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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影响唐诗创作的双重开放格局

2010-08-15

昌吉学院学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中华书局唐诗

海 滨

(昌吉学院教务处 新疆 昌吉 831100)

论影响唐诗创作的双重开放格局

海 滨

(昌吉学院教务处 新疆 昌吉 831100)

唐代社会和唐诗创作的开放格局,不仅是唐诗繁荣发展的重要条件,更是唐诗能够比较全面深入地接受外来文化尤其是西域文化影响的重要前提。围绕这个前提进行深入研究,对准确客观地把握唐诗乃至诗歌创作一般性规律都具有重要意义。

唐诗;开放;格局

唐诗的创作是我国古代诗歌发展史上的巅峰,究其原因,空前的开放格局是基本前提。围绕这个前提进行深入研究,对准确客观地把握唐诗乃至诗歌创作一般性规律都具有重要意义。笔者认为,从社会到诗歌的双重开放格局开拓了唐代诗人的胸襟视野,为唐代诗人接受各种影响提供了广袤而开阔的文化背景。这个开放的格局有两个层面的内涵,一是唐代社会的开放格局,二是唐诗创作的开放格局。

一、唐代社会的开放格局

一个社会的开放格局包括内外两个方面,唐代社会对内开放的典型无疑是统治集团对新兴力量的开放,科举考试是其有效手段,这不是本文讨论的重点。唐代社会的对外开放,至少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汉族向汉族之外的其他少数民族和外国人开放,二是中原江南等核心地区向边疆地区、羁縻地区和外国开放。唐代社会的对外开放格局是唐朝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唐朝结束了汉末大动乱以来长达四百年南北分裂的局面,“五胡乱华”的民族纷争实际上是一个“五胡融华”的历史渐变过程,这种民族融合到了唐朝依然在继续。在这样一个前提下,统治者的国家观念、思想意识,王朝对待异质文化尤其是异质文化的载体——少数民族和外国人、边疆和外国——的态度、政策和实际效果是最能证明开放程度和力度的。

在国家民族观念方面,唐王朝的统治者表现出海纳百川式的天下情怀和世界眼光。唐太宗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1]到玄宗时,李华在《寿州刺史厅壁记》中也写道:“国朝一家天下,华夷如一”[2],这种胸怀并非李唐王朝的一厢情愿,周边少数民族是积极回应的,贞观四年,三月,“四夷君长诣阙请上为天可汗,上曰:‘我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群臣及四夷皆称万岁。是后以玺书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3]甚至远在西亚的萨珊波斯也因国难频频向唐朝寻求支援,贞观中,王子卑路斯“遣使者告难”,“龙朔初,又诉为大食所侵。”[4]以善于经商趋利而名扬丝路的昭武九姓诸国也顶礼膜拜中国古帝之像:“何,或曰屈霜你迦,曰贵霜匿,即康居小王附墨城故地。城左有重楼,北绘中华古帝,东突厥、婆罗门,西波斯、拂菻等诸王,其君旦诣拜则退。”[5]

在思想和宗教领域,唐王朝不仅为儒学、道教、佛教提供了巨大而自由的传播和发展空间,对外来的“三夷教”也持宽容态度。长庆年间,舒元舆所撰《鄂州永兴县重岩寺碑铭》曰:“故十族之乡,百家之闾,必有浮图,为其粉黛。国朝沿近古而有加焉,亦容杂夷而来者,有摩尼焉,大秦焉,祆神焉。合天下三夷寺,不足当吾释寺一小邑之数也。”[6]此处之摩尼指摩尼教,大秦指景教,祆神指祆教。舒元舆虽以佛教立场贬低三夷教,但他还是承认这三夷教是为政府法定允许存在的。仅以祆教为例来看,祆教的初传是顺利地得到皇帝支持的,唐贞观五年,“有传法穆护何禄,将祆教诣阙闻奏,敕令长安崇化坊立祆寺,号大秦寺,又名波斯寺”[7];祆教的活动场所是有保障的,据林殊悟考证,长安有 6所祆祠供西域移民作为宗教活动场所;[8]祆教僧侣也被列入唐代职官,《通典·职官典》:“视流内 视正五品:萨宝 视从七品:萨宝府祆正 视流外 勋品:萨宝府祆祝 四品:萨宝率府 五品:萨宝府史”。[9]当然,会昌五年,武宗大举灭佛,火祆教亦未幸免。《唐会要》“会昌五年八月制”:“勒大秦穆护祆三千人还俗,不杂中华之风。”[10]陈垣先生考察唐代祆教得出的结论是:“唐代之尊崇火祆,颇有类于清人之尊崇黄教,建祠设官,岁时奉祀,实欲招来西域,并非出自本心;然则唐代两京之有火祆祠,犹清京师各处之有喇嘛庙耳。”[11]从根本上讲,唐代对异族宗教的宽容是建立在其国家观念和外交政策基础上的。

