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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海德格尔的艺术对抗政治

2010-08-15熊睿

关键词:荷尔德林神灵尼采

熊睿

关于海德格尔的艺术对抗政治

熊睿

从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的诗歌阐释入手,通过分析海德格尔用哲学对诗歌的阐释,认为海德格尔对诗歌的讨论,不仅表达了他的哲学,更表达了他对纳粹政治或国家社会主义的态度,他是通过研究诗歌来表达自己对政治的对抗。

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诗歌;艺术;存在;政治

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诗的阐释》第二版前言中说:“这些阐释乃是一种思与一种诗的对话;这种诗的历史唯一性是决不能在文学史上得到证明的,而通过运思的对话却能进入这种唯一性。”在第四版的前言中他又重申:“本书的一系列阐释无意于成为文学史研究论文和美学论文。这些阐释乃出自一种思的必然性。”[1]为什么海德格尔要三番四次地和文学划清界限?并把对诗的阐释权归入哲学的思领域?为什么海德格尔不厌其烦地把诗歌和思放在一起讨论?1935年之前海德格尔对诗歌和艺术一直保持缄默态度,为什么1935年之后他突然从哲学转向诗歌艺术的研究?海德格尔晚年在接受《明镜》的采访中,向我们交待了个中缘由。他说:“辞去校长后,我又专心回到教学中。1934年的夏季学期我讲《逻辑学》。在1934-1935年冬季学期我开了第一门荷尔德林的课。1936年开始尼采系列课。所有听过课的人都能听出来,这是在与纳粹分道扬镳。”[2]64据此,我们开始触及海德格尔对艺术看法的本质,艺术不属于政治,而是属于作品,属于作家,属于真理。简单地讲就是:艺术对抗政治。这样一来,从艺术和政治的关系出发,我们就可以揭开海德格尔艺术论的神秘面纱。

一、关于艺术的几个命题

海德格尔采用哲学的方式来谈论诗歌和艺术。他的前半生都致力于对哲学的思考和探索,一旦提出艺术本质这样的问题,就不得不陷入哲学的范畴之中。海德格尔在论荷尔德林的诗歌和尼采关于艺术的时候,都是采用个别的方式来理解艺术的本质。因此,这里笔者也试图采用这种方式来理解海德格尔的艺术观。

海德格尔提出了三个关于艺术的命题:(1)诗是为存在及万物命名的最初仪典;(2)诗人自己就置身于神灵与民众之间;(3)艺术的本质就应该是“存在者的真理自行置入作品”。

“诗是为存在及万物命名的最初仪典”。如何理解这句话?诗为什么要为存在和万物命名?又是如何为万物命名?海德格尔在谈论诗歌的本质时,首先声明本质的东西和普遍性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以便说明他仅对荷尔德林的诗歌进行阐释就可以洞察诗的本质,而他一开始就坚持认为“荷尔德林是写诗之本质的诗人”[3]11。海德格尔拆解诗的本质和诗的普遍本质究竟用意何在?也就是本质和普遍性的区别何在?这绝不仅仅是为了论证荷尔德林的诗表现了诗歌的本质。早在《论真理的本质》的演讲中,海德格尔就拆解了本质和普遍的关系。他说:“自由正是真理之本质。”[3]136也就是说真理的本质不具有普遍性,而是自由。这样他就遭到这样的责难:把真理个体化,使得真理变化无常,使人陷入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最终破坏真理。海德格尔德的回答是这些反对者把自由理解为人的资产而不是存在本身的自由存在——也就是存在的自由敞开。对本质和普遍的拆解在《柏拉图的真理学说》中被海德格尔赋予了某种态度,即取舍的态度。海德格尔在这次演讲中主要描述了真理的本质是如何在柏拉图那里产生了转变的。在海德格尔看来,洞穴的人走到洞穴之外、太阳底下就足够了,真理的本质就是这种无遮蔽状态。但是柏拉图则认为这还不够,必须上升到某种具有普遍性的理念,即真理的本质从无遮蔽的存在者本身转向作为陈述的正确性,也就是普遍性[4]266。实际上,海德格尔在这里批判了作为形而上学开端的柏拉图,他认为柏拉图把真理的本质从无遮蔽性转向陈述的命题(理念)真理。

可见,海德格尔拆解本质和普遍实际的意图是要回到存在的无遮蔽状态,在论诗歌的方面就是要回到诗的无遮蔽状态。存在和万物自柏拉图以来就遭到形而上学的强暴,因为形而上学通过人的观照、陈述和排列要求存在具有普遍性、合理性和正确性,这就使得人使得存在和万物被人化。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就是:“在场化不再像西方思想的开端中那样,是被遮蔽者入于无遮蔽状态的涌现。”[4]269因此,海德格尔拆解本质和普遍性的内在思路就是要寻找存在的本源,即存在的本质。这样就奠定了他在诗歌中拆解本质和普遍的逻辑。

