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夹缝中苦寻文化身份
——解读《喜福会》中华裔“女儿们”的文化认同
2010-08-15任雪丽
任雪丽
(曲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山东 曲阜 273165)
在夹缝中苦寻文化身份
——解读《喜福会》中华裔“女儿们”的文化认同
任雪丽
(曲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山东 曲阜 273165)
文化身份一直是华裔美国作家的主题。谭恩美在其成名作《喜福会》中,通过描写女性关系特别是母女关系向我们展示了华裔女性苦苦寻找文化身份的精神之旅。本文拟分析小说中的“女儿们”的文化认同问题。通过分析女儿对母亲及其所象征的中国文化态度的变化我们可以看出,华裔“女儿们”在寻找自己的文化身份时都经历了一个苦苦寻觅的过程,其结果就是对中国文化的认同。
文化身份;文化认同;《喜福会》;华裔女性
1989年美国华裔女作家谭恩美出版发表了她的第一部小说,即成名作《喜福会》。此书一经出版便赢得美国文学界和评论界的一致好评,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达八个月之久,获得美国多个小说大奖。文化身份和文化认同一直是华裔创作界和美国评论界关注的焦点,也成为华裔文学界及学术界的争论焦点。美国华裔作家的创作无处不在地书写着华人文化身份,谭恩美也不例外。在《喜福会》中,她通过描写女性关系特别是母女关系向我们展示了华裔女性苦苦寻找文化身份的精神之旅。本文拟分析小说中的“女儿们”的文化认同问题。作为第二代移民,她们一方面要面对“母亲们”所接受的并且要极力灌输给后代们的中国传统文化;另一方面,从小接受的美国教育和美国处世方式使她们乐于接受美国白人主流文化,在这两种文化的夹缝中如何确立自己的文化身份,是她们普遍面临的困境。通过分析女儿对母亲及其象征的中国文化态度的变化,我们可以看出,华裔“女儿们”在寻找自己的文化身份时都经历了一个苦苦寻觅的过程,其结果就是回归中国文化传承。
《喜福会》讲述了四个美国华裔家庭的故事,他们分别是吴家、许家、龚家和圣克莱尔家。四位母亲都是解放前夕从中国大陆移居美国的,女儿们则是生于美国长于美国的,母女之间的心理隔膜、感情碰撞、恩恩怨怨让人感慨万千。小说的结构非常独特,谭恩美一反传统的叙事模式,采用多个叙述者分别讲述自己的故事的西方现代叙事模式。书中可分四部分十六个故事,其中第一部分和第四部分是母亲们的故事,中间两部分是女儿们的故事,这四部分又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是作者为了突出其主题独具匠心的安排。母亲们早年生活在中国,中国传统文化深深地植根在她们心中。移居美国之后,她们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守卫者,用中国文化教育女儿们以期传承她们骨子里的中国文化。女儿们虽然遗传了母亲的黑眼睛、黄皮肤,但她们是彻头彻尾的美国人,是名副其实的“香蕉人”,从小在迥异于中国的美国环境里长大,接受美国教育,崇尚并试图融入美国主流社会。起初,“女儿们”对母亲的一切都不以为然甚至耻笑,公然反抗母亲中国式的教育方式,在成长过程中不断与“母亲们”冲撞,一味排斥和拒绝母亲所代表的中国文化。然而,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她们在现实生活中不断遇到各种挫折,此时她们发现,母亲身上从中国文化中汲取的智慧在处理生活中的问题时似乎比她们崇拜的美国方式更有效。因此,她们开始逐渐回归中国文化,与母亲的关系也慢慢改善。女儿们的这种转变正好印证了斯图亚特·霍尔的观点:认同本身是一个寻觅与变化的过程。
