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命运与身份
——《赤彤丹朱》红痣事件解读
2010-08-15欧艳婵
欧艳婵
(吉首大学民族预科教育学院,湖南吉首 4 16000)
关于命运与身份
——《赤彤丹朱》红痣事件解读
欧艳婵
(吉首大学民族预科教育学院,湖南吉首 4 16000)
通过解读张抗抗《赤彤丹朱》对涉及一家三代的红痣事件的处理,探寻作家触及“命运”“身份”等敏感话题、痛说革命家史深度清理国史的重大意义。
红痣事件;命运;身份
一九九四年,张抗抗痛说家史的长篇小说《赤彤丹朱》完稿。一九九五年,此作发表。论者马风认为:由于张抗抗的机智和深刻,她在属于她自己的“家史”里,探幽察微,咀嚼玩味,终于梳理出了一条与人类的历史相渗透相沟通的脉络,并且经由审美程序,把“脉络”加以放大和凸出,这就使她的“家史”穿越了原有的局限,融入到了恢宏凝重的历史范畴之中[1]。
的确,张抗抗通过说家史审中国现代革命史,所表现的机智和深刻令人叹服。作品中的父母在赤彤丹朱的浸染涂抹下没有变成真正的牛鬼蛇神,蒙受冤屈三十年,母亲还那么浪漫,父亲还那么忠贞,这似乎应该值得庆幸。但女儿抗抗的审视却提醒人们,恶梦是那么真实,一不留神,悲剧就有可能重演。这种警醒之宝贵在于它来自深刻的反思。我们的现代革命史与其它任何一段历史一样有太多需要反思的东西。
读完《赤彤丹朱》,有如观看一部不能闭幕的大剧。想想被赤彤丹朱浸染涂抹过的历史,以及在历史洪流中弄潮又被潮弄的人们,只觉众多事件铺天盖地而来。
其中红痣事件是众多发人深省的事件之一。这是张抗抗长篇小说《赤彤丹朱》中一个比较大的事件,它涉及正在成长的“我”、已经成年的父母和年迈的外婆、奶奶。之所以成了一个事件,是因为正在发育的“我”身上出现的一颗红痣不仅长时间困扰着成长中的“我”,而且也困扰了正处在困惑困境中的父母。“我”的困惑得不到身处困境中父母的解答,反而给本已有很多困惑的母亲添加了新的困惑。而年迈的外婆和奶奶对于红痣截然不同的解答却让“我”诚惶诚恐——这无从获解的困惑惶恐陪伴“我”直到成年,红痣事件成了作者探察社会探究人生的一个标本。
一
正当浪漫的母亲遭遇着一系列麻烦,只能依靠童话消解磨难并尽力让女儿在童话世界里快乐成长的时候,那颗小小的红痣突然出现在女儿身上。这颗红痣“在我少女的心灵中掀起了一场巨大的冲击波。甚至冲淡了我考入重点中学的欢喜。面对身上这粒奇怪的红痣,我心里滋生出对人生和生命最初的发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焦虑难耐、烦躁不安。眼前的世界似乎被蒙上了一层奇异的色彩,令我敏感而懵懂、激动又忧伤。”[2](P156)这突如其来的小小的红痣突然终结了“我”的少年时代,在一直分担也分享着父母不幸的女儿看来它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女儿抗抗是多么希望,这颗突然出现的小小的红痣是一盏红灯一颗红星一轮红日,从此照亮自己乃至父母的人生。她更希望自己的这个希望获得强有力的支持,可是,浴室里“雾气朦胧的莲蓬下,妈妈和我彼此的影像都模模糊糊。”[2](P158)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妈妈居然只是“背对着我的影子说你又长高了一点啊,什么时候能再胖一点呢?”[2](P158)经“我”提示,看到了那颗弄得“我”焦虑难耐、烦躁不安的红痣也只是说:很好看的呀,像一颗红宝石对吗?真的很漂亮啊……直到“我”失望得愤怒地要求妈妈必须给“我”解释红痣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才紧张起来,正告女儿,那是皮肤色素沉淀不必大惊小怪,并且要以自己身上也有的红痣来安抚女儿。可是,女儿没有找到妈妈身上也有的红痣,那句充满童话色彩的“你身上的那颗红痣,大概是跳到我身上来了!”[2](P159)的笑话也没有化解妈妈的慌乱和迷离,女儿只好失望地走出妈妈为她苦心营造的童话世界,开始孤独地一无所获地苦思冥想。可是,家里家外的嘈杂喧闹很快打断了女儿的苦思冥想,也很快地让女儿“对曾经熟读的童话,对妈妈最喜欢的《海的女儿》那种遥远而虚无的故事,失去了兴趣。”[2](P166)因为“红色的团徽似乎已经成为天边可望而不可即的晚霞,金色的余光擦过我的发辫,无可通融地坠落于政治老师轻蔑的眼光后面。”[2](P166)惶惑犹存,关于那红痣,女儿探究的热情被冷却下去。