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段部鲜卑与两晋的关系

庄金秋

(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 甘肃 兰州 730020)

略论段部鲜卑与两晋的关系

庄金秋

(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 甘肃 兰州 730020)

段部鲜卑是鲜卑各族中最为特殊的一支,以其强大的军事力量在东北历史舞台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在与两晋的交往中,段部鲜卑始终奉晋室为正朔,注重与晋朝地方势力的合作,但是这些合作只停留在表面上,或者是军事上的相互协助,双方缺乏深入的交流。在各民族争相向汉族学习的时期,段部鲜卑盲目于军事争夺,经济、文化发展缓慢,逐渐为历史所淘汰。

段部;两晋;民族关系

段部鲜卑是两晋时期鲜卑各民族中最为特殊的一支,它是由多个民族组成的一个地域集团,之所以称它为鲜卑,大概是因为久居辽西,已经被鲜卑化了。目前,学术界对段部鲜卑的起源①、世系②及发展演变③等问题作过比较深入的研究,但迄今为止尚无专文对段部鲜卑与两晋的关系进行系统梳理和专门研究。本文拟对此作一初步探讨,以期引起专家学者的关注。

一

段部鲜卑是两晋时期活跃于我国东北的一支重要军事力量,是鲜卑中最为强悍的一支。两晋常常借助段部强大的军事力量来稳定在东北的统治,而段部也一直奉晋朝为正朔,接受两晋的册封,协助两晋在东北的统治。双方关系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段部鲜卑与两晋中央政权的关系

在东北,拓跋鲜卑、慕容鲜卑都曾臣服于晋朝,但是在其发展、壮大后就结束了与两晋的臣属关系。段部鲜卑则不同,它始终臣服于两晋,接受两晋的册封,协助两晋与石勒对抗,没有与晋朝中央政权因争夺土地、人口发生军事冲突。在各民族争相入主中原时期,像段部鲜卑这样忠于晋朝的民族政权已经是很少了。

段部自务勿尘始臣服于晋朝,太安二年(303年),务勿尘曾派军助司马越征讨叛乱,因功被封为亲晋王、辽西公。永嘉四年(310年),晋怀帝封段务勿尘为大单于,段匹磾为左贤王。务勿尘死后,段部一分为二,但两部皆尊奉晋室。建武元年(317年)六月,刘琨、段匹磾、段疾陆眷、邵续等共同上表请求司马睿即帝位。永和六年(350年),段龛南徙广固,自称齐王,次年,以青州请求内附,东晋以他为镇北将军,封齐公。

除接受册封外,段部还曾协助晋朝讨伐叛乱。太兴二年(319年),徐龛与刘遐等共同讨伐周抚,朝廷论功时,刘遐占先。徐龛不服,以泰山降石勒,自称兖州刺史。朝廷派羊鉴为征虏将军、征讨都督讨伐徐龛,此次讨伐,段匹磾弟段文鸯也在其中,受羊鉴统领。

太兴四年(321年)二月,段末波“奉送皇帝信玺。庚戌,告于太庙,用受之。”[1]同年,段匹磾被石虎所擒,却不屈服于后赵,对石虎说:“我受晋恩,志在灭汝,不幸至此,不能为汝敬也”,段匹磾不忘晋室,“常著朝服,持晋节”[2],其对晋室的忠心可见一斑。在《晋书》中,段匹磾并未被列入载记,而是与晋朝大臣同列入传记。史臣评语中称:“段匹磾本自遐方,而係心朝廷,始则尽忠国难,终乃抗节虏廷,自苏子卿以来,一人而已”[3]。但是段部对晋朝的忠心,并未能使其免于灭亡,在段部受到前燕进攻时,东晋将领荀羡因惧怕前燕强大的兵力而停驻琅邪,段龛被迫投降前燕。

