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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发展”的后现代反思性研究
——读沃勒斯坦《否思社会科学》

2010-08-15

中共杭州市委党校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理性化勒斯反思性

□ 葛 亮

对“发展”的后现代反思性研究
——读沃勒斯坦《否思社会科学》

□ 葛 亮*

以1945年为界,沃勒斯坦将“工业革命”和“发展”视作同一事物的不同变种,无论是“发展”还是“工业革命”只不过是一种社会形态的代名词。相较于“工业革命”,“发展”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世界范围内政治经济的产物。19世纪之前,欧洲各国普遍经受了动荡的社会局势,与此同时,自然科学作为理性化的产物在欧洲开始发展。以此为背景,“发展”作为一种理性化的尝试被引入到社会科学领域。自此,在社会科学上百年的历史当中,“发展”一直作为理性化的产物禁锢着社会科学从业者。除此之外,“发展”意味着“更多”与“平等”,但沃勒斯坦发现,当两者相冲突时,主体总是将“发展”等同于“更多”,“平等”则被选择性地忽视了。沃勒斯坦在该书中以工业革命时期的英国以及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后发国家为例,揭示了“发展”背后一直隐含的民族—国家界限,但他的这种批判相较其他学者显得温和、非激进,他意欲发展而不是颠覆这种界限。他从意识形态和社会科学两个角度将“发展”的概念置入到研究对象的角度进行了反思性的考查,前者实质上是一个在不同时空拥有不同变量的为国家辩护的概念,后者则是一个永远无法证伪和证实的神话或者说是历史哲学。

发展 工业革命 反思性 民族国家

作为一种理性化的尝试,社会科学在其生命的历程中一直是将自身作为一种认识世界的普遍真理来加以对待的。对我们所处世界的认识的积累一般意义上被认为将导致终极知识的产生,并将对世界的轨迹产生指导性影响。后现代社会理论的旨趣开始对此产生质疑。理论家们将社会科学自身置入到被怀疑的对象,对其进行研究。作为国际社会学协会前主席,沃勒斯坦先生终其一生精力,对社会科学的众多常规性预设进行反思性的研究和批判。《否思社会科学》就是这其中的成果之一。在这部书中,沃勒斯坦对“发展”的概念进行了反思性的研究,这种研究充满着后现代社会学的气质,不仅为社会学,也为社会科学提供了新的理论视角。

一、什么是“发展”

作为一部具有后现代特质的反思性著作,沃勒斯坦在该书的导言以及再版序言当中明确指出,“发展”是他所要厘清和批判的对象之一。[1]首先,需要说明的是,沃勒斯坦将“发展”这个概念置入到19世纪欧洲社会科学所作的一系列理性化的尝试的视野中。在那个年代,欧洲各国纷纷经受了各自的社会动乱,那里的人们极度渴求获得一种稳定的社会形态。于是,以历史学、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为代表的一系列社会科学对此作出了回应。[2](P21)这种回应除了基于以上所述的历史条件之外,同样也是与自然科学的迅猛发展有关。在逐步改革了的西方大学体制内,自然科学因有着直接的、显著的社会效益而获得认可,所以,社会科学在获得合法性的过程中,也逐步将自然科学的思维方式纳入其中。在西方所谓黑暗的中世纪,神学统治了一切,自然科学作为对此的回应被视作理性化的尝试。于是,以自然科学作为榜样的社会科学在对西方社会进行梳理、把脉以及做出发展规划的时候,也把理性化当作自身的原则与追求。以沃勒斯坦的视角看来,“发展”就是这种尝试的一个具体展现。在《否思社会科学》的导言中,沃勒斯坦开篇就陈述到:“这些曾经被认为是思想解放的假说,今天已经成为我们对社会进行有用的分析的核心理性障碍。”[1](P1)他毫不犹豫地承认,这些在19世纪被当作是解放方案的理性化产品,在如今,已经成为束缚人们思想的一大弊病,就连他自己也无法逃脱这种韦伯意义上的“理性化囚笼”。当我们这个时代的社会科学从业者在不断产生作品的时候,“发展”作为一个概念即便是“严肃而中肯”的批判对象,也同样是禁锢社会科学从业者的囚笼。所以,沃勒斯坦在对“发展”概念进行梳理之前,首先就提醒人们,要将前人的这种认识视作一种理性化的尝试。而他的这些努力,可被视为对理性化的清算。

其次,沃勒斯坦试图澄清的是,“发展”这两个字是直到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也就是1945年,才普及型地出现的。[1](P2)战后一大批第三世界国家,如非洲国家以及东欧、亚洲的社会主义国家获得独立之后,“发展”之于其国家立足和建设的重要性开始显现。作为一种具有广泛社会合法性的社会教条,“发展”是1945年后世界体系下的地理政治环境的产物。[1](P124)在这之前的战争年代中,“发展”未必不存在,但只有在战后的社会环境中,伴随着“经济”的发展,“发展”的重要性才得以体现。当然,沃勒斯坦对“发展”的梳理绝不打算以1945年作为起始点,他的研究可以一直追溯到工业革命。在他看来,“发展”只不过是“工业革命”的简单变种而已,1945年以前几乎所有的一般化分析都是以“工业革命”作为中轴线展开的。[1](P2)换句话说,无论是“发展”还是“工业革命”只不过是一种社会形态的代名词,本质上,二者并没有差异。这构成了沃勒斯坦在该书中运用众多史料进行反思性研究的基本前提。不过,从沃勒斯坦的视角来看,无论是马克思还是布罗代尔都是在那个年代里为数不多的偏离“发展”范式展开研究的学者。

