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周易》所蕴涵的人文思想
2010-08-15刘邯生
刘邯生
浅析《周易》所蕴涵的人文思想
刘邯生
《周易》古经并非一部普通的导人如何趋吉避凶的卜筮之书,导人趋吉避凶并非它的唯一目的,它还浸润着人文精神的人文关怀,这对于它的学理而言,更具根本性。在古经学理的深层,它已开始向外透显出了其初步的人文思想。
《周易》;人文精神;卦爻辞
《周易》古经大致问世于西周初期,而在商周王朝交替之际,不但发生了现实政治层面上的王朝更替,而且也发生了形而上的文化学术、精神思想领域的重大转折。在文化学术、精神思想领域所发生的这一重大转折,实际上就是由人文精神日渐彰显所引起的由听命于神而转向人自身的重大转折。
一、人文思想在周初的产生和发展
殷商时期,人的命运掌握在“帝”或“上帝”以及由它所统御的众神灵手中,因此,殷商时人所凸显的人生向度就是一切皆听命于神。而在周人那里,人的命运——终极地说——虽仍掌握在“皇天上帝”的手中,但是,作为天地宇宙间和社会人生中最高主宰者的“皇天上帝”已明显地人文化和人性化,已有了人文的情怀和人性化的品格,它所认可的社会人生,是人文化的社会人生。它在决定人的命运时,主要视人的作为如何而定,主要视人的作为是否契合人文的精神。从一定意义上说,人的命运又是由自身的作为所造就的,人自身的作为才是其命运的最真实的决定者。因此,周人所凸显出的人生向度,则是尽人事而听天命。
周人的这种人生向度的形成,倾注了作为西周王朝德业奠基人的文王和作为西周王朝建立者与当政者的武王、周公等的心血。文王在被囚羑里的大忧患中,武王与周公在亲身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商周王朝更替之后,都对社会人生的向度、政道与治道问题进行了冷静而理智的沉思,最终才形成了周人的上述识见和人生向度。因此,周初当政者在冷静而理智地反思、总结夏商周三代王权更迭的缘由时,曾得出过这样的结论:“我不可不监(与鉴为古今字)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其)德,乃早坠其命。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命。”(《尚书·召诰》)
正是在以上识见的促动下,周初的当政者开始以德理政、以德导民,在人世间首开人文之风,使人文精神日渐彰显,开辟了—个以此人文精神的日渐彰显而促成的展示人道之庄严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敬德”、“保民”、“惠民”等观念,处处透显着周人真正面对人世间人文精神的光辉。显然,周初的当政者将人文价值的终极根据定在了作为天地宇宙间和社会人世间最高主宰者的“皇天上帝”那里。在他们的心目中,是“皇天上帝”启导他们确立、挺显并渐次光大人文精神的,是“皇天上帝”导引他们走上人文正途的。因此,人之确立人文精神和走人文之路,乃是有确凿根据的,因而是不容置疑、不可动摇的。
二、《周易》中的人文精神光辉
人文精神的彰显,表现为人的价值和意义、人的地位和作用的发现以及人受到的应有重视,表现为人文价值世界的有意识的被开拓。周人认为,由“皇天上帝”的启导可知,在“尊天”、敬畏“皇天上帝”的基本前提下,人应将目光转向自身,给自身以应有的、充分的肯定,并在此基础上自觉而有目标、有目的地发掘人自身的潜力,使人的价值和意义得到最大限度的实现。立足于这样的识见,周人实际上自觉不自觉地开出了中华文化发展史上第一个以肯定人自身、重视人自身和开掘人自身为主要内容的“人的发现”的时代。透过这种“人的发现”,周人意识到人生最值得和最应当追求的价值目标就是人文,就是人文精神;人生最值得和最应当拓展的,就是人文价值世界和浸润着、洋溢着人文精神的现实人的生活世界。
周人的上述识见、理念、人生向度和人生价值追求,在《周易》古经里得到了较为充分的体现。
古经的卦爻辞针对各种卜筮事项,大多是简要地指明各种客观的情势和境遇,提示人一旦处在这些情势和境遇下应当推出怎样的回应对策。因此,“人”成了各种客观的情势和境遇下可以自我做主的人,而人所处的各种客观的情势和境遇,并没有最终“宣判”筮问事项的吉凶祸福必定会如何如何;人透过自身的努力也可以改变其所处的客观情势和境遇,也可以使其所处的客观的情势和境遇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转化,也可以最大限度地争取吉祥、化解凶险。由筮问事项、卜占活动引申开来,古经实际已暗示人们:人的力量、人的作用乃是人事成功与否的极为重要、极为关键的因素,有时甚至是最终的决定性因素。在古经看来,在某些特殊的客观情势和境遇下,人虽然透过自身的努力最终也未能达成预定的目标,但此时人也应当无怨无悔,因为立足于自身的力量和努力以积极回应人所处的各种客观的情势和境遇,是人所能够作出的唯一选择。此不正是周人“尽人事而听天命”人生向度的活生生的体现吗?