在民族事务方面,唐王朝在确保边防稳定的前提下,大量接纳周边少数民族内附,显示了一个大国海涵地负般的博大胸怀和雄厚国力。唐王朝在稳定边防、经营四境方面堪为历代王朝典范,仅以天宝十节度为例,天宝元年,“天下声教所被之州三百三十一,羁縻之州八百,置十节度、经略使以备边。安西节度抚宁西域。北庭节度防制突骑施、坚昆。河西节度断隔吐蕃、突厥。朔方节度捍御突厥。河东节度与朔方掎角以御突厥。范阳节度临制奚、契丹。平卢节度镇抚室韦、靺鞨。陇右节度备御吐蕃。剑南节度西抗吐蕃,南抚蛮獠。岭南五府经略绥静夷、獠。”[12]这十节度既专司一方安定,又互为补充和协作,拱卫着大唐富庶的中原和江南。在此基础上,唐王朝接受了大量因避难、被俘、请降、援战等诸多原因而来的移民,其中主要来自蒙古高原者有东突厥、铁勒、契丹、奚,来自青藏高原者有吐谷浑、吐蕃、党项,来自西域者有西突厥、回鹘、九姓胡,来自云南高原者有姚州蛮、南诏等。为观其盛,笔者仅把自贞观至安史之乱这一时期蒙古高原和西域两个方面主要的大规模移民胪列如下:

贞观三年,唐讨东突厥,“十二月,突利可汗和郁射设、荫奈特勒等并帅所部来奔。”[13]

贞观四年,二月,唐“破突厥颉利可汗于阴山”,李靖“俘男女十馀万”、李世勣“虏五万馀口而还。”三月,“突厥思结俟斤帅众四万来降。”“突厥既亡,其部落或北附薛延陀,或西奔西域,其降唐者尚十万口。”唐朝善后,东突厥首领多授官,“布列朝廷,五品已上百馀人,殆与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长安者近万家。”[14]

贞观六年十一月,“契苾酋长何力帅部落六千馀家诣沙州降,诏处之于甘、凉之间,以何力为左领军将军。”[15]

贞观十五年十二月,唐朝击败薛延陀,“唐兵纵击,斩首三千馀级,捕虏五万馀人。”[16]

贞观二十年,唐全力灭薛延陀,“纵兵击,斩五千余级,系老孺三万,遂灭其国。”[17]

开耀元年七月,“薛延陀达浑等五州四万馀帐来降。”[18]

天授元年,西突厥可汗斛瑟罗率残部六、七万人徙居内地,斛瑟罗后死于长安。[19]

开元三年,“十姓部落左厢五咄六啜、右厢五弩失毕五俟斤及子婿高丽莫离支高文简、 跌都督 跌思泰等各率其众,相继来降,前后总万余帐。……其秋,默啜与九姓首领阿布思等战于碛北。九姓大溃,人畜多死,阿布思率众来降。”[20]

开元四年,六月,“拔曳固、回纥、同罗、霫、仆固五部皆来降,置于大武军北。”[21]

