经在名为《欢乐》的小说末尾,记有如下的文字:自然总是不知垂老地安慰着诗人,然而诗人的生命每度逢春都必将衰老。自然总是会返回到春天,可诗歌会与时代共振,往日的老调重弹决难取悦于人……”[1]91自然就是荷风创作生命的一部分,他艳羡自然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总是充满着勃勃的生机,同时也期冀自然能够带给他无限的灵感从而延续他的创作生命。因此,自然这一意象可以说是荷风美学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断肠亭记》中关于自然景物的意象有雨、雪、夕阳、夜、树、花、落叶、鸟等。这里重点阐释其中的五个意象。
雨可以说是荷风写作中的一个主要意象。全书直接提到“雨”的地方就有四十三处。而雨又以两种形态出现:绵绵细雨和暴风骤雨。细雨、尤其梅雨是荷风最惯用的一个意象,他还不惜另辟一个单独章节——《雨胜于花》来表达对于梅雨的喜爱,他写道“梅雨在如许的风中不知何时始降,也不知何时方休,一个劲地淅沥着……”,“我首次察觉到,细微得肉眼不见的绒毛雨丝一如天空放晴般透亮,即使如此,不知不觉间又会再度轻狂起来”,“但见雨丝从高渺的天空穿过庭中的树木,一如蛛巢般密密实实地把树木包藏。这是万籁俱寂、阴气逼人、令人厌嫌的苦雨”[1]14-17等。作家写梅雨,多表现的是一种淡淡的忧郁、哀伤以及对生活与现实的无奈;作家如此地倾心于梅雨,也许正因为唯有此才会勾起他内心对处于现世的孤独和追求个人自由的理想无法实现的苦闷吧。我们可以在《断肠亭日记》中发现,他三十年代末至四十年代的手记中,细雨的意象出现较多,而这也正是作家沉寂、愤慨和抑郁的一段时期。相较于细雨,暴风骤雨在书中出现的次数明显要少得多,主要集中在《断肠亭杂稿》的《雷阵雨》一篇,此外还有“雷阵雨过后,雷声仍不胜依恋地在远处轰鸣,依稀可闻……”[1]21,“转眼间大雨滂沱,眨眼间又云收雨霁,雨脚收去之后又来一顿豪雨”[1]198等描写。作家对于骤雨施以笔墨,可能是由于“它也是东京的名产之一”,且“狂言稗史的作者们,时常将缔结男女奇缘的媒介写成骤雨”[1]227的缘故。
古代日本人生活在悠悠绿韵的岛国大自然中,接触最多的就是树木。树木是其古代最具代表性的物象,从而成为古代日本人自然观的根基。《万叶集》写的149种草木中,木就占66种。[2]31由此,树为荷风所偏爱就毫不奇怪了。我们能够看到,书中不论是对自然的礼赞还是对日本都市的描绘,树的意象都是决不能缺少的。在《断肠亭记》中一共提到了枫树、梅树、柳树、松树、樱花树、银杏、朴树和古樟树这几种树木。诚如作家在《矮木屐》的《树》中所言:“假若如今的东京具备都市美的元素的话,我敢断言其第一要素当推树木和河流。掩映着山手区的古木、流经下街的河流,是东京市区所拥有的最为尊贵的无价之宝。……然而在我们东京,若缺少蓊郁的树木,那座壮美秀丽的芝山内的灵庙,就根本无法保留它的美丽和威仪。”[1]157作家是把自己对江户的爱,对本土文化的情怀寄予在这蓊蓊绿树中的。而这每一种树在荷风心中又是不尽相同的。樱花树自不必说,是日本民族之魂,但假若“银杏树树叶金黄时,若与神社佛阁的粉墙朱栏相对而望,便创造了最具日本特色的山水佳景”[1]158。松树和柳树则是最具东方意蕴的树种。松树在中国诗词的意象中是正义、坚韧的代表,李白《赠书侍御黄裳》中有:“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的诗句,白居易在《赠王山人》中也写到:“松树千年朽,槿花一日歇。毕竟共虚空,何须夸岁月”。和中国人一样,在日本,人们也崇敬松树。不种植开花之木的武士们家中就摇曳着松树的松影。深谙东方情愫的荷风怎能不对松树抱有一份崇敬之情?柳树一向是文人墨客的最爱,在东京的河岸自然别是一番风景。与前几种树不同,作家对枫树怀有别样的心情,他认为枫树是西洋之树,亦可以看作西洋文化的象征,荷风对于此树的心情正体现了他在东西两种文化之间的矛盾与挣扎。他所思考的美是本源的、真实的,由此痛恨任何形式上的虚伪和造作。
