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原住民自治研究——以加拿大因纽特人为例＊

潘 敏 夏文佳

（同济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上海 200092）

加拿大原住民主要有三个部分组成,即印第安人（the First Nation）、因纽特人（Inuit）、梅蒂斯人”（Métis）。本文主要研究加拿大北极原住民,因纽特人是本文的主角。因纽特人是北极原住民的一支,总人口大约有16万人,主要生活在格陵兰岛、俄罗斯北极地区、加拿大北极地区。2006年加拿大因纽特人大约有 5万人,主要分布在努纳武特（Nunavunt）、西北准省 （NW T）、育空（Yukon）、努纳维克（Nunavik）、Nunatsiavut等地区。20世纪70年代以来,加拿大因纽特人开始了争取本民族自治运动的历程,经过近30年的不懈努力,1999年4月1日努纳武特行政区宣告成立,这标志北极原住民自治运动取得了重大的成果。“原住民自治”这一概念是指原住民“以自己的方式来掌握自己的事务”,具体而言,就是原住民有权利治理自己,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政治、经济、社会以及文化事务,以达到自主的境界。①Cassidy将原住民自治的事项分为原住民社区与其自治政府、治理的成分以及政策环境三大层面（Cassidy,Frank.1990.“Aboriginal Governments in Canada:An Emerging Field Study.”Canad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23,No.1,pp.73-99.本文以加拿大因纽特人为例,从加拿大北极原住民概况,原住民自治运动的历程,自治模式以及自治实践四个方面来探讨北极原住民的自治运动。

一、加拿大北极原住民概况

加拿大国民和联邦政府习惯上将北纬60度以北地区称为加拿大北极地区,包括育空地区、西北地区、努纳武特省；北极地区还根据温度和树木生长线来定义,因此沿着哈德逊海湾向南延伸,将魁北克省、纽芬兰和拉布拉多（New foundland and Labrador）、安大略湖以及马尼托巴湖省的北部一些地区也包括在内。本文的北极地区包括这三个省以及魁北克北部的努纳维克、纽芬兰和拉布拉多北部的Nunatsiavut。加拿大北极地区从东到西跨度大约5000英里,三省两地区的总面积近440多万平方公里,大约占加拿大国土总面积的45％。

加拿大北极地区最初是因纽特人的故乡,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几千年。两三百年前,一些冒险家开始进入这些地区,但他们并没有改变原住民的社会文化,因纽特民族仍保留了自己的风俗、习惯、语言以及对土地的那份深深眷念之情,并且依靠本地资源来获得身体上和精神的需求和愉悦。然而,近一百多年来,因纽特社会经历了社会分化、资产流失、联邦政府重新划分行政区域等一系列事件；最近,他们又卷入到资源过度开发而带来的困境中以及气候变暖所导致的厄运。原住民地区的社会结构因此发生了较大的变化。

北极原住民人口为64 655人,其中因纽特人所占比例最高,达63.1％,印第安人次之,占29.5％,梅蒂斯人最少,占7.1％,其它原住民仅占0.3％。4万多的因纽特人,60.％生活在努纳武特省,23.5％在努纳维克地区,10％在西北地区,5.3％在Nunatsiavut；19 065名印第安人,主要分布在西北（66％）和育空（33％）两省；4 565名梅蒂斯人主要在育空地区（79％）。[1]

加拿大原住民人口的快速增长,导致了人口结构趋向年轻化。而在原住民中,因纽特民族年轻人所占的比例最高,据2001年统计,因纽特人15岁以下的年轻人占 39％,[2]加拿大全国这一比例为19％；加拿大全国人口年龄中位数是38.8岁,因纽特人为22岁；在努纳维克地区,人口中位数为20岁,有60％的人在24岁以下,有85.6的人不到45岁；在育空地区原住民中,20-29岁之间的成年年轻人站40％,西北地区这一比例为58％,努纳武特地区这一比例最高,占80％；2008年,育空地区原住民人口达8 137人,24岁以下占43％,25～44岁占30％；[3]据有关部门预测,在未来的几年内,这一比例还将进一步增高。[4]

