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等待戈多》看贝克特的终极追求
2010-08-15李蕾
李 蕾
(河南财经政法大学,河南郑州450002)
从《等待戈多》看贝克特的终极追求
李 蕾
(河南财经政法大学,河南郑州450002)
在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剧本中,戈多与上帝、基督、《圣经》或明或暗的联系,指引着读者的联想方向——戈多就是上帝,这是最常见也是最深刻的解读。《等待戈多》中对上帝的等待,体现出贝克特在“上帝死了”之后对人类存在意义的终极追问,以及对荒诞世界人类出路的积极探寻。
戈多;上帝;贝克特;存在
《等待戈多》是贝克特的代表作,也是西方荒诞派戏剧的经典之作。剧中两个流浪汉把等待戈多作为自己惟一和根本的生存目的,然而他始终没有露面。戈多因此成为剧中最神秘的人物,给读者和观众留下了想象的余地。毫无疑问,戈多具有多种象征义。细读剧本,剧中不时出现的戈多与上帝、基督、《圣经》或明或暗的联系,分明指引着我们的联想方向——戈多就是上帝。这似乎是贝克特一种有意识的引导,有作品为证。
一、表层的文本联系
(一)剧名隐含着上帝
《等待戈多》的英文名是《Waiting for Godot》,Godot是God的小词形式,由英文的God和法文名词中常见的词尾“ot”组合而成。贝克特惯常在自己的小说和戏剧中玩文字游戏,如“瓦特(Watt,what:什么),诺特(Knott,not:不),马洛纳(Malone,man alone:孤单的人),林奇(Lynch:酷刑),等等”[1](P20)。
(二)剧中人物多次谈论到上帝
剧中的幸运儿在主人波卓的逼迫下“思想”,发表了一篇类似于天书的长篇演说,开头就有关于上帝这样的描写:“有一个胡子雪白雪白的上帝超越时间超越空间确确实实存在,他在神圣的冷漠神圣的疯狂神圣的暗哑的高处深深地爱着我们,除了少数的例外,不知什么原因,但时间将会揭示他像神圣的密兰达一样和人们一起忍受着痛苦……”[2](P332)这与《圣经》中但以理所描述的异象类似:“我观看,见有宝座设立,上头坐着亘古常在者,他的衣服洁白如雪,头发如纯净的羊毛,宝座乃火焰,其轮乃烈火。”[3](P1421)使徒约翰在《启示录》中记载的复活后的救主形象也与此相似。另外,当两个流浪汉迟迟等不到戈多,却等来了一个送信的孩子,孩子谈及戈多先生的胡子说“我想是白色的”[2](P388-399)。这绝不是一般的巧合。显然,两个流浪汉苦苦等待的戈多就是幸运儿所说的“胡子雪白雪白的上帝”。基督教神学认为,上帝的神性不可言传,超越一切概念,人不能用任何特殊的概念界定上帝的身份。基督教反对偶像崇拜,因而教徒不能窥见上帝的形貌。“从哲学思辨的上帝观出发,基督教则在其神学、哲学和自然科学论著中将上帝解释成为整体、无限、绝对、永恒之物,抽象而玄妙。”[4](P180)在剧本中,两个流浪汉一会儿说和戈多是个相识,一会儿又说“不认得”,不免自相矛盾。然而确定无疑的是,他们把等待戈多视为生死攸关之事。弗拉季米尔还说过:“咱们已经守了约,咱们尽了自己的职责。咱们不是圣人,可是咱们已经守了约。”[2](P374)“约”(立约)是《圣经》中的专用神学术语,表示上帝与其选民之间的特殊关系。可以说,“守约”是贯穿《圣经》的重要主题,“违约”会遭到上帝的惩罚和抛弃,“守约”才会得到上帝的眷顾和拯救。而这两个流浪汉在谈
论戈多时明确用到了“守约”、“惩罚”和“得救”[2](P390-391),说明戈多在某种程度上正是扮演着上帝的角色。
二、深层的文化隐喻
在《等待戈多》中,如果从基督教文化的层面来考察,就会发现“戈多”与“上帝”之间存在着深层的文化隐喻。
(一)剧本展示的故事空间
《等待戈多》一开始就为我们呈现出一条乡间小路,而“在《圣经》的叙事空间中,屡次出现路,《马可福音》中16次出现‘路’,罗斯认为,马可笔下的‘路’其实是‘上帝之道’的隐喻,‘在路上’不仅意味着在一种物质性的地上移动,还喻指着朝上帝制定的目标行进”[5](P261)。从基督教文化的角度看,剧中呈现的小路正可视为“上帝之道”的隐喻,即这两个流浪汉正朝着上帝制定的目标前进。
(二)故事发生的时间——黄昏
“在犹太民俗中,新的一天始于日落之际而非日出之时,这使傍晚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人们在这时开始重要行动,甚至进行新的冒险。……尤为重要的是,耶稣受难后于安息日前一天晚上被安放在新坟里,此事成为他第三日清晨复活的先导。”[6](P290)由此可见,“黄昏”在《圣经》中意味着开端而不是结局,两个流浪汉在黄昏时分等待戈多,说明这只是一种无尽等待的开始。
