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卡日记（下）

李彬勇

2010年2月6日，晴。亭可马里（Trincomalee）

8点半离开阿努地区，沿A12公路奔赴东海岸的亭可马里。此一带为当年猛虎组织占据之地，马路更为破烂，途中军人检查亦更多，军人神色较之先前所遇更为肃严。我们基本无碍，一个黑脸庞凑过来一瞧，黄皮肤外国人，朝我们一笑，而老D父女和司机则必须出示证件检查。老D说，虽然战事结束，但漏网者众，猛虎们无身份证，易查。

猛虎出名缘于两点，一是其恐怖性，组织成员逾5千，半数为女性，性皆凶残，无报酬，禁烟酒，一般不婚，随身携带氰化物胶囊，一但被捉则吞囊自尽。二是其宗教性加民族性。泰米尔族信奉印度教，主要聚集在贾夫纳半岛和东部沿海地区，其相当一部分是19世纪中叶英国种植园主从印度南部招来的工人，英殖民者当年推行分而治之的策略，使其与信奉佛教的僧加罗族结下积怨。印度恐其南部之泰米尔族起而响应，亦采取行动支持灭虎。内战19年，导致6万多人丧生，180多万人流离失所，国家基础设施遭到严重破坏，巨额军费开支重挫兰卡经济，我将之谓为猛虎之痛。老D复做标志性摇头。

半路去一处温泉，叫Hotw ell，7个小热水井。像一公共场所，游人颇多，提水冲脚。我又与老D讲，在中国，有如此人流的温泉，必是建澡堂和会所的，配以按摩、休闲、餐饮、娱乐，哪能这般有钱不赚。老D作沉思状，估计不甚明了。旋入亭可马里，车沿中国湾开，一处有个小火车站，老D很兴奋地指着“中国湾”站牌给我们看。亭可马里系东部海港，中国古代商船到这里距离最近，除商贸易货，还有人留下与兰卡人通婚繁衍，故有一华人街区。有兴趣去瞧一下。结果逗了几圈，问了多人，说早没人了，因战争全部搬离了。再到湾边看中国人建的全兰卡最长的伊拉克桥（乃小桥一座，伊拉克捐钱，两年前建成）。拍了桥和依旧在用的渡口的照片。

在一小巷里吃午饭，遇一墨尔本的澳洲鬼佬，我也算曾在墨城寄居，故闲聊一通。他是N次来兰卡的，属夸张性的偏喜原始。问我手抓饭什么感觉，我答，妙，饭为上苍和大地之恩赐，用手直接抓吃，当然离神灵近喽。他惊讶，开玩笑，谁不会海侃。

老D则和我说郑三保。郑和当年七下西洋都途经兰卡，登陆数次，据说亦包括此处。我想起静空法师曾讲，郑和航海，虽然船舰庞大，但却是和平之旅，友谊之旅，不像后来的西方列强搞殖民掠夺——这乃是中华文化仁义精神的伟大体现和象征。老法师所言应该不差。郑和第二次登陆兰卡，曾遭攻击，遂怒而将整个王室都掳往中国。《明史》载，“六年九月，再往锡兰山。国王亚烈苦奈儿诱和至国中，索金币，发兵劫和舟。和觇贼大众既出，国内虚，率所统两千余人，出其不意攻破其城，生擒亚烈苦奈儿及其妻子官属。劫和舟者闻之，还自救，官军复大破之。九年六月献俘于朝。帝赦不诛，释归国。”

郑和另一件有影响的活动，是他带了那块著名的“郑和布施碑”。随郑和出访的费信著《星槎胜览》有记：“永乐七年，皇上命正使太监郑和等赍捧诏敕、金银供器……织金宝幡，布施于寺，及遣石碑。”这块石碑分别用中文、泰米尔文、波斯文刻文。碑文说的是，郑和等受明代皇帝派遣，下西洋时到兰卡巡礼圣迹，向婆罗门教、伊斯兰教神灵敬献祭品，布施香礼。老D说兰卡有学者认为，郑和航海之后，中国回返封闭，海上辉煌如昙花一现。现在，几乎所有兰卡人都知道葡人、荷人和英人来到过这里，而知道郑和的人已经很少。这不能不说是中国留给兰卡，乃至整个世界的一个遗憾。盛衰常事，一理难以度尽，我答。

