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乃是成人的父亲——兼谈华兹华斯的儿童观

张纪鸽

（延安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威廉·华兹华斯是英国浪漫主义时期最重要的诗人之一，湖畔派诗人的领袖。他独特的自然观既是他独特的诗学体系的核心，又是贯穿他许多诗作的精神存在，所以，虽然人们谈到他的诗，常会使用“崇高”等字眼来形容，但是他的诗歌的语言却平淡无奇，几乎没有任何华丽词藻的矫饰。对华兹华斯而言，自然是人类存在的理想状态，人类在儿童时期由于未受到社会的侵蚀，因而最接近自然状态。人的一生若能永葆一颗童心，便能实现与自然的完美融合，走出文明社会的困境。这样的对自然与人的关系的解读正是华兹华斯自然观的主旨。《心儿便欢跳不止》即是一首能够反映华兹华斯独特自然观的短诗。该诗仅有九行，是华兹华斯最短的诗歌之一，也是他最优秀的诗作之一，兹引录如下：

我一见彩虹高悬天上，

心儿便欢跳不止：

从前小时候就是这样；

如今长大了也要这样；

以后等老了还是这样；

否则，不如死！

儿童乃是成人的父亲；

我可以指望：我一世光阴

自始至终贯穿着天然的孝敬。（杨德豫译）

如果孤立地分析诗中第七行，它看似一个悖论，但如果结合本诗所反映出来的诗人的儿童观、自然观，它却成了一个发人深思的命题。

一、华兹华斯的自然观

华兹华斯许多诗歌都或以自然为背景，或以自然为主题，而且即便是在那些以自然为背景的诗中，自然对于诗人仍然存在着超乎寻常的力量。这不仅反映了诗人的一贯关于诗歌题材的主张，而且反映了他独特的自然观。华兹华斯诗歌中反映出的自然观受到不同因素的影响。

1.华兹华斯的自然观的形成深受他的个人经历的影响。华兹华斯出生在英国伯兰郡的考克茅斯，位于英格兰西北角的“湖区”，其以星罗棋布的湖泊和秀丽的山色而闻名。华兹华斯童年父母早逝，但亲情的缺失并未在他的心灵上留下创伤。他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在田间散步，徜徉在湖光山色之中，欣赏大自然的美景，思考人生的真谛。他在幼年时对于大自然的情感一如他在《丁登寺》中所表达的：“我像一头小鹿蹦跳在山岗上，/在幽深的的河滨和寂寞的溪畔，/一切随心所至。”①自然犹如他的精神家园，当诗人身处自然之中，天性便得以自然释放。而且在华兹华斯的诗中，大自然并不是背景，而是一种使人良善和纯净的精神力量，以至于在后来的岁月中，只要想起曾经与自然的交往，便会产生归家的感觉。从这一点上来说，华兹华斯的自然观与儿童观是紧密相连的。

2.华兹华斯成年后的经历也对他的自然观的形成有着深刻的影响。华兹华斯在剑桥大学期间曾游历欧洲大陆，剑桥大学毕业之后，他更是经历了法国大革命的风云，但是法国革命形势的迅变又使他心灰意冷，对自由的渴望也就此破灭。至此，他思索的中心变成人的本性，他越来越相信只有恢复人的单纯和良善，才能革新社会，而只有大自然才能使人恢复单纯与良善的本性。直至1795年遇到柯勒律治，他才重新认识人类与自然与社会的关系。此后华兹华斯在湖区久居长达半个世纪之久，在妹妹多萝西的陪伴下，大自然的宁静使他暂时忘却心灵的创伤。他有了在“宁静中追忆”的机会，大自然使他的“强烈情感”得以冷却，并得以升华。大自然带给他心灵的慰籍在《丁登寺》中也有体现，怀河谷的美丽与宁静带给诗人的正是大自然所能赋予它的力量。华兹华斯在诗中写道：“曾有多少次——/在黑暗中，在郁郁寡欢的白昼的纷繁事务中，当无益的烦恼/和人世的热病都一股脑儿//压抑着我跳荡的心灵——曾多少次呵，我的精神转向你……脑海中的景象又复活了：/当我站在这里时，我不仅感受着/眼前的欢乐，而且欣喜地想到/这一刻也为未来的岁月孕育着/生命和精神的食粮。”《咏水仙》中有类似的表述，这样的诗句都表明诗人在大自然中寻找精神的慰籍，寻找人性的归宿的情怀。

二、华兹华斯的儿童观

虽然华兹华斯的自然观的形成深受成年经历的影响，但华兹华斯转向自然来寻求安慰、寻求理想的根源仍是其童年的经历和缘自童年经历而形成的儿童观。华兹华斯曾在《永生的信息》一诗中表述过同样的思想，诗人认为人的灵魂来自永生世界，即天国，童年离出生时间最近，因而也离天国最近，人在童年时期能够在自然中感受到天国的荣光，随着年岁的增长，社会和城市非自然的生活会使人性堕落，只有回归到自然的单纯的生活状态，才是走出人性困境的唯一出路。《心儿便欢跳不止》这首短诗同样流露出来的他对人类童年时期认知自然、感受自然的能力的推崇。