开元四年,后东突厥可汗默啜在作战中被杀,家族惨遭阿史那骨咄禄之子攻杀,幸存家属和部落南迁避乱。[22]

开元十年,九月,“诏移河曲六州残胡五万余口于许、汝、唐、邓、仙、豫等州,始空河南朔方千里之地。”[23]

天宝元年,八月,“突厥西叶护阿布思及西杀葛腊哆、默啜之孙勃德支、伊然小妻、毗伽登利之女帅部众千馀帐,相次来降。”[24]

天宝三载,后东突厥在唐朝与回纥联合进攻下覆灭“毗伽可汗妻骨咄禄婆匐可敦率众自归,……封可敦为宾国夫人,岁给粉直二十万。”[25]

至德元载,“于阗王胜闻安禄山反,命其弟曜摄国事,自将兵五千入援。上嘉之,拜特进,兼殿中监。”二载,“上闻安西、北庭及拔汗那、大食诸国兵至凉、鄯,甲子,幸保定。……上至凤翔旬日,陇右、河西、安西、西域之兵皆会。”[26]“这些人也都留居中原。”[27]

安史之乱中,回鹘军队进入中原助战,“回鹘影响随之扩大,也为回鹘商人深入中原经商提供了方便。长安的回鹘商人最多,经常达千余人,这些商人以及没有战死的各部军人,相当一部分都留居在中原。”[28]

这些大规模移民或被安置在边地,或被分置于中原或江淮丰饶之地,其主要首领及家族往往被安置在长安,尽管其后有部分复返旧地者,但大多数则长期留居。

除上述大规模移民外,周边少数民族政权和异国的王族、家族迁居中原者也很多,他们主要被安置在长安并往往担任宿卫之责。其中比较著名的如:

“裴玢,五世祖纠,本王疏勒,武德中来朝,拜鹰扬大将军,封天山郡公,留不去,遂籍京兆。”[29]

“武德七年七月,(曹国)朝贡使至,云本国以臣为健儿,闻秦王神武,愿在麾下,高祖大悦。”[30]

“咸亨中,(波斯王子)卑路斯自来入朝,高宗甚加恩赐,拜右武卫将军。”[31]“始,其 (卑路斯)子泥涅师为质,调露元年,诏裴行俭将兵护还,将复王其国。以道远,至安西碎叶,行俭还。泥涅师因客吐火罗二十年,部落益离散。景龙初,复来朝,授左威卫将军。”[32]

“(于阗)王姓尉迟氏,……贞观六年,遣使者入献。后三年,遣子入侍。……其王伏阇信乃随使者来,……留数月遣之,请以子弟宿卫。……至德初,以兵赴难,因请留宿卫。”[33]

“类似情况还有鞠隆(昭武)、鞠信(昭武)、裴沙(疏勒)、裴支 (疏勒)、阿罗憾 (波斯)、鞠智盛(高昌)、鞠智湛 (高昌)、鞠昭 (高昌)、鞠崇裕 (高昌)、曹明照父子 (曹国)、康从远父亲 (康国)、安菩父亲(安国)、裴达父子 (疏勒)等人,尤其是开元、天宝时期,入宿侍卫的胡人更多。护蜜国 (今阿富汗东北)国王罗真檀、拔汗那(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一带)王子薛裕、陀拔斯单国 (今伊朗里海南岸一带)王子自罗会、小勃律(今克什米尔地区西南部)国王苏失利等人,都是在此间入朝侍卫而留居长安的。”[34]

安置大规模移民需要大量费用,安置和任用上层王族和首领也要靡费不少,这种形势发展到后来,唐朝官方几乎难以承受而不得不进行甄别压缩。“先是,天宝末,西域朝贡酋长及安西、北庭校吏岁集京师者数千人,陇右既陷,不得归,皆仰禀鸿胪礼宾,月四万缗,凡四十年,名田养子孙如编民。至是,(王)锷悉籍名王以下无虑四千人,畜马二千,奏皆停给。宰相李泌尽以隶左右神策军,以酋长署牙将,岁省五十万缗。帝嘉其公,擢容管经略使。”[35]