不过，我却想到现在在兰卡最南端开工的汉班托特（Ham bantota）港。我们给钱我们建（总投资超10亿美元，一期总造价3.6亿美元，其中85%的资金为中国进出口银行提供的买方信贷，工程计划2022年峻工，由中国港湾建设集团筹建）。此为何图？此处又为何处？乃印度洋通向马六甲海峡的咽喉枢纽，自古就有“东方十字路口”之称，为中东、欧洲、非洲至东亚大陆海运航线必经之地，战略态势重要。中国进口石油的80%经由此地，今日非明朝，印度洋之蓝海，不争反被制，再不容错失。

下午游亭可马里一印度寺庙，建筑风格繁缛，同样赤脚踏烫砂。然后北上Nilaveli，下午4点许抵一Beachhotel，算是三星的，入酒店的路几不成路，酒店则是靠海小别墅，绿树匝地，印度洋碧波翻滚，上有小飞机往返俯飞。与老D父女一起在金沙上冲玩，沙妮被浪打翻在沙滩，死活不肯下水（海滩没有兰卡女性嬉水）。我和内子往洋中小游了段距离，随后与沙妮在游泳池中再游了会，晚上仍是自助餐。

此夜算是住得稍舒服了些，但仍没有电视看。

2010年2月7日，晴。康提（Kandy）

8点半离店，沿A6公路行驶，军警颇多。经过一大水库，乃是昔日某王子所建，有一塑像，大耳，浓胡子，丑容貌。依旧见巨大的亚洲象，牛羊闲走，野狗伏路。偶见一树，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联想到幼时看的连环画，是峻青的小说，好像叫《交通站的故事》，华三川绘画。冷落一农舍，大树矗立，老农人姜老三最后依树持刀站着死去。面包车继续颠簸，此段幻影尚未消散，又见路边一中年男子，静静地立着，容貌极似车祸死去的一位四川老弟，实在是希奇古怪，且越看越像。我心头一惊，莫非亡者在这处佛土轮回再生了？那么，兄弟，你为何不回你的故土？为何不与你的妻儿重聚？一切因果，兴许都难了然叙之。

我的长于上海郊区的情状与此有点相近的少年时光。我的冥冥中某些难于平复的哀痛。我昏昏欲睡，恍然如梦。不长的200公里不到的路，晕晕中居然开了5个多小时，含喝茶和午餐及参观木雕工艺品、辣椒园。下午3点半终于抵达兰卡第二大城Kandy（康提）。

康提是个好名称，可以联想到康桥，联想到提香，诗歌与油画。康提当然也是个好地方，记得孔宪德夫妇曾受邀到兰卡游学，回沪后就只对康提赞不绝口。我和内子皆期盼着一览此城风光。车绕上一羊肠小道，居然是个英式宾馆，名Thilanka，三星，树木葱茏，在半山坡。入房，走到阳台，时近黄昏，眼底一片浓墨画似的山谷美景。老D隔着阳台与我讲，康提峡谷为群山所包围，旁该国最长的河流M ahaveliRiver而建（335公里，发源于中部山地Adam’s Peak，于Trincom alee注入印度洋），是锡兰封建王朝最后一座都城。老D讲康提是他们的文化之都，古老，漂亮，向为游人所钟爱。

傍晚5点去河边的剧院看民族舞蹈加杂耍表演，外国人多。后步行到末代王宫参观“佛牙寺”。佛牙寺是Kandy最著名的建筑，供奉着释尊的佛牙舍利（猛虎组织在1998年1月试图炸毁该寺，遂被斯政府宣布为非法组织）。毫无疑问，这个所在应是兰卡佛教徒朝圣的圣地。沙妮说每年7月底8月初为佛牙节，Kandy城倾城游行庆祝，人盛装，大象也披红挂绿，载歌载舞，虔诚向佛祖示敬。无怪前几日兰卡国庆庆祝仪式也在此举办。