近几十年来,加拿大北极原住民人口的快速增长和人口结构的年轻化,对这些地区政府的政策以及社会、经济等方面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快速的人口增长和人口结构年轻化的趋势,迫使原住民政府在短期内设立较多的学校,使得这些年轻人能够接受教育；需要增加更多的就业岗位,以便让这些年轻人从学校转移到社会；更多的住房被建造以满足他们的需求。但由于原住民政府在短时间内没有实力完成这么多的任务,致使原住民的生活水平与非原住民相比差距拉大,同时这些地区还面临着越来越严重的社会问题。

二、加拿大北极原住民自治运动的历程

努纳武特自治省,这个位于加拿大东北哈德逊与北极地带、占加拿大国土五分之一的原住民自治政府,是因纽特人通过土地权利声明的方式与加拿大联邦政府花费长达26年的时间,经历无数次谈判、协商,于1999年4月1日成立的。尽管时间漫长,但手段是协商。

（一）历史背景

因纽特人生活在从俄罗斯的楚克其半岛（Chukchi Peninsula）向东一直延伸到美国的阿拉斯加、加拿大北部、格陵兰岛东南沿海等地区。5000年来,这些冰天雪地的地方到处留下了因纽特人的足迹,他们凭借自己的毅力,与恶劣的自然环境作斗争,创造了独特的因纽特文化和历史。[5]整个北极地区几乎被冰雪覆盖,农作物根本无法在这一地区生长,因此,因纽特人的经济以狩猎为主,捕鲸与动物毛皮贸易是其重要的经济来源。因纽特社会属于游猎型社会,由数个独立的小型传统政治组织管理社会上的一些事务,但是自从与欧洲移民接触后,因纽特人的传统生活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些变化给因纽特社会带来了一系列严重的社会、经济、政治等问题,正是这些问题的出现才导致20世纪70年代以来因纽特人的自治要求。

与欧洲殖民接触后,加拿大因纽特人经历了与美洲大陆原住民相似的命运。由于欧洲殖民者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发展程度远远超过因纽特人,后者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于是没经过因纽特人的同意,殖民政府便强行占领了因纽特人的土地和资源。失去了土地和资源的控制权,因纽特民族传统社会的自治也就名存实亡了。[6]飞机发明之前,外来者很难到达北极东北和中部地区,因此,欧洲人以及后来的欧裔加拿大人接触努纳武特因纽特人相对于其他原住民要晚得多。直到19世纪,努纳武特地区的因纽特人才与欧洲、北美的捕鲸者有了比较密切的互动,但是这种接触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因纽特社会。只有到了20世纪,欧裔加拿大人才开始大规模进入努纳武特地区,毛皮贩卖商、传教士以及加拿大皇家骑警队（Royal Canadian Mounted Police）穿梭于努纳武特地区；与早期的捕鲸者不同,这些人在北极地区有个永久的居住地,[7]因此,他们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因纽特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

首先,经济上,欧洲殖民者和欧裔加拿大人彻底改变了因纽特人传统的捕猎习惯。早期吸引欧洲殖民者和欧裔加拿大人的是因纽特人的皮草,以哈德逊湾公司为代表的欧洲殖民经济组织提供比较优惠的条件（比如一些工业品、设备以及其他一些商品）刺激因纽特人捕猎更多能给他们带来利润的动物,比如白狐等,因纽特人为换取更多的工业品,便改变了传统的捕猎习惯,以满足这些商人的需求；[8]更为重要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因纽特人越来越依赖殖民者提供的工业品,在双方的交易中,如果一方依赖另一方,那么肯定就会处于被动地位。第二次大战后,白狐皮大幅度降价,因纽特人没有钱购买那些已经习惯了的工业品,到20世纪后半叶,因纽特人在经济上彻底失去了控制权,完全依附外来者；而且因纽特人原来的生活方式就在这种依赖中慢慢消失了,北极地区的生态链也因为因纽特人的捕猎习惯而遭到极大的破坏。20世纪70～80年代,因纽特民族的经济遭到进一步的打击。因为从20世纪70年代起,环保运动开始兴起,其中保护野生动物、维护动物的生存权利是这场运动的重要议程,美国禁止进口皮毛,欧盟也只是有选择地进口部分产品。这些禁令几乎摧垮了努纳武特地区的经济。[9]