一、女儿们对中国文化的排斥
早年生活在旧中国时代的四位母亲在中国大陆都有自己的故事,饱含着辛酸与不幸。她们来到美国这方乐土,企图实现自己的美国梦,也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小说开始“白天鹅”的故事象征了母亲的这个愿望,然而来到美国之后,别人无情地把她与白天鹅分开了,手里只留下了一根象征中国传统文化的羽毛。她期待有朝一日能把这根羽毛的故事讲给女儿听,也就是要把中国文化传承下去,“所谓千里鸿毛一片心呀”。[1]
四个家庭的女儿在童年时代无一例外地都反叛过母亲中国式的教育,排斥过中国文化。吴素云相信美国是个充满机会的地方,在美国任何梦想都可实现,坚信可以把女儿精美培养成天才,誓要比过龚家的女儿薇弗莱。她选择中国式的陪伴干预式的教育方式,每天晚饭后陪女儿做各种各样的智力测试题,不管女儿是否愿意,有无兴趣,结果适得其反,女儿对这种方式极为反感。因为,美国文化中强调个人自由,维护个人权利,而父母需要放开手,少批评,多鼓励。当种种测试的结果都以失败告终时,素云放弃了对女儿的测试,精美也萌发了新的念头:“我就是我,我不愿让她来任意改变我……我要永远保持原来的我”。[2]乐观的素云却始终没停止挖掘女儿的天才,她又通过给别人做清洁工换来了女儿免费学钢琴的机会,可精美却认为这等同于炼狱。她利用钢琴教师耳聋的缺陷,经常偷懒,明知故犯一些错误,在一次母亲本以为女儿能出风头的联谊会上,精美报复性地让母亲难堪了一把,她决定“再也不听她摆布了”,[3]在之后的激烈争吵中,精美提到了母亲因无奈而遗失在中国的那对双胞胎,这深深地刺痛了母亲心头的伤疤,母女关系恶化。
无独有偶,龚琳达也是用中国方式教育女儿的。在女儿薇弗莱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灌输给她中国式的谦虚:万事要不露声色,才会成功。……聪明人,就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要学会辨别风向等等,薇弗莱在下棋中领会到了母亲的智慧,在九岁时成为美国棋坛上的新星、小神童,龚琳达很以女儿为豪,并且逢人就夸女儿,在她看来这是她教女有方的结果,女儿的成功离不开她的指导。但是女儿却认为她的成功完全是个人奋斗得来的,与母亲毫不相干。在一次争吵中女儿让母亲保持沉默,少装内行的话伤了母亲的心,二人进入冷战状态,随之,女儿的天才也消失了。
喜福会是母亲们定期约会打麻将的俱乐部,在那里,母亲们穿中国服装、吃中国菜肴、用汉语畅所欲言,谈她们在中国的经历、她们的美国梦、孩子的教育与和女儿的隔膜等等。只有在这时母亲们才有了一种轻松与释放。但是在女儿想象中,“喜福会”三个字毫无意义,更像是一个有着特殊仪式的社团,好像三K党的集会或印第安人出征前的典礼。她们嘲笑母亲蹩脚的英语而不耐烦母亲们的汉语交谈,视母亲们中国式的穿衣打扮为古怪。素云深谙中国传统文化中道家思想,用“五行”缺损来衡量周围的人,而女儿精美却认为这纯粹是中国的迷信,不适合美国社会。薇弗莱承认自己根本不认识中文,把母亲的家乡太原误认为是台湾。
随着女儿的成长,她们在婚姻大事上也试图远离母亲的干涉,排斥中国文化。许露丝向往美国主流社会,在择偶标准上与母亲出现分歧,不愿意找个像她自己一样的华裔,而要找个美国白人。她坦言,男友特德吸引她的恰恰就是那些与她的哥哥和她所认识的中国男孩子的不同之处:他的鲁莽,他的执着,他的自信与固执己见……他的父母是来自纽约泰兰城而不是中国的天津。[4]显然,由于对中国文化的无知和片面理解,露丝相当排斥华人男子,不顾母亲的警告和未来婆婆对华裔的种族歧视,露丝选择了白人男子特德。“当她(许露丝)把自己看作是中国文化的受害者,而她的丈夫是能够拯救她的英雄时,她于是以婚姻为跳板,希望进入美国中产阶级和主流社会”。[5]当她的婚姻陷入困境时,她宁愿找她的心理医生求助,也不愿向母亲诉说。因为一般情况下,她认为美国式的见解更合她意。莉娜是一个自由独立的新女性,向往平等,因此婚后决定不要孩子,也一直保持着和丈夫平摊付账的习惯。然而形式上的平等掩盖的却是事实上的不平等,她帮丈夫开公司搞设计,付出同样的努力却只拿到丈夫工资的七分之一。母亲映映“只能站在对岸看她,不得不接受她的那套生活方式,美国生活方式”。[6]其实,四位母亲都有同样的烦恼,如龚琳达所言,让女儿能适应美国环境但保留中国气质是不可能的,因为二者水火不容。
