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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文与反思:解读多丽丝·莱辛《又来了,爱情》

2010-08-15

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司汤达萨拉巴赫

夏 琼

(浙江外国语学院外国语学院,浙江杭州 310012)

互文与反思:解读多丽丝·莱辛《又来了,爱情》

夏 琼

(浙江外国语学院外国语学院,浙江杭州 310012)

多丽丝·莱辛在小说《又来了,爱情》中通过女主人公萨拉对涉及到人类有关情感问题的种种现象以及相关文本的阅读与思考,使小说和其他不同时代的文本形成了一个跨越时空的互文空间,这使得读者能跟随萨拉一起在不同时代不同文本之间徜徉,审思人类生存中的情感困惑,并通过不断反思生活、认识自我从而最终摆脱生存困境。

《又来了,爱情》;反思;互文空间

多丽丝·莱辛的小说《又来了,爱情》(love,again,以下简称《爱》)[1]出版于 1996年,这部以老年女性情感生活为主题的小说出版之后,受到了不少研究者的重视,被认为是一本有关老年女性问题的重要作品,是对“父权社会中老年女性”问题的深入洞察[2],是为被社会边缘化的老年人群特别是老年女性对爱的渴望的强烈呼吁[3]。的确,这部莱辛于 77岁高龄发表的小说既包含了作者对当代社会老年女性情感问题的敏锐察觉和深刻体会,也折射出她对这一社会问题的深入思考和探索。但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作者在书中对于情感问题的探索并不是局限于当代社会老年女性本身,而是用宽广的视角纵览古今,涉及到人类有关情感问题的种种现象以及相关的文学文本。从希腊神话中因自恋化为水仙花的那喀索斯 (Narcissus),圣经中埃及贵妇人对美少年约瑟 (Joseph)的忘情,到充满浪漫纯情的《少年维特的烦恼》,再到司汤达“既有浪漫激情又富有冷峻理智”的《论爱情》,及至充满迷狂的《威尼斯之死》和以自我分析为乐趣的《追忆似水年华》,以及最后女主人公面对亨利·詹姆斯小说中人物道德感的思索等等,都让读者仿佛走进了一个充满质感的时光隧道。在女主人公萨拉 (Sarah)对于自身困惑的不断反思和认识的过程中,作者为这部小说建构了一个无限宽广的历时互文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人们可以更加深入地思索人类情感问题的种种现象,探究问题的根源,同时在不同时代不同文本之间自然而无声的对话中,反思人类的生存困惑,并最终寻求解脱之道。萨拉在即将步入老年之时意外地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情感旋涡,欲爱不能,备受煎熬,但她却通过阅读和思考包括《圣经》在内不同时期西方有关情感问题的文学文本,用理性的反思一步步剖析情感困惑的本质并借助不同文本的智慧最终帮助自己从情感困惑中走了出来。因此,《爱》中互文性不只是作家创作的一种手法,更是女主人公对生存困惑进行反思和寻求解脱的另一种途径。

莱辛在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作品里先后创作了一系列具有不同鲜明个性的现代女性形象,她们身上兼具理性和感性的双重特性。理性是女性追求自由独立的精神基础,而感性则是她们与生俱来不可剔除的心理特质,因此理性与感性的平衡往往是女性调节自身生活的重要方面[4]。在小说《金色笔记》《黑暗前的夏天》和《十九号房》的女主人公安娜、凯特和苏珊等身上,我们无不感受到理性和感性对于她们的复杂影响。在《爱》中,作者通过女主人公萨拉的生活经历和生存困惑,对现代女性的理性思维进行了重新的思索。作为一位独立女性,萨拉在生活中始终是“一位镇静而理性的女人”[1]8,“萨拉·多拉姆,如此理性的名字刚好配这位理性的女子”[1]4。“理性”这一被启蒙思想家极力倡导和推崇的人性特质,在现代社会生活和文学作品中时而被人们赋予怀疑和讽喻的意味。但无论如何,在萨拉身上,理性不仅是现代女性实现独立自尊的有力武器,更重要的是,理性可以让人对现实和自我不断地进行新的认识和反思,人一旦丧失了这种反思,就会不可避免地陷入生活的泥潭无法自拔,甚至可能遭遇毁灭。小说中女主人公对自我的理性反思伴随着她对不同文本的阅读和思考一步步地深入和推进。