古经《乾卦·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话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理念。依古经之见,秉持积极入世、积极用世理念的大《易》晓示人们,人生活于其中的人世间或现实社会,的确可能并不那么美好,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或现象可能处处可见,然而,即使如此,亦并不能因此而否定现实社会人生中所同时存在的那光明的、值得肯定的一面,更不能因此而彻底否定现实社会人生。须知,人人毕竟皆可涵养并逼显出那终极性、本原性的人文价值源泉;毕竟皆可显立起仁善的德性、仁善的情怀和仁善的精神,而且,人的明天终归是无限美好的,人自身的发展和向往提升是不可限量的;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或现象的存在毕竟是暂时性的,是可以透过人自身的努力而渐次消除的。因此,面对人世间或现实社会的不那么美好,不那么理想,面对人世间或现实社会的各种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或现象的存在,人非但不应消极悲观,反而更应以放眼未来的乐观主义的情怀,对社会人生的未来充满信心,对社会人生现状的改善具有耐心,更应警醒而振起,积极从事对己成德润身、对人成物淑世的无上庄严、光荣的德业,从而开创人类美好的未来。
《易传》透过诠释大《易》的《贲卦》,指明了其所认定的大《易》包蕴并开显的“人文化成”的价值理想。《易传》称:“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贲卦·彖传》;“刚柔交错”四字,通行本无,兹据唐郭京《周易举正》说补。)
贲卦中,阳刚阴柔之爻交错而居于六个不同的爻位上,表征和符示着大宇宙、大自然中阴阳刚柔的交错。物相交错而共处、文采因之而成,由此而显。这种文采即可名之曰“天文”。与“天文”相对应而又彼此交相辉映的,即是“人文”。别卦贲由下离上艮两个经卦重叠所成。离的卦德,抑或离所表征和符示的物之德性、品格以及此等德性、品格而呈现出的气象,乃是“文明”;艮的卦德,抑或艮所表征和符示的物之德性、品格以及此等德性、品格而呈现出的气象,则是“止”。因此,贲卦所表征的和符示的,就是“文明以止”。“文明”,即文采彰明;“以”即而,以“文明以止”诠释、界定“人文”,旨在提醒人们:人道的文采、社会人生的文采,在明晓了人文以及人文所应达到佳境后,社会人生也就有了明确的努力方向。
作为人文思想的初步体现,古经对人文德性的推崇和对人文德性化的理想人格的赞赏与由衷祝福,主要展示于《谦卦》中。古经在《谦卦》中标举、推祟了谦和、谦逊、谦虚这一崇高的人文德性,赞赏并由衷祝福了涵具这一崇高人文德性的理想人格。《谦卦》的卦辞称:“谦:亨,君子有终。”古经中的“有终”皆特指有好的结局;“君子”谓有权位、有身分的人。这就是说,涵具谦和、谦逊、谦虚的人文德性,并能切实按此人文德性行事的君子,必定会诸事亨通、拥有一个好的结局。
初六爻的爻辞称:“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此爻辞,问时又可断为:“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这两种断句法下,句子的内蕴由此爻辞皆兼涵。前一种断句侧重于谈论人文德性化的理想人格“谦谦君子”,后一种断句侧重于谈论人文德性“谦谦”。“谦谦”,即谦而又谦,谦和了又谦和,谦逊了又谦逊,谦虚了又谦虚。此则言:涵具着谦而又谦的人文德性品格的君子,以此等崇高的人文德性品格而涉越大河,自可吉祥而无凶险,以此等崇高的人文德性品格而渡越其他的险滩,也自会吉祥而无凶险。