对花的描写可以说是荷风的神来之笔,让人过目犹思。书中所描绘的花的种类也不少。很大一部分集中在《小品集》的《日本庭院》这一章。梅、兰、桃、樱、棠、莲、牡丹、百合、紫薇、合欢、牵牛、山茶、水仙、桂花、绣球花、秋天七草,外加藤蔓,总共就有十九种。虽然种类繁多,但个个新奇独特,无一给人重复庸俗之感。荷风喜欢把花比作女子,如“梅花呀,你是业已委身他人的恋人,是一位不幸委身于老富翁的娇俏舞子”,“桃花的红色,是来自平纹薄绢的往昔某种绝品纹样的染织色,讴歌的是唯美纯真的、不晓恋意的日本少女的天真无邪”,又如“那苦艾酒般的色泽,蛇鳞般的清辉,河畔月夜邂逅的古代少女浓妆艳抹的粉脸……”(绣球花)[1]65-70。荷风也喜欢把花的意象与热恋的感觉相对照,如“扫墓的美妙妖俏的城市少女,对年轻的僧侣一见钟情”(紫薇),“令人想起中国小说中最为浓艳的一章”(桂花),“水仙花静静绽放……仿佛在如豆的油灯下,聆听一位不曾恋爱、不曾娶妻超然世外的年长学者,谈及在孩提时分跟邻家娇娘无心嬉戏时的回忆”。[1]71-75这样闲雅的心境、纯美的情思也只有在荷风的笔下才会有。另外,荷风还专门独立出一篇来描写一种他自己命名为来青花的植物。这是原产于中国的花,从作家笔下的丝丝细语,我们能了解其父辈与他本人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感情。
除以上景物外,夕阳和落叶也是荷风愿意泼墨染指的意象。在作家眼中,东京都市的美景与夕阳是分不开的,甚至认为“在如此索然无味大煞风景的山手的大街,若算算还有什么几分美的话,就只有夕阳,就只有跟夕阳的这一层关系了”[1]187。如果说作家对东京正在消失的美感到痛心失望,而同时还抱有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希望的话,那么夕阳就是能寄托这希冀的来源之一。对于落叶,作家更多的大概是一种心心相惜之情,正如《写作杂记》中所说:“落叶是隐栖闲居生涯的挚友……站在门口看到雨伞上停着两三片落叶时,心境是何等清寂,……看到从乔木的顶端,树叶纷纷飘落,在月光中闪烁飞翔,可谓是悲凉之极”[1]205-206。这对落叶哀怜悲切的笔调多像是一只受伤的兽在舔舐自己的伤口。
自然景物是荷风表现自己唯美主义追求的直接窗口,但其个人文化情怀的抒发也是体现作家美学趣味的另一扇门。
三、文化感怀
在书中,作家表达自己人文情怀的意象有追忆往事的院落,神圣的寺庙,歌舞伎、浮世绘和银座,以及对东京和京都两座城市游历的感触。
院落主要描写的是下谷老屋,以荷风追忆往事为主线,回忆了当时祖母过世的整个过程。构成院落的除了屋宇、土墙、小路、木门几个意象外,值得注意的是客厅壁龛间的长刀短刀及甲胄。而祖母又是信仰基督教的,因此,作家“起初见到铠甲跟十字架这两种可谓誓不两立的物品并列摆放在下谷老宅,想来实在神秘莫名”[1]54。而正是在这样一个古老的宅第中,异彩纷呈的新型文化第一次呈现在了作家的面前,并照亮了他之后追求个人和自由的道路。作家也在文章中暗示了这一点,即“唯有我一人不知何故,跟那些和善可亲的东西分道扬镳,正走上一条别样的道路”[1]54。