(二)段部鲜卑与两晋地方势力的关系

晋朝在东北与段部鲜卑的联合以王浚、刘琨、邵续为代表,段部鲜卑通过和亲、约为兄弟等方式与他们结盟,协助他们抵抗石勒。王浚在位时,段部鲜卑尚受其统领,至刘琨时,西晋正值丧乱时期,刘琨为汉政权所败依附段匹磾,至邵续时,虽说是合作,但实质上邵续是受段匹磾统领的,《晋书·段匹磾传》称:“自务勿尘已后,值晋丧乱,自称位号,据有辽西之地,而臣御晋人。”[4]

首先,段部鲜卑与王浚的联合。

安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王浚,趁西晋内乱,通过和亲、上表朝廷册封段部首领等方式拉拢段部鲜卑、与其结盟,意图借助段部强大的军事力量来称霸一方。永兴元年(303年),王浚以女嫁给段部首领务勿尘,又上表朝廷,封务勿尘为辽西公。段部鲜卑首领受到王浚拉拢,多次协助王浚的军事行动。

八王之乱时,王浚采取观望态度,并且禁止境内士庶支持司马颖。永兴元年(304年),司马颖以右司马和演为幽州刺史,与乌恒共击王浚,和演反被王浚所杀,王浚自领幽州刺史。之后,务勿尘与王浚将领祁弘、乌恒共讨司马颖,攻克邺城,段部士兵大略妇女,王浚下令“敢有挟藏者斩,于是沈于易水者八千人”[5]。段部鲜卑的游牧民族特性以及在幽州的战争,为中原百姓带来极大灾难。

永嘉三年(309年)八月,刘渊派刘聪、石勒等进攻洛阳。王浚遣祁弘与务勿尘共击石勒,石勒大败,退至黎阳。次年,晋怀帝册封王浚为司空,段务勿尘为大单于,希冀王浚援助洛阳。然而,王浚早有异志,意欲称霸一方。永嘉五年(311年),匈奴最终攻入洛阳,中原士大夫流散各地,并州刺史刘琨派高阳内史刘希在中山招抚部众,幽州所统辖的代郡、上谷、广宁等地百姓大多归附刘希,部众多达三万。王浚为争夺人口,派燕相胡矩与段疾陆眷共同攻打刘希,并掠夺三郡男女。

永嘉六年(312年),石勒攻打王浚属下,王浚派督护王昌及段疾陆眷、段匹磾、段文鸯及段末波等率部众五万共攻石勒于襄国。石勒屡次为疾陆眷所败,后听众张宾、孔苌献计,趁段军懈怠之机,擒获段末波,以段末波为质向疾陆眷求和。疾陆眷弟段文鸯认为:“今以末柸一人之故而纵垂亡之虏,得无为王彭祖所怨,招后患乎!”[6]疾陆眷不听劝谏,无视王浚委任,与石虎在渚阳结为兄弟,石勒与段末波也结为父子。至此,王浚与疾陆眷在石勒事件上产生矛盾,而段部也开始逐渐分化为两派。建兴元年(313年),王浚再次征诏段疾陆眷,让他与枣嵩共同攻打石勒,此时疾陆眷因早已与石勒结盟,不听王浚诏令。疾陆眷与王浚的关系至此破裂,王浚召集拓跋猗卢与慕容廆共同讨伐疾陆眷,拓跋猗卢军被疾陆眷打败,前燕慕容翰因此留守徒何,在青山建立营垒,王浚因失去段部支持而势力渐弱。

建兴二年(314年),石勒攻进蓟城,杀死王浚。石勒以原尚书燕国人刘翰主幽州刺史,戍守蓟城,刘翰无意附石勒转而投靠段匹磾,于是段匹磾便占领了蓟城。王浚从事中郎阳裕逃至令支,依附段疾陆眷。

其次,段匹磾与刘琨的联合。

刘琨出任并州刺史正值西晋末年,无法得到朝廷的援助,转而联合段部鲜卑、拓跋鲜卑等周边民族政权,与匈奴汉国抗衡。刘琨与段部鲜卑的联合,主要是在西晋灭亡以后,名为联合,实则是刘琨孤立无援依附于段部鲜卑。