(三)剧中的人物
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都是流浪汉,而剧中的另一对人物波卓和幸运儿——这一主一仆也始终在路上奔波流浪,也可视为流浪汉,因而可以说《等待戈多》中的主要人物都是流浪汉。在基督教看来,自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后,人类就失去了家园,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所以这个世界不是人的家园,人在尘世间只是匆匆的过客。“他们那‘更美的家乡’,就是在天上的。”[3](P394)“从基督教的观点看,一部《圣经》,从《创世记》到《启示录》,所展现的就是人类在犯下原罪失去乐园后,在上帝的指引下,在苦难和罪孽中艰苦地寻找家园回归上帝的曲折历程。”[7](P339)依此而论,失去了天堂、失去了伊甸园的人类都是流浪汉,他们流浪的过程就是寻找天堂、寻找伊甸园、回归家园的过程。
三、“上帝死了”,戈多化为虚无
《等待戈多》的两幕情节几乎是重复。在第一幕中,送信的小孩说:“戈多今天晚上不来,明天晚上准来”,第二天是同样的回复。面对这种无望的现实,两个流浪汉仍然表示要等下去。那么,为什么戈多不会来?答案只能是“上帝死了”,尼采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上帝死了”之后的人类是怎样一个状态?海德格尔在阐释尼采的观点时说过这样的话:“‘上帝死了’这句话蕴含着如下的规定:这种虚无展现出来了。在这里虚无意味着:一个超感性的、约束性的世界已经不在场了。虚无主义,这个所有客人中最可怕的客人,已经站在门前了。”[8](P72)“上帝死了”这个命题的最本质含义是:虚无主义降临了。由于失去了原有的价值与标准,新的价值与标准还没有建立,没有了价值与标准的尺度,人的一切行为都变得毫无意义、徒劳而荒诞。《等待戈多》就是这种行为的艺术写照。
《等待戈多》具体描写了两个流浪汉毫无意义、徒劳而荒诞的行为:他们一边目标坚定地等待戈多,一边在百无聊赖中用说废话来打发时间,或者没话找话,以至“长时间沉默”,并开始做一些无聊的动作。两个流浪汉强烈地体验到面对时间流逝的痛苦,因而丧失了正常的时间观念,时间常常前后颠倒。爱斯特拉冈说:“今天是不是星期六?今天难道不可能是星期天!(略停)或者星期一?(略停)或者星期五?”[2](P301)是的,时间在流逝,然而对于这两个流浪汉来说,等不到戈多,也就看不到希望,时间还有什么意义?所以剧中人波卓曾愤怒地叫道:“你干吗老是要用你那混账时间来折磨我?这是十分卑鄙的。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有一天,难道这还不能满足你的要求?有一天,任何一天。有一天他成了哑巴,有一天我成了瞎子,有一天我们会变成聋子,有一天我们诞生,有一天我们死去,同样的一天,同样的一秒钟,难道这还不能满足你的要求?他们让新的生命诞生在坟墓上,光明只闪现了一刹那,跟着又是黑夜。”[2](P385)正因为体验到了这种生命痛苦,两个流浪汉因此痛不欲生,几次要上吊自杀,然而又欲死而不能。
总之,“上帝死了”,虚无降临,只能以废话和无聊的举动填充虚无,以“证明自己还存在”[2](P361),并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借口,这不能不说是现代人的悲剧。
四、面对上帝,就是面对自我灵魂
显然,《等待戈多》体现出贝克特在“上帝死了”之后对人类存在意义的终极追问。“自我本质的问题是每一个存在着的人,在生命的某一时刻必定会面对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怎么会是我而非别人?在我生命的某一时刻我会死亡,那么我活着又为什么?我的生命究竟有什么意义?某一个人,某一件事或者生活之中一个偶发的触点,都会使我们突然面对这一连串问题,而《等待戈多》恰恰自觉地充当了这个触点。”[1](P6)为什么贝克特对人类存在意义的追问怀有莫大的兴趣?这与他的出身和成长有密切关系。