其次,在政治上,因纽特人莫名其妙地被现在的加拿大联邦政府所控制。如前文所述,努纳武特地区直到20世纪才被外部世界所关注,而且,因纽特人从未与英国或加拿大联邦签署什么条约。1867年加拿大联邦政府成立,同年制定的宪法中只提到了第一民族印第安人的法律地位,宪法中根本没有提及因纽特民族,也就是说,联邦政府并没有将因纽特民族纳入到其管辖范围内。直到1939年4月,联邦政府在“Re Eskimo”中裁定,1867年宪法中“印第安人”一词,应包含爱斯基摩人,即今所称因纽特人,这项裁定使因纽特人正式列入联邦政府的管辖权内。②邹岱妮：《加拿大原住民自治体制与教育政策研究》,（台）国立政治大学民族研究所2005年硕士论文,第73页；笔者在另一份材料中看到,关于因纽特人到底是不是印第安人,根据“Re Eskim”,因纽特人是印第安人,但根据加拿大1985年宪法第四章第一款“印第安法”,因纽特人不是印第安人（www.yorku.ca/igreene/nov1805.ppt）。但这并没有经过因纽特人的同意；而且欧洲殖民者或欧裔加拿大人也没有动用武力对因纽特人进行军事征服。因此,没有战争、没有协议、没经过因纽特人的同意,加拿大政府就这样控制了因纽特人的土地、资源。

因纽特人被圈进保留地比印第安人要晚得多, 1950年至1960年间,由于肺结核病蔓延于因纽特人生活的地区,再加上因纽特人的经济基础毛皮贸易逐渐衰弱等因素,加拿大联邦政府遂沿用对印第安人的殖民政策,将因纽特人迁居到新社区,并发给垦殖地,这形成了后来努纳武特地区26个社区的基础。加拿大政府的这种做法虽然解决了因纽特人的肺结核病问题,降低了因纽特人的死亡率,但却带来了其他问题,比如,因纽特人居住方式、谋生方式的改变,进一步造成了社会适应不良与文化断裂的现象。如一位因纽特人所说：“在过去,我们是小群体,而且几乎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现在有太多人在这里……,有太多不同群体一起住在这里。现在有太多的问题……。在过去,长老们能处理这些问题……,但是现今即使是警察都不能停止这些问题”。[10]

（二）努纳武特的诞生

在加拿大,原住民可以通过三种不同的方式寻求自治,一是通过宪政协商与宪政改革,80年代的原住民运动就是按此路线为主；二是通过法院诉讼程序进行对原住民固有权利的确认与政府履行义务的保障；三是通过个别协商渠道,分别与联邦政府、省政府进行三边斡旋,达成协议,改变既有政策,在联邦政府的架构下完成自治的规划。努纳武特自治政府的成立主要是通过第二种和第三种方式,即个别协商的方式,在联邦政府与省政府基于伙伴关系的原则下,和原住民达成协议,通过给予有限度地立法权与行政权来实现自治。

1971年因纽特兄弟会（the Inuit Brotherhood）的成立是其自治运动的开始,1973年,兄弟会改组成“加拿大因纽特联盟”（Inuit Tapirisat of Canada,简称ITC）,该组织以促进因纽特民族的利益、保护因纽特文化和遗产为宗旨,由因纽特社会精英为领导,加拿大因纽特人为成员的组织（1998年后成为全国性组织）。1973年,ITC代表整个西北地区因纽特人提出建立独立的努纳武特行政区的建议；同时,ITC组织研究因纽特人的土地使用权和所有权,确立了因纽特人的土地范围与北极圈内因纽特人的土地所有权,这项研究进一步论证了努纳武特地区作为以后自治政府的领土基础。根据这个研究结果,1976年ITC向加拿大联邦政府提出建议,在西北地区东部新设立一个由因纽特人组成的自治政府,即努纳武特自治政府。为达成这个目标,1977年12月,ITC代表东部和中部是的因纽特人再次提出建立努纳武特的建议,他们要求该行政区具有准省地位,对司法、教育、住房、土地开发和野生动物保护等方面有管理权。同时ITC与联邦政府谈判,并达成了土地所有权协议,在ITC1980年10月的例会中,全体成员一致通过成立努纳武特自治政府的决议。[11]