另外,沃勒斯坦在《否思社会科学》中揭示了“发展”的真实面目,即“发展”通常意指“更多”。[1](P125)这并不表明发展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时候仅仅意味着“更多”,相反,它有双重含义。[1](P135)一方面,国家总是借由发展使得经济总量赶超世界上的其他领先国家,在战后,这个国家一般意义上指美国。所以,除美国以外的所有国家都会以“发展”为名目,开展经济建设。从另一方面考虑,“发展”还意味着国内各阶层及人民之间社会平等程度的增加。更为重要的是,这二者一般情况下被宣称为具有高度相关关系的。也就是说,国家经济总量的增加必然会导致国内社会平等的增强。但沃勒斯坦指出,现实的情况是,国家经济总量的增长与国内平等的增长通常都是相互间矛盾的综合体,它们不一定相关,并且,很可能产生冲突。[1](P135)矛盾产生时,后者因为国内群众运动的失败通常都会被置于次要的地位。于是,所谓两者共同实现的“发展”神话被沃勒斯坦无情地击破了。他认为,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之后,当政治上必须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总是相当困难的。[1](P137)

二、对具有民族—国家界限的“发展”的反思

社会科学以及社会学从它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蕴含着强烈的对民族—国家的关怀。发展问题当然也无法逃脱这种理论范式。无论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亦或是之后,这种状况都没有发生变化。沃勒斯坦在对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以及历史学的兴起做了一番历史性考察之后,强化了这种观点。[2](P87)更显然,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发展’作为一个关键概念,首先便是指每一个被当作个别实体来看待的国家的发展”。[2](P87)无论如何,这种分析单位,即民族—国家,在沃勒斯坦看来,较少得到社会科学从业者的质疑。[1](P59)

由于“工业革命”与“发展”被沃勒斯坦等同视之,因此,为了揭示“工业革命”诸多论述中所隐含的特定民族—国家范式,他着重分析了英国以及其他一些国家的发展状况。在沃勒斯坦看来,“工业革命”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是一个为英国霸权进行意识形态辩护的词。[1](P53)“真正的”工业革命是诞生在英国的,所以这个词是专门为英国的自由主义者服务的,它被用来特指英国的资产阶级推翻贵族统治的社会状况。也就是说,它是指向英国国内的这些阶级对抗的。从另一个角度切入,沃勒斯坦对“工业革命”所特指的英国国内变革所发生的两个领域进行了考察,它们是技术—经济以及政治—社会。[1](P46)沃勒斯坦在此通过对大量学者的研究进行比较分析认为,工业革命通过引入这两个维度进行分析,有效地将这一词语限定为有利于英国国家界限的确定。这种界限的确定使得英国在和法国等其他国家所谓的工业革命进行比较时,充分显现了英国的领先地位。而在1945年之后,通过“发展”概念的兴盛,众多的后发地区也开始以国家为单位寻求本国的前进道路。这种道路的选择更多的时候会以那些所谓的发达“国家”为范本。这种范本从某种程度而言就是国家界限的原封照搬,它很多时候体现为将所谓发达国家内部的一些矛盾对立体也引入到后发地区,如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贵族与资产阶级。[1](P63)

经由这种分析范式的揭示,沃勒斯坦意欲提醒众多的社会科学从业者,将国家视为“发展”的边界或者自然骨架是有着修正空间的。[2](P88)社会科学在近两百年的发展路程当中,并非没有从业者对此想当然的范式进行过质疑,但都被一系列的力量给冲散了,它们包括:民主化的需求、社会福利的诉求以及财富重新分配等。他认为,以民族—国家为边界所生产的一系列“发展”模式都是无法进行简单的照搬的,他以含蓄的姿态表明,这是一个“不容易”的过程。

另外一点需要说明的是,沃勒斯坦对民族—国家界限的批判是温和、非激进的。无独有偶,近几十年来,随着后现代社会理论的发展和兴旺,对于民族—国家边界问题的解构日益成为一个重要的理论问题。上个世纪末的时候,吉登斯也从反思性的角度提出对于民族—国家的界限进行挑战。[3](P11)就“发展”问题而言,两者在边界问题上有着诸多相似点,诸如将分析视角推向全球化。但两者在一个重要问题上还是显现了差别,沃勒斯坦虽然就“发展”问题的民族—国家界限进行了反思性的考察,但在全球化的道路上,他并没有吉登斯走得那么远。精确地说,沃勒斯坦所要批判的是这样一种社会科学的取向:国家构成了发展的自然的、甚至是最重要的边界。[2](P91)换句话说,沃勒斯坦要批判“发展”的民族—国家界限,但不是要颠覆这种界限;他要发展世界体系,但不是彻底取代民族—国家范式。社会科学从业者需要做的是对“国家这种机制有所了解”,能够从想当然的和漠视的态度中走出“发展”的局限,进而去寻找一种选择性的替代范式。

