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话中的“得”

李逢丹

（湘潭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开封话中的“得”

李逢丹

（湘潭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开封话隶属中原官话，虽然属于北方方言，但毕竟是地域方言，所以有些方言词语在语音、语义及语法等方面与普通话相比还是存在着区别。如开封话中的“得”字就很有特色，不仅表现在语音上，在语义、语法方面也有生动的体现。本文试图探索“得”在单独成词与组合成词后的方言特色，揭示在推及普通话过程中，标准语与方言发展的不平衡性。

开封话；得；得×

开封话隶属中原官话。开封地处豫东平原，素有“七朝古都”之称，并且自1387年直至1954年，一直是作为河南省的省会。长期以来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所积淀下来的深厚历史底蕴，使得开封话长期处于优势方言的地位，而成为河南话中有代表性的方言。对比普通话我们发现开封话中有一个很有特色的“得”字，在单独成词与组合成词时都具有浓厚的方言特色，尤其是“得”参与组构的“得劲（儿）”一词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被高频而广泛地使用，在河南话中的“影响力”和“知名度”仅次于“中”，而成为河南话的又一代表性方言词。

一、“得”的语音类型和词性

“得”在普通话中的语音类型和词性，根据《现代汉语词典》［1］：

（1）dé①动词；②助动词。

（2）de 助词

（3）děi①助动词；②形容词。

而“得”在开封话中的语音类型和词性分别是：

（1）tε24［2］（P284）①及物动词；②助动词；③形容词。

（2）tε42［3］（P284）形容词

不难发现的是，“得”在开封话中不作助词，开封话中的助词是“嘞（哩）”①，“‘哩’除了几乎囊括普通话中的‘的、得、地、呢’的用法之外，还兼有‘吧、啊’的部分用法”。［4］（P49）而且在开封话中没有普通话中（1）（2）的用法。由此可知，“得”在标准语与开封方言中还是有差别的，尤其在语义及语法上，下面我们对此将进行具体的分析。

二、单独成词时“得”的语义类型及语法特征

单独成词时“得”的读音均为 tε24［2］（P284）。

（一）“得”作及物动词时的语义类型及语法特征

①作及物动词时，“得”均解释为“获得”。

②恁家去摸奖了？得嘞啥呀？*恁家去摸奖了？得到嘞啥呀？

③俺家小闺女给班上得了第一名。*俺家小闺女给班上考得了第一名。

④你得奖没有，这次？

由上发现，在开封话里“得”作实义动词，它的句法特征可以概括为：得+（了/嘞）+名词/疑问代词。保留了古汉语中“得到”的意思，却又不能用“得到”代替如例句一，更不象普通话中的“取得、摘得”等，“得”连着于前面的动词，词义已经虚化。不过在普通话中像“得奖”“得胜而回”等一直延续使用的词还保留着实义。可见，开封话保留了古汉语言简意赅的特点。

（二）“得”作助动词时的语义类型及语法特征

作助动词时，“得”有三个义项，不仅语义丰富，而且句式灵活多样。

1.“得”解释为“需要”

①这块儿地还得三天才能种完。

②恁昨个儿买嘞彩电得多少钱呐？

在这里“得”字句的句型是“得+数量短语”，表示否定时用“用不喽/着”，不说“不得+数量短语”，但在疑问句中用“得+数量短语+不得”，如：这条河挖好得一星期不得？

2.“得”解释为“必要”

①我老感觉不对劲儿，我得瞅瞅去。

②别急，我得先想想。

③你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④我得好好算一下，弄错了不好。

⑤我得先把物件搁家。

⑥你把桌儿擦干净点，得会用嘞。

⑦恁得多买点菜才够嘞。

⑧不中，待会你会饿嘞，得先吃点饭。

（1）得+AA式重叠动词。前三个句子都是后面加重叠动词“瞅瞅”“想想”等，这些重叠动词一般表示动作行为和心理活动的词，重叠法都是AA式。有时为了加强句子的语气，在“得”前加程度副词“可”，在“得”后直接加重叠词“好好”或形容词“仔细”，来强调动作的重要性、必要性和值得重视性。而且一般在重叠动词后不再带宾语，若要带宾语就不用“得”了，而变成一般性的陈述。

（2）得+动词+补语。如第四个例句，谓语动词是单音节动词，在“得”之前也可以加程度副词，之后也可以加“仔细”“好好”作状语修饰谓语动词，在谓语后不带宾语而是加补语“一下”。

（3）得+把字句。在“得”加处置式的“把字句”中，谓语动词对“把”引出的受事施加影响，产生某种效果，“得”用来强调这种变化结果的必要性。

（4）得+谓语动词+宾语。如上面的第七、八句两例都是带宾语的。值得一提的是，在上面提到的四种句型中“得”后均可以加“先”，强调动作或事情的急迫性，并且在所有句型中“得”前都可加否定副词“不”，用在反问句中，如：客来了，咋着不得掂几瓶酒么？