既然本质的东西在最初意义上是与普遍性无关而直指存在本身的自由敞开,那么诗如何能为存在和万物命名呢?海德格尔说“诗是语言的游戏”[3]114。语言的游戏虽然是人的行为,但又不是人的行为,它一方面规定了人的最高活动的可能,另一方面又致力于摆脱人的要素。因此,诗歌在人类所创造的符号中最能表现存在的无遮蔽性,或者说诗歌与存在的本质最接近。可是海德格尔紧接着又说:“诗人自己就置身于神灵与民众之间。”[3]126既然诗歌与存在本质最接近,为什么海德格尔不说诗人置身于存在和民众之间,而说诗人置身于神灵与民众之间呢?对于这个问题的解答,关键在于理解海德格尔的神究竟是什么。

海德格尔当然不会像柏拉图那样粗暴地处理传统的神,而且海德格尔的神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神也不一样。在海德格尔看来,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神灵就是作为万物最高的和第一原因的善的 “理念”,他们的形而上学就是神学[4]271。海德格尔的神灵却是存在的确立者,他说“神灵的迹象决定了存在的确立”[3]125。如果说自人类有语言以来,人类用自己的语言来再现存在,那么在人类没有语言以前则神灵把各种迹象当作语言来显示存在自身。也就是说,对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而言神灵为人而存在,人为神灵立法。但是,对于海德格尔来说,神灵通过迹象像我们显示存在本身,也就是存在本身是为了神而不是为了人。由于大众遭到所谓柏拉图以来形而上学的蒙蔽,所以无法看到存在和神之间的关系,所以诗人要(而且必须)采用大众所使用的语言来传达存在的本质,所以诗人就是置身于神灵和大众之间。但是海德格尔并没有说诗歌只是一个传道的工具,相反他认为不是语言使得诗歌成为可能,而是诗歌本身要传达神灵的内在驱动力使得语言成为可能。当海德格尔说诗歌是一种仪典时,已经意味着诗人就是向神灵表达。

此外,海德格尔又说艺术的质就应该是“存在者的真理自行置入作品”。这是否意味着诗歌和艺术的本质有所不同?诗歌是一种语言的游戏,它用语言为存在和万物命名,目的是为了向大众传达那些难以觉察的神灵所显示的迹象,但是艺术却是真理自行置入作品中?

海德格尔一方面说“艺术家是作品的本源,作品是艺术的本源”,另一方面又说“艺术以另一种方式确凿无疑地成为艺术家和作品的本源”[5]237。海德格尔是在玩弄字眼吗?实际上,“艺术家是作品的本源”,这是尼采的说法。尼采的用意在于说明艺术是一种强力意志,因此必须一反传统从接受者来理解艺术的思路,必须关注创造者即艺术家[6]。对于海德格尔来说,艺术无疑是用来表达真理的最好工具。海德格尔在这里所说的艺术不是和诗歌相对的概念,而是与科学、形而上学、神学等相对的概念。海德格尔在《论真理之本质》和《柏拉图的真理学说》中,说明了他所谓的真理不是命题符合事实的流俗真理,也不是符号的陈述关系的真理,而是存在自由的朗明、澄明和敞开。正是这种自由使得真理不受任何的曲解,不受任何的遮蔽。

二、艺术对抗政治

艺术在海德格尔那里,为什么是如此的晦涩和重要?这就得回到开始提出的问题,即艺术对抗政治。艺术在何种程度上对抗政治?它所对抗的是什么样的政治?海德格尔只是哲学家,而不是政治家,为什么说他谈论艺术就是与政治对抗?这些问题如果没有得到解决,那么理解海德格尔的诗学就会有所偏颇。

1933年成为海德格尔生涯的分水岭,如果他没有走马上任纳粹政权统治下的弗莱堡大学校长职位,那么他的生平传记乏迹可陈,而正是他担任大学校长职位的历史成为他和政治关系的纽带和纠缠不清的问题。一方面,资料表明海德格尔和国家社会主义关系密切;另一方面的资料又表明他有严重不同意纳粹“官方”意识形态的地方[7]19。海德格尔的这段历史遭到查里德·沃林这样的好事者严厉的批判,他宣称海德格尔与纳粹调情,与汉娜·阿伦特私通;同时又说《存在与时间》煽情又迷人,只是一步失败的杰作[8]。这种高级狗仔队式的评论和马克·里拉公开海德格尔情书的做法同出一辙[9]。他们都着力于吸引读者而没有理解作为一个哲学家的海德格尔对政治的看法,这种看法如同柏拉图的政治哲学一样遭遇现实的尴尬与无奈。

