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文献所见“不死药”略述
2010-08-15周丹
周 丹
(广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 广西 桂林 541004)
上古时期先民的认识产生于日常生活中的具体实践,这些知识经记载撰述物化成为文字,反映了先民的生活,表现了生活。虽然在今天看来,先民的认识带有浓厚的神话色彩,却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中国古代汉文献中没有直接解释死亡起源的神话。在中国文化心理中,初民不大注意于死亡起源的解释。春秋末世,孔子论“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晋人陶潜在《读<山海经>》中言道:“自古皆有没,何人得灵长?”人是要死的,这是无法回避的现实苦难。通常人们通过神话来解释死亡的起源,进而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有了否定死亡、超越了这种生命存在的悲剧的文化意蕴。
春秋战国时代,“不死”思想已经开始流传,春秋战国时期的文献典籍中,如《山海经》中屡次出现关于“不死药”“不死国”的记载;在《韩非子》、《楚辞》和《春秋左氏传》中出现了“不死药”、“不死道”(《韩非子》)和“延年不死”(《楚辞》)、“无死”(《左传》)等语。
根据人们的常识和经验,药物能有效地使病人恢复健康。依此逻辑,古人自然可以发生这样的联想:既然药物可使人祛除疾病,那必然存在着延年不老药。进一步推测下去,必然认为存在着不死之药。这一点在《山海经》中体现的比较多,现略述《山海经》中所见记载。
《山海经·海内西经》:“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窳者,蛇身人面,贰负臣所杀也。”郭璞注:“为距却死气,求更生。”
《山海经·大荒西经》说:“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郭注:“群巫上下此山采之也。”
《山海经·大荒南经》:“有巫山者,西有黄鸟。帝药,八斋。”郭注:“天帝神仙药在此也。”同篇又云:“有云雨之山,有木名曰栾。禹攻云雨,有赤石焉生栾,黄本,赤枝,青叶,群帝焉取药。”郭注:“言树花实皆为神药。”
《山海经·海外南经》:“不死民……寿,不死。”
《山海经·大荒南经》:“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人焉三面,是颛顼之子,三面一臂,三面之人不死。”“有轩辕之国,……不寿者乃八百岁。”
《山海经·海内经》:“流沙之东,黑水之间,有山名不死之山。”
据今人统计,《山海经》记载了很多药物,或治病、或滋补,达132种之多[1]。其中有浓厚神话色彩的药物当是不死之药。
在《山海经》外,其他典籍中亦颇多关于不死的记载:
《楚辞·远游》有“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
《天问》:“何所不死,长人何守?”(王逸注引《括地象》:“有不死之国。”)即指防风氏不死。《艺文类聚》卷九十六引《括地图》:“禹诛防风氏。夏后德盛,二龙降之。禹使范氏御之以行,经南方,防风神见禹,怒射之。有迅雷,二龙升去。神惧,以刃自贯其心而死。禹哀之,以不死草,皆生,是名穿胸国。”
《左传·昭公二十年》:“古而无死,其乐若何?”;
《吕氏春秋·求人篇》有“不死之乡”;
《淮南子·时则篇》有“不死之野”
《淮南子·地形篇》:“南方有不死之草。”
《十洲记》:“(祖洲)上有不死之草,……人已死三日者,以草覆之,皆当时活也。服之令人长生。”
值得注意的是,不死之药及不死草,不死树记载居多,而且只有神、帝、巫(在初期三者均是巫(1))才可拥有。
《山海经·大荒南经》中言群帝取药于栾(其“花实皆为神药”)、不死国民“甘木是食”(郭注:“甘木即不死树,食之不老”)均已明言之。
昆仑山亦有著名的不死树。《山海经·海内西经》:“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圩琪树、不死树。”郭注:“言长生也。”
《文选·张衡<思玄赋>》:“登阆风之层城兮,构不死而为床。”李善注:“《淮南子》曰:昆仑虚有三山,阆风桐版玄圃,层城九重。……《山海经》曰:昆仑开明北有不死树,食之长寿。……《古今通论》曰:不死树在层城西。”前引《山海经·海外南经》“不死民”,郭注说:“有员丘山,上有不死树,食之乃寿;亦有赤泉,饮之不老。”
此外,还有几种不老、不死树。上引开明北之珠树即是。
《淮南子·地形篇》:“增城九重,珠树在其西。”
《列子·汤问篇》:“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不老不死。”可见,增城西的珠树就是前述层城西的不死树。
《述异记》:“北方有七尺之枣,南方有三尺之梨,凡人不得见,或见而食之,即为地仙。”地仙亦即不老不死之人,看来北方的七尺之枣,南方的三尺之梨,皆可为不死之药。
神、帝、巫从天梯树上下于天地之间.既是为了下宣神旨、上达民情从而通于神人之际,也是为了从天梯树采撷不死之药。因此,巫之两大神性职能“通神”和“行医”。医之古字毉即从巫。
《广雅·释诂四》:“医,巫也。”王念孙疏证:“巫与医皆所以除疾,故医字或从巫作毉”
《吕氏春秋·勿躬》:“巫彭作医。”
《太平御览》卷七二一引《世本》:“巫咸,尧臣也,以鸿术为帝尧之医。”
《论语·子路》:“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周礼·夏官·巫马》:“巫马掌养疾马而乘治之。”俞樾《群经平议》:“巫马非巫也。巫,犹医也。··,…巫、医古得通称。盖医之先亦巫也。”《公羊传·隐公四年》:“于钟巫之祭焉。”何休注:“巫者,事鬼神祷解以治病请福者也。”