九三爻的爻辞称:“劳谦君子,有终,吉。”这个爻辞也有两种不同的断句法,而两种不同断句法下句子的内蕴,也皆为其所兼涵。第二种断句法是:“劳谦,君子有终,吉。”前一种断句,侧重于诠沦人文德性化的理想人格“劳谦君子”;后一种断句侧重于诠论人文德性“劳谦”。“劳谦”,有功劳而谦。此即言:有功劳而既谦以自处又谦以待人的君子,自会拥有一个好的结局,这自然是再吉祥不过的了。此又言,虽有功劳,却无傲气傲色,在功劳面前,仍谦以自处,谦以待人,涵具此等崇高的人文德性并如此而处世立身,君子自会有好的结局,其吉祥不言而喻。
可见,在古经看来,诸如“谦”一类的祟高人文德性,既是人性和人生光彩的展露,也是人性和人生涵具神圣性与庄严性、抑或涵具神圣庄严品格的基本表征,还是妙不可言的人生感召力的源泉。人若能成为具有理想性人格的“谦谦”君子、“鸣谦”君子以及“劳谦”君子,并涵具此类崇高的人文德性,那么,一则可使其人生透出神圣性与庄严性,二则可使其富有德性的力量,并由德性的力量感召来其他的力量,从而使其行事每能左右逢源、每能有佳运相伴,且以圆满而告终,并由此而令其人生成为真正成功的人生。
既然人文德性对于一个富有光彩、富有神圣性与庄严性的人生而言是如此的重要,作为其初步的人文关怀的体现,古经对人之能敬畏忧患以虑其事、刚健奋勉以行其事、持续提升的人文精神品质与现实生活品质的殷切期望,则集中展露于我们甚为熟悉的《乾卦》九三爻的爻辞。
《乾卦》九三爻的爻辞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终日乾乾”,即刚健奋勉以行其事;“惕”即敬畏忧患以虑其事。这种敬畏忧患,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敬畏忧患,而是一种“若厉”式的特殊敬畏优患。在这种特殊方式的敬畏忧患下,当事人从主观设想的角度,以似乎要有凶危之事发生一般、似乎直下面对着凶危之事一样的心境与心态,而敬畏忧患以虑共享,不敢有丝毫的麻痹、松懈心理;时时能有一种设想“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般的身临艰境乃至绝境的深沉敬畏与忧思的意识,人方能保持一颗清醒理性的心灵,方能时时提醒自己,时时警醒而振起。警醒而振起,则自会刚健奋勉。因此,深沉的大敬畏、大忧患意识与伟大的刚健奋勉精神是存有密切联系的,二者的合一就形成了理性、深沉而又伟大的人文《易》理精神。正是基于这种理性、深沉而又伟大的人文《易》理精神,古经才提醒人们应当像《乾卦》九三爻的爻辞所开示的那样,永远怀具理性而深沉的大敬畏、大忧患意识,永远保持伟大的刚健奋勉、刚健有为精神,时时敬畏忧患以虑其事,处处刚健奋勉以行其事,永不懈怠,永不自满,以此而持续提升其人文精神品质,以此而持续提升其现实生活品质。
古经不唯透过《乾卦》九三爻的爻辞明确开示了它所祟尚的这种理性、深沉而又伟大的人文《易》理精神,而且还不时透过其他卦辞与爻辞,尤其是这些卦辞与爻辞中处处可见的“亨、利、吉、吝、历、悔、咎(灾)、凶”之类的论断筮问事项吉凶祸福情状的字眼,逼显着这种人文《易》理精神,并点醒人们应当树立这种人文《易》理精神。
古经的上述初步的人文精神,尤其是内含于其中的敬畏、忧患于内而又刚健奋勉、刚健有为于外的理性、深沉而又伟大的人文《易》理精神,无疑有“画龙点睛”之妙,它使古经的学理与学理品位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空前升华,使人文精神的内涵得以充分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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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221
A
1673-1999(2010)06-0020-03
刘邯生(1974-),男,山东海阳人,西华师范大学(四川南充637002)历史文化学院2008级硕士研究生,从事中国文化史研究。
2009-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