“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清楚”的妈妈清楚地解释了女儿身上的那颗红痣,却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身上的那颗红痣怎么就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一颗小小的红痣在母女身上一消一长带给妈妈的惶恐,只能得到什么事情都要弄得清清楚楚的父亲一声叹息的抚慰,已是成人的妈妈也只能用童话消解这挥之不去的惶恐了。可童话的力量在荒诞的现实里显得越来越弱小。乃至很久以后女儿关于飞翔的希腊神话的发问会让在现实中困惑惶恐的母亲“突然声音暗哑”,只能寄希望于女儿长大了就会解开自己的疑问。前观后照,我们可以认定,女儿因红痣而产生的惶惑惶恐主要地源自父母的困境困惑,也延展了父母的困境和困惑。女儿关于人生的最初发问搁置在了父母的困惑里,也搁置在了社会时代的困惑里。这实在是世上太多事,事来滋扰之。当一颗小小的红痣演变成一个发人深省的事件,我们就不得不要沿波讨源追根究底了。
按照新中国建国初期所订的保证人民权利的宪法,新中国该由人民当家作主,人民不仅有权决定国家和自己的现在,也该有权预测国家和自己的未来。可是,在赤彤丹朱被尽情随意涂抹浸染的年月里,不只是本属人民却被逐出人民的人的后代,因为在现实中遭遇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而那样牵强附会地解释自己的现在预测自己的未来,这不仅会让经历者惶惑得不知所措,也会让耳闻者倒吸几口凉气。惶惑之余,不由得你不深信,小小的“我”的命运和大大的国家的命运是多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当“命运”这样的词语活跃在人们的意识里,人们所寄居的时代一定是乖张到难以收拾的程度了。
与这酿成了一个事件的红痣相呼应的,是“我”头皮上软软的黄毛中隐藏着的一块黑色胎记和外婆身上曾经只有她自己知道的青记。关于“我”那块黑色的胎记,“我”以为父母谁都不知道,更不会想到“这黑色的标志,将预示着一场灾难,已在我出生那天,从娘胎里带往人世。”[2](P330)这应该是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灾难之后,对何以会遭遇那些灾难看似玄乎实则合理的解释。“我”和父母后来遭遇的一场又一场灾难哪一场不可以追溯到父母曾有的经历呢。让抗抗惊慌之后没有照亮自己和家人的红痣,以及事后看来似乎颇有预示作用的黑色胎记,一热一冷地遥相呼应在《赤彤丹朱》里。抗抗以一个红痣事件进入关于母亲外婆奶奶的故事,带着一块黑色的胎记进入关于父亲的故事,抗抗一家三代的人生被历史斑驳的天空笼罩得不可逃逸。父母那一辈曾经为之奋斗的理想受到了令人迷惑的现实最严厉的质疑,作者立足于又一个现在解读起那已成为历史的令人迷惑的现实,余悸和惶恐溢于言表,而这真切的余悸和惶恐只能让我们但愿不要再有集体跌入迷惑惶恐的悲剧重演,但愿我们的人民真正能够掌握国家和自己的命运而不至于被“命运”奴役。
二
生活中有些事件具有多种功能,作家当然可以在自己的作品中充分利用一些事件的功能[3](P108)。譬如,这红痣事件之于张抗抗。
关于那颗小小的红痣,抗抗在开始孤独的苦思冥想之前,还求教过她的外婆和奶奶。
外婆和奶奶被对举在母亲和父亲之间,外婆的仁爱点点滴滴流进抗抗的心田,奶奶的尖刻丝丝缕缕烙在了抗抗的脑海。两人的对立没有影响父母的关系,却带给作为他们第三代的抗抗太多的思考。首先是对两位老人社会身份的认识让抗抗生出大大的疑问。理应是教科书中所写的贫下中农那样的奶奶,却让抗抗觉着象教科书中描绘的地主婆:狭隘、阴暗——从穿着到言谈举止——如果奶奶从前真如姑姑、叔叔、父亲描绘的那样是吃苦耐劳的慈母,那么,是什么使奶奶变成了抗抗看到的奶奶的呢?这是成年后有了不俗写作成就的抗抗更感兴趣的问题。与奶奶相对的外婆在有了“伪镇长老婆”身份被打入另册后,仍然有那么好的人缘,即使也遭遇丧夫之痛,仍然那么坦然地享受生活,呵护着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后辈。其宽厚、仁爱与奶奶的狭隘、阴暗恰成鲜明对比。成长着的抗抗被生活培养成一个“爱想事”的人,生活本身的确有太多需要思考且百思难得其解的问题。关于奶奶和外婆社会身份的认定就很让抗抗费脑筋,这与她受到的教育形成太大的冲突。这冲突在她亲身经历的红痣事件中达到高潮。