3.“得”表示“揣测的必然”

①衣杆儿上的衣服，赶紧收喽，要不就得淋湿喽。

②往路边上走，要不车一过，溅一身泥，就得倒霉了。

在这里“得”用在假设复句中，“得”在正句中暗示假设实现后的结果。这种结果往往是不愿意看到的或不好的结果。

（三）“得”作形容词时的语义类型及语法特征

“得”在这里的含义比较宽泛模糊，大致表示一种满意、欣赏的情绪。具体的词义要根据语境分析。例：

①老王家过嘞可得。

②你想嘞怪得嘞。

③你看你得嘞很嘞。

“得”在以上例句中意思分别为“幸福”、“美好”、“舒服”。在普通话中的也有，像“洋洋自得”（非常满意）等也保留和继承了这种意思，但只与开封话“得”的部分含义相同而已，却没有开封话中的丰富、生动与灵活。在这里“得”前可加状语后可加补语。丰富充实了“得”字句的语用色彩，增强了句子的语气。

三、组合成词“得×”时的语义类型及语法特征

（一）“得”读作 tε24［2］（P284）时，“得×”的语义类型及语法特征

这里只有一个词“得门儿”，其意义大致是“自顾自地”、“过瘾”。强调动作的主体性。例：

①你吃嘞怪得门儿嘞。

②你用俺家的物件用嘞怪得门儿。

一般用到“得门儿”时往往表示反讽的语气，表达不满、讨厌、挖苦的味道。如第一句补充完就是：你自己吃得怪过瘾，也不照顾一下在座其他人的情绪。这是对不礼貌行为的一种反语讽刺。

（二）“得”读作 tε42［3］（P284）时，“得×”的语义类型及语法特征

这里的“得”只用来组词，组合成“得×”式，在开封话中可组成三个词语：得门儿、得意儿、得劲（儿）。

1.得门儿

这里的“得门儿”与上面的“得门儿”不同，这里表示“故意”的意思。如：

①打你咋啦？我得门儿嘞，你能把我咋着？

②我得门儿搁到这儿嘞，又没碍你啥事！

③你得门儿把我衣裳弄湿嘞吧！

从上面的例句可以看出，“得门儿”解释为“故意”，并且还含有贬义的感情色彩，有时是表示故意向对方挑衅，有时是对对方的所作所为表示不满和谴责。用于肯定句则是 “×得门儿×嘞”，如上举例。

2.得意儿

这里的“得意儿”不能解释成普通话里的“得意”，两者意思毫无关联，普通话里的“得意”是“称心如意”的意思，而开封话中的“得意儿”与1中的“得门儿”的意思大致相同，也可以理解为“故意”。如：

①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得意儿嘞。

②你别往心里去了，忒也不是得意儿嘞，恁俩别较劲了啊。

从例句可以看出“得意儿”可以解释为“故意”。但与“得门儿”不同，“得意儿”用于向别人赔礼道歉请求原谅，是自责或为别人做解释以消除彼此之间的误会。用于否定句中，“×不是得意儿嘞”成为一个固定结构。如上举例。

由1、2可知，普通话里的“故意”在开封话里用“得门儿”和“得意儿”两个词语来表示，分别用在不同的语境中，表达更细致入微的含义，比普通话复杂，只有说当地方言的人才能运用自如。

3.得劲（儿）

“得劲（儿）”是目前在开封话甚至河南话中运用最广、最多、最牛的一个词。或许其他词由于太土太拗口，年轻人嫌不好听，只在日常生活中偶尔用而正式场合下会宁愿选择普通话词。但是“得劲（儿）”一词却相反，特别是受到了年轻人的推波助澜，使得这个词在中原大地星光熠熠，它因乡音浓厚、亲切上口、形象生动而“老少皆宜”。下面我们对“得劲（儿）”作具体分析。

（1）表达人的一种情绪，指说话者一种积极的心里感觉。如：

①要是能拿到去美国留学的全额奖学金，你说得劲儿不得劲儿？当然得劲儿了！

②球迷甲：“建业终于冲超成功了，真得劲。”

在这里“得劲”表示激动兴奋的心情，可以解释为“爽”“痛快”。虽然在《现代汉语词典》中也收入“得劲儿”一词，但义项只有下文提到的第（2）、（4）项的部分含义，在词典中解释为“顺手”、“舒服”。在普通话中最为接近的表达是“带劲儿”，但是两者不仅读音与含义均不同，最重要的是“带劲儿”的兴奋程度不够味。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得劲（儿）”一词基本成了河南球迷在建业足球队赢球之后必喊的一句口号，欣喜若狂之时大呼“得劲”，而且发音时常常将“得”拖一点长音，好像要把那种激动的情绪火山爆发出来一样，把心里的那种舒坦、痛快、美妙与张狂喊得淋漓尽致，用英语说就是 “High”加“Crazy”。