1990年4月,努纳武特东加维克联盟（Tungavik Federation of Nunavut,简称 TFN）成立,取代ITC,成为与联邦政府交涉的因纽特民间组织。同年与联邦政府、西北地区政府共同签署了土地权协议,支持西北准省分离计划,并同意用公民投票的方式决定边界问题。1992年1月,TFN经过不懈努力,终于与加拿大联邦政府、西北地区政府达成了一个实质性的有关土地所有权问题的协议,该协议包括建立努纳武特准省和政府,并详细规定了努纳武特自治政府组建的时间表,划界问题留待公民投票表决。5月,举行公民投票,西北准省和努纳武特地区的大多数居民都赞成分离提案。10月,TFN与西北地区政府代表签署了努纳武特政治协议（Nunavut Political Accord）,决定1999年4月1日正式成立努纳武特自治政府；11月,公民投票批准了努纳武特土地所有权协议（Nunavut Land Claim s A-greement）。[12]

1993年5月,TFN和联邦政府、西北政府正式签署了努纳武特协议（The Nunavut Agreement）；6月,加拿大议会通过努纳武特土地权利协议法案（the Nunavut Land Claim s Agreement Act）和努纳武特法案（the Nunavut Act）。[13]这两项法案决定于1999年建立努纳武特地区,组织自治政府并修改相关法律；该两项法案还规定了即将成立的努纳武特地区的地域范围,行政、立法与司法机构的组成、任期和权限,以及过渡时期努纳武特与西北地区的关系等。这两项法案是努纳武特自治政府运作的法律基础,尤其是努纳武特法案。

1995年至 1996年间,努纳武特执行委员会（the Nunavut Imp lementation Commission）拟定了一项“新雪上的足迹（Footp rints in New Snow）”计划,建议未来的努纳武特自治政府采取省政府与地方政府分权的政治设计,将权力下放到地方政府,分管不同的行政事务,这项建议后来成为努纳武特自治政府施政的政治蓝图。1997年,努纳武特自治政府临时筹备委员会办事处成立,负责组建自治政府,并决定临时筹委会将运行到1999年4月1日自治政府的成立。1998年,加拿大联邦议会通过了努纳武特法案修正案（Amendments to the Nunavut Act）,1999年4月1日努纳武特自治政府正式成立。[14]

努纳武特自治政府管辖范围约有210万平方公里,占加拿大国土面积的23％,其大小与欧洲大陆大体相当,如果努纳武特地区独立的话,它将是世界第12大国；自治政府成立之初,其境内大约有2万人居民,其中17500人为因纽特人,这些人口分散在25个互不相连的社区（comm unitiy）——1个城市和24个村庄；[15]自治政府由该地区第一次普选出来的19人（其中15人是因纽特人）组成的立法会进行管理,以英语和法语为主要官方用语,伊努克蒂图语是新确立的第三种官方语言。

经过26年的酝酿、谈判、提案、投票、立法,理想终于变成了现实,努纳武特准省成为加拿大联邦政府最年轻的成员。许多人都把努纳武特的建立视为原住民自治的一个大胆尝试。对于因纽特人和加拿大联邦政府乃至全世界的原住民自治运动来说,都显得意义重大,且来之不易。首先,对一直追求自治理想的因纽特人而言,这无疑是向前迈了一大步,从此,居住在努纳武特的2万多因纽特人拥有了合法的公民权,在选举、住房、教育、工作等各方面有了保障,正如因纽特领导人所言,“自治是解决努纳武特地区可怕的瘟疫泛滥的最好途径”,因纽特人“通过自己掌握自己的政治命运,将迎来该民族的又一次复兴”；[16]其次,对加拿大联邦政府来说,努纳武特自治政府是以非暴力的、谈判协商、团结合作、通过民主投票的方式而建立的,这是其多元文化政策的重大成就；同时,这也是世界原住民自治运动史上的一块里程碑。

三、加拿大北极原住民自治模式

加拿大原住民的自治形态有三种,第一种是比较小的范围,主要是指有保留地的原住民自治组织。第二种是有“土地权利声明”而来的自治模式,这种模式的自治政府可以摆脱印第安法案的束缚,拥有土地的所有权与使用权；通过“土地权利声明”取得原住民自治实体,修正“社自治”权限过小与资源过少的缺点。第三种模式是在印第安法案的授权下,将该法案的责任与权利转移至印第安社政府或印第安自治机构。努纳武特地区就属于第二种模式。