一样，只是外国人得买票，且贵，附送一小DVD碟片。人极多，殿堂极辉煌。我们有幸，正遇开放日，排队入内近距离瞻仰佛牙所在宝龛。沙妮又带去看一室，里面的礼佛珍品皆为中国捐赠。老D又问我感觉如何，答曰：岛国佛土，以此为胜。

回店，内子又在酒店内的珠宝店中购多枚碧玺宝石。

2010年2月8日，晴。康提——科伦坡

早起，见一猴子蹲在阳台上。内子想到峨眉山的刁钻猴子，竟不敢喂食。

8点半离店，去150年前英国人建的皇家植物园游览。大，可称是世界上最好的热带植物园。园内有4000多种植物品种，一年四季鲜花盛开。在巨树下留影。这也是殖民者有意或无意的馈赠。去茶厅喝茶，想买包当地品牌烟抽，无，Dunhill，兰卡产。

老D又特意热情地带我们去他当年就读的Peradeniya大学参观。花园校园，号称南亚最大的学府。见到他的两位女同学，皆知性，有风度。沙妮玩笑说啊老爸有问题，回去得向妈妈汇报，老D也笑，往日必是快乐的。

随后离开Kandy赴大象孤儿院看大象。院内有野生大象几十头，它们或为闯入人类的庄园被捕获，或为失去食物来源而生病，最后兰卡人在当地建此专门圈养大象的公园。园子不美，门票奇贵，靠收外国人的钱养活这些大象。听到有游人叫，不会吧，我们可不是来看恐龙啊。

院外有大河，大象一天走过来洗4次澡。我看到有一头象腿断了，老D说是被地雷炸的。于河边餐厅吃饭，边看大象洗澡，带表演性。纪念品街买两只牛皮三角折椅。下午返科伦坡。在市区某国营旅游品商店买数块蜡染布。店前有广场，上竖一纪念碑，老D说那是为打猛虎阵亡的印度兵所建。有群孩子在碑前玩板球。

晚上在老D家吃披萨，聊家常，会账。我送他的字已在楼上楼下挂起。与他在字旁合影。餐后沙妮弹几曲练习节奏的电子琴，全体鼓掌。

2010年2月9日，晴。科伦坡

在兰卡的最后一天。老D全家陪我们外出，内子穿上了在上海定做的兰卡裙子。先去老D朋友的珠宝小作坊，内子选了颗蓝宝石裸石。又到第一天去的宝石公司，象征性买几颗碧玺。到Raja珠宝店，定制的蓝宝石和祖母绿戒指均已做好，极棒的工艺，又返退了7400卢比，还送两颗小碧玺礼品，直让我们感觉良好。与老板Raja合影。

中午在月亮河海鲜饭店请老D一家并一路为我们开车的师傅一起吃中餐，聊作答谢宴。此店为一顾姓的上海兄弟所开。他乡遇见，也觉亲近，讲现在唯一可做的应是买地，涨。饭后开车看科伦坡名胜。英帝国的总督大厅临海而建，炮台群伫立海边，英式钟楼四处可见，英人留下的海边老宾馆装修一新，另见兰卡最高的30余层的两幢圆楼，Hilton等5星宾馆，我国使馆，我国援建的圆形大展馆等，也算是对科伦坡有了个整体的感觉。

路经海岸大道，老D指一街面房子，是他们的祖宅，他有一半，现属于沙妮哥哥，出租。现在的别墅属沙妮（兰卡人结婚须女方出房）。路上，沙妮做IT的哥哥下车去买了两张CD，是送我们的礼品。为兰卡经典老歌，一为 Pandith，一为Clarence。兰卡音乐舒而悠扬，我喜。聪明的大男孩。

回老D家，小息，吃饭，聊来日再见等。夜11点，老D父女送我们去机场，依然有军警检查，老D父女买了票（类似我们的火车站台票），直送我们进关方罢。一片真情，令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