如果说王锷和李泌的权宜之策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长安的移民之盛,下面两条史料则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在扬州广州等大城市,情况也颇类似。安史之乱中,“刘展作乱,(邓景山)引平卢副大使田神功兵马讨贼。神功至扬州,大掠居人资产,鞭笞发掘略尽,商胡大食、波斯等商旅死者数千人。”[36]“乾元元年,九月癸巳,广州奏:大食国、波斯国兵众攻城,刺史韦利见弃城而遁。”[37]扬州乱中被杀之商旅可达数千,广州乱中之异国兵众竟逼走刺史,唐朝移民之盛可见一斑。

更值得注意的是唐王朝不仅仅在地理上移其民众,在爵位上赏其领袖,而且在实际的政治军事运作中大胆而果断地使用蕃将。“唐代前期开疆拓土和后期平叛定难,大都提拔与重用各民族‘蕃将’,《新唐书·诸夷蕃将传》列入许多著名人物,出土的‘蕃将’墓志也很多,如阿史那社尔、阿史那忠、执失思力、哥舒翰、白元光等为突厥人,契苾何力、契苾明、仆固怀恩、浑瑊、李光进、李光颜等为铁勒人,泉男生、泉献诚、王毛仲、高仙芝、王思礼、李正己及其子孙李纳、李师古、李师道等为高丽人,黑齿常之为百济人,突地稽、李谨行、李多祚、李怀光等为靺鞨人,论弓仁、论惟贞祖孙为吐蕃人,尉迟胜、尉迟敬穗、尉迟青、尉迟伏阇信等为于阗人。来自昭武九姓诸国的更多,如安金藏、安禄山、史思明、康日知、李抱玉、李抱真、白孝德、何进滔、何弘敬等等。此外,还有出身于党项、沙陀、契丹等民族的蕃将。”[38]

唐王朝以如此之规模、如此之频率、如此之程度大量接纳周边少数民族和异国人并授官重用其首领和武将,对于唐代社会的各个方面必然有着极其明显的冲击和震撼,这些异族所携带的种族因子和文化因子必然会参与到唐代社会和文化的组合和塑造进程中并发挥其生新异质的影响。所以陈寅恪认为:“李唐一族之所以崛兴,盖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39]

四百年的民族融合基础和强大的国力基础促生了阔大的观念意识、宽容的宗教思想,形成了开放的社会意识格局。外交军事方面的苦心经营稳定了帝国的边疆,经济实力的强大成为接纳源源不断的大量移民的基本保障,在文治武功的舞台上异族和蕃将得以驰骋其才张扬其志,这些构成了开放的社会实体格局。而那些丰富多彩的饮食、民俗、文化、艺术正是建立在此基础上而形成了开放的社会文化格局。在唐王朝的西北方,“阿拉伯人、叙利亚人和波斯人从西方来到长安同朝鲜人、日本人、西藏人和印度支那的东京人相会,并且同中国学者在渭河之滨那座古城的壮丽的亭台中共同讨论宗教和文学。”[40]在唐王朝的南方,“江中有婆罗门、波斯、昆仑等舶,不知其数;……师子国、大石国、骨唐国、白蛮、赤蛮等往来居住,种类极多。”[41]在这样的背景中理解鲁迅先生的那段经典论述,恐怕才比较合适:“遥想汉人多少闳放,新来的动植物,即毫不拘束,来充装饰的花纹。唐人也不算弱。例如汉人墓前石兽,多是羊、虎、天禄、辟邪。而长安的昭陵上,却刻着带箭的骏马,还有一匹鸵鸟,则办法直前无古人……汉唐虽也有边患,但魄力究竟雄大,人民具有不至于为异族奴隶的自信心,或者竟毫未想到,绝不介怀。”[42]王朝的无比强盛、疆域的空前辽阔、经济的丰裕富足、政治的开明有容投射到翰墨天地,则不仅为诗人的内心增添了睥睨古今傲视天下的自信与勇气,更为诗人的创作搭建了可以纵横驰骋兼收并蓄的文化平台。这种自信与勇气、这种开放的文化平台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都是空前绝后的。