自治政府成立后,努纳武特地区有26个社区, 10个政府部门,努纳武特协议是因纽特人自治权和自决权的法律基础,其自治权是通过土地权利声明的方式,自治政府采取公共政府的形式,因为该地区85％的人口是因纽特人,占绝对的多数,于是在不担心原住民政策主导的情况下并兼顾另外15％非因纽特人的权益,就采用了公共政府的形式。努纳武特自治政府的权限是有完全的行政权,部分的司法权以及在联邦政府议院的规范下部分的立法权；自治政府的级别是省级,采取联合政府的形式,因纽特人和非因纽特人共同执掌省政府的权力。关于努纳武特自治政府的运作形态,先从努纳武特法案谈起。

1993年6月,加拿大国会通过努纳武特法案,赋予努纳武特自治政府运作依据,这项法案的内容包含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关于政府的制定,其中明文规定了努纳武特政府的行政权、立法权与司法权；第二部分是关于公众议题的讨论,包括官方语言的制定、地方利益与努纳武特财政税收,土地及文化遗产的条文；第三部分是关于努纳武特执行委员会的章程。

在自治政府的层级上,努纳武特法案第二条与第二十三条第一款明确说明努纳武特自治政府隶属于加拿大联邦政府之下：

第2条：“公共土地”意指努纳武特地区所有土地和土地中的所有股份属于加拿大政府,加拿大政府拥有最高处置权

第23条第1款：在以国会其他法案为条件的前提下,立法机关可以制定有关这些法案的法律。[17]

从以上两点可以看出,加拿大联邦政府与国会是努纳武特法案的法律来源,努纳武特法案不能与加拿大宪法相抵触,而且加拿大宪法却凌驾于该法案之上,努纳武特的地位是加拿大联邦政府下面的一个地方自治政府。在这样的架构下,努纳武特自治政府依法有权力设置符合地方事务需求的行政、立法和司法机构。在政府的基层上,努纳武特政府大约相当于省政府,但是由于其人口过少,目前的业务范围大体相当于市政府。

努纳武特自治政府有10个部门组成,分别分布在努纳武特省府易魁洛外的10个社区中,各部门在省府内亦设有总部。并且,在努纳武特境内的三个地区（Qikigtaaluk、Kivalliq、Kitikmeot）也设有地区办公室。这种层级设置采取的是地方分权和去中心化的理念。

在文化相关部门方面。努纳武特政府特别设立了“文化、语言、长者、青年部”,致力于因纽特人传统文化、价值信念的保护。努纳武特政府也明确规定,因纽特语为官方语言；此外,努纳武特教育部设计11个文化传承计划,通过活动将部落长老的智慧纳入学校教育；同时,这些长老也肩负汇集所在地区文化和故事的责任,包括地名的由来、历史与传统技艺等。值得注意的是,社区妇女在教育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们教导学生缝制技术,而男人则教导如何盖房子与应用传统装备进行狩猎。在这项设计中,社区成员在学校活动的参与上同时也扮演了协助者、教师指导者与顾问的角色,学校的教学活动与因纽特人的传统价值及日常生活产生了有意义的连接,社区中的每一个人也充分参与了教育下一代的工作。

四、加拿大北极原住民自治实践

从1999年成立至今,努纳武特自治政府已经走过了整整10年,这期间有草创初期的憧憬,有发展过程中的曲折,还有时至今日的困惑。原住民自决实践尽管在形式上取得了重大突破,建立了一系列的自治政府,但是在实际的自治政府运作过程中,问题却依然严峻：政治架构上的水土不服,西方的现代政治制度并不能很好地契合原住民现实需要；经济发展中先天不足,原住民自身素质不合要求,现代化产业根基薄弱；社会生活的分崩离析,传统文化的传承江河日下,西方文明的学习则画虎不成。

（一）政治架构与内部背离

加拿大联邦向来以其包容性、多样性而著称,除了政府本身所推行多元主义文化的政策外,联邦制也充分体现了兼容并蓄的优势,为各个少数民族提供了共同治理国家的条件,甚至在一个统一的联邦政府之下高度自治的可能。其实早在欧洲人到来之前,美洲原住民就已经建立了自己的联邦或邦联组织,包括海域的M i’Kmaq联盟、大湖地区的 Iroquois联盟以及西部的Blackfoo t联盟,而且这些联盟都是通过条约缔结的。[18]加拿大《1982年宪法法案》（第35节）又重新承认,原住民可以根据宪法规定,建立公共政府,实现其自治。努纳武特自治政府就是在这种形势下建立的。