萨拉是青鸟剧团的创建人之一兼编剧,在排演一部 19世纪法国爱情剧《朱莉·韦龙》的过程中意外地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情感之中。她爱恋的对象先是剧中年轻英俊的男主角保罗(Paul)的扮演者比尔(Bill),接着是美国导演亨利 (Henry)。这两场几乎同时发生的爱恋,让萨拉感觉仿佛跌入欲火焚烧的地狱,几近绝望。萨拉因为“英俊而美丽”的比尔对自己的亲密态度和演戏时眉目传情的注视而逐渐不能自控。“她因为欲望而狂乱。”[1]121一边是无法抑制的情欲,一边是她在生活中一直笃信的理性原则,萨拉开始在理性和欲望之间挣扎。“她的大脑仍在试图作出嘲讽的判断,但是她骚动的身体,仿佛一股强烈的气流,时刻可能淹没那如蜡烛火苗般微弱的思维。”[1]109萨拉微弱的理智始终在顽强地坚守,她在痛苦中不停地反省,并不断借助不同文本所提供给她的多维视角,用锋利的理性之刃解剖着自己充满欲望的身体,慢慢地让肉体的欲望显现出原形。“她看着比尔用眼神和微笑支配着自己,周围的女人们忍受着煎熬。……她想起圣经中描述的一个场景:所有的女人都被约瑟的美貌迷住了,手中的水果刀割到肉上,她们却毫无知觉。这个场景后来不仅被托马斯·曼在小说中重新阐释,还被现实生活中无数的情境重新演绎。”[1]111《旧约·创世纪》中有关埃及贵妇人为少年约瑟的俊美所吸引的故事让萨拉意识到人类对感性美的迷恋自古有之,这是人性中不可避免的一面。而托马斯·曼的名篇《威尼斯之死》则通过男主人公阿申巴赫的经历对人性的这一特点进行了生动的描写和深入的解剖,让人类能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人性的这一弱点。萨拉也借助男主人公阿申巴赫的经历可以更加近距离地审视人性的这一特点,并为自己反思和认识情感困惑找到了有效的突破。

《威尼斯之死》中的阿申巴赫是一位独具一格的艺术家,生活上严谨勤勉,艺术创作中追求高尚的道德和生活。但是,年过 50的他,却在去水城威尼斯的旅途中被一个并不相识的波兰美少年塔齐奥深深地吸引,他一贯的理性从此被狂热的激情淹没,“理智和尊严仿佛被恶魔践踏”,直至最后在迷狂中走向毁灭。“在这一瞬间,塔齐奥微微一笑……这是那喀索斯的微笑,他在反光的水面上俯下身子,向水中映出的美丽的形象张开手臂,笑得那么迷人,那么韵味无穷。那喀索斯稍稍撅起嘴,想去吻自己水影中娇丽的嘴唇,媚态横生,好奇困惑,又有几分心神不定,似乎被完全迷住了。”[5]49在这段描写里,我们看到美少年塔齐奥的一个微笑不仅让阿申巴赫心襟动摇,也让读者感受到了阿申巴赫对美少年迷恋的实质。阿申巴赫对塔齐奥的迷恋其实就是那喀索斯式的自恋,是年老者对年少自我的迷恋。人类对美的追求是天性使然,但是对外表美的过度迷恋往往使人的理性在激情中迷失,甚至走向迷狂和毁灭。在《爱》中,萨拉借助约瑟的故事和阿申巴赫的经历,得以更好地反思自己的困境,反省人性的弱点。她发现她和阿申巴赫之间面临的问题其实是非常相似的:“她想起那垂暮老人阿申巴赫对美少年狂热的爱。坠入对美少年的爱恋之中——难道这是所有即将衰老之人都必须要经历的痛苦吗?如果是命中注定,那究竟是为什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是对年少自我的迷恋?是,应该就是。我们都是那喀索斯,迷恋着镜中的幻影。但是,这和任何生理需要绝对没有关系。那么是什么需要?”[1]107此刻的萨拉似乎就站在阿申巴赫的阴影里,而她和阿申巴赫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困境,并试图努力走出这片阴影。萨拉不仅坚持理性的反思,而且在反思中能不断借助不同文本的力量,不断地探究问题的根源并最终寻求到解脱之道。