“得劲”在语法上，可以受副词修饰单说，也可以用在分句中做谓语。如上举例。

“得劲”与“得”有相通之处，但“得”却没有脱贫，没能登上大雅之堂，也许是受到汉语双音化趋势的影响，一个“得”字不仅不符合时代的潮流而且表达上也不够味也不痛畅，没有“得劲”来得“High”，所以“得劲”更易被人们尤其是年轻人的认可和接受。

（2）表达对人或事物的一种评价。如：

①汴京啤酒，喝着，那叫真得劲儿。

②老弯子家嘞二闺女长嘞可真得劲。

③俺家嘞锄头用着一点都不得劲。

④恁家嘞房拾捣嘞可真得劲。

⑤小三媳妇把家里收拾嘞可得劲。

“得劲（儿）”既能单说，也可以做句子中的补语，但语义比较宽泛模糊，要进行具体的语境分析才能把握准确的含义。如以上可以理解为“过瘾”（对酒的品质的称赞），“漂亮”（对女性相貌的赞美），“好用”（对工具物件的使用效果满意），“精到”（对事物的各方面考虑得都很到位），“干净、整洁”（对卫生环境的好评）。

（3）表示在空间方位上被认可、被许可。如：

①把那把椅子放个得劲嘞地儿，别在那碍事儿。

②把农药瓶搁个得劲嘞角儿里，别让小孩儿摸着喽。

“得劲”在句中做定语，用在处置式的把字句中，“得劲”前有处置性动词，后面加处所名词。在句中的意思是“合适的、合理的、恰当的”，表达劝意，向当事者提出意见，并且含有批评的意味。

（4）形容人的心情、身体健康状况。如：

①这两天心里光嘞不得劲了。

②这几天感觉身体有点儿不得劲。

在以上句子中，“得劲”做谓语理解成“舒服”，用在否定句中，表达消极的因素。如上句可以解释为：这两天心情老是不舒服（郁闷），这几天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生病了）。如果要用肯定式表达情绪跟身体好，则不用“得劲”，而改用其他的词代替，形容心情好用“舒坦”；形容身体棒说“顶棒”（老人）、“壮实”（年轻人）。

（5）表达反讽的语气。如：

①可让他丢人丢得劲了。

②那货不会做生意，还硬做，这回可好，赔得劲了。

③谁让你先招惹人家嘞，这可叫人打得劲了吧。

“得劲”在这里做及物动词的补语，以上例句的意思类似于“贻笑大方”、“血本无归”、“惨不忍睹”，往往含有一种嘲笑、看热闹的意味。由开封话与普通话词的意义对照不难看出，两个字的“得劲”比普通话的四字词语来得简省来得质朴，却又不失韵味。这也是开封话的一大特色——言简意赅。在表达这一语义时，一般用句式“得劲+了”放在句末，“了”的语法意义是“主要表示动作的完成”［5］（P154）， 它的作用是“有成句的作用”，［6］P314“了”在这里不能或缺帮助成句。

综上，我们对照普通话，详细地探讨了开封话中“得”单独成词与组合成词时在语音、语义及语法方面的特点，让我们了解到开封话中“得×”的使用范围之广、词义之繁富、应用之灵活，也让我们看到在推广普通话的过程中语言发展的不平衡性，虽然方言词汇先受到冲击，但是一些根深蒂固、极具土特产性质的方言词不会立刻消失仍然会暂时在民间保留使用，不仅如此，某些方言词因被收入词典并且极具表现力、符合时代的潮流等因素，被人们重新挖掘进而大行其道，越“叫”越“响”，如“得劲”，还有“洋气”“洋妞”等本来是舶来的历史遗物，非但没有火速退出历史的舞台，反而被现代人用出了时髦味儿，丰富了人们的社会生活。

注释：①在开封话中“哩”写作“嘞”。

［1］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5）.

［2］［3］刘冬冰.开封方言记略［J］.方言，1997，（4）：284.

［4］郭熙.河南境内中原官话中的“哩”［J］.语言研究，2005，（3）：49.

［5］［6］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The Word of“De（得）”in Kaifeng Dialect

Li Fengdan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College，Xiangtan University，Xiangtan 411105）

Kaifeng dialect is subordinate to the official languages of the Central Plains.Though it is one of the northen dialects，it is also still a gergraphical dialect，so that some dialect words in speech，semantics，and grammar，etc.，are different from the mandarin.For example，the Kaifeng word“de （得）”is pretty distinctive，not only vivid in voice，but also in semantics and grammer.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reveal the unblanced development between the standard language and the dialect through analysing the character of the word “de （得）”and its compound words during popularizing the mandarin.

Kaifeng dialect，de（得），de（得）X

H17

A

1671-2862（2010）02-0055-03

2010-03-23

李逢丹，女，河南开封人，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词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