发育着的抗抗突然发现自己的肚皮上多了个红点。她惊恐地去找正在午睡的外婆。这红点让外婆惊喜不已,她称那是喜痣,并以只有自家晓得的肚皮上的青记反证那红痣是喜痣。外婆的反应消除了抗抗的惊恐,虽然,红痣、青记这些身体异象引发了抗抗对人生的无限想象。可是关于红痣,奶奶却给抗抗一盆倾顶而下的凉水,她不仅从情感上给抗抗以沉重的打击,而且还有理有据地认为抗抗的存在只有消极意义。奶奶的反应又激起抗抗的惊恐。两位老人对那红痣截然不同的解释让成长着的抗抗惶惑之至。其实,两位老人的解释都带有很强的迷信色彩,毫无科学性。可是,他们在这个事件中对抗抗的态度却可以上升到真善美与假丑恶的纲上线上来。奶奶的冷酷乃至恶毒在整个事件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外婆的慈爱和仁厚也被表现得生动而具体。理智告诉抗抗,奶奶是贫下中农,不能被冒犯。但奶奶尤其是在红痣事件中的表现让抗抗对她生出恨意。
在对红痣事件的叙述中,叙述者作为当事人将奶奶和外婆对红痣的不同态度及这态度造成的影响联系起来,表达了叙述者对很长一段时间里主导意识形态关于阶级及道德善恶的论说的质疑。较之陈忠实、张炜的否定,这质疑多了一些因亲缘而有的顾忌。但这种质疑,还是动摇着认知方面的“穷人(好人)/富人(坏人)”的人物角色属性及其价值判断的预设的思维逻辑[4](P127)。在这质疑里,作者在思考曾一度占统治地位的理论到底有多少真理性。实际上,张抗抗也在探寻真理。与陈忠实、张炜们一样,这质疑也是因了历史认知和人本认知因素的融合,因了对历史和现实思辩的结果。
红痣事件以其浓重的生活气息和神秘色彩,被作者用来作为正反对举的两个人物的重要材料,成为作品精彩的一部分。这被正反对举的两个人物成了作者质疑一段历史的重要依据,与《白鹿原》中的白嘉轩和鹿子霖、《古船》中的抱朴和赵丙一样成为新时期中国文学中颠覆性的一对形象。他们清晰地活跃在作者的笔下,走进读者的视野,引导读者重新审视刚刚形成的历史。
在长篇小说《赤彤丹朱》中,被充分展示利用了的红痣事件与红手帕事件等等一起真实地还原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时代,那是一个非红非黑的时代。与作者一起回首那个非红非黑的时代,有些词语会固执地晃荡在你的眼前逗弄并警示你:譬如,命运;譬如,身份。
西哲有言,读历史使人明智。国人有言,回顾历史,为着展望未来。当我们的国人自问,回顾我们远远近近的历史,我们可展望到怎样的未来?我们是否能满怀信心地说,我们从此会老老实实地走脚下的路,而不至于又因为浪漫弄出许多拍岸的惊涛,将江山弄进虚幻的图画里,将我们的人民弄进噩梦里?
[1]马风.痛说革命家史[J].当代作家评论,1995,(5):95-97.
[2]张抗抗.赤彤丹朱[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3]米克.巴尔.叙述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4]吴培显.当代小说叙事话语范式初探[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On Destiny and Identity——Exploration on Red Tong Red Red Mole Incident
OU Yan-chan
(College of Preparatory Education for Minority Nationalities,Jishou University,Jishou 416000,China)
Through exploration on Zhang Kangkang’s Red Tong Red about the treatment of red mole incident with three generations under one roof,it explores that the writer gets to the sensitive topics like“destiny”,“identity”,etc.,while showing the importance of speaking revolutionary family history and clearing up country’s history deeply.
Red Mole Incident;destiny;identity
I207.42
A
1009-9735(2010)04-0124-03
2010-03-12
欧艳婵(1963-),女,湖南张家界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在职在读硕士,吉首大学民族预科教育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