不过,在《威尼斯之死》中,作者托马斯·曼倒是多处在情节中插入大段让读者反思的文字。“但斐多啊,外形和客观现实会使高贵的灵魂沉醉,并唤起人的情欲,同时会使他陷入可怕的情感犯罪中,把人引向深渊,而这正是美的严谨所抵御和抛弃的。”[5]68这是柏拉图《斐多篇》中记载的苏格拉底和弟子斐多之间关于美和道德的大段谈话,显然托马斯·曼试图让读者在年老丑陋的苏格拉底和年轻俊美的斐多的对话中体会到他的用意,让人们在对阿申巴赫毁灭历程的思考中体味生命的哲理。与托马斯·曼不同的是,莱辛在作品中让女主人公萨拉踏着阿申巴赫迷途的足迹,在困境中反思并寻求摆脱迷途的方向,并不断超越人性的本能阴影。萨拉和阿申巴赫一样,进入了人生的“旋涡”之中:“经历过岁月和青春,现在我进入了旋涡之中……啊,正是它,那旋涡。”[1]165如果说这旋涡实质上是“由强烈情感而产生的让人无法抵制的堕落的力量,特别是人性中以自我为中心和自我毁灭的本能”[6],那么,萨拉通过不断的反思已经意识到这个旋涡的巨大力量,她对自我的不断重新认识无疑将为她抵御旋涡的巨大吸力起到重要的作用,使自己不至于像阿申巴赫一样被直接卷入其中。

在不断的反思中,萨拉发现自己对比尔的迷恋其实就是人类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对肉体美的迷恋,就像希腊神话中的那喀索斯沉迷于自己水中的倒影,圣经中埃及贵妇人忘情于美少年的俊美而不觉手中锋利的刀刃。萨拉意识到,这种迷恋实质上也是年老之人对年少自我的迷恋,是对自我的过分专注,是把情感和爱集中投射到以自我为中心的表现。弗洛伊德在有关自恋的分析中指出,自恋或多或少地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上,是力比多 (Libido)分配时对自我的投射。自恋是自体性欲和“对象—爱”之间的一个必然阶段,是人的主要兴趣、爱和关心朝向自身的表现。自恋既存在于儿童,也存在于成年人[7]。因此,在很大程度上,自恋其实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狭隘的爱,它对人造成的桎梏和束缚是显而易见的。萨拉回想自己在年幼懵懂时期,曾经多么渴望邻居小男孩能爱上自己而不是别人,希望母亲能把关爱和注意力都放到自己身上,而不是弟弟哈尔 (Hal),这些不只是人天性里对爱的渴望的表现,也是情感取向过分以自我为中心的结果。

尽管内心经历了从开始对于生活抱有的理性态度,到后来在理性和情感之间挣扎过程,在众人面前,萨拉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充满理性的人:“可靠的镇静的萨拉,这就是她扮演的角色。”[1]113萨拉对于自己扮演的角色常常有几许无奈,但她却又似乎别无选择,因为在她的处境下,唯有理性的分析才有可能让自己摆脱迷思和困惑。这一认识也正是萨拉通过再一次阅读和思索司汤达、普鲁斯特等人的作品和经历之后受到的启发,她甚至想用自己的体会来帮助同样深受情感困扰的好友斯蒂芬(Stephen)。