三、对“发展”的反思性考查

当社会科学在整个十九世纪以及二十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内都在积极寻找社会、民族以及国家的发展可行性方案时,沃勒斯坦对“发展”的概念做了一项后现代意义上的反思性考查。这种考查在沃勒斯坦意义上是从意识形态和社会科学两方面入手的。[1](P43)于是,当社会科学的其他从业者还将发展的道路问题当作学科的重要旨趣进行探索的时候,沃勒斯坦已经把社会科学学科本身的内容当作其研究对象了。由于在引入论证材料的时候,沃勒斯坦更多地选取了1945年之前的社会历史经验资料,所以,他更多地选用了“工业革命”。但正如前文所述,无论是“发展”还是“工业革命”,在沃勒斯坦看来都只不过是同一事物的变种而已。

就意识形态层面而言,沃勒斯坦认为“工业革命”只是一个在不同时期被用来为不同国家辩护的概念而已。这些国家在19世纪是指英国、法国等欧洲国家,进入20世纪之后,则主要指第三世界国家。[1](P53)通过仔细考查,沃勒斯坦发现,众多的社会科学从业者在将其上升为意识形态层面时,所运用的方法无外乎是引入不同的分析变量。他揭示道,“尽管每个人都认为,隔离出一个单一因素是极度困难的,但几乎所有人都迟早将考虑把优先权给自己所偏爱的变量”。[1](P44)沃勒斯坦在此分析了众多的学者所引入的变量,他们有迪恩的“创新簇群”、伯吉尔的“生产量”、霍伯斯鲍恩及其观点支持者多马斯的“生产量”等。通过对引入这一系列的变量,沃勒斯坦对比了法国和英国在这些变量上的差异,发现两国之间的差异并没有如工业革命和非工业革命之间那么大。就技术、经济、社会和政治考虑,法国一些方面甚至超过了所谓在“工业革命”中处于领先的英国。所以沃勒斯坦在对“工业革命”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考查的结尾,他欲指出,由于引入了不同的变量,不同的社会科学家眼中的“工业革命”其实不是同一个事物。但当我们将其用于政治生活的表述时,这些细小的差异将会被无差异地抹平。这样,所谓的“工业革命”就成了一个可以在各个具有明显差异的国家间通用的意识形态。

就社会科学层面而言,沃勒斯坦认为,“工业革命”也好,“发展”也罢,都只不过是一种神话、一种历史哲学而已。一方面,它从未得到证明或者被驳倒;另一方面,它的提出是为了特定的结构、循环模式以及一个给定历史的社会系统中的事件可以被解释。[1](P55)关于这些神话故事的构建主体,毫无疑问是社会科学的从业者,或者说是知识分子。用沃勒斯坦的原话,那就是由“博学者们来宣布、由学者们来传授、为大多数人所信奉”。[1](P57)同样作为一个社会科学的从业者,沃勒斯坦在“发展”问题上并没有要追随这些前辈的足迹,相反,他在开篇就提出要以一种后现代反思性的角度将“发展”的神话置于研究对象的位置重新考查。他坦率且直截了当地将“发展”的神话置于重要地位,并公开检验这个神话,而不是将其藏匿于非实在、科学性的掩饰之后。[1](P56)这种态度使得沃勒斯坦绝不仅仅是一位为“发展”神话添砖加瓦、锦上添花的学术工匠,他在某种程度上彻底揭穿了“发展”神话的学术架构。但需要指出的是,沃勒斯坦也绝不是一位最激进的后现代主义者,成长在理性化的时代中,他的思维也绝不可能彻底摆脱理性化的禁锢。这在他随后的论述中得到了展现。“发展”作为一种历史哲学固然只是一种历史的神话,人们越来越多地对其产生了质疑,越来越不愿意在此框架内去进行经验材料的积累。沃勒斯坦试图揭示并推翻这种神话,但沃勒斯坦更试图用一种新的历史哲学,或者说是修正过的历史哲学来取代原有的历史哲学。[1](P70)这种新的历史哲学虽然可以将旧有历史哲学中的种种缺陷进行弥补,但从本质上而言,它仍旧是一种神话。当然,如果从温和的视角加以评论,沃勒斯坦毕竟也只是提供了一种选择性的方案,就连他自己也承认科学不可能道德无涉以及利害无涉。[4](P170)

[1]沃勒斯坦著,刘琦岩等译.否思社会科学[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2]沃勒斯坦著,刘锋译.开放社会科学[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

[3]吉登斯著,田禾译.现代性的后果[M].北京:译林出版社,2000.

[4]沃勒斯坦著,冯炳昆译.所知世界的终结[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杜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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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3(2010)03-0078-04

*作者:葛亮,中共江苏省委党校2008级社会学专业硕士研究生,邮编:21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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