二、唐诗创作的开放格局

毋庸赘言,唐诗创作的开放格局离不开唐代社会的开放格局,但我们尤其要注意到唐诗创作的开放格局也是诗歌自身发展成熟的必然趋势。而诗歌自身发展到唐代已形成诸体并兴而格律大行的诗体格局状态,进入诗歌创作自由而又有度、恣纵而不失规范的成熟时期,诗人和诗歌对世界是开放的、对古今是开放的、对一切文化艺术是开放的,对于心灵自由和精神舒张的追求尤其是开放的。

唐代诗人和诗歌对世界是开放的,举凡宇宙天地、寒来暑往、山川塞漠、碧水清江、宫庭楼阁、青衣红妆、征戍贬谪、沉沦怨望、都市繁华、引车卖浆、青灯古佛,蓬莱仙乡,乃至葡萄美酒、郁金之香、胡姬素手、鸵鸟大象……唐人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唐诗囊括,有些被前人写得滥熟的话题也在唐人笔下别开生面,比如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飘逸哲思与青春气息,比如王昌龄《出塞》中超越时空的历史厚重,比如高适《燕歌行》中的雄大气象和人道精神。唐诗不仅在广大的天地中开拓着丰富的外部世界,也在隐微的空间里探寻着幽深的内部世界。陈子昂笔下冠绝千古的孤愤,王维诗歌中精致深邃的禅思,杜甫创作中包蕴着的沉郁情怀等等使得唐诗面对更加广袤的心灵世界开放了;白居易对于李杨爱情的铺叙和把握,韩愈以想出天外的笔触淋漓酣畅地自掘自抒其不平之气,李商隐以深婉曲折的诗笔层层剥笋般开掘绵渺朦胧荡气回肠的深情,这些努力使得唐诗面对更加深沉的心灵世界开放了。

唐代诗人和诗歌对古今是开放的,对古开放,以李白为例,“庄、屈实二,不可以并,并之以为心,自白始;儒、仙、侠实三,不可以合,合之以为气,又自白始。”[43]他不仅把庄屈合并,把儒仙侠合并,而且用自己诗笔任意驱遣战国纵横之气、汉魏乐府遗风、魏晋名士风度等。如果说对历史文化、诗史资源的开放是诗歌历时发展的必然要求,那么对时人今作的开放则显示出多么平等友好又充满欣赏意味的胸怀,李白欣赏孟浩然的林泉高致风流儒雅,就赠诗“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44]杜甫对同时而年长 11岁的李白一往情深,就赞美“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45]韩愈和柳宗元政治观点人生态度有异,但彼此却互相敬佩,柳宗元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写道,在人们耻于相师的社会状况下,“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46]盛赞韩氏抗颜为师之气魄,而韩愈则在柳宗元亡故后写下了旌表柳氏道德文章的感人至深的墓志铭。现存的十余种的唐人选唐诗,入选标准不同,欣赏趣味有异,对时人诗作的充分肯定和褒扬态度却是相似的。这同样是唐诗对今开放的体现。

唐代诗人和诗歌对各种文化艺术是开放的,在文学内部,诗与词交相辉映,诗与传奇互为补充生发,诗与变文等关系密切,而且大诗人往往身兼大文章家;在文学外部,“棋亭画壁”之类的轶事从一个侧面说明诗歌入乐的盛况,《琵琶行》《李凭箜篌引》《听颖师弹琴》这三篇摹写音乐之美的典范又说明音乐走进诗歌获得的成功;王维诗歌与绘画艺术的完美交融,文宗对“李白歌诗”、“张旭草书”、“裴旻剑舞”这“唐代三绝”的并誉,胡旋胡腾等西域舞蹈在唐诗、敦煌壁画、粟特墓榻围屏[47]中的互相印证,都一再证明唐代各类文化艺术之间的相通性。