贝克特出生在1906年4月13日,那是星期五,也是基督的受难日。他说过:“我是在一个星期五,13号,而且是受难的星期五出生的。”出生的日子虽属巧合,但“这个日子对他特别合适,因为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和生存的纯然不幸后来一直困扰着他的心灵”[1](P22-23)。
贝克特的家庭信仰新教,父母从小按照贵格会教徒的模式教育他,而“少年时代所受到的那种很严格的宗教教育给予他的影响是巨大的,他后来的文学创作中反复鸣响的主题——深刻的存在的痛苦,其中交织着多少对于宗教给人类提出而宗教本身又无法解释的问题的苦思冥想。基督教之中的原罪在贝克特这里为一个存在主义的基本命题所取代,即人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而死亡则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高悬在他的头顶”[1](P25)。所以,贝克特“从其文学创作活动的初始,便以一种存在哲学的深邃目光,以一个极富灵性的艺术家的敏锐和特立独行的品格,从终极来关注人类的痛苦。他将自己作品中人物的每一声嚎叫,每一次痛苦的抽搐升华为对于人类在苦难的生存状况之中挣扎的一种隐喻”[1](P13)。从某种意义上讲,贝克特试图像基督一样担负起现代人的“痛苦”,只不过把基督教的原罪替换为存在主义哲学的基本命题:人生本自虚无,并且终将化为虚无;人生的存在是既痛苦而又荒诞的事。所以,他在《等待戈多》中,着重表现了人生存在的痛苦和荒诞。
贝克特虽然艺术地表现了荒诞,但并不意味着他肯定荒诞,相反,他表现荒诞的目的是唤起人们反抗荒诞。荒谬意识是人清醒的标志,是人对世界真正认识的标志。正是意识到了自己存在的痛苦和荒谬,所以这两个流浪汉要坚定地等待戈多的到来。弗拉季米尔说:“在这场大混乱里,只有一样东西是清楚的。咱们在等待戈多的到来……”[2](P374)并且说只要戈多来了他们就得救了。对戈多坚定不移的等待本身就包含了对自身荒诞命运的反抗。海德格尔的临终之言是,哲人不能把上帝思想出来,思想只能唤起期待。在这之前(1948年),他还说过:“我的哲学就是期待上帝。”[9](P393)海德格尔的思想与艾略特的诗一样,在虚无之夜静候“一位新的上帝在存在之光”中重临[9](P393-394)。贝克特与海德格尔和艾略特一样,他们都堪称在“上帝死了”之后的时代为荒诞世界中的现代人寻找出路的思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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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In Beckett’s play Waiting for Godot,the clear or implicit relationships between Godot and God,Jesuse and Bible guide the reader’s understanding,that is,Godot is God.It is the most common understanding.The waiting for God in the play reflects the ultimate probe on the meaning of human existence after the death of God and the positive inquiry of mankind’s outlet in the absurd world.
Key words:Godot;God;Christianity;Being
A Study of Beckett’s Ultimate Pursuit in the Play of Waiting for Godot
LILei
(He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Zhengzhou450002,Henan)
I106
A
1008—4444(2010)04—0069—03
2010-04-21
国家社会科学规划项目《终极关怀:文学深层精神价值研究》(06BZ W009)。
李 蕾(1978—),女,河南南阳人,河南财经政法大学讲师。
(责任编辑:王菊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