斯蒂芬是《朱莉·韦龙》剧本的原作者,他和萨拉一见如故,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和萨拉相反,斯蒂芬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他也同样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情感旋涡中——他深深地迷恋着自己剧中的女主人公朱莉,可是他却不可能像希腊神话中的皮格马利翁那般幸运。斯蒂芬对待情感困惑的态度和萨拉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和妻子长期感情隔膜缺乏交流,于是开始在自己创作的剧本里寻求精神寄托,他明知自己的追求不可能实现,但却一味沉溺其中,不愿主动面对现实生活中的问题。为了帮助陷入痛苦之中的斯蒂芬,萨拉经常和他就情感问题进行交谈。萨拉建议斯蒂芬去阅读一些有关情感问题的文学作品:“我发现文学作品比那些心理治疗书籍更有帮助。”[1]217“我在重读司汤达的《论爱情》,他的书要比普鲁斯特的简洁得多。……他们的书既有浪漫的情感,也不乏冷静的理智。……在对于情感的自我分析中,普鲁斯特的乐趣要远远大于痛苦。但对于司汤达来说,分析就是让自己能在痛苦中生存的途径。……而歌德却是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自己创作的爱情故事里。”[1]218-220萨拉的这番话表面上看是在开导斯蒂芬,其实更是在提醒自己,是她对于自身情感困惑不断反思的总结。事实上,在对那些有关情感困惑的文学作品进行重新阅读和思索的过程中,读者确实可以从他们的经历和体验中获得启发,而且文学作品本身的表达力和感染力远胜于那些教科书式的心理治疗手册。“普鲁斯特知道自我在时间的流程中逐渐解体。为期不远,总有一天那个原来爱过、痛苦过、参与过一场革命的人什么也不会留下。……沉溺在爱情中的自我不能想象,几年以后,同一个自我一旦从爱情中解脱出来,又会是什么样子。”[8]普鲁斯特因为意识到现实时间之内的事物往往变幻不定、难以捉摸,因此人们需要在超越现实的时间和空间维度里,在回忆和反思中追寻真实的自我。因此某种程度上说,普鲁斯特创作《追忆似水年华》,是在冷静的回忆中理性地分析不断变化的世界和自我,虽然这分析中依然附着强烈的情感。而司汤达之所以创作《论爱情》,却是为了摆脱自己没有回报的情感痛苦,他对意大利女革命者梅蒂尔德一往情深,但梅蒂尔德不爱他,也不理解他。他以“失恋者”的身份,写出了这本书。在书中,司汤达对古往今来欧洲各国有关爱情的各种传统和现象进行了百科全书式的分析,对爱情的本质进行解剖和反思,他把自己奔放的激情投射到冷峻和理性的分析中,从而让自己逐渐从情感的痛苦中解脱,让理性得以在激情后延续[9]。所以司汤达的《论爱情》对于萨拉仿佛就是迷途中指点方向的朋友,因为相同的困惑和走出困惑的努力而引起心灵的共鸣。

和这两部既富于激情又不乏理智分析的作品相比,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却是一部完全沉浸在浪漫激情中的作品。“这是一个有趣的例子。歌德先是喜欢上绿蒂,接着又爱上了罗蜜莲。他自己说过绿蒂是一个让人容易产生满足感而不是激情的女性,但他却让绿蒂做了书中的女主人公。”[1]218萨拉通过对普鲁斯特、司汤达和歌德等作家对于情感困惑的不同态度和处理方法的思索,其实是为了更好地反思如何能在激情中保持人的理智,而她得到的答案也让她更加明晰地认识到走出自我的途径——那就是如司汤达和普鲁斯特那样的理性的自我分析。