最值得深入思考的是唐代诗人和诗歌对于心灵自由和精神舒张的追求尤其是开放的。诗人以个人的性情志趣追求自己向往的心灵自由和精神舒张并表现在诗歌中,唐代最为突出。致君尧舜的政治激情、醉卧沙场的报国豪情、山居秋瞑的隐逸性情、把酒言欢的生活闲情都是这方面的集中体现,也往往为后人所称道。值得注意的还有两种现象,一是任侠精神在初盛唐的回归,二是丈夫气概在中晚唐的复兴。

任侠精神在初盛唐的回归。因为社会法律规范具有历史相对性和现实具体性,所以在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与主流的既定的秩序礼法和传统相对立,总是存在各种非主流的力量,其中有些力量本质上并非反主流,但却以暴力等形式为主流秩序之外的观念意识而行动,这种行为不足取,但指导其行动的观念意识和原则却是有积极意义的,当观念意识落实为替天行道、扶危济困、行侠仗义乃至建功立业、拯物济世等人生理想时,当其原则落实为司马迁所谓的“言必行,行必果”、“重然诺,轻生死”时,这种力量连同其观念意识及行为都被世人所激赏,其行为主体被称为“侠”,行为被称为“任侠”,风气被主流社会由欣赏而给予一定程度的认可。当中央集权强大、主流思想定于一尊时,这种任侠风气就低靡或隐形于民间,当中央政权意识开放或松弛紊乱、主流思想多元时,这种任侠风气就高涨而且被纳入社会思潮。唐朝不但在事实上为任侠提供了条件,而且极大地影响着文人。这使得文人进一步强化了张扬个性实现自我的观念,找到了蔑视既定秩序冲决礼法传统的现实途径。具体而言,除了盛赞任侠精神之外,就是以侠士自命,李白写《侠客行》,王维写《少年行》,常建写《张公子行》,可谓频频礼赞;李白“喜纵横术,击剑为任侠,轻财重施”[48],“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49];王之涣“少有侠气,所以游皆五陵少年,击剑悲歌,从禽纵酒”[50];李颀《缓声歌》与韦应物《赠扬开府》中也自述少年游侠生活。文人所企慕的任侠生活最现实的莫过于从军,或投笔从戎,或入幕为僚,这是一种富有任侠色彩又可能建立具体功勋的行为,即使未能建功立业,一段边塞戎旅的经历也足够让文人们细腻平淡的生活充满浪漫气息与新奇感觉。

丈夫气概在中晚唐的复兴。安史之乱后,经过一系列的调整与建设,中晚唐也一度呈现出恢复繁荣的局面,初盛唐精神世界的浪漫气质与理想色彩被中晚唐思想领域的理性思索与悲悯情怀所代替,文人更进一步地明确了国家观念、皇权观念、民生观念,并自觉地维护和强化它们;由于科举制度的盛行,给知识分子以特别强烈的现实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唐代科举之盛,肇于高宗之时,成于玄宗之代,而极于德宗之世”[51],“自大中皇帝好儒术,特重科第,……故进士自此尤盛,旷古无俦”[52],大量的充满上进精神的知识分子通过科举进入社会上层,他们既忧心忡忡又积极主动地关注着王朝的一切,他们以现实的态度、务实的精神建言献策建功立业,以期实现国家中兴;文人们对于政治理想的追求更加富于现实斗争精神,刘禹锡诗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53]中显示的乐观与坚韧品格,韩愈“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54]的伟大人格和精神都是如此。与儒学的复兴相适应,这种丈夫气概也可以视作先秦孟子所倡导的“大丈夫”的“浩然之气”在中晚唐的复兴。

无论是失落已久的任侠精神还是时断时续的丈夫气概,之所以能获得回归和复兴的机会并且作为诗歌主题在唐代诗坛大放异彩,就是依赖于开放的唐代社会格局和唐诗创作格局。下面这组诗歌正是时代的开放气魄和诗人的开放胸襟的形象写照:

百蛮奉遐赆,万国朝未央。……车轨同八表,书文混四方。(李世民《正日临朝》)[55]

欢心畅遐迩,殊俗同车书。至化自敦睦,佳辰宜宴胥。(李适《重阳日中外同欢以诗言志因示群官》)[56]

千官肃事,万国朝宗。载延百辟,爰集三宫。(武则天《唐明堂乐章·迎送王公》)[57]

寰区无所外,天覆今咸育。(许敬宗《奉和执契静三边应诏》)[58]

异域今无外,高僧代所稀。(孙逖《送新罗法师还国》,《全唐诗 (增订本)》,中华书局,1999年,第 1196页。)[59]

西方有六国,国国愿来宾。圣主今无外,怀柔遣使臣。(储光羲《送人随大夫和蕃》)[60]

大国礼乐备,万邦朝元正。东方色未动,冠剑门已盈。(王建《元日早朝》)[61]

万国来朝汉阙,五陵共猎秦祠。昼夜歌钟不歇,山河四塞京师。(樊珣《忆长安·十月》)[62]

是时天下太平久,年年十月坐朝元。千官起居环珮合,万国会同车马奔。(白居易《江南遇天宝乐叟》)[63]

开元太平时,万国贺丰岁。(李肱《省试霓裳羽衣曲》)[64]

玉帛朝元万国来,鸡人晓唱五门开。(罗邺《岁仗》)[65]

晓鼓人已行,暮鼓人未息。梯航万国来,争先贡金帛。(王贞白《长安道》)[66]

唐代社会和唐诗创作的开放格局,不仅是唐诗繁荣发展的重要条件,更是唐诗能够比较全面深入地接受外来文化尤其是西域文化影响的重要前提。唯有社会的开放格局,唐代诗人才有可能最大限度地接触与了解包括西域文化在内的各种文化并以赞美、欣赏、反对、抨击等不同态度对待这些文化;唯有唐诗创作的开放格局,包括西域文化在内的千姿百态的各种文化以及与之相关的观念意识审美理想等才能进入诗歌并产生影响。

[1]资治通鉴·卷一九八[M].中华书局,1956:6247.

[2]全唐文·卷三一六[M].中华书局,1983:3208.

[3]资治通鉴·卷一九三[M].中华书局,1956:6073.

[4]新唐书·二百二十一下[M].中华书局,1975:6259.

[5]新唐书·二百二十一下[M].中华书局,1975:6247.

[6]全唐文·卷七二七[M].中华书局,1983:7498.

[7]姚宽.西溪丛语·卷上[M].中华书局,1993:42.

[8]林殊悟.波斯拜火教与古代中国[M].台北:新文丰出版社,1995:147.

[9]通典·卷四十[M].中华书局,1988:1102-1106.

[10]唐会要·卷四七[M].中华书局,1955:841.

[11]火祆教入中国考[A].陈垣学术论文集[C].中华书局,1980:306—311.

[12]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五[M].中华书局,1956:6847-6851.

[13]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四上[M].中华书局,1975:5159.

[14]资治通鉴·卷一九三[M].中华书局,1956:6072-6078.

[15]资治通鉴·卷一九四[M].中华书局,1956:6099.

[16]资治通鉴·卷一九六[M].中华书局,1956:6172.

[17]新唐书·卷二百一十七下[M].中华书局,1975:6138.

[18]资治通鉴·卷二百二[M].中华书局,1956:6402.

[19]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四下[M].中华书局,1975:5190.

[20]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四上[M].中华书局,1975:5172-5173.

[21]资治通鉴·卷二一一[M].中华书局,1956:6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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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3-30

海滨 (1970-),男,回族,新疆吐鲁番市人,昌吉学院教务处,副教授,研究方向:古代文学和西域文化研究。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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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469(2010)02-0043-07

(责任编辑:代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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