寺庙是荷风泼墨较多的景观。除了单列篇章的传通院和灵庙,作家在游历京都篇中也作过描述。佛教是东方文化的精髓,有关传入日本的时间,各个资料记载不一,但大概应该在538年至552年之间,之后虽经历过与反对派激烈的斗争,但也相应地推动了佛教在日本的传播。据624年推古朝调查,当时就有僧人816人,尼姑569人,共计1385人,寺院达46所。[2]51到日本进入奈良时代,完成从氏族社会到封建社会的过渡,实现中央集权的律令制度后,佛教成为律令国家的宗教,是律令体制的支柱。随着佛教和佛教艺术的发展,它也渐渐具备了日本本土文化的特色,并日益变为日本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荷风热爱佛教的建筑与其艺术文化,他尊敬僧侣,认为那与流水相和的诵经声、与樱花相映的罗衩红裙的美“是日本固有感觉美的极致……是秀丽的国土山川与民族传统生活的一种美妙神秘艺术的中和”[1]211。这一感情不仅仅是基于对少年时代的回忆,更多的是对正在逝去的江户文化的缅怀。由此我们能看到,寺庙这一东方意象是与作家的本土情怀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与寺庙不同,歌舞伎和浮世绘则是典型的日本文化、尤其是江户文化的象征。这里重点谈一下歌舞伎。书中支撑起歌舞伎这个意象的主要是《乐器》、《有乐剧场》这两篇和《断肠亭日记》中有关歌剧院关闭的记叙。如果从这些内容来归纳荷风对歌舞伎的情感的话,则刚好可以概括为“恋上——思索与探寻——幻灭的悲戚”这三个过程。作家对歌舞伎的喜好正是从童年偷学尺八箫伊始;当在有乐剧场听到对民族音乐的改造时,作家感到愤愤不平,并加以无情嘲笑和蔑视;而最后,面对歌剧院不得不关闭歇业的命运,作家又不由得老泪纵横,悲从中来。荷风对歌舞伎的感情也从一个侧面折射了他对江户文化的悲喜情怀。
银座本应从属于东京意象,但它独立于构成东京的其他意象是因为它与东京现代文明最早、最错综复杂的关系。在这里,东西方的矛盾、碰撞与融合被体现得淋漓尽致。漫步于银座的大街,观赏着最新与最旧之物陈列在眼前,荷风不仅比较了日本与西方文化的种种差异,而且内心涌动着对两种文明冲突的澎湃激情。他欣赏新的文明,但却排斥急功近利的仅是对外表浮华形式的虚伪追求,于是无情地揭露和嘲讽道:“简而言之,在现代生活方面,一应原有而纯粹的事物,不论东西方的差别,都互相整合,不和谐地搁放在一起。据说不同人种间的混血儿只要不是在特别的提醒下长大的,其性情大致上只遗传继承两种人种的缺点。或许,日本现代的生活正好如此吧”[1]127,并发出了“明治初年是一个在某些方面一丝不苟引进西洋文明、堂而皇之地加以模仿,并认真不懈地进行加工升华的时代”[1]129的感叹。在这一篇中,荷风对于东西方文明与文化的态度及其文艺美学观清晰可见。
最后作家的文化情怀还表现在游历东京和京都两座城市的随感中。在《矮木屐》这部散文集中,我们仿佛能看到一位踩着矮木屐、打着布伞、身揣一本嘉永版江户切面图闲适地漫步于东京街头的贵族公子形象。梅雨、街市、坐落于街道两边的建筑、荫荫的树木、大小河流、古雅的日式小桥、渡船、山崖、坡道、夕阳和富士山,外加偶尔飘荡于街头巷尾的优美的三弦声共同构成了东京的江户趣味。与歌舞伎和浮世绘一样,荷风对作为日本东京典型象征的富士山大概也怀有类似的情结吧。鉴于城市意象的相似性,对京都就不作赘言。
四、人物风情
荷风在这本散文杂记中记叙的人物不多,在此主要选取以下两个意象加以分析。
第一个是亲人意象。亲人的意象包括《下谷老屋》的祖父、祖母,《九月》和《来青花》篇中的父亲以及《断肠亭记》里提到的母亲。荷风亲眼见证了祖母的过世,又在悲凉的秋雨中为母亲写下了悼词,这两个人大概是荷风最为亲近和依赖的两位女性吧;未曾谋面而高高在上的祖父在荷风的心中是神秘而令人敬畏的;而荷风之于父亲的感情,应该说是最让他感到矛盾的。作为一家之长,父亲是封建权威的象征,荷风一生对自由的追求就是从叛逆父亲开始的,这一点在《九月》中记述得非常清楚。他在文中评论道:“日本这地方,自立观点整体上很缺乏,似乎社会上普遍认为,年长者有一项必然的义务,即应该向年少者提点什么建议。”[1]110由此可知,他对于这种封建家长制是相当抵制和厌恶的。但同时,从《来青花》的文字中,我们又看到父亲是他在文艺上特别是中国文学文化方面的启蒙者。在治学上,父亲无疑是对荷风影响最大的人,他被父亲渊博的知识与严谨的学风深深折服,并从内心产生由衷的敬意。