《淮南子·说山训》:“病者寝席,医之用针石,巫之用糈藉,所救钧也。”高注:“医师在男曰觋,在女曰巫。石针所抵殚人雍痤,出其恶血。糈米所以享神,藉营茅皆所以疗病、求福柞。故曰救钧。”
现代民俗学也证实了巫医同源:“‘医学无非源于抗御巫术,……制药仅是魔法的专业。’都德先生这样写道。事实也的确如此。民间医术只是‘实用魔法’—对付一种特殊敌人即疾病的巫术。一直到现代,医学科学才从魔法和庸医的医术中解脱出来。[2]”
在中国古代,“医学既兴,未能尽取巫祝而代之。……旧俗于巫与医之兼收并用也。巫祝甚且僭取医药而代之,不许后来者居上。[3]”不过,对于初民来说最大的疾患莫过于死亡,所以巫医最重要的医术当是起死回生,即“距却死气,求更生”。古代中国的巫医从天梯树不断地上下升降,采集天梯树的花果,制作出不死之药来,从而能使人死而复生。这虽然是神话,但巫医所仰赖的毕竟是物质手段即树木的花果,从而在初民心中奠定了崇高的心理基础。
古代神话中最著名的不死药莫过于羿从西王母那里求得的了。
《淮南子·览冥篇》;“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高注:“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也。奔月或作肉,药肉以为死,畜之,肉可复生也。”可见能使死肉复生或升天成仙的不死药来自西王母。《山海经·大荒西经》:“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日昆仑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有人……名曰西王母。”
西王母正是昆仑大神,确切地说,西王母是坐在昆仑山建木上的大神。《山海经·西次三经》:“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郭注:“三青鸟主为西王母取食者,别自栖息于此山也。”西王母为巫医,主管医药,拥有不死之药,但又是刑杀之神。《山海经·西次三经》说西王母“是司天之厉及五残”,郭注:“主知灾厉五刑残杀之气也。”
《山海经·海内北经》:“西王母梯几而戴胜,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郭注:“又有三足鸟主给使。”其实,三足鸟即三青鸟,亦即三足乌。郭注三足鸟,宋本、《藏经》本即作三足鸟。
司马相如《大人赋》:“亦幸有三足乌为之(西王母)使。”
《玉函山房辑佚书》辑《河图括地象》:“有三足神乌,为西王母取食。”而三足乌正是吃不死草的神鸟。
《洞冥记》卷四:“东北有地日之草,西南有春声之草。……三足鸟数下地食此草,……食草能不老。”
《酉阳杂俎》卷十九:“南方有地日草,三足鸟欲下食此草。”
西王母所在的昆仑在“黑水之前”,三青鸟在三危之山,黑水、三危均是不死之神地。《天问》:“黑水玄沚,三危安在?延年不死,寿何所止?”《山海经·海内经》:“流沙之东,黑水之间,有山名不死之山。”郭注:“即员丘也。”《水经注·禹贡山水泽地所在》:“(流沙)又历员丘不死山之西。”
《吕氏春秋·本味篇》:“水之美者,三危之露。”《求人篇》:“西至三危之山,巫山之下,饮露吸气之民。’,《淮南子·时则篇》:“三危之国,石室金城,饮气之民,不死之野。”三危、黑水均在昆仑,所谓不死之山(员丘)当即昆仑;作为巫上下于天的天梯,巫山也是昆仑。由此可见,与西王母有关的这些不死之地实际都是昆仑;昆仑之地富有不老不死之草、露、气。除此以外,昆仑“丹水,饮之不死。……凡四水者(河水、赤水、弱水、洋水),帝之神泉,以和百药,以润万物。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淮南子·地形篇》)
从前文昆仑有不死树亦可推知,三青鸟也可能从不死树上为西王母采集花果,所以郭璞《山海经图赞》说:“万物暂见,人生如寄,不死之树,寿蔽天地,请药西姥,乌得如羿。”这样,昆仑山几乎具备神话中所有的不死药:露、气、泉、水、草、木。
总之,巫的神性职能包括通神和行医,巫从天梯采集不死药,所以,不死树、不死药这类不死观念与先民现实是生活实践中得到的中医药草可以驱除病魔的观念紧密相关,不死药最早为草木类具有疗疾作用的中草药,后来则经过术士的夸张,衍变为仙丹神药,更而化为道教内外丹说。
注释:
(1)赵璞珊《<山海经>记载的药物、疾病和巫医》,载中国《山海经》学术讨论会编《<山海经>新探》,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6年版。
(2)博尔尼.《民俗学手册》第118册.程德棋等译[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
(3)钱钟书.《管锥编》《管锥编》[M].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345页。
[1]袁珂.山海经校注[Z].上海:上海占籍出版社,1980.
[2]]袁珂.论《 山海经》的神话性质[J].思想战线,1989.
[3][美]丹尼尔?丁?布尔斯廷.发现者—人类探索世界和自我的历史[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
[4]吴泽霖.人类学辞典[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1.
[5]}袁行霈.山海经初探[J].中华文史论坛,1979(2).
[6]卫崇文.《山海经》与先秦神话研究[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29(1)119-122
[7]李道和韩光兰.生命树、不死药与巫的关系[J].楚雄师专学报.2001,(1).73-77