但是这个看似自由宽松的政治选择却是有条件的,《努纳武特土地所有权协定》就规定因纽特人要放弃其在加拿大国内土地和水域的所有权,作为交换,因纽特人得到一定的经济补偿、土地使用权以及部分自治权利。土地和水域所有权的丧失实际上否定了原住民作为这块土地最早的主人所应享有的天然权利,这与原住民自决思想相违背,该思想认为原住民实行自治应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不需要用“丧失什么”来换取,建立自治政府只是拿回原住民被剥夺的权利而已。

作为自决权的核心权利——政权权利,因纽特人在行使时却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这种挑战不是来自外部的加拿大联邦,而是参考了联邦体制而设计的努纳武特自治政府体制在因纽特人自我治理时所面临的水土不服。传统的因纽特社会类似于一个松散的邦联,并没有统一的政府,而且人们也不需要有政府进行管理,纠纷都直接根据习惯法由长老仲裁。根据西方现代政治理念所建立的努纳武特自治政府对于传统因纽特社会而言,并不具有实用性,因为因纽特人对于政府管理方面的诉求很少。故而,一个庞大严密的努纳武特政府是根本不适用的,现实需要的只是一个类似商务部和社会保障部性质的小政府。另一方面,新成立的努纳武特作为加拿大联邦的一个一级行政单位,就必须更多地参与到整个加拿大的事务中去,而原住民则一直拒绝参加加拿大的选举制度,把它看做“殖民者”的机构,而不是自己的组织。这种疏离则会进一步导致努纳武特在加拿大联邦中地位的边缘化。

（二）经济食利与人口素质

历史上加拿大联邦在努纳武特地区对因纽特人的殖民统治主要有三个特点：一是通过与欧洲人接触,因纽特人社会损失“所有权/生产资料的控制权”；二是将因纽特纳入加拿大国家,导致其“政治空间和经济控制”被转移至外部的权威；三是将因纽特人纳入一个“核心——周边”关系,使他们成为“加拿大南部经济增长的工具”。[19]在这一系列过程中,原来全民平等的因纽特社会遭到了分化,阶级分层体系得到了发展,而且因纽特人与白人文化之间的区别也就超越了种族,下降为不同阶层之间的利益博弈,而不是种族与种族之间的权利斗争。故而作为因纽特殖民化概念的结果,努纳武特的创建就被认为是对因纽特人依附和被剥削的潜在解决方案,是寻求因纽特人经济独立发展的一种尝试。而加拿大联邦在西北地区长期奉行的“非剥削殖民模式”（non-exp loitative）又使得努纳武特经济主要由外在生成的盈利反向输入构成,长此以往就导致了努纳武特对于加拿大联邦持续性的外部依赖和本地区的社会功能机能障碍,抑制了因纽特本地区经济的解放和发展。

一方面是经济独立性的丧失,另一方面在因纽特人融入加拿大现代社会和努纳武特实施自治的过程中,因纽特人的文化发展也被迫在很短的时间内从石器时代进入到太空时代,这种骤然的文明程度变换使他们难以满足努纳武特未来发展前景的需要；而且大多数因纽特人尚未掌握现代大生产所需要的技能以及与之相适应的价值观,这又使得他们很难真正以主人翁的姿态参与到现在在努纳武特地区进行的密集的资源开发经济活动中去。

除此之外,因纽特人没有参与政治发展的兴趣,这种政治参与的缺失反过来又使得努纳武特因纽特人在经济上更加依靠土地和资源,养成了食利的生活模式。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作为建立努纳武特自治政府的条件,在《努纳武特土地所有权协定》中因纽特人已经放弃了部分土地、水域、矿产的原住民产权,这就使得因纽特人在本地区经济开发中主动地位的进一步丧失,更加依靠加拿大联邦的外部投资和主导。事实上,由于努纳武特缺乏农业和工业部门,使得它的生存更加类似于纯食利的中东国家,毕竟努纳武特自治政府90％的资金来源是联邦政府的预算投入,它在实质上是一个土地、资源食利政府。