二、女儿们对中国文化的认同
《喜福会》中的女儿们从小就试图排斥中国文化而希望融入美国主流文化,然而正如她们很难改变自己的肤色及面部特征一样,她们也很难完全抛弃中国文化而被美国文化同化,因为“一个人如果不能改变自己的生物遗传,欲要完全改变自己的文化遗传,假如不是不可能,也会非常困难”。[7]因此,她们不得不面对一场文化身份的危机。此外,她们的美国公民身份、美国教育背景、美国式的处事方式等不能使她们有效地在美国如期所愿的生活,这种尴尬常常会唤醒她们对本民族文化传统的意识,从而回归中国文化。因为“当人们共同面临的危机意识被诸如‘异化’、‘无家可归’、‘隔膜’、‘放逐’、‘孤立’等等感觉词语激活的时候,便会产生对本族文化传统意识的觉醒”。[8]
《喜福会》中的女儿们在文化身份认同上都经过了一个与父辈激烈冲突的过程,“只有在他们经历了挫折之后逐渐成熟,这种关系才会得到改善;也常常是在这个时候华裔子女才感到他们与父母、与中国文化血脉相承,不可分割”。[9]令人欣慰的是,女儿们与母亲们的关系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改善,她们也重新认识中国传统文化。本书中改变最大的是吴精美,可以说母亲的去世促使她对中国文化的觉醒意识。三十六岁的她代替母亲在喜福会上的位置,开始明白喜福会的真正含义,在与母亲好友们的交谈中逐渐了解母亲,相信了她原本视为神话的母亲在桂林的故事。其实母亲从小教给她的做人道理、为人处世之道、她的乐观精神无不影响着她。精美认识到,中国母亲表达母爱的方式不是拥抱和亲吻,而是食物。母亲不在了,她决定亲自为父亲烧一道麻辣豆腐,这足以看出她理解了中国式的含蓄的爱。看到自己曾经极为讨厌的那架钢琴,她理解了母亲那种“望女成凤”的迫切心情。她悟出了中美两种教育方式“其实是出于同一主题的两个变奏”。[10]她把母亲的首饰、旗袍都珍藏起来的同时,也认识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精美决定完成母亲的遗愿:去中国找到母亲遗失的那对双胞胎姐姐,并把母亲的故事讲给她们听。这次旅行不是简单的探亲之旅,而是触动她心灵的精神之旅,是对中国文化进行重新反思进而认同的灵魂之旅。坐在进入中国边境的火车上,她才真正体会到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心态,她体内的中国血液开始沸腾。在机场,当姐妹三人环抱在一起时,精美仿佛看见妈妈了,妈妈为梦幻成真而欣喜。其实更应欣喜的是,女儿对中国文化的回归与传承。
薇弗莱用的是中国文化中的生肖相克来解释她与母亲的关系,一直误认为是母亲破坏了她的第一次婚姻。殊不知,母亲正是出于对女儿的爱,对未来女婿才百般挑剔。当薇弗莱带着第二任男友里奇拜见丈母娘时,她同样害怕母亲会一语中的,破坏男友在她心目中的美好形象。里奇由于不了解中国的餐桌文化而丑态百出,他直接批评了母亲最拿手的菜,还像美国人那样直呼岳父岳母大人的名字,这让薇弗莱很过意不去,因为她的内心其实已经被中国文化潜移默化地影响了。第二天,薇弗莱去向母亲道歉,首次发现了熟睡中的母亲是那样的孱弱单薄,平时她所讨厌的威严和强悍都消遁了,她以为母亲没有呼吸了,这才意识到失去母亲的恐惧。在与母亲这次推心置腹的谈心之后,她似乎更理解母亲心中的中国情结,因此决定带母亲去中国度她的第二次蜜月。在她看来,三个人并排坐着从西方飞向东方的旅程其实是蛮有意思的。这次由西向东的旅程也从侧面反映出薇弗莱开始回归中国文化