另外一个意象是女子。在《断肠亭记》中,有很多描述女子的文字,这是荷风文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荷风笔下大多是与歌舞艺伎有关、婀娜妩媚的女性形象。即使在风景描写中,我们也常能见到吹着三弦或在河边浣着纱、体态轻盈的女子。在荷风眼里,她们就是最华美、生动的西方油画,是最炫丽多姿而饶有情趣的浮世绘。可以不夸张地说,这些女子就是荷风心中最真切的美的表达。荷风也爱写艺妓,《十年一别京都行》中就两次描写到艺妓,荷风认为艺妓就是艺术的象征,因此“把京都作为艺术之都进行鉴赏时……至于艺妓的操守如何如何就更无须询问了,只要对不受现代空气加害的僧侣和艺妓的生活表达感激之情就足够了”[1]210。可见艺妓在作家眼中是多么的质朴与纯真可爱。同样让荷风觉得亲近可人的,还有那些流落于花街柳巷的勾栏女。作家重点描写了两个人物,一个是阿富,一个是阿歌。这些为当时人所不齿的私娼,在作家笔下却是那么的娇弱动人,楚楚可怜。荷风对于她们无疑是报以同情之心的,他叛逆于世俗的风气,在落入风尘的罪恶之源中寻求美,也有一定的反封建的性质。不过笔者认为,也许孤独而有离弃感的荷风,正是在这些弱小的生命身上找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安慰,并感动于他们无畏率真的性格和勇于抗争的精神吧。
书中还追忆了在法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两位老人:一位是曾教授他法语的私人教师,另一位是热情的女房东。作家生动地将两个性格迥异又带有浓厚巴黎性情的人物呈现在我们面前,即是表达对东西方文化差异的感慨,又是对巴黎生活与文化恋恋不舍的追思。
读《断肠亭记》犹如品一杯清茶,入口清新醇厚,之后又不觉舌尖有一股甘甜的余香,意蕴深长。永井荷风热爱自然风光,懂得品味都市的历史,更能够真挚地感怀。他总是穿着那双嘎吱嘎吱的短木屐,漫步于旧日东京的街头,努力去捕捉身边一切的美和动人的细节。如果你也有这样的情致与心境,不妨坐下来,让他领你一道在美的世界里徜徉吧。
[1] 永井荷风.断肠亭记[M].汪正球,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2] 叶渭渠.日本文化史[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Abstract:Nagai Kafu is one of the Aestheticism representative writers in Japan.His literary life was to explore beauty in solitude,to struggle and strive in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his self-world and the real world.Not only do the three images-nature Image,culture image and people image selected from his essay collectionThe Dunchang Pavilionmanifest his unique aesthetic taste,but express his indifference to fame and the elegant aesthetic temperament and interest.
