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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从自然观分析《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的形象

2010-08-15

河北软件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伦斯基托尔斯泰安娜

杨 丽

(河南大学 欧亚国际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列夫·托尔斯泰是一位杰出的世界性作家。《安娜·卡列尼娜》是他继《战争与和平》这部历史题材的鸿篇巨制之后另一部杰出的作品。托尔斯泰真实、艺术地塑造了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安娜·卡列尼娜这一光艳照人的俄罗斯妇女形象。安娜这一耀眼形象的塑造与托尔斯泰的自然观是密不可分的。

智量先生在《列·托尔斯泰小说总集》的序言中写道:“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是19世纪俄国文学的基本的和主要的特征,也是托尔斯泰作品的主要特征。人们往往因为托尔斯泰是世界批判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而忽略了他创作中与他性格中浪漫主义的一面。事实上,浪漫主义精神贯穿于托尔斯泰全部作品与生活中。”[1]浪漫主义精神的一个方面就是对大自然的膜拜。

吟唱和呼唤恬静和谐的大自然始于感伤主义,人与自然的和谐被工业革命带来的文明所破坏,因此感伤主义文学作家以理想化的大自然和宁静纯朴的乡村来否定工业革命带来的文明,接着“浪漫主义之父”——卢梭更明确地提出了“返回自然”的口号。到19世纪,湖畔派诗人华兹华斯和浪漫主义诗人的杰出代表雪莱都存在一个共同的思想倾向即对大自然有着深厚的感情,对资本主义文明感到厌倦,认为大自然能够启迪人性中的博爱和善良的感情,而且融合在大自然中能够使人得到真正的幸福。华兹华斯认为只有返回自然,去过简朴的生活,才能免除那种人类的不幸。因而在他们的诗歌中都把大自然作为描写和歌颂的对象。

对于“大自然”一词,浪漫主义作家赋予了它多重含义:它既是大自然又指人的原始本性;既包括现实生活的真实,也包括人的丰富感情。浪漫主义作家强调将人的内心活动与大自然结合起来,斯塔尔夫人就曾说过,正是人与自然界相应和的感觉,给予诗歌真正的伟大。左拉在《德莱赛·拉甘》一书中赋予了“自然主义”这个词以科学与文学相结合的真正含义。左拉认为:“自然主义就是回到自然,就是从物体和现象出发,通过实验和分析,寻求物体和现象的本源。”[2]自然主义不等同于浪漫主义,自然主义排斥浪漫主义的想象、夸张、抒情等主观因素,在文学艺术上,主张“按照事物本来的样子去摹仿”的自然主义创作倾向。

而托尔斯泰笔下的“大自然”并非仅仅包括自然界,还包括与“文明”相对的质朴、诚实、自由、人性,他描写的自然景物与人的情感是相通的,可以和人的精神生活达到共鸣。安娜这一形象自始至终都渗透着托尔斯泰的自然观。

一、顺其自然的安娜

所谓顺其自然,就是听任人个性的自由发展,让人在自然中、社会中去谋求生存。卢梭主张遵循自然的永恒法则,让人秉其本性,同自然一样得到发展,培养全面和谐发展的品性。托尔斯泰受卢梭的影响,也主张这种自然理论思想,他曾在1853年5月的日记中写道:“人对于自己必须听其自然……”[3]

《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女主人公安娜生活在19世纪60、70年代的俄国,当时的俄国社会正由封建农奴制向资本主义制度演变,其迅速发展的资本主义制度,必然伴随着新旧文化的尖锐冲突和意识形态领域的全面改革。道德观念的急剧变化、追求个性解放、恋爱自由、表现自我成了青年人向往的时代风尚。