新的自治政府需要营造一个良好的就业形势,而现代化的经济部门中又无法解决因纽特人的就业问题,努纳武特政府不得不大量吸纳本地因纽特人进入政府机构工作,虽然他们在文化和专业才能方面未尽合格,但这种行政化的就业方式已经是当下最为直接有效的解决因纽特人就业困难的方案了,尽管这进一步加大了整个因纽特民族的食利化。最终,依靠官僚主义程序能帮助因纽特人在该地区“建立”一个可行的“混合经济”,即自治政府通过行政手段开辟因纽特人可以从事的就业岗位,以财政支持原住民的经济收入,而这些财政收入则主要来自于联邦的预算和资源开发所得的红利。

食利经济的存在一方面滋长了原住民的惰性,育生出一大批不思进取的下一代,另一方面也使人口素质长期停滞不前,得不到实质上的提高,难以适应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自治政府的良性发展要依靠经济上的自食其力,而一个相对独立完整的经济体系又需要有相适应的人口素质来匹配,努纳武特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人口素质跟不上现代社会的需求,甚至滋生了坐而食利的心态。

（三）社会发展与文化缺位

食利心态的养成有经济模式的因素,同时也折射出整个因纽特社会文化体系的崩坏。原住民自治的基础在于其区别于外部社会独特的文化、传统、生活方式,唯有如此自决才有了存在的意义。而目前努纳武特的因纽特社会面临的最为深刻的危机恰恰在于传统文化的流失和外来文化的入侵。文化的侵略从西方殖民者到来之初便已开始了,百年之后,当原住民重新掌握自我管理权的时候,才切实地发现了后果的严重性：旧有的传统文化已然瓦解,新的现代文化尚未成形,整个社会丧失了凝聚力。

这种文化秩序的混乱首先表现在传统文化的流失上,特别是传统艺术。许多年轻人已经不再学习传统艺术了,像喉音、鼓舞这些代代口传相授的艺术和流行的嘻哈音乐相比,难度要更大一些,学起来更费劲,而且也不主流,就逐渐被青年一代所抛弃了。除了音乐和舞蹈,因纽特人最为著名的一门艺术就是石雕。对因纽特艺术家来说,北极地区随处可见的皂石、象牙、鲸鱼骨都是上好的工艺材料。在伊魁特（努纳武特首府）的手工艺品商店、博物馆,有大量因纽特艺术家的雕刻品,大多价格不菲,咖啡杯大小的石雕,就要卖到300～500加元（相当于人民币1800～3000元左右）,甚至更贵。尽管如此,像石雕这样的传统艺术也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尴尬局面,因纽特年轻人更加热衷于如hip-pop之类的西方流行文化。

西方流行文化大量挤占传统文化之后,原住民旧有的价值观遭到颠覆,而新的现代化的价值却又没能建立起来,整个原住民族群处于失序状态,造成了一系列严重的后果,一个突出的表现就是自杀率居高不下。据有关部门统计,因纽特人的自杀率是加拿大全国平均水平的11倍,平均寿命比全国低15岁。[20]居民的平均年龄只有20.8岁,失业率却高达22％,随之而来的是抽烟、酗酒、大麻等一系列棘手的问题。[21]“2007年北极原住民的生活条件调查”显示,原住民的失业率、酗酒率、家庭暴力和性犯罪率比例都有大幅度增长。[22]

在外来的西方现代文化冲击下,因纽特年轻人的自信心和平和的心态也正在逐渐丧失,他们从电视、网络中看到了与传统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在传统和现代之间矛盾着,却又无能为力。与老一代的因纽特人相比,年轻人已经越来越依赖新的生活方式。这需要很多钱,而整个努纳武特的就业机会太少,他们没有挣钱的途径,大部分年轻人都依赖父母的补贴金,心理上的落差感很大,其中的一个后果就是导致现在的因纽特年轻人结婚很早,年轻的单身父母也越来越多。

经济上的依附性使得原住民社会发展缺乏一个独立宽松的环境,面对西方流行文化的强势入侵,传统文化的抵抗力显得如此不堪一击,逐步失去在整个原住民族群中的支配地位；在另一方面,西方流行文化虽然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却不能够帮助原住民建立起一套适应其地区现实的新文化、一套原住民可以倚之面对现代社会的新价值观。