这首诗歌同样使用最平实简单的语言，选用最平凡的自然现象，这些正体现了诗人在《〈抒情歌谣集〉序》中所倡导的诗歌应该“排除新古典主义式的诗歌词藻，而是用人们真正的语言”，描写平凡生活中的普通事件和情景的诗歌主张。该诗语言朴素清新，格律自然流畅，完全不同于新古典主义时期Pope所倡导的英雄双行体，但诗中1、5行，2、6行，3、4、7行，8、9行的尾韵又仿佛是诗人心跳的节奏伴着自然的乐音而起舞，既不违悖诗人关于诗歌语言和内容的原则，又赋予了平凡情景以深刻的含义。或许正是这种简单平实突出了华兹华斯诗歌主题的崇高。诗歌以“我一见彩虹高悬天上，心儿便欢跳不止”开头，然后进一步说明这种欢跳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始于童年时期，贯穿成年阶段，并且将一直持续到生命的结束，否则，他宁愿选择死亡。W illiam J.Long在《英国文学史》中对华兹华斯的人生哲学作了评述，华兹华斯认为儿童对于自然的敏感犹如竖琴感应到风便会发出悦耳的声音，儿童是人世所有欢乐与美的集中体现，而且儿童之所以有敏锐的感受力是因为儿童直接来自自然，与自然最接近，儿童时期的欢乐是人生欢乐的标准②。人一旦失去了对自然之美的感受力，便再也体会不到生命的乐趣了，活着也没有意义了。诗歌第七行“儿童乃是成人的父亲”将童年对于人生的意义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也成了最能体现华兹华斯儿童观的诗句。胡家峦先生在《英国名诗详注》中对它这样注解：“此行的意思是成年是由童年长大的结果，成年人的心灵中都保持着童年时期形成的美好纯洁的部分。”如果我们结合华兹华斯的自然观，便会发现这种形成于童年时期的纯洁美好的部分正是源于童年时期对自然的热爱之情和由之而产生的纯粹的欢乐。诗歌的最后一行像是在表达强烈的愿望，实际也是一种呼吁，希望人类都能在心底保持这种纯洁与美好。而要保持这种纯洁与美好，只有回到童年时期，因为当一个人脱离“自然”这一创造者的母体之后，只有在童年时期，才处于最接近自然的状态，也最能感受到自然赋予人的愉悦的感情。

在华兹华斯的其它诗歌中，还有很多都表现他的儿童观，例如《致杜鹃》、《致蝴蝶》，甚至“儿童乃是成人的父亲”这句最能体现华兹华斯儿童观的诗句作为篇首引语出现在他的另一首诗《永生的信息》（Ode:information of Immality from Recollections of Early Childhood）中，在该诗中有这样几行：“年幼时，天国的明辉闪耀在眼前；/儿童渐渐成长，牢笼的阴影便渐渐向他逼近，/然而那明辉，那流布明辉的光源，/他还能欣然望见；少年时代，/他每日由东向西，也还能领悟造化的神奇，/幻异的光影依然是他旅途的同伴；/及至他长大成人，明辉便泯灭，/消溶于暗淡流光，平凡日月。”③虽然诗人指望他“一世光阴自始至终贯穿着天然的孝敬”，人的一生中也许会自始至终都保留童年时的纯真，但最美好的部分仍然是人能够受到自然影响的那一部分，是人对自然的影响有着敏感反应的那个阶段，随着年岁的增长，人对自然的反应逐渐变得不那么敏感，这也许正是该诗最后两行诗人表达强烈愿望的原因吧。

三、结语

华兹华斯的自然观和儿童观互为依存，相得益彰，构成了华兹华斯独特的诗学体系的核心。结合诗人的儿童观和自然观，我们再次追问：“儿童和意识成年人的父亲？”答案一目了然，只有孩子对自然的感受才是最贴近自然的，孩子对自然的直觉感受和孩提时从自然的影响中得到的欢乐才是人生欢乐与幸福的标准，正是这样一种对人性美的追求使华兹华斯的诗歌有了非凡的思想深度和感染力。

注释：

①本文中《丁登寺》一诗的引文采用顾子欣的翻译。

②原文：“In childhood，man is sensitive as a wind harp to all natural influences;he is an epitome of the gladness and beauty of the world.Wordsworth explains this gladness and sensitiveness to nature by the doctrine that child comes from straight from the creator of nature”，“the natural instincts and pleasures of childhood are the true standards of a man’s happinessin his life”.

③http://www.du8.com/readfree/15/02605/3.htm l

［1］胡家峦.英国名诗详注［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3.

［2］王佐良.英国史诗［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7.

［3］冯梅.英国浪漫主义诗歌选读［M］.河北师大外国语学院，2007.

［4］Long，W illiam J.HistoryofEnglish Literature.Boston:Ginn and Co，1919.

［5］罗益民.外国长诗经典10篇.http://www.du8.com/read free/15/02605/3.htm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