许露丝面临离婚的苦恼宁肯找心理医生也不愿找自己的亲妈诉说,结果却是越来越糊涂。她发现“美国式的见解有一个很大的缺陷,就是它有太多的取向,因此反而容易给搞得昏头转向”。[11]母亲深知女儿五行缺木,容易听人摆布,遇事拿不定主意,于是鼓励女儿挺直身子,对自己的婚姻大声说点什么,露丝才在丈夫面前强硬起来,争取到了她们的房子。莉娜从小就相信母亲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把中国的风水学运用到现实生活中,为家人躲避灾难求得平安。精美和薇弗莱也都表明,如今在美国出生的华裔用中国名字倒成了时髦之举,她们宁愿被称作中国人。
三、结语
“万物起于东方:日从东方起,风从东方来”。[12]中国文化有着悠久的历史,包含丰富的人文思想,代表了东方文明的最高成就。在《喜福会》里,美国女儿们由最初排斥中国文化到部分认同中国文化的过程是艰辛的,其间都经历了与母亲们的冲撞与磨合,她们身上的本族文化传统的自觉与回归,使她们的文化人格显得更加完整,更加平和怡然。[13]其实,在全球文化多元化发展趋势日益明显的今天,美国华裔没必要也不可能完全抛弃一种源远流长的文明而去追求被另一种文化完全同化。理想的认同感是建立在保留中国文化优秀思想的基础上并使之融入美国社会,二者并非水火不容。美国华裔只有认同并传承她们骨子里的中国文化才能成为一个文化意义上的华裔美国人。正如帕特里克墨菲所说,“被边缘化的少数族裔,继承自己的文化传统,坚持自己的文化习俗反而是更好的选择,因为只有那样才会使人类的多样性得以形成并获得保持”。[14]《喜福会》的结尾充满希望:华裔女儿们经过了寻觅与变化的过程,最终都在一定程度上认同中国文化。谭恩美以她独特的方式书写着美国华裔寻找文化身份的心路历程。
[1][2][3][4][6][10][11][12]谭恩美著,程乃珊等译.喜福会[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4,117,123,99, 224,126,175,19.
[5]Ho,Wendy.In Her Mother’s House.Walnut Creek:Alta Mira Press,1999:169.
[7][13]李贵苍.文化的重量:解读当代华裔美国文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47,49.
[8]San Juan,E.,Jr.Hegemony and Strategies of Transgression:Essays in Cultural Studies and Comparative Literature.New York:SUNY Press,1995:166.
[9]程爱民,张瑞华.中美文化的冲突与融合:对《喜福会》的文化解读[J].国外文学,2001,(3):88.
[14]Murphy,Patrick.“Conserving Natural and Cultural Diversity:The Prose and Poetry of Pat Mora.”MELUS. 21.I(1996):61.
(责任编辑:陆遐)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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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469-(2010)04-0006-04
2010-05-20
胡冬汶(1976-),女,昌吉学院中文系,讲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