海德格尔在1934年2月辞职后,夏季学期讲《逻辑学》,冬季学期开讲荷尔德林的课,1936年开始尼采系列课。在此之前海德格尔没有谈论诗歌,他卸任后却一反常态,运用自己的存在哲学解读诗歌。我们也要注意到他讲尼采的时候,基本上不涉及尼采前期的著作《悲剧的诞生》,这似乎说明海德格尔并不是为了诗歌而谈论诗歌,而且他在晚年《明镜》的采访中也说明自己讲授诗歌的背后是要和纳粹决裂——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属于纳粹。此外,一些事实表明海德格尔和纳粹的关系确实有点紧张。据他自己回忆:“我的一些著作不允许被讨论,比如《柏拉图关于真理的学说》这篇论文。我1936年春在罗马的日耳曼研究所作的关于荷尔德林的报告也遭到希特勒青年团《意志与权力》杂志的恶毒攻击……我的《什么是形而上学》和《论真理的本质》两篇报告也只能用没有书名的白皮封面放在书店柜台下面偷着卖。”[2]65

要理解海德格尔用诗歌对抗政治的方式,我们还得先理解海德格尔所理解的政治究竟是何种政治。C.巴姆巴赫说过:“在1930年代的德国,柏拉图这个面子成了国家社会主义政治上的自我主张理想的同义词,这种理想将会根本改变老的学院机构所采用的柏拉图形象。在[原来的]新康德主义的柏拉图(他被视作一个逻辑学家,一个形而上学家,一个认识论者)的位置上,国家社会主义的柏拉图将[取而代之]成为国家的一位政治哲学家。”[7]209换句话说,整个德国弥漫的是一种如何通过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来收拾魏玛政府长期以来放任自由的软弱状态。托古改制的方式在柏拉图的研究中得到体现,用柏拉图的理想国家来抵抗现实的虚无主义成为德国人的初衷。这正是海德格尔政治观的背景,就在柏拉图的问题上我们看到了海德格尔对抗政治的主张。

当人们在论证柏拉图政治哲学真理的时候,海德格尔却在“论真理的本质”“柏拉图的真理学说”和在《什么是形而上学》中拆解柏拉图的真理,拆解柏拉图以来到尼采的形而上学根基。换句话说,海德格尔意识到纳粹那种理想主义(带有普遍性)不过是虚幻的真理,不过是人为的、遮蔽了的真理。虽然在哲学的领域中海德格尔顶住了政治的诱惑,但是我们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即诗歌对抗政治。

荷尔德林的诗歌在何种意义上反对那种带来残暴的国家社会主义?就荷尔德林来说,他的神不是教会的神,而是原旨主义的神,这种对原旨主义神灵的乞灵不仅仅是荷尔德林自己的事。自马丁·路德新教改革以来,对僵化和变样的教会的批判和反抗从来就没有间断过,但是海德格尔并没有从这个传统去理解荷尔德林的诗歌。他在阐释荷尔德林诗歌时抓住了某些和“存在”相关的主题,如返乡、诗与存在、朗照、神、根、大地等。也就是说海德格尔背后的意思是要把存在归属于神,而不是归属于形而上学所构建的命题的真理。这种神不是当时教会所宣讲的神,也不是荷尔德林原旨主义的神,而是一种本源,是人类历史和一切存在的起源,对诗歌神的回归实际上就是一种对本源的回归,对原生性政治的回归。这种原生性的神话和政治,是与国家社会主义的神话和政治对立的。

海德格尔神化荷尔德林,并不真正是为了说明诗歌的本质,而是为了说明存在的状态,即何种存在才是具有真正的本质性。换句话说,何种理想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才是真正的真理。整个40年代,德国在战争中留下的伤害足以让那些歌颂理想主义者把共产主义等同于纳粹,等同于集中营。海德格尔也不例外,他对诗歌语言和神话的迷恋本质上就是对现存丑恶世界的回避。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实际上是说大地不再有诗意。语言是我们存在的家园,实际上是在说我们这个世界没有立足之处。这样,海德格尔在诗歌中对人类存在问题的思考,也就是对政治的一种反抗了。

[1]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1-3.

[2]贡特·奈斯克,埃米尔·科特琳.回答:马丁·海德格尔说话了[M].陈春文,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3]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在[M].王作虹,译.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

[4]海德格尔.路标[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5]海德格尔选集:上卷[G].北京:三联书店,1996.

[6]海德格尔.尼采:上卷[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154.

[7]C巴姆巴赫.海德格尔的根:尼采,国家社会主义和希腊人[M].张志和,译.上海:上海书店,2007.

[8]理查德·沃林.海德格尔的弟子[M].张国清,王大林,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9]马克·里拉.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13-16.

I106.2

A

1673-1999(2010)07-0113-03

熊睿(1983-),重庆潼南人,西南大学(重庆北碚400715)外国语学院2007级硕士研究生。

2009-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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