五、结语

自决运动的发展虽然为原住民带来了一个梦寐以求的自治政府,但是问题却也接踵而至。当前努纳武特自治最大的问题就是文化价值观念上的失序和由原住民素质不高导致的生产力低下,并且这种人口素质水平上的困顿进一步导致了经济的脆弱。虽然努纳武特地区的自然资源丰富,但是其开发还处于起步阶段,短期内这种由外部加拿大联邦的大企业主导的资源开发并不能实质性地带动努纳武特经济的起飞。在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导致努纳武特的财政主要依靠加拿大联邦政府的拨款。这种食利者的生存模式就导致了努纳武特自身“造血”能力的不足,进而影响到其政治系统的健康发展。

[1]Statistics Canada,AboriginalPeoplesinCanadain2006:Inuit,MétisandFirstNations,2006Census,Ottaw a,15 January 2008,Cat.No.97-558-XIE,（accessed 20 August 2008）.

[2]Inuit Tapiriit Kanatami,InuitStatisticalProfile,Ottawa,August 2007.

[3]Yukon Bureau of Statistics,http://www.eco.gov.yk.ca/pdf/ population_p rojections_2018.pdf.

[4]Statistics Canada,AboriginalPeoplesinCanadain2006:Inuit,MétisandFirstNations,2006Census,Ottaw a,15 January 2008,Cat.No.97-558-XIE,（accessed 20 August 2008）.

[5]InuitHistoryandHeritage,p1,http://www.itk.ca/system/ files/5000YearHeritage.pdf.

[6]Jack Hicks and Graham White,Nunavut:InuitSelf-determinationThroughaLandClaimandPublicGovernment,p19,http://www.anu.edu.au/caep r/system/files/Seminars/…/HicksJ_WhiteG_2000.pdf

[7]Jack Hicks and Graham White,Nunavut:InuitSelf-determinationThroughaLandClaimandPublicGovernment,p19,http://www.anu.edu.au/caep r/system/files/Seminars/…/HicksJ_WhiteG_2000.pdf

[8]Jack Hicks and Graham W hite,Nunavut:InuitSelf-determinationThroughaLandClaimandPublicGovernment,p20,http://www.anu.edu.au/caep r/system/files/Seminars/…/HicksJ_W hiteG_2000.pdf

[9]Diubaldo,Richard,TheGovernmentofCanadaandtheInuit,1900-67.Ottawa：Indian and Northern Affairs Canada,1985.

[10]W.C.E.Rasing,TooManypeople:OrderandNonconformity inIglulingmiuSocialPROCESS,Nijmegan Netherland：Recht and Samenlevving,1994,p.l.转引自：Rigby Bruce,“The Inuit of Nunavut,Canada”p.93.

[11]TheRoadtoNunavut:AChronologicalHistory,http:// www.gov.nu.ca/english/about/road.shtml.

[12]TheRoadtoNunavut:AChronologicalHistory,http:// www.gov.nu.ca/english/about/road.shtm l.

[13]http://www.canlii.org/en/ca/law s/stat/sc-1993-c-28/latest/ sc-1993-c-28.htm l.

[14]TheRoadtoNunavut:AChronologicalHistory,http://www.gov.nu.ca/english/about/road.shtm l.

[15]Jack Hicks and Graham White,Nunavut:InuitSelf-determinationThroughaLandClaimandPublicGovernment,p7,http://www.anu.edu.au/caep r/system/files/Seminars/…/ HicksJ_WhiteG_2000.pdf

[16]TheDisasterOfNunavut,http://www.irpp.org/po/archive/ jul99/howard.pdf.

[17]NunavutAct（1993,c）http://www.tunngavik.com/documents/publications/2001-04-30-Nunavut-Act.pdf.

[18]David C.Haw kes.Indigenouspeoples:self-governmentand intergovernmentalrelations.International Social Science Journal.2002.P153.

[19]Frances Widdow son.ThePoliticalEconomyofNunavut:InternalColonyorRentierTerritory？原文网络链接：http:// www.cpsa-acsp.ca/papers-2005/Widdow son.pdf.,p3.

[20]Inuit Tapiriit Kanatami,InuitStatisticalProfile,Ottaw a, August 2007.http://www.itk.ca/sites/default/files/Inuit-StatisticalProfile2008.pdf.

[21]许鑫.“北极·因纽特人——加拿大努那武特地区纪行”[J].中国民族,2009,（8）：66-67.

[22]Birger Poppel et al.SLiCA[SurveyofLivingConditionsin theArctic]Results,Institute of Social and Economic Research, University of Alaska Anchorage,Anchorage,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