11年前安娜还是一个18岁少女的时候,由姑母做主,按照贵族和教会的婚姻制度,嫁给了当省长的卡列宁。这种基于家长之命而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宗法制社会的传统,安娜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她安之若泰地和卡列宁一起生活了8年,并“努力”地去爱自己的丈夫。但是从安娜的本性上看,自从与卡列宁结婚后,她的蓬勃朝气不见了,生机和活力被压抑着。她热情善良、外表美丽、内心纯贞,渴望爱情,所以与渥伦斯基相遇之后,沉睡的爱和生命意识被唤醒了,安娜高喊“我是个人,我要生活,我要爱情”,很快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境地,甚至抛夫弃子,足见她对爱情的渴望和执著追求。此时的安娜“像一个得到了食物的饿汉”,新的生活使她的性爱、情爱都得到了满足。她浑身充满生命的活力,像“黑夜中的大火的可怕的红光”,她心里洋溢着“欢喜”,洋溢着“幸福”,她感到目前的生活是“多么光明啊”。安娜对爱情生活的这种渴望和追求是合理的,这是由人的自然天性决定的。安娜孤傲、任性、乖张的性格和她对情欲不加掩饰的张扬是与封建社会那种常见的谦卑、含蓄以及“性爱意识缺乏”的模范女性迥然不同的。安娜身上笼罩着一层忧郁和孤独的色彩,由姑姑安排嫁给长自己20岁的卡列宁,丈夫毫不注意她,社会视她为异类,她的情人不理解她。这个惊世美人野心勃勃地想要去征服更广阔的世界,去追求充满激情的爱情。在她对爱情的执著追求中,表现了她性格的正直、坦率、勇敢和崇高的精神境界,展示出有生命的、生机勃勃的自然本性对平庸的、死气沉沉的现实环境的顽强反抗。

自由意识的追求具体表现在向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价值观、妇女观进行挑战,追求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和女性个人价值的实现。《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为了爱情舍弃母爱,是对以男性为中心的传统社会所尊奉的贤妻良母典范的挑战。此时安娜已由对充满激情的爱情的追求上升到对真正生活的追求,对人生价值的追求,要求摆脱男人的束缚,获取属于自己的地位和尊严,情爱战胜母爱恰恰说明了这一点。这与中国作品是迥然不同的,中国的许多作品表现了含蓄的特色,往往缺乏自主意识、性格单一化、绝对化、缺少张力和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像《窦娥冤》中的窦娥为人童养媳,丧夫后与婆婆相依为命,直至被张驴儿和腐败的官吏迫害致死。窦娥遭遇不幸时,她也斗争过、反抗过,但她缺乏怀疑和批判精神,缺乏理性思考,把自己的不幸归结为命运的安排,其实她是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儒家所宣扬的人伦道德。她没有安娜那种顽强抗争精神以及对死亡意识的超越,也缺乏安娜那种敢于撞个鱼死网破的富有个性的抗争行为,安娜通过自己的行动,把这种为爱失去儿子,最后又失去爱情的悲剧表现得愈具震撼力。安娜敢于同时代、同命运抗争,她的悲剧表现了一种悲壮美,如荆棘鸟的绝唱。

所以,安娜追求爱情就是追求个人的尊严,安娜执著地追求个人价值是合乎自然人性的,但也让安娜带着犯罪的痛苦走向了死亡。“申冤在我,我必报应”,“我”就是作者一贯探求的那个永恒的道德准则,维护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善与人道。安娜的追求尽管有合乎善和人道的一面,但与善和人道的最高形式——爱他人,为他人而活着还有相当距离,究其原因是因为安娜远离了自然,脱离了自然。

二、脱离自然的安娜

在《艺术论》中,托尔斯泰指出:“只有当一个人过着各方面都很自然的、人们生来就应有的生活时,他心里才能产生感情。”[4]他相信自然是最善的,自然法则主宰了一切。因此,他以自然法则作为依据,在他笔下凡是自然的,便是合乎道德的,他所偏爱的人物,无一不与大自然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心灵纯洁、天性高尚、健康质朴、遵循自然法则,追求一种和谐的生活。因此他笔下的理想形象都是一些接近原始状态的自然之子,他们自由、健康、勤劳、善良、正直、美丽,蕴涵着“原始”的人情美与人性美,是自然美的化身。在早年写的自传三部曲《童年》、《少年》、《青年》中,托尔斯泰通过尼考林卡的精神成长,把自然与社会、自然人与社会人对立起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他认为后天社会的恶扼杀了先天自然的善。尼考林卡性格的演变是由社会环境造成的,作者肯定了先天的、自然的善,自然是最善的,人最终要回归自然。