Key Words:Japanese literature;image;aestheticism;The Dunchang Pavilion
Make a Survey of Nagai Kafu’s Aesthetic Character fromThe Dunchang Pavilion
Cai Shanshan
(College of Chinese L anguage and Literature,Wuhan University,Wuhan,Hubei430072,China)
I313.076
A
1671-2544(2010)01-0059-05
一、生平与《断肠亭记》
2009-09-08
蔡珊珊(1982— ),女,湖北武汉人,武汉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龙 娟)
“孤碑一片水之涯,重经斯文知是谁。今日遗孙空有泪,落花风冷夕阳时。”[1]49翻开日本文学史,当我们想深谙这个盛开着樱花、集聚着富士山情结的东方岛国那雅致而缠绵悱恻的美时,永井荷风是个无法避开的人物。
永井荷风以及他文学的一生是在孤独中探寻、追求着美,在自我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矛盾中不断挣扎和抗争的一生。1879年,荷风出生于东京小石川金富町的尾州藩家庭。其父汉学造诣很深,是知名的汉诗诗人;其母自幼深受江户文化的熏陶和感染。在这样的知识型家庭环境中长大,为荷风日后走上文学道路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但他的文学之路并不平坦。荷风生来体质孱弱,天生有一种厌世的孤独感,表现出特别敏锐的官能性感觉,这就自然而然地激发了他向往自由的自然性情和对文学志向的追求。但根据当时社会的现状和传统观念,家人却希望荷风走实业的道路,加上父亲受中国儒道的影响,在家庭中自然有更强的封建权制力量,因此,荷风的生涯自一开始就是与反叛父亲和严格的家风相结合的。这段时间,青年的荷风也进行过习作的尝试,由于大量接触到西方文学,特别是受法国左拉文学的影响较深,他创作了《地狱之花》等带有自然主义倾向的文学作品。在屡次考试失败后,1903年父亲把他送到美国留学,以期重新打造他的从商之路,但是叛逆的荷风却始终无法顺从父亲的安排。他不顾家人的反对,在美国待了四年之后,自己积蓄旅费,游历法国。虽然在法国只呆了大概十个月的时间,但对于永井荷风之后创作道路的启发和拓展却是巨大的。五年国外的经历使荷风在文学创作上逐渐成熟,具备了一名文学家的见识和性情。回国当年,他就写成了《美国故事》,次年又陆续发表了《冷笑》、《欢乐》、《法国故事》、《归国者的日记》、《隅田川》、《放荡》和剧本《异乡之愁》等作品,反映了一个归国者对故乡社会与文明的再审视。他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带着对明治时期祖国近乎苛刻的眼光,开始了在享乐世界对美的追寻。他鄙视一切做作、虚伪的所谓现代文明,对丑陋的恶的风俗进行无情的嘲笑和反抗,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诠释自己对美的理解与向往。这段时期荷风的文学创作达到了一生中的顶峰。由于时局的变化和现实状况所迫,加之荷风对自身的审视与思考,他有意识地在对美的追求中反思本土文化的因素,开始将日本特色的文化传统融入到体验美的历程中,即表现为对江户情趣艺术的偏好与追求。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他创作了《新桥夜话》、《妾宅》、《散柳窗夕霞》、《比本领》等小说。之后日本逐渐走上绝对化的军国主义道路,也迎来了黑暗的战争时期。面对如此的时局,高傲而向往和平的荷风是愤懑的。在当时多数文人发表文章支持战争或哀悼所谓“战争牺牲者”时,荷风保持着沉默,闭门避世,以此来表达对战争的抵制。这期间他的创作以日记文学为主,有影响力的作品有《梅雨前后》和《墨东绮谭》,这是他创作生涯的沉寂期。战争结束之后,已近花甲之年的荷风,居然迎来了生命中的又一个创作高峰,此时的他以历经世事的冷峻眼光看待各种社会现象,发表了《浮沉》、《勋章》、《舞女》、《来访者》、《梦中梦》等作品。这也是他创作生涯中的最后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