从那喀索斯到阿申巴赫,再从普鲁斯特到司汤达,萨拉逐渐清晰地认识到人类一直以来对感性美的迷恋及以自我为中心的情结,挖掘出人性自我迷失的根源所在。在对比尔的迷恋中,托马斯·曼、司汤达和普鲁斯特等人的作品让萨拉能够从不同的角度对自己的情感困惑进行解剖和反思,追溯问题的根源,寻找解脱的途径。而在萨拉和亨利——她的第二段情感困惑中,作者让萨拉经历了一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反思,即道德的反思,这种道德的反思又和亨利·詹姆斯的道德世界构成了另一层互文关系,也让萨拉获得了一种精神的力量,让她最终走出了情感的困惑。

萨拉与亨利的情感关系和比尔的有几分相似,他们对萨拉的情感都带有一种明显的“恋母情节”,萨拉的身上兼具了母性的温柔和异性的魅力,因而让他们都情不自禁地心动。但是亨利对萨拉的态度却是与比尔截然不同的,他对远在美国的妻儿忠诚而热爱,但也从不掩饰对萨拉的爱恋之情和自己的矛盾心理,他甚至在妻子面前坦陈自己对萨拉的感情。亨利和萨拉之间除了彼此倾心之外,还有着“同志般的信任和坦诚”。“‘萨拉,我告诉你,我的小男孩对我太重要了,没有任何东西能和他相比。’”[1]235萨拉知道亨利对自己的爱恋,但她也知道亨利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妻儿,永远不会跨越他俩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因为这是亨利对家庭的责任心和亲情使然,也是他们之间彼此内心都恪守的道德底线。“她或许会允许自己幻想着亨利的拥抱,但立刻理智又让她把自己的情形看了个明白。这是一出闹剧,只值得报以沙哑的一笑。”[1]245

显然,在与亨利的情感关系中,萨拉的理性原则依然在支配着她的意识和行为。理性又一次让萨拉看清了自己和亨利之间爱情的必然结局,他们彼此都不可能也不愿意让激情淹没理性,让欲望摧毁道德和责任。“如果让我用理性说服他 (也同样爱我的年轻人)和我上床,我想我宁可切断我的喉咙。”[1]260萨拉和亨利虽然彼此真诚相爱,却不得不忍受着肉体和精神的折磨,并始终用坚强的意志约束着自己。对于亨利来说,这意志力主要源于对家庭的责任和亲情,对于萨拉则更多是因为她内心自尊感的实现。“亨利走进了办公室,痛苦便离她而去,她立刻变得迷人又随和。现在她完完全全地爱上了亨利。她所以爱他,是因为他也爱着他,这让她对自己不再厌恶。”[1]226萨拉在亨利对自己真诚的爱恋里感受到了尊重和自我价值的被肯定,而这一点恰恰是在比尔那儿得不到的。因此,同样都给她带来痛苦和煎熬的两场爱恋对萨拉的影响却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说比尔让萨拉感受到的是羞耻和愤怒,是精神上的毒药,那么亨利和她之间健康自然的关系就是解毒剂。”[1]145萨拉对比尔的迷恋更多是因为他年轻俊美的外表,而对亨利的感情更多地来自彼此内心的信任和坦诚。对感性美的迷恋往往会给人带来绝望和毁灭,而心灵间的交流和信任则会让人重新找回迷失的自我,重建对他者的信心。萨拉在对自身情感困惑的不断反省和剖析中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这让她不仅进一步认识到自己情感困惑的根源所在,也迈出了走出困惑的重要一步。