托尔斯泰不仅主张返归自然,而且把大自然当成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认为人生的目的在于欢乐与幸福,而这种欢乐便源于大自然。他曾在1892年10月1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永不枯竭的欢乐之源是存在的,那就是无时不存在的大自然的美,动物的美,人的美。在监狱中还有光线、苍蝇、各种声音的美。”[5]其而主要源泉在于爱,“我”对人们的爱和人们对“我”的爱,自然一向是托尔斯泰的“最好的朋友”。从托尔斯泰的日记书信中可以看出他对大自然的崇拜,他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日记和书信中描写大自然的风光:“这是神奇的,我只在克拉伦斯住过两个月,但每一次——在每天早晨,特别是午饭以后将近黄昏时分,我推开了已经暗淡了的百叶窗,凝视湖水和反映在湖中的远山的蓝色,他们的美妙使我目盲,使我惊奇。”[3]1861年5月25日托尔斯泰在给费特的信中写道:“……而大自然,你用购买地产契约的手段同它结婚,或者你根据遗产由它抚养你成长的时候,它就比朋友更好。这就是你自己的大自然。它虽冷漠无情,不爱说话,傲慢而又要求严格,但它是这样一个朋友,你致死也不会失掉它。就是你死了,也还要到它的怀里。……但是,如果你没有想到大自然,那我就会发疯。”[3]

在《安娜·卡列尼娜》中托尔斯泰塑造了一个正直、坦率,勇于追求自我价值、实现自我价值的安娜,然而到最后还是给她判了死刑。在邂逅渥伦斯基之前,安娜是“合法”婚姻的牺牲品但却不醒悟,她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儿子身上。渥伦斯基的追求,唤醒了她内心对爱情的渴望,这爱情给了她幸福的喜悦,同时也使她有不幸的预感,使得她惶惶于不幸的恐惧中。安娜思想中的另一个重大问题是她把爱情和生活等同起来,把爱情看成是生活的唯一内容,把丰富广阔的生活局限在狭隘的个人感情的小天地中,使生活变得贫乏而空虚,缺乏崇高的生活理想,脱离自然,没有到大自然中去汲取营养和力量。

社会变异,思想更新,旧习惯被抛弃,青年人开始选择自己的婚姻、自己的生活方式。安娜也感受到了生活的变化,但她已不同于一般的少女,既已出嫁又有了孩子,不是有“自由选择权的青年人”了。她本应该按照原有生活轨迹继续下去,过平静的生活,但是新时代的气息却使古井的死水卷起了波澜,在同渥伦斯基邂逅后,她身上的女性意识突然苏醒了。此时她生活观、爱情观中的“自由,自主意识”以及追求自由的勇气显现出来了,她不顾世俗的偏见,执著地追求个性解放,追求爱情自由,高喊着“我是活人”、“我要爱情”、“我要生活”等。在跨越礼教的樊篱之前,安娜的内心曾有过一些犹豫,为了避开渥伦斯基,她提前离开莫斯科,但在火车上读小说时,她怎么也不能静观“生活的反映”了,对生活的渴望像暴风雪那样掀了起来。

与渥伦斯基相爱后,安娜曾体验过生活的“快乐”,出国旅游,乡下的生活使安娜呼吸到了新生活的气息,她身上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幸福和喜悦,她把幸福的梦想全寄托在了渥伦斯基身上,抛弃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去爱渥伦斯基,包括名誉、地位、家庭以至心爱的儿子。渥伦斯基起初也真诚地爱安娜,为了她,他放弃功名,改邪归正,不再吃喝玩乐;为了她,他不怕舆论的压力,也不惜开枪自杀。但渥伦斯基始终只被安娜的外貌所吸引,并没了解安娜的精神世界。他只知道和安娜寻欢作乐,从来不体贴也不可能理解安娜内心的母爱和爱情的痛苦斗争,况且渥伦斯基终究是个生活在上流社会的贵族,他不可能把自己的生活长期局限于二人世界里,他需要社会活动,需要交际。而安娜自从离家后,便把渥伦斯基的爱情当作了唯一的感情支柱。在乡下,安娜的精神和生活并没有得到满足和安宁,她把所有的一切都放在了一件事上,即“他到底爱不爱我”,她甚至不走出家门,她失去了生活的支撑点,处于极度空虚和无聊中。