建兴四年(316年),西晋亡,石勒在廩丘进攻刘琨大将兖州刺史刘演,幽州刺史段匹磾派其弟段文鸯救援,石勒攻陷廩丘,刘演投奔段文鸯。同年,石勒进攻并州,司空长史李弘以并州降石勒,刘琨失去据点,率部众至蓟城投奔段匹磾,与段匹磾联姻并结为兄弟。

建武元年(317年),段匹磾推举刘琨为大都督,以檄书邀请其兄疾陆眷、叔父涉复辰、弟段末波在固安聚集,共讨石勒。石勒遣使向段末波求救,段末波感念石勒不杀之恩,离间疾陆眷、涉复辰与段匹磾关系,疾陆眷听信谗言撤兵。刘琨、段匹磾因势孤而回蓟城。

刘琨与段匹磾名为结盟,实则受到段匹磾的约束。段匹磾“以琨王室大臣,惧夺己威重,忌琨之形,渐彰于外。”[7]刘琨知“夷狄难以义伏,冀输写至诚,侥幸万一。”[8]段匹磾意欲“尽勒胡晋”,刘琨曾劝段匹磾移居厌次,“南凭朝廷。匹磾不能纳”[9]。段匹磾为疾陆眷奔丧之时,与刘琨世子刘群同往,刘群被段末波擒获。段末波说服刘群写信给刘琨,以让刘琨做幽州刺史为条件,相约共攻段匹磾,此信却为段匹磾巡逻兵所得,段匹磾扣留刘琨。因刘琨忠于晋室,素有威望,代郡太守辟闾嵩、雁门太守王据、后将军韩据合谋进攻段匹磾,但密谋外泄,反被段匹磾所诛。太兴元年(318年),段匹磾假称奉诏拘捕刘琨,将其杀害,同时杀害刘琨子姪四人。刘琨属下从事中郎卢谌、崔悦奔段末波,尊刘群为主。温峤、卢谌、崔悦上表为刘琨讼冤。时东晋以段匹磾势力尚强,希望他平定河朔,不为刘琨发丧。几年后,方追赠刘琨太尉、侍中,谥号曰“愍”。刘琨被杀后,胡人、晋人都不再附从段匹磾,段匹磾实力大减。

最后,段匹磾与邵续的联合。

邵续原为王浚手下,任乐陵太守,王浚失败后投降石勒。建兴二年(314年),段匹磾以书信邀请邵续与其共同投靠司马睿。邵续属下进谏,认为“今弃勒归匹磾,任子危矣”[10],邵续却不甘充当叛臣,答应段匹磾之请。司马睿任邵续为平原太守。石勒因此率八千骑兵包围邵续,段匹磾派弟弟段文鸯救援。石勒素畏鲜卑,听闻段文鸯将至,急速撤军。

段匹磾杀害刘琨,导致胡人、晋人叛离,后来又为段末波所败,实力大减,只得北依绍续。太兴三年(320年)初,段末波进攻段匹磾,段匹磾与邵续联合大败段末波军队。因蓟城已被后赵所占,段匹磾与其弟段文鸯又进攻蓟城。石勒趁邵续孤立无援,派石虎、孔苌进攻邵续,邵续为石虎所擒。次年,后赵石虎在厌次进攻段匹磾,孔苌攻克了幽州辖属的多座城池。段匹磾欲奔东晋,邵续弟邵洎不听,反而与其兄长之子投降后赵。

段匹磾与绍续虽来自不同政权,但是在这一时期已经结成臣属关系。晋朝势力南移,无力控制这一地区,段匹磾与绍续尊奉东晋也只是徒有虚名。在无法得到晋朝援助之时,绍续选择臣侍段匹磾,在其被俘后交待其兄长之子邵竺等“吾志雪国难,以报所受,不幸至此。汝等努力自勉,便奉匹磾为主,勿有二心”[11]。