萨拉在记忆中搜索和思考自己多年来的情感生活状况:“这么多年来,她这样一个充满魅力的女人,一直都对不断向她求爱的人说不。那应该是因为她缺乏信心 (conviction)。”[1]225我们看到,“信心”似乎是理性的萨拉衡量感情的一把尺子,爱情如果不能够让人内心产生信服感,那么这种爱情注定是一种虚假的稍纵即逝的感情。在和亨利的关系里,“亨利让她感到了信心”[1]239,这“信心”其实就是他们彼此间的坦诚和信任,是和对比尔的迷恋完全不同的。这种“真正的、严肃的和成熟的爱”正是萨拉所需要的“善意的爱”[1]240。在萨拉设想的那对 70年前生活在印度的英国夫妇身上,我们可以更加明显感受到夫妻间或爱人间这种信任和信心的重要性。他们之间因为有了一种彼此间的“最令人心满意足的信心”[1]241,他们的婚姻才不会受到第三者的干扰,彼此间的感情才变得越发牢固历久弥坚,他们的拥抱也因此更加充满回味。而在萨拉的好友斯蒂芬的身上,我们同样可以看到肉体欲望的满足并不能真正让人摆脱心灵的孤寂和绝望,斯蒂芬的悲剧根源于他和妻子的隔阂和无法沟通,尽管最后他从朱莉的扮演者年轻的苏珊(Susan)那儿得到了肉体的满足,但却发现仅仅找到一个“性伴侣”远不能拯救内心的失落,所以最终绝望自杀而死。

随着对自身情感困惑反思的不断深入,萨拉的理性逐渐压倒了身体的欲望,她的道德意识也开始被唤醒,并开始主宰她的思想,这也让萨拉能够更加冷静地面对自己,最终从迷恋中解脱出来。“在内心深处,你一定认为我是不道德的。”[1]285这是萨拉对亨利的告白,也是对自己行为的道德判断。在萨拉和亨利的关系中,我们更能感受到萨拉理性和自尊背后的强大支持力——道德的力量。面对亨利,她愈加感受到亨利·詹姆斯笔下那“善良健康有道德感的美国人”,而自己仿佛是“狡猾堕落的欧洲人”[1]285。在亨利·詹姆斯的很多小说里,主人公经常面对新旧世界不同道德伦理观的冲突,在矛盾中进行抉择。此时的萨拉似乎也是一样,因为年龄的差距,她无法像年轻人一样放纵激情,只能在矛盾中做着艰难的抉择。

萨拉对于自我的道德反思其实也是人类解决精神困惑的一个重要方面,但是在当下的现实生活中这种道德的反思其实已经被大多数人忽视。就像萨拉,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年龄,她也绝不会意识到道德的问题。“如果我还是在苏珊那样的青春年华,我不会认为道德是如此重要。那就会有许多狂喜的夜晚,但之后又会陷入对他妻子的愧疚中。”[1]270显然,萨拉心中的道德感与年龄有着很大的关系,如果是青春年少,她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卷入到两个人的激情之中,而不去在意对别人的伤害或影响,也不会考虑自己行为的道德性。

在小说里,作者似乎让与之同名的男主人公亨利成为了亨利·詹姆斯的道德代言人,他的到来让萨拉重新发现了道德的力量,它所代表的理性和责任不仅能产生一种约束行为的意志力,同时也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在与亨利的爱情中,萨拉不可能得到肉体欲望的满足,却感受到了另外一种东西——道德的力量。这种道德不是狭隘的社会伦理道德标准所指,而是人内心因对他者的义务和责任感而自然产生的对自我的约束力,是与人的意志力和理性判断关系紧密的道德自律。在和亨利的关系中,萨拉不仅实现了自我目的——自尊和自爱,同时也达到了实现他人幸福的目的。因此,对亨利的爱恋虽然让萨拉曾经经受了很大的痛苦,但最后留在萨拉心里的却只有“满心的微笑和舒畅”[1]351,这种感觉其实就是道德感给人带来的心灵的宁静和安详。