与之相反,吉蒂和列文却在大自然的怀抱中生活得其乐融融。与农民一起割草,使列文更加热爱自然,热爱自己的土地,他似乎与土地连在了一起,成为自然中的一部分,每次干活回来,他都是那么轻松,那么有激情,对生活充满了热爱。吉蒂的乡下生活使她变得愈加美丽,形象更加丰满,她没有过多的物质欲,但她以自己勤劳、本分、豁达、开朗的本性对生活始终充满了激情,她享受到了为人妻、为人母的荣光和幸福,体验到了林间采蘑菇时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和谐与快乐。吉蒂没有宏伟的目标和理想,但她有自己生活的支撑点,她把自己融于自然以达到精神与自然和谐的统一,她有自己的生活追求,她是充实的。正像托尔斯泰所说的:“活在这世上多好啊,……在大自然界,在空气中,在一切里面有着希望——一个吸引人的未来……春天是这样作用于我,使我有时在幻想的狂风中旋舞,以为我自己是一株树,和许多别的树木一样第一次在开放鲜花,而且这株树平静地,简单地而且快乐地繁荣在上帝的世界中。……一切乱七八糟的勾当,一切悔恨,甚至忏悔,你们都滚蛋吧,让出地方来,让给这奇异的小花,它们在春光明媚之中正含苞欲放。”[3]

如果安娜能像列文和吉蒂那样去接近自然,爱慕自然,亲身去体验自然,感受自然,排解自己的苦闷和彷徨,或许就不会以失败而告终。正是由于安娜脱离自然,远离自然,没有去感受自然,没有用心去读自然,导致她生活上苦闷彷徨,以至于始终感到“精神上裸体”,后来时常因为“不能不说谎和欺骗”而深感屈辱。从此,她似乎被“放逐了”,过着同这个社会隔绝的生活,陷入了精神上的绝境。

三、结语

安娜这一艺术形象,作为俄国社会历史转折时期争取个性解放、爱情自由的贵族社会的叛逆者,实际上是西欧资产阶级文化冲击俄国农奴制旧文化的产物。19世纪70年代俄国妇女的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的矛盾特别尖锐,旧的生活即将被毁灭,人们迫切追求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安娜是他们中的先行者,是受时代影响追求自由爱情、个性解放的大胆的试行者,她说出了当时女性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做出了她们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她驭时代之风、踏荆棘之路、冒险独行、不计归程、用全部的生命去寻找美好的人生。她的勇气和决心体现了人的自然的本性,她力求实现自我,努力追求人的自然感情,但同时又脱离了自然,远离了自然,最终导致精神空虚。在为个性解放进行抗争即“顺其自然”时期的安娜,有冲破卡列宁那张用以擒住她的虚伪、冷酷的蜘蛛网的决心,有向贵族社会的虚伪道德、恶意诽谤挑战的勇气,也有面对渥伦斯基感情日益冷淡表现出的高傲和自尊。而“脱离自然”的安娜心里憋满了因离婚不能而产生的焦虑和因失去儿子而造成的痛苦,以及担心再失去渥伦斯基那种纠结不断的猜疑、嫉妒和恐惧。她把爱情当作了自己生活的一切,忽视了大自然,没有做到人与自然的和谐,没有在大自然中获得陶冶,最终也没有逃脱封建社会的牢笼,而将生命的蜡烛熄灭。所以笔者认为安娜人生经历的“顺其自然”和“脱离自然”这两个阶段是相互交织的,有其社会必然性,这或许是安娜这一形象具有残缺美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1](俄)列夫·托尔斯泰.列·托尔斯泰小说总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4.

[2]马新国.西方文论史(修订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3]莫德.托尔斯泰传(上册)[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

[4](俄)列夫·托尔斯泰.艺术论[M].张昕畅,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5](俄)列夫·托尔斯泰.列夫·托尔斯泰文集(17卷)[M].陈馥,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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