(三)对晋人招而不抚

段部控制地区是联结中原与东北的枢纽,八王之乱、西晋灭亡,不少汉人为逃避战乱北迁,他们首先到达的就是段部统辖区。段部奉晋室为正朔,得到汉族士人的认可,吸引了不少汉族士庶及流民的归附。据马长寿研究,当时有大量汉人流入段部,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自疾陆眷以来,掠夺或收容代郡、上谷、广宁三郡以及冀州各郡汉人;二是王浚统治苛暴,幽州、冀州百姓不堪其命,逃入段部。[12]

在东部鲜卑中,段部最具地理优势,但是却不懂得利用地利,段部首领“专尚武勇,不礼士大夫”[13]。在少数民族争相学习汉族管理经验、经济文化的同时,段部首领一直停滞于旧有制度,既不借鉴汉族统治方式,也不引进汉族先进技术发展经济,更不用提学习汉族文化。汉族士人很难适应游牧民族的统治方式,在段部首领将精力主要用于军事战争的政权中,汉族士人才能很难得到发挥,只好另谋他处。而处于其北面的慕容鲜卑则非常重视引进汉族先进政治、经济、文化,汉人甚至担任辅国重臣,所以汉人多投奔慕容鲜卑。如宋该、杜群、刘翔等“先依王浚,又依段氏,皆以为不足托,帅诸流寓同归于廆”[14]。裴疑在选择去处时,认为“汝观诸段,岂有远略,且能待国士乎!”[15]

二

综上所述,段部鲜卑与两晋的关系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首先,段部鲜卑坚持始终奉两晋为正统,沿袭了旧有少数民族政权尊奉中原王朝的政策。但是它与两晋中央政权的关系仅停留在表面上,缺乏深入的交流;其次,段部鲜卑比较注重与两晋地方势力的联合。段部与地方势力的联合,对石勒的扩张起到了一定的牵制作用。在东晋偏安江南以后,段部鲜卑与晋朝地方势力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变化;最后,段部鲜卑不重视任用汉人。在当时各民族政权争相引进汉族文化、重用汉人的时期,段部却仍然安于其旧制,缺乏系统的管理体制,经济、文化更是落后,在经过长年穷兵黩武后自然会被历史淘汰。

作为东部鲜卑最为强盛的一支,段部鲜卑自日陆眷算起至其统治集团覆亡不过四代,其强盛时间不过三十年便逐渐衰弱最终沦为别人统治对象,这与其统治集团缺乏远见、不辨时局有重大关系。段部鲜卑臣服于两晋的政策本是其发展的优势,是了解与借鉴汉族的政治体制、经济方式以及先进文化知识的重要条件,但是段部忙于军事战争甚至是内斗,使得它与两晋地方势力的合作反而成为其逐渐衰弱的原因之一。段部鲜卑虽然是一个失败的民族政权,但是它带给我们的历史教训却是发人深省的。

注释:

①辛迪.段氏鲜卑起源考[J].内蒙古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1).

②邱久荣.鲜卑段部世系考略[J].社会科学战线,1985,(1).

③李柏龄.鲜卑段辽自保之密云山考[J].北方文物.1986,(1);孟志伟.鲜卑段国史考[J].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2).

[1][2][3][4][5][7][8][9][10][11]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点校本:卷6《元帝纪》,第154页;卷63《段匹磾传》,第1712页;卷63《段匹磾传》,第1717页;卷63《段匹磾传》,第6册,第1712页;卷39《王浚传》,第1147页;卷62《刘琨传》,第1688页;卷62《刘琨传》,第1686页;卷62《刘琨传》,第1689页;卷63《邵续传》,第1703页;卷63《邵续传》,第1704页.

[6][13][14][15]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点校版:卷88“晋怀帝永嘉六年”,第2787页;卷88“晋愍帝建兴元年四月”,第2797页;卷88“晋愍帝建兴元年四月”,第2798页;卷88“晋愍帝建兴元年四月”,第2797页.

[12]马长寿.乌恒与鲜卑[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195.

(责任编辑:马海燕)

K237

A

1671-6469-(2010)04-0049-04

2010-07-12

任雪丽(1982-),女,山东聊城人,曲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