结语

《又来了,爱情》的女主人公萨拉从开始深陷情感困惑不能自拔,到后来逐渐走出情感阴影的过程,其实是一个对自我和世界不断重新认识和反思的过程。在这个反思过程中,在理性的分析下,作者让萨拉借助了一系列有关情感问题的文学文本,建构了一个宽广的历时互文空间,并通过和不同文本之间自然的对话,得以对人类的情感困惑进行深入的分析和探索,最终寻求到走出困惑的途径。“萨拉极其意外地阻止了一场晴天霹雳,躲过了一支暗箭:她绝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再次坠入爱河。那么又有什么能让她躲过这场劫难,不至于如斯蒂芬一样陷入悲痛之中?”[1]171这是女主人公萨拉在小说里不断在思索的问题,其实也是作者赋予这部小说的深意所在。在小说的扉页上,莱辛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谨向在爱的领域中勇于探索的大师们表示深深的敬意,特别是司汤达和普鲁斯特。同时也向那些久负盛名的旅行者们致以友好和谦逊的问候:歌德,《克拉丽莎》的作者理查森……”由此我们看出,作者在创作小说时不仅对不同时期有关情感问题的不同作品进行过认真的阅读和思考,而且通过不断借鉴不同文本中的智慧,让女主人公更加辨证地反思自身的困惑,在宽广的互文空间中最终走出困境。

互文性作为后现代文学的最重要文本策略之一,不仅手法复杂多样,内涵也宽广深厚。作家们在文学创作中往往通过对不同文本的改写、戏仿或拼贴等形式来扩展自身文本的内涵指涉,为文本建构一个内涵更加丰富的开放空间。但是在小说《又来了,爱情》里,莱辛则是通过女主人公对不同文本的阅读、思考和阐释,让小说与其他文本形成了一个跨越时空的互文空间。这个空间让萨拉,也让读者能从当下的社会出发,在不同时代不同文本之间徜徉,慢慢地审视和思索人类生存的困惑,揭开人类情感困惑的层层迷雾,从而最终寻求到解脱之道,同时使小说的内涵突破了自身的限制,向无限的纵深发展。因此,互文性不只是作家创作的一种手法,也是人类在生存困惑中寻求反思和解脱的另一种途径。在人类的生存中,我们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像萨拉那样的突如其来的灾难或旋涡,那么如何寻找到摆脱灾难或逃离旋涡的途径便成为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作为一个作家,莱辛始终在观察和思索着我们生存中的困惑,并在作品中进行探索和反思,试图给读者以启迪。

[1]LessingD.Love,Again[M].New York:HarperCollins Publishers,1996.

[2]Rubenstein R.Feminis m,eros,and the coming of age[J].Frontiers:a Journal of Women Studies,2001,22(2):2-3.

[3]瞿世镜.人道主义者莱辛 (代序)[M]//多丽丝·莱辛.又来了,爱情.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11.

[4]Sukenick L.Feeling and reason in Doris Lessing’s fiction[J].Contemporary Literature:Special Number on DorisLessing.1973,14(4):515-535.

[5]托马斯·曼.威尼斯之死[M].徐建萍,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6]Perrakis P S.Spiritual Exploration in theWorks ofDorisLessing[M].Westport:Greenwood Press,1999:84.

[7]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心理哲学 [M].杨韶刚,熊哲宏,叶松涛,等,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03:160-167.

[8]安德烈·莫罗亚.《追忆似水年华》序[M]//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施康强,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6.

[9]司汤达.论爱情 [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5.

Intertextuality and Reflection:On DorisLessing’slove,again

XIA Qi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Zhejiang International StudiesUniversity,Hangzhou 310012,China)

In Doris Lessing’s novellove,again,the author sets up a wide intertextual space through the heroine’s reading and contemplating of different texts.There fore not only the heroine Sarah but also the reader can wander between different texts,examine and contemplate the emotional confusions,and finally make a way out by reflecting on and understanding the problem and the man himself.

love,again;reflection;intertextuality

I106.4

A

1671-6574(2010)03-0074-07

2010-03-22

课题项目:浙江省社科联研究课题(08N66)。

夏琼 (1971-),女,安徽合肥人,浙江外国语学院外国语学院英语系副教授,文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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